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疯了。——都这样了,还不能放过她吗?
沾满了洗洁精的盘子,遇到水更加滑腻,盘子从景宸手上落到水池中,砸到另一堆盘子上,一连串刺耳的响声。
“哎呀!”周一秋冲了过来,抓住景宸的手,“你没受伤吧?我来吧……”
景宸反手抓住周一秋说:“一秋,你听我说……我的话你也带给严可昱和严可昌。”
“嗯?”周一秋没反应过来。
“妈妈已经快不行了,有什么你们冲着我来,不要打扰她。”
周一秋这才明白景宸的意思,脸色也“唰”的惨白:“不……不是……我不知道……”他语无伦次地说。
景宸看他,似乎确实是不知情的样子,略微平静下来,用沾水的手摸了摸他的脸,绕过他,想离开厨房。
周一秋却以为他生气了,紧紧握住他的手,解释说:“我,我今天去看了昱哥和可昌,我说谎了,对不起……我不想害妈妈,我想治好她,可昌跟我说,有个偏方,只要找到一种透明的蝴蝶,在妈妈面前燃烧,当成药,她就会好起来……”
景宸听着,闭了闭眼。一是气严可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歹毒,另一方面气周一秋连这都信,猪脑啊!
“然后呢?”他问。
“我脑子里有蝴蝶!”周一秋说,像是怕他不相信,抓着他的手摸自己的后脑,“这里有,我本来也不信的,可是,可是既然有,也许可以试试呢……”
景宸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的头砍下来,把蝴蝶取出来,万一能救妈妈呢……”周一秋说,说一件其他人看起来特别荒唐,特别异想天开,惹人嘲笑的事。
他害怕变成虫子,可是他不怕死。并且很高兴自己的死,对别人是有用的。
景宸用力抽回了手,看着周一秋仿佛受伤的表情,叹了口气,抱住了周一秋。
他轻轻摸了摸周一秋短短的头发,叹息一般,喃喃地说:“你怎么这么蠢……”
这么蠢……太蠢了……
第126章
没有人通报,门却开了。
严可昱抬头看了一眼,马上面带痛苦地闭了闭眼,合上手中在看的文件夹:“你们是怎么回事?一天一个轮流来?我看起来很闲是吗?”
来的人是景宸,他同样面色不善。
以往这两人见面时,虽然也有过剑拔弩张,好歹还带了点不熟悉人之间的虚情假意。此刻撕掉伪装,言语神情之间的不耐烦简直冲破天际。
景宸不等他招呼,走到对面的靠椅边,坐了下来。
严可昱定了定神,缓和语气:“今天一个人来的?没带着一秋?”一转眼,他又戴上了“好哥哥”的面具,“不是我说你,周一秋年纪小,你看着他的时候多上心一点,你看看他昨天出门那头发,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孤儿呢……”
“不需要你教训我,”景宸打断了他的假惺惺,望着他说,“管好你弟弟。”
“我弟弟?”严可昱一愣,“可卓?还是可昌?”
看景宸的神色,他反应过来:“哦,是可昌,可昌又干什么了?你气成这样?”
景宸却没有说,目光扫过严可昱方才合上的文件夹,文件夹上方露出一角的照片。
“你们现在焦头烂额了吧?”景宸说,“梁觉衡死了,结果你们严家的企业里,半个月已经自杀了三个人,意外死亡一个,还不算前天那个从楼上摔下去的……”
确实,严家如同被诅咒了一般。梁觉衡死了,而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中,严雁声其实也死了,这两人的死亡带走了严家大多数人的信心,几乎每天早上,严可昌都能听见新的坏消息。
“你也知道我忙不过来,”严可昌笑,“那不如把周琰还来,有他帮忙我可以轻松点,这边稳定一点,你们那也可以轻松点。”
周琰……他不会回来了。
“无论是周琰,还是周一秋,”景宸低下头说,“都不会插手你们的事了,”他顿了顿,“我也不会让他沾手我们的事。他还年轻,你和我都不要送他上绝路。”
严可昱脸色冷下来:“这点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周琰不会来,你猜周一秋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不用你管,”景宸说,“你管好你弟弟就可以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会给可昌一点自由的空间,”严可昱向后仰,靠到了椅子上,“不如你也给一秋自己选择的机会,看他选择我们,还是——宁愿跟着你变成怪物?”
