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佣人将她送到码头,眼睁睁的看着她掏出张符,随即整个人消失在自己面前。
而这时候李木在李夫人的房间里,不可置信的问:“妈,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不然呢?”李夫人倒尽残茶,扬声问,“难道还真让她留在李家?”
面对儿子,她的矜持不再严丝合缝,高扬的语调带上中年妇女的不讲道理。
中年妇女自带让人暴躁的魔力,李木也抬高了语调,简直要和自己妈妈吵起来:“我没说让她留下来啊,但你觉得她真的能逃过殷家的追捕吗?她来过我们这里瞒不住的!殷家会觉得她在我们这里留了什么,而殷坊殷商则会觉得我们见死不救,我们里外不是人啊!”
“就是要见死不救!”李夫人一声厉喝,“怎么,殷商都不顾你死活了,你还要帮着他?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这种时候不撇清关系还等什么时候?我们和殷商他们已经站在两个阵营里了啊!”
李夫人彻底爆发了:“殷家那女人还有脸上门,说什么道歉,她儿子要我儿子死,是道歉就能解决的吗?!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我们这儿警察还管不了呢!”
“也许她是真心实意的,但真心实意有屁用啊!还不是给狗吃了!”
李夫人伸手戳着李木额头,李木连连后退,气势一节节往下掉。
“你以为她来干嘛?她是来探我们有没有殷商殷坊消息的!”
“要不是怕名声不好,我恨不得直接捆了她往殷家送!她担心她老公儿子,我就不担心我老公儿子了吗?!她巴巴的说着道歉,来给我们送消息,这消息我们打听不到吗?要她来装好人?!”
李夫人越说越气,李木一个劲的喊妈,让她消消气。
李夫人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李木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一个劲讨好,突然李夫人一个转身,眼圈是红的,她又恢复了那矜持温柔的姿态:“木头,答应妈妈,别和殷家扯不清了,妈妈真的怕你出事,啊?”
天师家族里,女人仿佛只是附庸,但一旦她们认真起来,战斗力不容小觑。
然而一切的出发点是那么的简单,她只是尽妻子母亲的本分,让丈夫孩子远离危险。
第九十八章
安抚好了激动的母亲,李木满身疲惫的回了自己房间。
李家大宅的装潢古色古香,从游廊的扶手花纹,月洞门布置等细节上不难看出对榕府的模仿——当然,这是李木最近才发现的。
榕府封闭千年,相关资料多半缺失,谁会知道里面的房屋布置是什么样呢。
从前李木只知道这座岛在建国前就是李家的了,在后来一系列的历史动荡中,李家奇迹般的保住了这座岛的所有权。
这座小岛在破四旧的时候成了牛鬼蛇神们的世外桃源,李家在困难时期给天师提供的庇护为他们日后在天师界的地位奠定了基础。
李木想,这里面不可能没有莫洵的手笔。
多年的无声护持不求回报,如果不是祖宗托梦,他大概会继续这么无声无息的关照下去。
李木觉得就凭这一点,就算老祖宗没在梦里威胁他说什么不放过,自己也绝对不会不回报。
随即他又想到了殷商。
殷商……是李木疲惫感最深重的来源。
李木无力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在苏泽浅面前为殷商开脱,心里到底不是没感觉,毕竟他把殷商当兄弟,兄弟却把他当敌人。
李木从没想过自己和殷商会有这么一天。
他知道两个人间的关系很难维持一辈子,但在李木的设想里,他和殷商最终的结局是联络渐少,然而变得陌生……不过如此罢了。
李木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和殷商是两种人。
殷商从小就不安分,吵着嚷着要下山,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李木虽然觉得大家族有种种弊端,但却只是腹诽,他更清楚做为家族继承人该担的责任,于是他安安稳稳的呆在家里学习该学的知识。
