赵显绎心情平静了很多,他还是在S城工作生活,有些时候在街上遇到过刘雯雯,但是心境心态已经完全不同。
两个人变成了真正意义上得形同陌路。
好像是过完了一生,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从此再也不记得认识过这个人。
他主张把一切的实情保留到赵桐成年的时候再告诉他。但是他却不知道,赵桐一早便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他只是不说。
无法说,不敢说,也不想说。
一个过于巨大的秘密,任凭秘密之外空虚沸腾不息,但是逐渐封死在心底。
赵桐握着那把钥匙,丢弃在了深海里。
他情愿那个可怕恐怖的谜底一辈子不要揭开,也期望它永远不要在被人记起。
离异之后,赵显绎渐渐对赵桐产生了一种奇怪又特殊的感情。
明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但是从小到大习惯了他在身边,已经丝毫体会不到他不是自己儿子的那种感觉。回家的时候看不见他,反倒会问一句,‘赵桐呢?’
又或者有的时候,他独自回忆着十年前的一切,心想如果当初不是前妻遇到自己,那么这个小家伙还能不能活到十岁?或者一早就被亲戚朋友发现而不得不流掉了?
生命那么脆弱,他如今已经十岁了。
来到自己身边十年,天真美好,那毕竟是一条生命。
赵显绎还记得某一次带赵桐去逛商场,他一时专注挑选新酒而忘记了孩子,赵桐跑去附近的公园玩滑梯,后来找到的时候赵显绎才一把抱住他,快要哭出来一般感叹,“再也没有比见不到你更糟糕的事情了”。
孩子只是用瘦弱的手臂环住自己,温柔又轻柔地抚摸那发。
但是赵显绎知道,这份情,不是血缘羁绊的。
如此种种的事迹让赵显绎相信,可能他跟着自己才是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
毕竟,就像他自己所说,孩子始终是最无辜的那个。
他这么想,也就是证明说,他渐渐想开了,没有再纠缠过去的那些不甘心。
时间给了人新生的力量,赵显绎没认为赵桐是往事留下来的伤痕,相反他认为,那个孩子是过去最好的印迹。
18.
樊青庆祝他恢复单身,刻意邀请他赏光一聚,还特地给了帖子,说是不能迟到。
赵显绎到了之后,好笑地问,“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这么神神秘秘?难道要恭喜你喜得第三胎?”
樊青笑骂不正经,给他指了指坐在桌对面的一位女同学,问,“记得吧?当年一个学校的。”
赵显绎瞧着有几分印象,但是却说不上来名字。
樊青瞧他模样,就知道这人好不装逼,叫不上女同学的名字,还不好意思承认。
他笑骂,“你个家伙,不知道别人名字还装淡定,那同学叫宋人美,暗恋了你四年却无疾而终,你先去结婚了倒好,别人还在苦苦等你,老实交代,对于这份苦心,你是不是不应当辜负了?”
赵显绎有些惊异,但是更多却是一种莫名沉重的情绪。
他有点不敢相信地问,“现在仍然?”
樊青没有吓他,横眉瞪眼地说,“啊!对啊!”
言下之意是,厉害吧,看看你,艳福不浅。
赵显绎微微皱起眉朝着桌对面望去,宋人美人虽不美但是名字很美,她按道理说不是他欣赏的那类长相 ,面貌太硬,竟然有种男儿的英气在。
但是想着十四年这个时间…….
太久了,久得已经超过了一段婚姻的时长。
赵显绎心下一片复杂,暗暗地说,“但是我已经离婚了……..”
他的意思是,配不上别人同学了。
樊青一掌给他劈到背上,重重地叹气,“唉,别人知道,这些年还为你守身如玉,说是你若有意,并不嫌弃。”
这话说了,不仅没让人感到轻松,反倒是更为沉重了。
赵显绎和樊青都一片沉默。
他们不是不懂。
这两个离过婚的男人,要经验有经验,要阅历有阅历,但是偏偏是什么都有了,倒不像以前那样敢于胡闹了。
生命有些时候不仅收获喜悦,还收获沉重。
赵显绎估摸着自己到底值不值得一份十四年的情深意切,若是值得,自己又当如何回应?