景宸站起了身:“你的弟弟,如果你管不了,不妨交给我,”他手伸到腰间,再抽出时,带出了一副手铐,在严可昱桌前轻轻敲了敲,“你管不了,我来替你管。”
说完,他收起手铐,转身离开了严可昱的办公室。
景宸的脚步声刚刚消失,严可昱神情顿变,暴怒地将手中的文件夹砸到旁边的地上,文件夹展开,几张照片落了一地。照片上仿佛是一些案件现场的照片,地上全是血。
“什么三个……”严可昱咬着牙笑,“已经五个了。”
过了一会,他稍稍平静一点,抓起了电话:“帮我去问一下严可昌,他昨天到底跟一秋说什么了?……主人过来算账了,而我他妈的什么也不知道!都没办法骂回去……对,问清楚!”
“还有……”临挂电话,严可昱想起了另一件事,“通知所有人,父亲明天晚上请大家聚餐,”他看了看地上,照片里已经死亡的身影,揉了揉眉心,“对,每个人都要到,父亲有话跟大家说。”
第127章
严家老爷子已经多日没有出现在人面前了,江湖传言他身体不适已经危急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更甚者有传言他已经脑死亡,跟老朋友梁觉衡一起升了西天。
所以这日严可昱以老爷子的名义召集聚会,来了不少人。
聚会没有安排在严家的大厦,也不在山中的别墅,反而在城郊一个不起眼的小白楼里,旁边是一家私人诊所,这日也早早的关上了门。
严可昱站在门口迎客,弟弟严可昌没有在一旁,一个女人站在他身边帮忙。
“可昱,”一对老夫妻的轿车抵达,一下车,老人便握紧了严可昱的手,“告诉伯伯,你爸爸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我这几天眼皮一个劲儿的跳,总觉得要出事啊……”
严可昱也用力握了握老人的手,笑着说:“爸爸已经在恢复中了,今天的聚会就是为了这个喜讯,过会儿唐医生会给大家详细说明。”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严可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对老夫妻是两个懦弱的老人,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接受了被控制的实时,却又怕得要命,一遍遍的询问父亲的消息,好像只要父亲还好,他们也就还有希望。
——这样的人严家还有很多,严雁声是他们的主心骨。
严可昱回头对身后的女人使了个眼色,女人立刻会意,笑着走上前来,搀住了老太太:“肖伯父、肖伯母,我扶您们进去吧,路上我再跟您说一下老爷子的现状,包您们放心。”
“对对对……听听唐医生怎么说。”严可昱拿比自己年纪小的和年纪大的亲戚都没办法,能把推给别人,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女人哄好了两位老人,重新走了出来。
这女人就是旁边那个不起眼诊所的主人,今晚聚餐的地方,也是她的地盘。
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正装,容貌妍丽,妆容精致,看不出年纪,但眼角有淡淡的鱼尾纹,眼神也是精明世故的。
——她叫唐安慧,是严家的私人医生,当日在别墅严雁声和严可卓重伤,严可昱第一时间从外面接来了三个人,两个是严家的高层,第三个便是她。
又一辆轿车到达,从车上下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和其他人相比,他脸上没有那种因为近来接二连三的变故而带来的惊惶不安,反而冷淡沉静到奇怪的地步。
“余涛!”来人看来是严可昱的好友,他迎上前,和那人握手,亲昵地拍了拍那人的肩,“我们好久没见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真的好久不见。”
