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被挡在车外却没有丝毫不自在,凑在车窗打开的缝隙中对里面说话:“泽浅的情况有点复杂,我带他去淘点适合他的东西。莫老师你之前虽然可能没这方面的困扰,但既然遇到了一次,后面恐怕也……”
他停顿了一下:“要不这样吧,莫老师你跟我们一起去淘淘护身符吧?多一层保护总是好的。”
苏泽浅立刻表示同意:“一起去?”
在殷商的注视和苏泽浅殷切的目光中,莫洵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一笑:“那就麻烦殷先生了。”
殷商摆摆手:“喊我小殷就好。”
“那我们现在就走?”殷商看着苏泽浅,“你现在能开车吗?”
莫洵也说:“不行就换我。”
莫洵的话让殷商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被莫洵看破了,他问苏泽浅能不能开车是为了让苏泽浅坐自己的车。
苏泽浅:“师父你那是酒驾!”
年轻人已经完全忘记“师父”和“老师”的称呼问题了,捏捏鼻梁说:“我没事,开慢点就好。”
莫洵摇摇头:“这还叫没事?”他看了眼殷商,“找个地方把车停好,坐小殷的车去吧。”
殷商被莫洵那一眼看得心里七上八下,连带脸上的笑都有点勉强:“对对对,就听莫老师的!”
“我们现在是去……?”等坐上殷商的车,莫洵问道。
苏泽浅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殷商心满意足,脸上笑容灿烂多了。
可莫洵话一出来,殷商脸上的笑就变成了苦笑。
“说到这个,还真得提前跟你们说一声。”
“我现在带你们去古董街上我朋友的店里,我那朋友脾气有点怪,得请你们多担待。”
“我朋友姓李,男的,喜欢吓人。”殷商想了想,形容道,“进店门的时候,他会突然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窜出来攻击你——当然,不是真的攻击,他能及时收住手……就是想吓吓人。”
莫洵:“听上去是挺吓人的。谁上门他都这样?怎么做生意?”
“干我们这行的怪人多去了,他还算好的。而且手里有真功夫,求上门的人不少,不怕没生意。”
“哦,这样啊……他的店叫什么?”
殷商干笑一声:“元宝山庄。”
棠市的古董街有好几条,殷商带苏泽浅和莫洵来的这一条不是最大的,自然也不会有传说中的夜市。
一条街冷冷清清,一个人都看不见,照明条件也不好,分明是盛夏,穿堂风一吹,却让人觉得骨头都凉飕飕的。
殷商带着两人往前走:“这里。”
元宝山庄非常好找,古董街卖古钱币的那条小道走到头,就到了。
一块木头牌匾,上书“元宝山庄”四个大字,是机器印刷的行楷体。两扇对开的木门,中间是一把横锁,锁扣开着,店里却没灯光。
殷商见怪不怪,意思意思的敲了敲门:“李木,我殷商,我带客人进来了啊。”
他回头冲莫洵和苏泽浅使了个眼色,就推门进去了。
殷商的背影转瞬就没入了店内的黑暗中,苏泽浅看了莫洵一眼:“我先进。”
莫洵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跟在苏泽浅后面走了进去。
他一踏进门,就感到一股劲风自后侧袭来。
莫洵一动不动,仿佛毫无所觉,反而是走在他前面的苏泽浅,猛地回了身,脚下不知怎么一动,就绕到了莫洵身后,接下了偷袭者的一招。
黑暗中只听见一声略带惊讶的“咦”声,随后就是过招带起的呼呼声。
殷商气急败坏:“李木!”
莫洵优哉游哉:“知道在哪儿开灯吗?”
殷商知道,啪一下按亮了灯。
苏泽浅终于看见自己和谁在打了,那是一个年轻男人,披头散发的,被黑色长发挡掉一半的脸显得格外的白,一双眼睛却是出奇的黑亮:“嘿,你很厉害嘛。”
灯亮了,被称为李木的人就收了手,把盖住脸的头发往后一撩,拿手腕上的皮筋扎成马尾,整个人瞬间清爽不少。
“不是说只有一个人吗?”李木看了眼殷商,又看了看苏泽浅莫洵两人,“说好要来的应该是这个年轻的吧?”他又重复了遍,“你身手很厉害啊,跟谁学的?”