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十八岁,而是已经三十二了。
一顿饭勉勉强强吃完,虽然热闹,但是对赵显绎来说,却不是那么回事。
告别的时候,他总算鼓起勇气上前约谈老同学。
往宋人美面前一站,问,“回家吗?我顺道,正好送你。”
一泼女同学围着宋人美正在吃茶打牌,看到赵显绎主动走过来,都好不默契,齐齐约好了四下散开。
赵显绎和宋人美也不是不懂人情,她浅浅地笑了笑,非常谨慎地应说,“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那笑像朵在风中摇曳的小花,虽不娇艳,但是看得有些让人落寞。
赵显绎叫了车亲自帮宋人美打开车门,宋人美见他坐银色幻影却依然有这等的好涵养,不禁为他身上的这些小体贴打动。
她要得也不多,尤其是对自己心爱的男人。
每个可爱的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总是把要求放得很低很低。
几乎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赵显绎还是忧心忡忡。
送她回到酒店后说,“其实我没有你期待的那么好,我离过婚,还有一个孩子,已经很大了,你如果做后母,会受委屈。”
他并非推辞,只是这一份十数年的情谊实在是不敢轻易辜负。
越是唱过人间情薄,越是懂得感情珍贵,不可轻易挥霍浪费。
但是他岂料宋人美却说,“没关系,我喜欢孩子,如果你不介意,我还可以为你生两个胖小子,有哥哥的孩子,都最幸福。”
赵显绎听了这话表情始终郁郁。
宋人美理解他的苦衷。她以一个女人最大的大度体谅了他,赵显绎觉得她很好,终于答应和她交往试试。
说是试试,最主要是,他害怕自己辜负这个女人。
那份情,那份真。
就算是受伤也不顾一切地付出。
这叫赵显绎害怕又震动。
隐隐有点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
但是现在他却承认,自己越来越像是躲在壳里面的蜗牛。
害怕了付出和接受别人的付出。
他不是付不起,而是伤不起了。
他感觉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了。
19.
宋人美和他约定好见家长的时候,还隐隐期待,兴奋雀跃不已。
赵显绎说,“只有你的表姐吗?如果不嫌麻烦,我可以去一趟美国陪你。”
宋人美的家人早就移居国外,在国内的亲戚一个也没有,倒是最近一位表姐要来看望她,听说她刚谈了男友,想带给家里人把把关。
宋人美听了赵显绎这样说,自然开心无比,觉得他把自己看得重,才会说出如此慎重的话。
要知道他这把年纪的男人,还能主动提出见家长,那是很困难很难得的事情了。
由此送人告诉表姐,她作为长辈,自然是乐意之极。
她们两个女人都没结婚,到了这种年纪了还能遇到喜欢的人,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事。
赵显绎如临大敌,好不容易在家里洗漱打扮了三个小时,就像是头一次约会的年轻人,终于看着镜中的自己勉强可以看得过去了,才坐了车出门,到达约定的地点,一看那人,竟然是熟人。
连恩。
连恩也不急于揭穿两人早已见过一面,相过一次亲的秘密,反倒是整个过程笑靥盈盈,陪着表妹说笑不已。
宋人美很开心简单,什么话都拿出来说。
倒是赵显绎坐在对面有些尴尬,整个过程宋人美都满意非常,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事后,连恩又遇到了赵显绎,她比赵显绎略大一点儿,长得也明艳动人,但是态度却洒脱豪情很多。倒有一种女中豪杰的气概。
赵显绎第一次没和她看对眼,这次又见,倒是连恩先化解了两人的尴尬,对他说,“别介意,世界就是这么小,兜兜转转,还是遇到,也是一种缘分。”
这话叫赵显绎放松。
他明白这个女人不仅说话高明,而且还聪明,美丽。
这比和宋人美在一起要好太多。
两个段位差不多的人过招才有意思,不然一个太低,一个太高,高的总是低头看,难免会觉得丧气。
而低的总是仰视的姿态,看得越久,也越无法看清。
赵显绎这个年纪已经不再需要女人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叫自己浑身发烫,忘记自己身份几何了。
他不需要崇拜者,也不需要迷恋者。
他只需要一份简单,直接的感情。
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互惠互利,更加比单纯的爱情来的有保障。
由此连恩比宋人美更加适合自己,这是他自己得出的结论。
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不是其他,而是连恩没有宋人美那么爱自己,没有了那些跨越十数年的沉重的那些爱,不会叫人总是感到紧张,和亏欠。
