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喻持婉走到宋映辉身边的时候,宋映辉才仔细看了一下她,而喻持婉也只是稍作停留,她接着走向太皇太后面前行叩首礼,而太皇太后从自己身上摘下一件随身的首饰交与喻持婉,这是敬重与接纳之意,对待太后也是如此,怀山长公主则毕竟是同辈,喻持婉只需行躬身礼便可。宋映辉能看出皇姐眼神里说不出的惋惜,但她并没有流露太多。
等结束了象征认可的问礼之后,喻持婉才又回到宋映辉身边,宋映辉挑起她的面纱,这才看到喻持婉的容颜,脸蛋比身材看来要小巧许多,五官平淡,既是妆容精致也看不出什么惊艳来。宋映辉说不出什么感觉,这个女子低垂着眼睛,并不看他。再之后要由皇帝协新后从太皇太后手中接过象征后宫之主的皇后金印,喻持婉才能从新后变为真正的皇后。
宋映辉牵起喻持婉的手,能感觉到她很抗拒地挣扎了一下,但是没有躲开,在走向太皇太后之前,宋映辉又偷偷向贺稳那里看了一眼,可贺稳却一直低着头。宋映辉看着喻持婉和皇祖母进行着授印礼,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带着贺稳去祭拜母后。
喻持婉一直对典礼中的任何事情都表现得很低沉,宋映辉则是一直在看着贺稳,两人能够一点差错都不出的结束这场仪式应该是上天的保佑。因为宴席上的品食实在是步骤繁杂,所以宴席也持续了很久,宋映辉偶尔不盯着看的时候,也会压低声音跟喻持婉说几句话,她的回答总是很简洁,看起来也和宋映辉一样的心不在焉。
为了晚上初次侍寝做些准备,皇后总是要比皇帝先退场一些,喻持婉安安静静地向三位长辈和自己的夫君行礼之后,又再次敬了天地、祖先和群臣,然后由浣溪姑姑引着到呈泰宫去了。这是太皇太后钦点的,她说有个管事的姑姑帮衬着皇后,她才会过得舒心。然后宋映辉送了太皇太后、太后和怀山长公主,自己也跟着张福海回到呈泰宫去。
临走之前,宋映辉还是看了贺稳好几眼,他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奇怪得很,明明再过一日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每天都能见到贺稳,他却好像是此刻就要与贺稳永别了一样,特别地留恋和不舍。
除了跟喻持婉一同来的浣溪姑姑之外,桃雀早早就等在呈泰宫中了,由她来服侍喻持婉沐浴。这位新皇后坐在水中任由她随便擦拭,开始只是任由摆布,在桃雀替她拆去头发上的饰品的时候,喻持婉突然低声啜泣了起来。
桃雀猜她大概也是不想入宫门的那种女子,这皇宫里有得是荣华富贵,可也只有这些了,一朝入宫门,十载不闻故人音。再多的金银又有什么用呢,这里没有自由啊。
“娘娘切莫忧心,我们陛下是个仁爱之君。”桃雀拿帕子给喻持婉擦擦脸上的泪痕,希望自己的话多少能安慰她一些,同时也是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陛下也不想与这位娘娘成礼的,可谁又能如何呢?桃雀突然钦佩起以死相要挟的怀山长公主来,但也只是钦佩而已,喻持婉不可能弃喻家于不顾,更别说宋映辉更是没有一分退路,怀山长公主她却是无牵无挂。
喻持婉低声哭着不说话,桃雀也能听出来她在努力忍耐着。
宋映辉在去呈泰宫的路上是极尽可能的拖拖拉拉,直到张福海都不得不提醒他时辰不早了,宋映辉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朕怕、朕不想去,虽然他也知道张福海真的也无能为力。
呈泰宫里哪是什么皇后,比洪水猛兽都要让人惧怕。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况且宋映辉就算真的可以磨蹭掉一整晚去, 还能接着往下再逃吗。一鼓作气拉开寝宫的门,宋映辉碰地一声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以防自己再打起什么退堂鼓来。
穿着洁白寝衣的喻持婉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床边,她的脸上又蒙了一层红纱,宋映辉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喻持婉别抱有什么多余的期望,只能先硬着头皮走到喻持婉身边,喻持婉一动不动地面朝着门外。
该怎么称呼她也让宋映辉很烦恼,叫皇后显得不近人情,可称呼名字又显得太过亲近,实在想不出来的东西宋映辉就只能省略了去:“面纱还是拿下来吧,天热。”
喻持婉一动不动的,根本没有理会。