相比严可昱的热情和激动,那人却依旧是冷静地,古怪地笑了笑,说:“不见也好。”
严可昱一怔,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身后的女人又上前来解围,说:“余先生好,”她向来人的身后张望,问,“小猫呢?怎么没把小猫带来?家里这些小孩子中间,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小猫了,是不是考试没考好,你又把她关在家里做功课了?可不能这样,上次小猫还来跟我告状了……”
听到小女儿的名字,那人在重重面具下的脸终于现出了一丝真心的微笑:“她去上补习班了……谢谢你啊唐医生,她的腿现在好多了。”
唐医生也笑:“这客气什么,我是医生嘛,快进去吧,下次带小猫来看看老爷子。”
把来人送了进去,唐医生和严可昱对视苦笑了下。
“该来的都来得差不多了。”严可昱说。
“还有一秋没来。”
“别管他了,”严可昱有些恼火,“他不来倒好,他要过来,肯定把那个警察一起带来了。”
唐医生抿嘴笑:“那就不管一秋了。”
“等他快死在那警察手上了,我们再管他也不迟。”严可昱没有好声气地说。
第128章
唐医生带着家族里几位老人去探望了严雁声,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昏黄的灯光下靠在病床上的人和气地跟他们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之后, 唐医生便说病人还需要休养,把他们带了出来,同时关上了病房的门。
见过严雁声之后,他们的心情似乎都放松了不少,看到长辈们见过严雁声了,餐厅里的气氛也活络起来。严可昱端着酒杯一桌一桌的敬下来,众人原本忧心忡忡的面孔上都多了不少笑容。
严可昱走到宴会厅中央,清清嗓子,正想说点什么,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
循声望去,宴会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严可昌一手抓着一个酒瓶的瓶颈,醉醺醺地站在门口,原本守在门口的保镖手还拦在他身前,一看门已经被打开了,回过头尴尬地看着严可昱。
——这小混蛋怎么来了?
严可昱略有恼火,从昨日严可昌哄骗周一秋结果惹恼了景宸之后,他就命人把严可昌给关在了家里,连同今日的家宴既没有安排他出面,也没有告知他,不知道老三从哪里得知了消息,不辞劳苦地赶过来丢人现眼。
宴会厅中众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门口,有热情的人已经迎了上去:“可昌来了?怎么到这么迟……”
“喝了多少酒?”严可昱板着脸大声说,“这么多长辈在这里,是让你这么没规矩的吗?”
他的声音严厉,众人都听出了他的怒意,几个站起来迎接的人都讷讷地坐了回去。
严可昌喝多了,他酒量本来便不怎么样,眼神迷蒙地扫了宴会厅一眼,大概是听见了大哥的话,干巴巴地笑:“哎哟,大家,对不住了,我迟到了,自罚三杯给大家赔罪。”说着,他抓着手中的酒瓶又狠狠灌下去几口。
“严可昌!”严可昱大怒,焦急跑过来,想夺下弟弟的酒瓶,严可昌紧紧握着,像攥着什么宝贝似的,一时间居然夺不下来。
“大哥你别这样,我不喝了我不喝了……”严可昌笑,喝醉了反而有一点小时候乖巧的样子,“我不喝了,就拿在手上,手上不抓着点什么,心里不舒服……”
严可昱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你刚刚不是要说话吗,”严可昌说,“你说啊,我靠一会儿,”他靠到了门边,推开想扶他坐下的人,“我靠着就行了,坐着胃不舒服。”
——小兔崽子到底是喝了多少!