赵显绎觉得自己心老了,爱不动了。
他不需要被人太多的爱,也不想太爱别人。
他的世界里面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不再需要那么多嘈杂的人挤进自己的世界来。
和连恩结婚,倒是兄长们最乐意看到的。
毕竟这是当初他们为自己挑选的最为合适的人选,兜兜转转,就像连恩说得,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这个结局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仿佛是觉得,他的人生终于如所有人所愿的那样走上了正轨。
赵显绎觉得这一切不好不坏,甚至无所谓好坏。
次年二子出生,取名赵杼。小名杼儿。
赵显伦在众多的侄儿侄女中最为重视这个孩子,甚至孩子满月当天,直接送上一份大礼——赵氏的族谱。
在赵家有了族谱,就有了直接继承赵家的继承权。
连家虽然也家底不薄,但是财富向来多多益善。
连恩和赵显绎匹敌的家势和财力为她在赵家赢得诸多支持,赵显绎以为这就是自己最终的结局,但是没想到,这竟然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头。
所有故事,竟然正是因为连恩来到这个家里,才悄然开始。
20.
赵桐从小跟着保姆兰婷长大,他喜欢吃辣,养成了典型S城人的习气。
小时候的他没什么朋友就只有兰婷陪着玩,兰婷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放了学两个孩子心性的人总爱跑到家附近的小吃一条街去流连不回。赵显绎一直觉得这没什么,孩子喜欢就随他去,但是妻子连恩生下了赵杼之后,却突然提出要让兰婷走人。
赵显绎极其疑惑不解,看着站在墙角低头不服气的大儿子,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兰婷是赵桐多年的保姆了,两个人感情深厚,不是重大的变故,断然不会轻易辞退了这个家仆。
但是连恩却说,“她带着孩子去吃街边的小吃,那种东西不干净,吃了回来当心闹肚子,你看看杼儿,已经连着肚子痛了好几回了,问了他才知道,是跟着保姆去了外面吃脏东西,这样的人,是不能留了。”
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连恩把赵杼的身体健康搬出来了,赵显绎无法反驳,也只能应允了。
他觉得亏欠了兰婷,给她一笔丰厚的佣金,让她走了,但是面对大儿子的时候,却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有些不甚自在。
他刻意拿出温柔和耐心蹲在孩子面前,抚摸他的头顶,解释说,“桐桐乖,兰姐姐回家去了,她有自己的家人需要照顾,爸爸重新给你找一个姐姐好吗?”
赵桐眼里分明含着类似恨的情绪,但是他的年纪太小了,而且赵显绎当时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他提醒自己要爱的均等,不能有所偏颇。
赵桐根本不听他的解释,伸手打掉了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掉头跑掉了。
赵显绎那是头一回感受到小小的他对自己发火,竟然是那样无声无息,沉默无言,却又果敢决绝。
他已经是个心智发育的孩子,原本那样拙劣的谎言自然无法说服他。但是赵显绎还是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反应如此之大。
无奈之余,他留下重重的一声叹息,心里觉得对不住孩子,但是又确实还没有学会在两个孩子之间如何平衡父爱。
他只能提醒自己,对待大儿子的时候要更加小心周全一点,千万不可让他受了委屈。他本来就只有自己了,若自己再不多爱护他一点,那么越发会让他无人依靠。
越是加倍小心,越是弄巧成拙,令他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是,这反倒引起了妻子连恩的不平和猜忌。
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母性天生护犊的本能让她扑上来争夺自己留给大儿子那一点而仅存的爱。
事情终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妻子提出要把孩子送走,赵显绎当时当然是一口拒绝了。
妻子由此和他发生了冷战,带着赵杼回了美国去住一段日子。
赵显绎和大儿子留在家里面,赵桐发现继母不见了,问父亲,“爸爸,你们是吵架了吗?
