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母亲的笑容渐渐化为了悲伤,目光里一丝令人心疼的绝望,“爻爻,你为什么不肯回来?你知道吗?妈妈有多想你!”
叶爻晃了晃。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违背过母亲的意思。
小时候,和邻居家的孩子在楼下玩,有一次天渐渐黑了,她贪玩,躲在小区的假山后面和那个孩子捉迷藏。
那时候光线很暗,她一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整张脸重重摔进泥土里,全身疼得几乎抽搐,她咬着牙爬起来,突然看到母亲满眼的泪水站在她面前。
她忽然很害怕,怕母亲那样的眼泪。
从此她再也不敢晚回家。
而现在,母亲端着蛋糕,那样殷切的看着自己。
突然一阵风吹过,她抖了抖,下意识地担心起来,母亲这样站在门口,会不会冷?
她立即便要狂奔过去,笑着说:“妈,你等等,我这就过来……”
此刻,华云山的广场上。
风长老看着对面的施施然坐着的顾西陌,忽然淡淡道:“顾相莫非就那么有把握,那个少女一定就能通过?”
青山帷帽的男子正含了抹浅笑悠然品茶,闻言轻轻一勾唇角,悠然道:“那自然要看她自己的造化,长老怎么倒好像比在下还要心急?”
风长老一窒,被顾西陌说中心事,顿觉面子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罢了,谁让她是那个人的继承人呢。
不管怎么说,那个人,曾是他心中最敬佩的人啊。
顾西陌却不再看风一兮的神色,只自顾自品茶,日光下连那执着茶盏的手指也莹然如美玉。
他目光清浅,倒映在茶水中,仿佛有层层醉人的涟漪。
突然,他拿着茶盏的手一抖。
顾西陌心中一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暗感应,不禁一惊。
他微微垂下眼,细密眼睫下目光深沉,玲珑九曲的心思在掩饰的情绪下轻转。
谁也看不到,那隐在淡青锦袖内的手心里,微微闪烁起微红的光芒。
那仿佛能蛊惑人心的眼神里,霎时间流光溢彩。
就在这时,叶爻迈出的脚步再次顿住。
手心里不知怎么突然升腾起一股极其温和的暖流,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左手,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闪烁着淡红色光芒、繁琐复杂的图案。
那形状像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图腾。
叶爻微微皱眉,用力搓了搓左手,那光芒却怎么也不肯消失,只是那股暖流在她身体里流淌,瞬间已经遍布全身各大经脉,似乎要与她融为一体似的。
叶爻怎么也不记得自己身上什么时候被人种下了这么个东西。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毫无头绪。
算了,看起来这似乎不是什么伤害性的东西,先带着,出去再说。
她甩了甩头,突然发现自己意识似乎比先前清醒了许多。
那股暖流在自己身体里异常活跃。
叶爻叹了口气,抬头,突然惊讶的发觉,眼前的情景竟然消失了。她一惊,下意识喊道:“妈,你在哪里?”
身体突然没了重心,不知跌落到了什么地方,只听得耳边响起沈非花粗豪的嗓门。
“叶爻!你要是没死就给我醒过来!”
叶爻猛地坐起身,见沈非花正举起巴掌,叶爻一皱眉,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没好气道:“你干什么?”
沈非花瞪大了眼睛,愣了一瞬,突然俯下身,抱住她的大腿嚎啕大哭:“丫的你终于醒了!你没死,这真是太好了!老娘还以为你丫急着去见塔拉玛了!”
叶爻错愕,“塔拉玛是什么?”
沈非花一愣,忽觉失言,急忙道:“我胡说的,不过是个异族的小毛神而已……呃,你怎么突然醒了?”
“我怎么了?你刚才似乎要打我?”
沈非花竖起眉毛,“你还说呢,你丫再不醒我就准备搧你巴掌了,直到搧醒你为止。”
叶爻作势踹了她一脚,没好气道:“刚才怎么回事?我怎么忽然昏过去了?你们怎么没事?”
