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云微微笑道:“剑圣风采不减当年。”
“见过道长。”寒声说道,“我叫寒声,为将凌霄带出封魔塔而来。”
“多谢阁下关心吾徒。”长云笑若温玉,温和低沉的声音教人听了便觉熨帖。
他将目光投向五人中唯一没有开口的广白,缓缓说道:“没想到还能见你一面,广白。”
广白一拂衣摆,直接扑通一声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在场的其他人的动作都像是定格了一般,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看着他跪了约莫半分钟,然后听到他缓缓吐出五个字:“久违了,主人。”
“那位川柏侠士将你照看得不错。”长云扶起他,“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过会儿再向我说明。”
说完后他又看向凌霄:“吾徒。”
凌霄点了点头,然后向长云简要叙述了他们从第二层一路闯到顶层的经历。
“大致情况我已明白了。”长云听完后说道,又看向谢川柏:“阁下手中所持之物是混元符?”
“正是。”谢川柏答了一句,然后一直攥在手中的混元符展开来给长云看。
长云微皱着眉,作沉思状,沉默片刻之后眉宇缓缓舒展开来。
“劳烦阁下过来这边,有件事我须交代给你。”他说完之后便转身向前走了一段。
谢川柏立刻跟了上去,跟长云在前面低声交谈起来。
你来我回一番简短的对话之后,长云抬起手施了个道诀点上了谢川柏的眉心,金光闪了一刹便熄灭了。
施法完毕后,长云向着等在桥头处的四人招了招手:“请随我来,我带诸位走出这黄泉道幻境。”
长云领着五人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小径一路畅通无阻地向前走去,路途中又与凌霄交谈一番。
“师尊,这么说来,我们方才在吊桥上看到的苍魑,只是由其本体造出来的一个幻象?”凌霄面色凝重地问道,“苍魑的封印还有多长时限?”
“没有时间了。”长云答道,“也许等我们到达月暝阁大堂的时候,苍魑便会挣脱伏魔锁,从囚室中逃脱。”
凌霄一怔:“那不是……”
“凭我现在的实力,正面对上苍魑,胜算微乎其微。”
凌霄回头看了看一路与他同生共死的四个人:“师尊,如若加上我们五人的力量……”
长云摇头:“仍旧敌不过破开了封印的苍魑。”
凌霄面露忧色:“那当如何是好?”
长云却是淡淡一笑:“为师只说,我们无法与之正面抗衡。”
“师尊的意思是……”
长云笑得别有深意:“天机不可泄露。”
谢川柏在后面听得颇有感触。
神棍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暗自琢磨着刚才长云交代他去的那件事,再联系到陶然之前的所作所为,想了半天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名师出高徒,前人诚不欺我。
☆、棋逢对手
没过多久,六人便走出了黄泉道幻境,来到了一处空间开阔的大堂。
堂中一道红木螺旋楼梯蜿蜒向上,月光透过纸质推拉门照进来,将外头草木的影子投射在门上。透过窗棂望出去,谢川柏五人发现外面的景象就是他们在楼阁的外面看到的景象。
原来他们从进门到刚才所见的一切都是楼阁中的幻象,此时此刻看到的才是楼阁中真正的陈设。
嗒、嗒、嗒。
楼梯上传来几声跫音,跫音的主人似是故意放慢了脚步,想要在楼下的几人心中激荡起更加猛烈的波澜。
长云抬头向上望去,面色不改。
又一阵故意吊人胃口的脚步声响过之后,不速之客的面容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斗篷、兜帽、镰刀,正是在黄泉道的吊桥下拦路的那一位。
“长云。”他低低地开口,“看到我的时候听不到锁链声音,是不是很不习惯?”
长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苍魑,很快我就会连你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看到长云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苍魑大感不快,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听不到我讲话,你很欢喜?”
“我以为你听不到我讲话,会更欢喜。”长云淡定自若地陪这位封魔塔最终BOSS打着太极。
“长云,你只剩下最后一片精魄,实力远不抵当年。”苍魑不理会长云的玩笑话,目光扫过底下站着的五位陌生人,下巴一抬,轻蔑地说道,“你想他们五人与你联手将我打败,然后活着走出这塔?”
“不错。”
苍魑一愣,继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那我就偏要他们死,一个都不留!”
说完“留”字的时候,他猛地一挥镰刀,整个人从楼梯扶手上纵身跃下,如鬼魅一般几个闪身移动到了长云的面前,意欲攫住他的下巴,却被他轻巧地避了开来。
他心中怒火炽盛,将注意力转移到五位闯入者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阴鹜的笑,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广白感受到苍魑身上那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条件反射般地伸出一只手臂挡在谢川柏跟寒声的身前,对上苍魑那双幽深无垠的黑眸,面色同样阴沉。
“剑灵?”苍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广白。
“异端。”广白冷然道。
“哈。吾族应天而生,力量之强大是这片大陆上所有生灵有目共睹的。”苍魑说着便举着镰刀向广白走近两步,“你瞧,我离你这样近,你难道不会因恐惧而战栗么?”