赵显绎无奈地笑,是那种很温柔很温和却又很无奈的笑容。
他本来就是不喜欢和人发生争执的性格,但是这几年的生活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也让他体会到了婚姻生活的疲惫和拉扯。
他把孩子抱到身上,赵桐还是细胳膊细腿的小孩子模样。
赵显绎说,“桐儿这段时间就只能跟爸爸在家里了,会想念弟弟吗?”
赵桐虽然不得连恩的喜欢,但是弟弟赵杼却格外黏他。
两个小孩子之间拥有亲兄弟般的情谊,这让赵显绎很欣慰。
他问赵桐,赵桐便点点头,说,“会,想,想弟弟,还有兰姐姐。”
说起这个来,赵显绎又是一阵沉默了。
他低下了头不说话,赵桐抬起头眼睛大大地望着他,里面全然都是孩子气的童真。
赵显绎不得不笑了起来,对着他的额头亲一记,嘴里喃喃道,“小家伙。”
语气里面全然是心酸的疼爱和宠溺。
过了几天,妻子带着赵杼返回S城。
到底只是夫妻之间吵吵闹闹,小打小闹一番,赵显绎并未上心这件事,但是连恩觉得他冷落了自己,搬出救兵出来,当晚樊青请客吃饭,说是两家人好久没聚了找个机会,但是赵显绎心知肚明,恐怕他是要做和事佬。
到了吃饭的地方,赵显绎,赵桐,连恩,赵杼都在。
樊青一家四口,也悉数出席,两家人热热闹闹,仿佛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茶过了一半,樊青悄悄对赵显绎说,“我劝你,还是把桐桐送走算了吧。”
赵显绎原本以为他只是劝和,没想到居然还劝这事。
这句话说得他眉头都快要皱起来了。
樊青立刻拉住他说,“你听我说,送走桐桐,反倒是一件对他好的事情。他现在家里,于你于他自己都是尴尬,你想要护他周全,这个我懂,但是连恩未必容得下他,你自己想想吧。”
赵显绎此刻皱紧了眉头,心里像沉了一块铅一样难受。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把赵桐送出国,但是那是等他大学以后的事,现在他还太小了,怎么能送走?
赵显绎没有想过这么小让他离开自己。
樊青却一早看明白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是真心为了你和孩子好。连恩找我当说客,我自然是偏向你的,但是她既然找了我,那么意思就是很明确了,恐怕你不顺着她,她不会罢休,我绝对不会是她找来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唉……你啊,自己想想清楚吧。”
樊青对于这样的事情颇感无奈和难以拿捏,他不能不提点赵显绎几句,但是又很明白这位老友的心思,断然是不会同意这么做了,所以他只能站在赵显绎的角度为他和孩子考虑。
但是赵显绎当下几乎是否认这个提议了。
21.
回到家中,赵杼早早困得睡着,被连恩抱在手里。
但是赵桐却一个人坐在车后座上睁着明亮又水润的眼睛。
车子开进车库,连恩就说,“赵桐,你先进屋去,我有话跟你父亲讲。”
赵桐看了看继母和父亲,赵显绎沉默的背影没有给予他任何安慰和提示。
他打开车门一个人走掉了。
此时连恩才对赵显绎旧事重提,又说起了要把赵桐送走。
赵显绎当然心情不好,甚至是隐隐含着怒火。
他心想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来做主了。
最可气的一点还是他很讨厌女人教自己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