后来他跑出去,家里面也是同意的,虽然早了点,但以李木已有的本事,入世走一遭也没什么大问题。
家里大人是这么说的:“李木这孩子从小听话,难得在这件事上拗了,那就随他一次吧。”
家里的大人对李木说:“出去后去棠市,李家在那里有个铺子,顺便关照下殷家的小子。”
大家族间的年轻一代多有交流,李木和殷商的关系不错,于是殷家托上门来。
李木应下。
李木和殷商不一样,前者所有的叛逆都在许可的范围内,在大人们眼中是无伤大雅的“有主意”,而后者,就是让人头疼的皮猴子了。
所以他们一个安安心心的在家族铺子里当掌柜,一个满世界的跑销售。
手机响了起来,手下向李木汇报了两件事情,第一,李林和苏泽浅已经到琼州了,他们已经在火车站接到人,正在来的路上。第二,殷夫人被殷家人抓住了。
就在殷夫人被抓的消息传开的时候,莫洵在榕府的阵法里看见有人挂了这么一条消息——把殷夫人从殷家救出来送到某处,开价是通天壶中的绿烟,要多少给多少,落款是明晃晃的殷商二字。
莫洵饶有趣味的笑了,他把这个消息传音给了苏泽浅。
“殷家用殷夫人逼殷坊殷商现身,殷坊殷商用通天壶中的绿烟挂任务去救殷夫人。”
“——通天壶在殷商手里。”
苏泽浅敛眉回了声收到,眼睛一抬,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
他此刻在李家,坐在正厅中,和李家的上层实权者们见面,李林回来后,李木就没说话的份了,站在父亲身后,连张椅子都没有。
李林给在座的其他人介绍苏泽浅,那些人表情各异,都维持了表面的礼貌,对李家来说,榕府的人,是不能得罪的。但投诚,却不是人人都愿意的了。
“榕府的名字我们传了一代又一代,这一次有幸眼见到榕府来人,不知道苏先生您能不能给我们展示一下……榕府的功夫?”
这话说得赤.裸裸,就是想看苏泽浅代表的榕府实力如何。
李林脸上有些难看,却没法反驳。
还是那句话,天师界实力为尊。
苏泽浅知道说话人是看他年轻好欺负,如果在这里的是莫洵,对面的人肯定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可以。”苏泽浅冷淡的颔首,心想也是,以师父的身份,不适合来与这群人虚与委蛇。
他问:“你们想要看什么?”
说话人对李林说:“让他闯闯十八铜人阵看看?”
“十八铜人阵,就是少林寺的那玩意儿。”前往试炼场地的路上,李木给苏泽浅科普,“李家的十八人是用玉做的傀儡,不知道是哪一代传下来的,力大无穷,无坚不摧,十八傀儡内融合了四象八卦,阵法变化数不胜数。”
“整个阵法一共九层,取九九归一之意,成为李家长老的标准之一就是闯过第三层。”
苏泽浅:“第三层?”
“对,第三层。”李木看他一眼,低声道,“我到现在连一层的门都进不去,我爹过了两层就是实至名归的家主,你掂量下分量。”
“小心点,”李木说,“这阵是会死人的。”
苏泽浅点了点头,接受了李木的好意。
所有的试炼之地似乎都是一个模样,一扇门,一座塔,高高的围墙隔绝一切视线。
塔有九层,每层都挂着灯笼,穿过一层试炼,就会相应亮起一层的灯笼。
十八铜人阵外的守门人照本宣科说了遍规则,就开门放人进去。
进门的时候,苏泽浅听见莫洵说:“闯个十层试试。”
苏泽浅:“我比李林厉害那么多?”
这话说出来,就代表年轻人觉得自己已经比李林厉害了。
手持长剑的年轻人跨入门后的雾霭中,毫无紧张感,莫洵一直在看着他,在关注他,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安全。
等等……苏泽浅问:“十层?”
莫洵没回话,冥冥之中的联系被斩断,苏泽浅孤身一人。
年轻人不清楚这是师父在考验自己,还是李家的试炼之境连莫洵的神识都能阻隔。
苏泽浅想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些。
他径直往前走,迷雾渐淡,古色古香的庭院一角露了出来。
橘黄色衣服的小姑娘坐在亭子里,趴在石桌上拿棋子敲着棋盘,百无聊赖。
她看见苏泽浅露出点疑惑的神色:“你不是李家人?”