沈非花抱着胳膊,边回忆边道:“刚才我们和你一同上来的时候,你就不知怎的突然昏了过去,我们还以为你是太累了,结果却发现你很久都不醒,而且嘴里开始说胡话,这才想办法要叫醒你,这四周有水声,我们猜大概是有瀑布。”
她担忧地摸了摸叶爻的额头:“你没事吧?”
叶爻这才听清,周围果然有隐隐的水声,有些烦闷地晃了晃头,勉强笑道:“没什么,我想我大概是撞进了绮虚幻境。”
“绮虚幻境?!”沈非花失声惊呼,“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遇到了?”
叶爻摇了摇头,把头埋进膝盖里,闷闷道:“非花,我心里很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要不你们先往前走吧,我马上就跟上来。”
叶爻忽然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靠在树上昏昏欲睡的小布丁,轻声道:“非花,此地不宜久留,我看着四周已经没什么人了,你们莫要因为我耽误了前程,快去!”
沈非花犹豫了一瞬,点点头道:“好,你一定要尽快跟上来,我和小布丁在前面等着你。”
叶爻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沈非花带着小布丁离开了。
叶爻静静闭上眼,细心听着四周风吹叶落的声音,心中渐渐冷静下来。
方才幻境中母亲憔悴的面容仿佛还在眼前。
她不敢想象,自己离开这段日子,那个世界过去了多久,也不敢想象,母亲是不是还如刚才那样在家门翘首期盼女儿回家……
会不会,即便她找到了穿越时空的法子,一切也都已经来不及了呢?
想到刚才的一切,阵阵凉意顺着脊背慢慢爬上来,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左手的手掌,却发现那里一如既往的光洁,并没有刚才幻境里看到的那抹红光。
方才,仿佛只是个梦。
是的,刚才的幻境突然点醒了她,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另一个时空,她还有自己的母亲,含辛茹苦把自己带大、忍受无数寂寞煎熬的母亲。
过去的十二年里她一直逃避着这个问题,因为她清楚,自己能回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当她得知有能够反穿回去的可能是,那颗久违的思乡之心像是突然得到了新鲜的血液,开始在小小的胸腔里猛烈地跳动起来。
每跳一次,都是一次心痛。
叶爻缩紧了身体,把头深深埋进黑暗里。
这一刻,她独饮孤独。
第十五章 心有灵犀
此时,华云山庄前的广场上,一直以悠然姿势闲闲坐着的顾西陌轻轻蹙了蹙眉。
他眼中波光明灭,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光洁如玉的掌心里,那点红光微弱地闪烁着,像是要屈服于那绵绵不尽的黑暗。
他在心中暗暗叹息。
你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吗?
叶爻忽然感觉到手掌有些发烫。
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火苗点燃她手心里的皮肤,一寸寸从里到外灼烧起来,从筋到骨,血脉相连。
她静静看着那灼烧般亮起的红芒,突然轻轻一笑,轻轻道:“不管你是谁,谢谢你了。”她咬了咬牙,扶着石壁站了起来。
从醒来到现在,她第一次看清眼前的情形。
她的面前,居然是一处山崖的断裂面,只消向前走几步再低头向下看,便能看到下方缥缈云雾,几只光秃秃的枝桠零落其间,深渊不可见底。
这上阳峰竟然是一处断崖。
想来沈非花他们是往相反的方向朝峰顶那边去了。
叶爻仔细听着,果然觉得那水声的来源是在相反的方向,她提了提精神,循着那水声而去。
这般走了不知多久,果然四周水声越发响亮,已经能看见有轻快流淌的小溪润过脚边的巨大石块。叶爻拨开眼前层层茂密的枝叶,一步步向水声来源处靠近。
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叶爻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之后站定。
只见眼前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声如奔雷,澎湃咆哮,激揣翻腾,水气蒙蒙之中珠玑四溅,每个水柱每幅水帘.激冲下来,撞到山根的石头,碰得零碎。
那气势宛如万马奔腾。
叶爻心中也升腾起一股澎湃之情,她奔到那瀑布前,也不顾那声响如惊雷震耳,扬起水花向脸上泼去。
冰凉凉的水花激在脸上带来无限的快感,叶爻脸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她似乎许久没这样恣意过了。
忽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周围水气喧腾,声音震耳,叶爻却皱起眉,忽然淡淡说了一句:“出来吧,不用藏着了。”
身后一声讽刺的冷笑,一道修长的人影缓缓走来,“叶姑娘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哗啦——”一声,一道水柱霎时间腾空而起向谢君桓袭去,谢君桓浑不在意偏头一闪让了开来,叶爻则趁这个机会身形一展,衣袂飞扬间落到了他对面。
两人中间是奔腾而下的流水,哗啦啦的响声却压制不住那隐隐肃杀的气氛。
叶爻深吸口气,冷冷道:“他们呢?”