严可昱没办法,又瞪了他一眼,走到原本的位置上:“各位……”
众人都看着他。
他看了看三弟,独自一人靠在门边,好像在笑,但是看着又很孤单。
“近来发生了很多事,”他垂下眼睛,斟酌着词句说,“雷伯伯走了,印松兄弟也走了……”他又念出了几个最近死亡的人的名字,最后提到了在众目睽睽下变成怪物从楼上摔下的那个财务经理。
“父亲和我都十分难过,”严可昱闭了闭眼,“生活很艰难,前途未卜,没人知道下一步要面临什么,我能理解雷伯伯他们为什么会自杀,也能切身的感受的变成了怪物的人当时所感觉到的恐惧……我知道坚持下去很难……但还是希望大家相信我们父子,我们还在努力,努力想保护大家,想让大家都活过这个漫长的冬天。会有办法的,老天不会把绝路摆在我们面前,就算……它们也不会不管我们的。”
他含混地提到了洞穴里的不知名生物。他厌恶它们、畏惧它们,可是还残存了一丝它们或许会保护他们的想法。
“不管大家做出什么选择,希望都能和我商量一下,不管遇到什么难处,总有解决的办法,想死……或是在担心变成怪物的时候,先和我商量商量吧,让我们再想想办法,也许冬天就要过去了。”严可昱说。
“呵……”旁边传来一声冷笑,正是喝醉了的严可昌,他看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大哥的身边,笑嘻嘻地说:“我大哥说完了,我来补充两句哈!”
严可昱不知道这个醉鬼想干什么,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拉住他就想往旁边走:“你难得来一趟,去看看父亲,他有话跟你说。”
“别别别!”严可昌还在笑,用力挣大哥的手,“他看见我就生气,我烦,他也烦。让我说两句,就说两句……”
严可昱用力拉他,无意间撞到旁边一圆桌上,严可昌手上的酒瓶被撞碎,碎片划到自己他自己手上,鲜血淋漓。
严可昱一怔,抓着三弟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严可昌却仿佛没感觉疼一样,看了看自己的血,笑了笑,用沾满血的手拍了拍大哥的脸:“我就帮你把话说全了。”
严可昱不再理醉鬼,转身回去找唐医生。
严可昌看着大哥的背影,自己继续在笑,转了个圈,看在场的所有人:“他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他用手指着严可昱的身影,大声说,“我把他想说、又没好意思说出来的话告诉大家:想死?容易!在座的谁家没个把自杀的人呐?”他笑着,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他妈的就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静悄悄的死吗?”
宴会厅里“嗡”一下喧哗起来。
严可昌似乎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想跳楼,哪个深山老林里不是跳?在市中心的楼上跳,光荣还是怎么着?还得请人打扫,他妈的吓坏了保洁的阿姨是你死之前作的最后一个孽!还有变成虫子的那位,他妈的一定要出来吓人吗?你去哪个没人地方当你的怪物,动物园又不会来抓你!那么大个儿到哪不是食物链顶端,饿不死!我就见不得废物,自己死,也想让别人不痛快……”
他的话被打断,一个人从旁边冲上来,一拳打在脸上,击倒了他。
严可昌跌在地上,摸了摸嘴角,手上的血也不知道是之前被酒瓶碎片划的还是刚刚被打的,他抬头看了看打他的人,笑了起来:“余哥,今天你也来了啊?”那人是一个远方亲戚,他大哥的好友余涛。
第129章
余涛和严家兄弟的血缘关系甚远,类似于“我姐夫的姐夫的姨姥姥的重孙子”这样的亲属关系,但他之前是严可昱最好的朋友、左臂右膀。他有过一阵子短暂的婚姻,妻子离开后,患有身体残障的女儿余小猫成为了他生活的重心,也逐渐远离了严家的生活圈。
余涛当年和严可昱的两个弟弟关系都不错,他揍了严可昌,严可昌还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蹲下.身,两只手拽住严可昌的领口,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怒不可遏地问:“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严可昌笑:“怎么就不是了,余哥?”
余涛回头看看身后众人僵硬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说给谁听的?”
“又不是说给你听的,”严可昌醉淘淘地,不以为然地说,“怎么?说到你心坎上了?”
余涛抓他领口的手紧了紧,又无可奈何地松开了,他站起身,抄起旁边桌上的餐巾擦了擦手上沾上的严可昌的血,说:“把这个醉鬼带下去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