古色33 古香环境里小姑娘的装扮也是古色古香的,她从亭子里走出来,层层叠叠的裙摆花朵般绽放。
苏泽浅觉得小姑娘走路的姿态不像个小姑娘,实在是太稳太端庄,行动间丝毫没有小孩子模仿大人的僵硬感。
小姑娘绕着苏泽浅转了一圈,疑惑变成了悟:“你是莫大人的人。”
一句话说完,她抬手一挥,一条路自花木间露出来:“行了,过去吧。”
怕苏泽浅多想,她解释道:“我是第一层守关人,职责有二,试炼入阵之人,把不该入阵的人挡回去。”
这阵法是李家的,按理只有李家人才能进来。
外人闯阵的遭遇是本家人的十倍艰难。
不过这一点李家人都不知道,自己家的宝贝谁会给外人看啊?
“第一层试炼看心境,你看我仍是我,这一关就过了。”
苏泽浅很意外:“李木连这关都不能闯?”
小姑娘翻个白眼:“你都历过雷劫了,还和普通人比什么定力啊!快走啦!”
第一层灯笼点亮,李林李木很淡定,其余人很吃惊,虽然都知道苏泽浅不可能一层都闯不过,但是:“这么快?!”
第一层考心境,第二层考武力,目力所及处都是一人高的杂草,视线受阻,耳边都是猛兽的吼叫声,声音由远有近,草浪浮动,根本看不出猛兽们在哪里。
苏泽浅横剑一甩,齐腰斩断大片杂草,吼叫声中掺杂了痛呼。
实实在在斩到野兽的剑光如刀过豆腐,丝毫不阻碍,继续往远处掠去。
第二层的野兽在苏泽浅的剑下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第二层灯笼亮起。
灯笼亮得实在太快,李林脸上挂不住,抽搐了下。
新的道路出现,苏泽浅心里困惑,第二层,家主的试炼,这么轻松?
还是说,他此刻的轻松,就是莫洵口中的“惊喜”?
第三层,依然是猛兽攻击,说不出是什么动物的野兽比第二层的厉害许多,它们灵活得躲避着苏泽浅的剑光,即使被斩中了,也不像第二层那般被直接劈开,留下的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伤痛让野兽愤怒,愤怒提高了野兽的攻击性,十几头野兽疯一样冲上来,苏泽浅剑光铺展,一剑的范围中是血肉横飞。
第三层灯笼亮起,苏泽浅周身的场景却没有任何变化,十几头野兽的冲击后是几十头,几百头!
第四层试炼开启!
第九十九章
苏泽浅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试炼的第四层。
他觉得第三层格外漫长,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第三层是李家长老们才能闯过的关卡了。
第四层的第一盏灯缓缓了亮起,站在试炼之境外的李家人脸上都变了神色。
苏泽浅轻而易举闯过的三层对李家人来说已经是千难万难,第四层亮灯,证明苏泽浅的实力已经和他们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明明不到一年前,那年轻人还懵懵懂懂,被家族后生当后辈教导,如今,却已然跃到所有人前面去了。
“我们……真的要投靠榕府吗?”
提出让苏泽浅露一手的李家人板着脸反问:“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都让苏泽浅闯阵了,等人出来了不认,不是玩他吗?
李家哪里玩得起榕府的人?
当第四层亮起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李家是不敢拒绝的。
“李林啊,你把我们拖上了条贼船啊!”有长老痛心疾首,“这样一来我们就与所有天师为敌了!”
“通天壶现世,我们半鬼的身份还能隐藏多久?”李木反问,“一旦身份暴露,天师界却能容得下我们了?”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往好的方向看,李家投向榕府,也是未雨绸缪。
第四层的第二盏灯亮起了。
“你们说,苏泽浅能闯到哪一层?”