她不明确说明,但她知道谢君桓听得懂。
“哦,你说那些废柴啊?他们自然是中途自己就放弃了,也难为你能坚持到这里。”
谢君桓的语声漫不经心。
叶爻皱眉,“我没有时间和你废话。我问的是,沈非花和那个孩子他们呢?”
谢君桓勾起一抹冷笑,“叶姑娘,你不觉得在这紧要关头最应该挂心的是你自己吗?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与我一个路人对峙?峰顶可是不远了啊。”
叶爻暗自咬牙,“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谢君桓眼睛微微睁大,半开玩笑地道:“冤枉啊叶姑娘,我能把他们怎么样?大家来这里可都是公平比试,我又能做什么呢?”
叶爻闭了闭眼,努力平复自己有些焦急的情绪。
之前沈非花明明和她提起要向瀑布这个方向前进,即使他们人多行程慢一些,这时候怎么也该到了才对。
可现在她却只看到了谢君桓一个人,莫非……
她攥了攥手心,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
看这个情形,多半是谢君桓一拨人设了陷阱,无论沈非花和小布丁他们有没有吃亏,必然免不了一番争斗,谢君桓既然能悠然地等在这里,大概就是沈非花他们出事了。
心里忍不住暗骂卓一谷,让她来参加华云山庄这种毫无人性的比试,这样选出来的一拨人中只怕大有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辈,定下这套规矩的那个人不知有多阴狠。
不过即使是吃了亏,他们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毕竟华云山庄众人还是不敢公然闹出人命案子来的,那样也不好处理,谢君桓再胆大也不可能在华云山庄附近行凶,他也没有这个必要。
那么那些人多半是选择下山退出了。
如此也好,她就可以放开手找面前的谢君桓认认真真算一笔账了。
叶爻眸中闪烁着微微的冷光,带着寒意注视谢君桓。
谢君桓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害怕了,越发得意,讥诮道:“叶姑娘,不知你是否好奇你的那些同伴们是如何退出的?”
叶爻的手悄悄攥紧了腰间的短刃。
她的手忽然一僵。
谢君桓狞笑的声音此时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怎么?怎么不动手了?莫不是不忍心伤我了?”
叶爻只觉得全身无力,无论她如何催动内力,身体就是丝毫都没有反应,不禁暗暗心惊,额头已渐渐渗出冷汗。
她牙关紧咬,手撑住石壁,恨恨道:“你在水里下了东西?”
谢君桓故作惊吓,“我怎么有那个胆子!这水可是要流到华云山庄里去的!”他嘴角忽然缓缓掀起一个淡漠而冷酷的笑容,朝她靠近,“告诉你吧,这是离魂散,三个时辰内你是动用不了内力的,而且四肢酸软,只怕是要任我摆布了!”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叶爻撑起身子想要后退,可腿脚根本不听使唤,只一个轻微的动作转眼间大汗淋漓。
鼻端终于分辨出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混在瀑布周围湿润的草木清香间,她竟一直没有闻出来。何况有清新的水汽做遮掩,那药力只怕都散在空气中了。
“沈非花她们大概也是中了这个吧……”叶爻吃力地道。
谢君桓笑了,猛地伸手捏起她的下巴,“这么好的东西,我自然是要多多给大家分享了。”
叶爻眼中厉芒一闪,张嘴就向下咬了下去。
谢君桓的手迅速地收回,随即狠狠地在叶爻的下巴上打了一拳,冷声道:“骨头还挺硬!这时候还想反击!”