“本来看在小殷的面子上,我没打算吓你。”李木对苏泽浅说。
李木看着莫洵,“可惜没吓成你。”
李木:“你和这个年轻人什么关系?”
莫洵觉得有趣,他很少遇到自来熟得这么自然的人:“为什么觉得我们有关系呢?”
李木拿桌子上的茶壶倒了四杯茶:“你以为我聋啊,他进门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话了吗?而且不认识的话他会反身来救你?”
莫洵:“原来是这样啊。”
李木示意几个人喝茶:“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莫洵:“我以为你是看面相看出来的。”
“我不会看面相,我只会做法器。”李木直言不讳,瞅了瞅莫洵又说,“虽然我不会看面相,但你看上去好像比这个年轻人更厉害啊……我们也来过两招?”
李木跃跃欲试,苏泽浅不乐意了:“要打就和我打,我师父不会功夫。”
殷商没办法,只能插话:“够了吧,说正事!”
“行行行,正事正事。”李木点点头,往主位上一坐,老神在在,“苏泽浅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了。”
他捏着茶盏的手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年纪轻轻却底气十足,恰到好处的两分傲气让他看上去十分的可靠。
“那么这位先生呢?”谈起正事,李木的气势变了,用词语气也变了。
殷商简单的说了遍事情经过:“我想给莫老师求个法器防防身。”
李木冲莫洵伸手:“串珠给我看看。”
莫洵摘下串珠递过去。
李木接过,一颗颗摸过去:“好东西。”
盘完一圈他把串珠还给莫洵:“你有这串佛珠就够了,这上面的佛光功德能保你不被邪鬼侵扰。”
“人气和时间积累起来的东西,比再强的符咒都坚韧。”李木颇为遗憾的摇摇头,“要不是知道你不会卖,我都想拿下了。”
莫洵:“不会卖?”他把串珠拿在手里把玩着,深色的珠子在白皙的手指间一颗颗漏下,简单的一个动作居然带上了两分禅意,“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卖?”
李木是开了眼的,他看着珠子在莫洵手上腾起几不可见的金雾,淡淡一笑。虽然莫洵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更没有半分佛意,但小叶紫檀却在他手上露出欢愉的气息。
“你舍得?你盘了不少年了吧?就没点感情?你对它没感情,它对你还有感情呢。”
莫洵笑了笑:“我用这串珠子给苏泽浅换几个好点的护身符?听你们的讨论,我总觉得他像是得了绝症似的。”
苏泽浅:“……师父。”
李木看了眼莫洵,又瞥了眼殷商,眼神转换不过半秒的时间,快得让人难以察觉。
但实际上,除了苏泽浅,另外两人都察觉了,只是统统装作不知道。
李木端起茶盏:“不用啦,殷商已经付过钱了。”
莫洵盘着串珠,视线在苏泽浅、殷商两人身上扫过:“看来年轻人的事情,我这个老年人插不上手咯。”
殷商反应极快的接话:“莫老师我说过的嘛,泽浅的事情交给我就好,您不用操心。”
李木把茶盏放回茶海:“时间也不早了,苏泽浅跟我来看看东西吧,”苏泽浅一动,殷商肯定会动,李木到底是生意人,周到的招呼道,“莫老师如果有兴趣的话也来看看?”