“退。”广白背对着身后的几人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直直迎上了苍魑的视线,“我与长云曾杀过一个魔尊走狗,现在添一个你与他作伴,黄泉路上也不算寂寥了。”
苍魑但笑不语,目光落在广白的颈项处,似乎透过紧紧束起的衣领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隔了几秒才阴恻恻地问道:“单凭你一个人就干掉了魔尊化体,你不觉得奇怪么?”
广白没有理会他别有深意的反问句,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区区魔尊走狗,我从未放在眼里。”
“哈!”苍魑大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
谢川柏、寒声、秋池、凌霄此时都在长云的庇护范围内,几人原本看广白跟苍魑针尖对麦芒看得心惊胆战,然而在看到长云那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时,心中的担忧便骤减了几分。
长云将一张道符交到凌霄的手中,低声叮嘱了一句:“回黄泉道,在道符的指引下将众人带往月暝阁外头。”
他看着谢川柏三人在徒弟的带领下快步向着进来时的那扇拉门走去,消失在门后,然后提起佩剑,一个闪身到了苍魑对面,将广白挡在自己的身后,吐出了一个字:“走。”
广白刚要开口,长云却像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一样,又补了一句:“不久你就会再见到毫发无损的我。”
听他这样说,广白便转过身以极快的身法赶上了凌霄一行人。苍魑要去拦他,长云步步阻截,月暝阁的大堂内只剩下了两个人在对峙着。
“长云,你非要逼我么?!”苍魑怒道。
“你想看我痛苦,却又不愿动手伤我。”长云淡淡道,“不是我在逼你,是你在对自己苦苦相逼。”
苍魑被他这一句话戳中了某根神经,眼中顿时凶光毕露,举起镰刀便要向着长云砍去——
长云立刻举剑抵挡,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难解难分地缠斗起来,黑者身形疾如风,迅如电,白者身姿轻盈飘渺,如出岫之云,又如谪仙下凡。
大堂仿佛化为一片开阔的战场,霎时间剑啸风起,八方皆动。
凌霄带着四人到达了月暝阁外,等待片刻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长云,而是浑身萦绕着一股浓重杀意的苍魑。
“苍魑,我师尊在何处?!”凌霄厉声问道。
苍魑没有理睬他,二话不说便挥舞着镰刀攻了上来!
他攻势极猛,攻速极快,让凌霄招架无法。
其余四人纷纷上来协助凌霄,秋池将喘气连连的凌霄带出战圈,广白欲施放玄天雷劫,但碍于没有充足的时间,只好以其他杀伤力略逊一筹的招式抵挡苍魑的攻击,却被打得连连后退。
谢川柏与寒声提剑拦下苍魑正要斩向广白的镰刀,两人合力与其鏖战一番,却终究不敌力量完全觉醒的魔族领主。
五人纷纷负伤,苍魑仰天大笑,正准备以必杀之招为这场一边倒的厮杀画下一个句点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一个熟悉刻骨的声音高声唤了他的名字。
“苍魑!”
他蓦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猛地回过头,看到长云正提剑站在距离月暝阁的门槛仅有几步之远的位置。
他立刻慌了神:“长云,别出来!”
经过一番激战后,长云气息有些不稳:“你伤我爱徒,我怎可袖手旁观?”
苍魑几乎是怒吼道:“我说过,这五个人,我一个也不会留!”
“你总说想与我再较量一番,如今你我一较高下的时机已至,你却不准我出手,还在我面前打伤吾徒。”长云面露决绝之色,“吾徒若亡,我亦再无存在的理由。”
“你以为我会信你么?!”苍魑将镰刀刀柄末端往地面上用力一撞,“一旦迈出那个门口,你的最后一片精魄也会消散于天地。若无你镇守月暝阁,封魔塔中必会再次滋生邪灵,你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我说的话,你又是不信。”长云叹了口气,“那么,苍魑,赌一局吗?”
“又是赌局!”苍魑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望着长云眉宇间那一抹哀愁之色,态度却突然发生了转变,“怎么赌?一着定胜负太无趣,我不赌。”
“我现在距离门槛还有三步,你出一招,我就往前迈一步。三招之内,这五人若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你便放过他们,回阁中来与我一战。”长云缓缓道,“你若违背赌约,多出一招,我就立刻跨过门槛,绝非戏言。”
苍魑一挑眉:“你说三步就是三步?我为何要信你?”
“长云不骗人。”
“哈!”苍魑怒极反笑,“你长云若从未说过谎话,我苍魑当场自尽!”
“何必在意那么些微不足道之事,别叫年轻人看笑话了。”长云的语调依然平和。
苍魑眸光一沉:“我不相信你。”
长云思忖片刻后说道:“那我再让两步便是。”
苍魑心中一喜:“此话当真?”
五步五招,他正好可以把身后那五个苟延残喘的人全部解决。
长云点头:“千真万确,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苍魑忿忿道。
长云将佩剑收入了剑鞘,一甩拂尘,然后说道:“这五招,你只可向同一个人发出。”
苍魑冷哼一声:“要是那人连我一招都接不了呢?”