一缕鲜红的血顺着叶爻的嘴角流了下来,滴落在衣襟上。
鲜红的血,越发衬出下巴淡蜜色的莹润肌肤。
谢君桓忽然眯了眯眼。
之前竟然被他忽略了,此时离得近,他才忽然惊觉,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从某个特殊角度看去竟也有异样的惊艳风情……
叶爻眼底一抹厌恶之色,偏过头去。
谢君桓挑眉,忽觉心情似乎稍稍好了些,冷笑道:“你不要试图激怒我,若是我在这里控制不住情绪把你怎么样了,即使不杀你你只怕也没有脸面活下去吧。你现在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不如我们来一笔交易如何?”
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瞄着叶爻因为被他拉扯而微微有些松动的领口。
叶爻“呸”了一声,冷笑:“谁敢和谢小公爷做生意?”
谢君桓听了也不生气,优哉游哉道:“叶姑娘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叶姑娘还是早些交出来好,免得日后引火烧身。”
让谢君桓有些意外的是,叶爻忽然仰天一声大笑,他看着她有些得意的笑容,不禁怒火中烧,捏着她下巴的手狠狠的锁紧,手指下有轻微的骨骼震动声,他咬牙道:“你笑什么?”
叶爻感觉到下巴绞碎般的剧痛,耳中嗡嗡作响,也分不清是瀑布的激荡声还是谢君桓的逼问声,她动了动唇,谢君桓看出她要说话,微微放松了力道。
“你真的天真到以为那封至关重要的信还在我手里?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君桓眼神惊怒,带了惶恐,逼问:“你把信藏到哪里了?”
她会给谁?他已经暗中查过,她在帝京举目无亲,几乎毫无背景,沈非花也是她刚刚结识,不至于到那种她敢如此信任的程度……
难道……
叶爻非常愉悦地看着谢君桓脸上飞速变换的神色,觉得很受用。下巴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谢君桓眼中爆出阴冷的光,不敢置信的道:“你竟然把信给了顾西陌?”
叶爻挑挑眉:“这可是你自己猜的。”
谢君桓睁大了惊怒的双眼瞪了叶爻半晌,双唇颤抖,突然一发力,将叶爻的整个身子狠狠地朝着瀑布边上潮湿冰冷的岩石摔了过去!
叶爻却只是发出一声闷哼,半空中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微微扭转了身形避开要害,身体重重的撞上岩石,毕竟没有内力保护,剧烈的痛感和巨大的冲击力使她眼前一黑,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嘴吹被她咬得几乎变成了青紫色,满嘴的血腥气息令她几乎要呕吐,冰凉的瀑布水不停的冲击着她的胸口,叶爻靠在岩石上,神情间不见丝毫的示弱,眼角带着微微的冷冽。
眼前天旋地转,谢君桓魔鬼般的声音响起:“我倒真是低估了你,还真的勾搭上顾西陌那小子了!”
这话里除了对她的愤恨,还带出了几分对顾西陌的咬牙切齿。
叶爻居然笑了。
也难得,有这么一个想到顾狐狸能让她有些高兴的时候。
看谢君桓这样子,竟是与那位顾相有深仇大恨,恨不得把顾西陌那层狐狸皮扒下来一样。
既然如此……
她挑了挑眉,冷笑道:“谢小公爷是聪明人,该知道那封信落在左相大人手里有可能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谢家权大势大,但左相毕竟也是左相,虽然这是个很小的事,但被人做了文章毕竟不好。”
谢君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哼一声,恨恨道:“你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我手心里,你就不担心……”
叶爻忽然道:“谢小公爷难道真的那么笃定顾相丝毫不在乎我的安危吗?”
谢君桓脸上煞气一闪,“难道……”
“顾相的性子你不是没耳闻过,他那般宿花眠柳,风流成名,谢小公爷如何敢笃定我不是他在乎的人?您今日若伤我不打紧,怎么敢保来日他不会报复你?更何况你现在有把柄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