元宝山庄的店面正厅里放的都是些铜钱,真真假假掺杂,李木站起来,一挥手,示意客人们跟他往里走。
一个人坐在正厅太傻,莫洵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正厅后面的房间既像工作室又像仓库,正中间一张桌子上放着各种工具,既有书画用品,也有雕刻工具,工具上,桌面上都留着常年使用的痕迹——说白了就是脏。
房间四周则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莫洵看到,有些箱子里隐约透出灵光,有些则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普通货,还有些,却是上着封印的,看不出装着什么。
莫洵瞥了眼工作台上的半成品,确定李木手下是有真本事。
有真本事的李大.师从工作台上的一堆东西里抽出个长方形的盒子,打开了盖子往苏泽浅面前一推。
莫洵在旁边探头一看,花花绿绿的,是盒塔罗牌。
中年人想:一边在刻道教玉符,一边在玩洋人的塔罗牌,年轻人的世界我是真的不懂了。
第十四章
苏泽浅在李木的指导下占了一卜,牌面翻开后李木摸着下巴看了会儿,就当莫洵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正位逆位之类的话的时候,年轻人张口来了这么句:“大凶,主杀伐。”
莫洵:“……”这可真是位中西合璧的术法大师。
大凶实在不是什么好词,苏泽浅脸上僵了下,不过他本来就没什么表情,除了莫洵没人看出他的不自在。
殷商,李木在场,莫洵看出来了也半句话没说。
李木不觉得这卦有什么,他占的又不是未来。殷商也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了一下:“大凶?”
李木肯定的点头:“煞气太重,如果没有封印,周围的人肯定成片成片的死,俗话说的天煞孤星。”
苏泽浅心里咯噔一下,对李木的话已经信了大半,他是被扔掉的孩子,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时候,就算再穷,也很少会有人家把男孩子丢掉。
“如今你身上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了,早晚有一天会失效,虽然今天你来这里是为了找防身的法器。但治标不如治本,入行吧,苏泽浅。”李木看着苏泽浅,认真的说着,话音末端,他的视线往莫洵身上飘了眼。
那意思很明白,如果苏泽浅不入行,不学着控制自己身上的煞气,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莫洵。
李木话音未落,苏泽浅就问:“我该怎么做?”
年轻人的干脆利落让莫洵愣了下,再之后男人微微勾起嘴角,心里升起了暖洋洋的感叹,自己拉扯苏泽浅二十多年,也不算白养了他。
“百炼精钢化绕指柔,想要压你身上的气势,你最好去修剑。”李木把塔罗牌塞回去,“不过这年头刀啊剑的都是管制刀具,想要在现代社会修剑,你得先会画隐匿符,或者学会哈利波特里的混淆咒。”
“但在学符咒之前,你首先得上上理论课。”李木指了指殷商,“让他给你讲讲我们这行要守的一些规矩。”
殷商“嘿”一声笑了:“这个我擅长。”
李木一点不给面子的拆台:“那是因为你认认真真好好学过的也只剩理论了!”
殷商干咳一声:“干正事!”
“行行行,好好好。”李木抬手做投降状,他又看了眼苏泽浅,然用手指在鼻梁上点了点——是个类似托眼镜的动作,可李木明明不戴眼镜。
年轻人借那一动作垂了眼,半合的眼睑下,一双眸子里的光深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
瞬间之后他抬起眼,又是一副正经又平常的商人模样,他转了个身,从箱子堆里翻出个巴掌大小的小盒子,盒子黑沉沉的,隐约能看见木质纹理,灯光一照却有金玉般的流光。
李木伸出两根手指在盒子上的符纸上压了两秒,然后才把这道封印撕开。
封印一开,探着身子的殷商立刻往后仰了开去,盒子盖都没掀,从缝隙里透出的戾气就已经让人脸皮发紧了。
李木看了殷商一样,又瞥了眼苏泽浅和莫洵,两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两人的没反应原因完全不同,苏泽浅是什么都没感觉到,莫洵则是什么都清楚,却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同时中年人从殷商的反应中更加确定了他是半吊子的这个事实,也更加肯定了李木是有真本事的这个判断。
李木掀开盒盖。
殷商做好了戾气大盛的准备,却发现盖子翻开后,里面透出的气息相当温和。
探头一看是块玉,色泽浑厚,上面刻的是条三爪的龙。
“看上去挺新的啊,”玉成色漂亮,却没有把玩出来的包浆,“你自己刻的?”