苏泽浅被困住了。
攻击他的野兽从一开始的狮子老虎等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猛兽,变成了神话故事中的怪兽,如长着翅膀的老虎穷奇,长得像鹿却浑身鸡毛的当扈,攻击到来的方向从地面延伸至空中,翅膀扑扇的声音,各种怪异的鸣叫,以及垂死的嚎叫、愤怒的咆哮直让人耳膜震痛。
苏泽浅知道这是幻境,没有一点儿心里负担,一个劲的杀。
杀杀杀。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年轻人身上添了无数伤口,一开始还觉得痛,后来却全然麻木了,野兽的爪子陷进肉里,有异物入侵的不适,却丝毫不觉得疼了。
鲜血铺满大地,尸体堆积成山。
报丧鸟的鸣叫声环绕天际,云层颜色变暗,一声猴子叫声,围绕在苏泽浅身边的野兽都停顿了动作——
野兽们停顿了,苏泽浅不停!
一剑斩飞无数头领!
或红或黑的血液从腔子中喷溅而出,野兽们往外躲闪,仿佛终于意识到了苏泽浅的可怕。
年轻人喘着粗气,身上也沾满了血迹,有他自己的,更多的是被他斩杀的怪物的。
他手中的剑上却是滴血未沾,明亮到可怕。
又是一声猿啼。
围着苏泽浅的怪物们统一的,尖叫着往四处跑去。
苏泽浅往猴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从远处跑来的动物粗看就是只大猴子,时而四肢着地,时而用两只后腿奔跑,它脑袋是白的,四肢是红的,身量有成年人大小。
“朱厌,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有声音自脑海中响起,并不是神识传音,而是意识深处,被触动的记忆,“见则大兵。”
地面震动起来,带来兵祸的怪物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它们奔跑着,如蝗虫般铺天盖地。
地上的没了头的尸体,死了的野兽,在一声声猿啼中再次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苏泽浅扑去。
它们的跳跃极迅猛,令人避无可避,苏泽浅抬剑抵挡,却突然感到脚腕一紧——
他杀了太久,有太多的尸体堆积在了脚下,年轻人此刻踩在尸山之上,而这座尸山,活了过来!
苏泽浅剑尖一转,擦着裤腿刺了下去,一线银光生灭,没入尸山之中,一秒的停顿后,尸体堆成的小山猛然从内部炸开,银光飞溅而出!
扑向苏泽浅的尸体们被巨力推开,反向飞回去,将奔来的朱厌们撞得七歪八倒!
持剑的年轻人御空而立,抬起的手上撑着一道结界,光华流转,是莫洵习惯的符文排列。
舍弃纸笔,于心中画符,无中生有,那是莫洵等老资历的山中人才有的本事。
而苏泽浅在这一刻无师自通。
第六层的灯笼,被点亮了。
朱厌们愤怒的咆哮着,倒下的尸体又站起来,跑走的怪物们也被召回战场,密密麻麻的敌人,混杂而沉重的威压几乎让苏泽浅从半空中跌落,浑身浴血的年轻人身上的有深长的伤口,失血让人发冷,让人四肢麻木,长时间的战斗耗费大量体力,失败已经是迟早的事。
一旦意识到疲惫,那疲劳感就如同灭顶的洪水般,将人整个淹没,苏泽浅不太记得自己打了多久,却始终记得自己没见到从一层通向另一层的小径。
他还在第三层吗?
年轻人失望的想。
距离莫洵口中的十层,太远太远。
“我以为,我至少可以撑到七八层。”苏泽浅低声自言自语。
朱厌们叫着,笑着,围绕着苏泽浅,一时没有进攻,它们看见敌人失去了斗志,兴致勃勃的想要玩弄他的精神。
苏泽浅在半空中,会飞的怪兽们在空中包围了他,四周。头顶,不留一丝空隙,而他脚下,则是尸体大军,朱厌扬着白色的脑袋看着他,赤色的四肢被血浸润,变得更鲜艳。
“小心点,这阵是会死人的。”
李木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疲惫得几乎要睡过去,失望的想要放弃的苏泽浅陡然一凛。
年轻人仔细一想,对李木的话表示怀疑,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第二层到第三层,他都只看到了一条路,没有第二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