“若那人接不下你五招,你换人接着打便是。”长云云淡风轻地说道。
苍魑回身,镰刀的刀尖指向前方狼狈不堪的五人,正待他要决定以哪一个人来试招的时候,谢川柏一手撑地,借力支起自己的身子,站起身来镇定自若地拍了拍衣摆上沾着的泥土,对着苍魑挑衅道:“区区五招,你当我们五人中谁接不下?”
苍魑半眯着眼睛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番,末了冷冷说道:“修为不深,口气倒是不小。那便由你来接我这五招吧。”
“尽管放马过来吧。”他向前几步,展开翼盾挡在自己的身前,做好了接招的准备,“打死了算我的。”
“川柏?”广白在后面唤了他一声,这时候他心里面倒不全是担忧,更多的是对于谢川柏跟长云的疑惑。
他的视线越过面前针锋相对的两人看向长云,后者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
“放心,哥买了保险,要是不小心挂了,你就是受益人。”谢川柏背对着他说了一句。
广白听不明白这一句几乎算得上是情话的玩笑,一颗心却没来由地安定了几分。
☆、愿赌服输
在庞大的翼盾的遮挡下,谢川柏不动声色地催动了手中紧攥的那一道混元符。
混元符,使用后进入无敌状态,可完全防御同一个敌人的连续三次攻击。
念完系统在物品说明处给出的诀文之后,混元符从谢川柏的手中飞出,在他的周身环绕三圈,筑起三道坚不可摧的金色护身气壁。
对面的苍魑爆喝一声,挥舞镰刀在身前划出一道月牙状的痕迹,将面前的空气撕裂开一个狭长的口子,伴随着一阵喧嚣,无穷无尽的邪灵从那道口子中飞出,聚集成一团宛如黑云压境,间化为了齑粉。
苍魑见谢川柏吃了他这一招之后竟是安然无恙,面色不由地又阴沉了几分,眼中杀意更盛。
他挥舞镰刀再连发两招,又被被谢川柏一一挡下。
看着对面这个昂首挺立着的接招者,苍魑心中疑窦顿生。
刚才这个人还被自己打得这么狼狈,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却突然具备了连挡他三招的实力,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他心中有了猜测,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长云一眼,然后将镰刀在空中虎虎生风地舞了三周,紧接着,一道携带着浓重黑暗元素之力的小型飓风向着站立于十步之外的谢川柏卷去!
他茕茕孑立,身形单薄然而岿然不动,甚至面带笑意,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依然是这样一副无所畏惧、云淡风轻的样子。
即便长云先前就告诉他,按照他说的去做,他们五人的性命就都能保全,但在面对拥有压倒性的力量的苍魑,被告知要一动不动地生生接下他的五招的时候,无论自己有没有受到符咒或是道术的庇佑,任谁都多少会有些心慌。
在那一道黑暗飓风向着他席卷而来的时候,他念出了刚刚在黄泉道上长云单独告诉他的道诀,催动了长云灌注在他的眉心的琉璃金身诀,在飓风冲击而来的一瞬间,他双目轻阖,只觉得自己周身被一股温暖清润的力量包裹起来,耳边一阵呼啸声过,他睁开眼睛,周围一切如常。
“长云!”
苍魑回身怒斥道:“你真真是刁滑奸诈,诡计多端!”
“见笑了。论心计,你族主宰比之我,有过之而无不及。”长云眉眼带笑,“不过我时常觉得,苍魑你并不应该是一名魔族。”
“我有足够的力量,无需计谋便可让人臣服于我!”
长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你太迷信自我的力量了。”
苍魑不死心,回过身去面对已挡下他四招的谢川柏,蓄起全身力量发出第五招,顿时月色黯然,狂风怒吼,草木皆动,树枝纷纷折断!
最后一次了。
谢川柏再念一个琉璃金身诀,镰刀挥舞出的气流道道如夺命利刃,从四面八方向着他袭来!
利刃猛烈而纷然的攻势止息的同时,琉璃金身破,谢川柏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在地面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挣扎着站起身来,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后跌去——
他原以为自己的背部会撞上坚硬的土地,却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你怎么样?”
广白在他的颈项处喷吐出来的气息如同春日蒸腾的水汽,轻柔地将他包裹起来。
“没事没事。”谢川柏咳嗽两声,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别担心,我们都没事了。”
广白不答,一手揽过他的背部,一手托住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起,在他的周身罩下一个小型护体结界,转身就要带着他回到那边的三个人当中。
谢川柏安心地将脑袋靠在广白结实的胸膛上,广白感受怀中人温热的体温,看着他经过这段日子的奔波瘦削了几分的面颊,只想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就在两人的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锐响!
“苍魑!你!”是长云的怒喝。
广白背后蓦地一凉,回头去接招已来不及,然而突如其来的那一下攻击却没有落到他跟谢川柏的身上,而是被如一道闪电般掠到他跟谢川柏身前的一个身影挡了下来!
那人横举长剑,堪堪架住了苍魑的攻击!
“师尊!”凌霄在后方惊呼道。
一黑一白两道光芒交击,将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
待世界重归阒静之后,苍魑怔怔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怒目而视的长云。
在他的记忆中,这是长云第一次用这样凌厉的眼神看着自己。
“长云?”他呆愣愣地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