李木摇摇头:“不是看上去新就是真的新,这是我曾祖辈的东西了,在当时也是相当杰出的一件作品。”李木把盒子递给苏泽浅,“我们这行讲究个缘分,没缘分的人,花再大的价钱也买不了我们的东西,所以才一直留到了现在。”
苏泽浅:“我和它有缘分?”
李木:“至少我看是。”
殷商翻了个白眼:“我看不懂。”
李木问:“莫老师觉得呢?”
莫洵愣了下,然后笑道:“小殷都看不懂,我哪能看懂。”
李木一本正经:“缘分这种东西不是学来的,是命定的,累世积淀的,你既然是他师父,自然有发言权。”
莫洵脸上的笑收了收,认认真真的看了李木一眼。
那一眼平平常常,却让李木产生了种自己正被某个强大的存在审视着的紧张感。那感觉就像是错觉,刹那间就消失了。
莫洵把视线往苏泽浅手里的东西上一落:“盒子很漂亮,玉更漂亮。”
莫洵视线往上抬了抬,落在苏泽浅脸上:“阿浅也漂亮,既然都漂亮,那就是有缘的吧。”
苏泽浅:“……”
李木:“有缘千里来相会,我收个成本就好。”他向殷商抬了下下巴,“详细的我以后再和你说。”
“时间不早了,”李木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容易撞鬼,都快点回家吧。”
“那下回再聊。”殷商点点头,招呼苏泽浅和莫洵,“我送你们回去。”
回程的路上,苏泽浅捏着盒子一直没说话,殷商知道他心里有事就没去打扰,车厢里一时很静,然后莫洵的手机响了起来。
“老许?”
听见莫洵吐字清晰的喊出自己的名字,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下:“老莫你酒醒了?”
莫洵胳膊肘撑着车窗,视线投向外面,语气平淡:“我没醉。”
“你……你没醉?”那头惊了下,“你知道方局长对你是什么意思?”
莫洵“哼”了声:“你都看出来了,我能看不出来,好歹我也是当事人啊。”
莫洵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车里□□静,前排两个年轻人听得清清楚楚。
殷商是个天师,耳目经过训练特别的灵敏,而随着封印的削弱,苏泽浅被压抑的天赋也渐渐显现出来,在安静的环境中,他和殷商一样,不仅听见了莫洵的声音,还听见了电话那头老许的声音。
“不是那啥,当局者迷嘛,你又一直都没什么表示……我们就以为你不知道……”老许的声音是焦虑的,他真真切切的在为老朋友担心,“虽然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我们也知道不该对那什么有偏见,可方局长的做法也太那什么了。”
“你是不知道,和你徒弟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走后,方局长就装模作样的清醒了,说要给你赔罪,然后又装着不清醒,嚷嚷着明天就去你家找你。”
“我觉得他真的做得出来,老莫你最好去哪里躲躲。”
莫洵:“不是我理亏,却要我躲,这也真是——”
“不是没办法吗!人家是局长啊,真闹僵了,你画展还想不想办了!”
莫洵愣了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办画展?”
老许的语气都快是恨铁不成钢了:“不是说好我们几个老兄弟一起办展的吗?你忘了?!”
听着电话,苏泽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薄唇抿得紧紧的,拉成了一条直线。
莫洵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没忘没忘……我知道了,我会出去躲躲的,大夏天的,去山里避暑兼采风嘛,至于画展……”
“……局长,不……他是副局长,又不是顶了天的大官,不用太担心。”
“哎哎,你心里有数就好……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啊,我就不多说了。”
“嗯,再见。”
莫洵电话一挂,前面殷商就嗤了一声:“和你打电话的人名气没你大吧,莫老师?说是关心你,关键还是怕因为你办不成画展吧?”
说完了话,殷商才抱歉:“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讲话的……”
殷商是在替苏泽浅给莫洵抱不平,苏泽浅脸上的神色实在太明显了。
“没事。”莫洵淡淡笑了笑,“担心我是真的,担心画展办不成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