宋映辉只能走到喻持婉面前,俯身挑起她的面纱,正对上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喻持婉一直在忍住眼泪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她根本做不到。如今已经被宋映辉看见了,她就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看到喻持婉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宋映辉反而觉得自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他刚才磨磨蹭蹭得过了火,虽然他很害怕和喻持婉共处一室,但仔细想来喻持婉有什么不怕的理由呢。自己刚才太没有气概了。
心中怀有愧意的宋映辉赶紧把自己的帕子递到喻持婉面前,喻持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
“你不愿意嫁给朕吗?”宋映辉看着喻持婉,柔声问道。
喻持婉摸不清宋映辉的态度,她抿着嘴唇挤出一句“请陛下只责罚持婉一人,莫要连累了他人。是持婉一个人的错。”
“啊?”宋映辉往后退了一步,张开手示意自己并不是要做什么,“朕没有生气啊……”
喻持婉充满不信任地往后缩了一点。
“朕真的没有生气啊,也没有要责罚你。”宋映辉又往后退了一点,“朕不会过去的,你别这么怕。”
一边擦着眼泪,喻持婉好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宋映辉就站在里她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感觉她和自己见过的女子一点都不一样,喻持婉并不坚强,也不聪明,宋映辉觉得自己得温柔地哄着她才不至于吓到她。“擅自择你为后是朕的不对,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办法给你自由,你怪朕也可以的。”
没想到宋映辉会对自己说抱歉的话,喻持婉摇摇头:“这……”
“若是有一日朕可以自己做主,一定会还你一个自由身的;若是朕一直都不得翻身的话,也会尽力不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宋映辉说得都是真心的话,本以为喻持婉是个受尽了委屈的人,也许可以少几分歉意,但她原来同样不愿意来做这什么皇后。
“真的?”喻持婉放下了手中的帕子,瞪着眼睛看着宋映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宋映辉不仅没有责罚她的失礼,反而还在安慰她。
“嗯。”宋映辉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其实朕很高兴你不想嫁给朕呢。”
宋映辉想要携手白头的,只有那一个人。
第二十八章
“没想到小福子也能做得来这些事情啊。”
“陛下也太乱来了。”
张福海半蹲在地上为宋映辉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近两寸长的伤口一直向外冒着血,宋映辉却还能笑着跟喻持婉一起去见过了皇祖母和太后,回到昱央宫之后才说出手臂上有伤的事情,血都染了半边的袖子。一路上在宋映辉身边都毫无察觉的桃雀惊声叫着,问宋映辉是怎么将自己弄伤的,为什么也不跟她说。
被这么问了的宋映辉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蹭了蹭自己的发梢,“可总不能害女孩子留伤口吧。”
桃雀和张福海一听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张福海还是默默处理着伤口,桃雀也没有方才那样激动了,她把绑带上的褶皱一条一条捋平,带着心疼的语气埋怨宋映辉即使是因为这样,也不需要这么弄这么严重的一个伤口,也不该一直瞒着她。
“没想到匕首居然会有这么锋利。”宋映辉也知道自己的伤口弄得太过夸张了,只是取一点血的话根本不用这样,“可是之后如果不去跟皇祖母和太后请安的话,万一被说不守规矩的话该要怎么办,她本来就是被我连累的。”
这下连桃雀也无话可说了,张福海虽然像是没有什么反应似的,但他心里却和桃雀一样,觉得宋映辉真是太过温柔了。
宋映辉没有让张福海把伤处包得太厚,他说不想被贺稳看出什么。桃雀又是一副心疼的样子,不过宋映辉在她开口之前就先解释说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还是不要多一个人担心了。
胳膊上的伤口虽然还有点疼,但宋映辉说他想去流渊阁再看一会儿书,让小福子和桃雀不用在意他了。
等宋映辉自己走出门去,桃雀才很是担忧地说:“对于陛下来说,贺大人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吧。”
虽然张福海总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一样,但不是说他对于这些事情什么都不懂,反而他还是个相当敏锐的人,关于宋映辉对贺稳的感情他早就有所察觉。张福海自己认为贺稳是个奇怪的人,但他心里再怎么想也是不能告诉宋映辉的,因为宋映辉是真的将贺稳看得很重要。
宋映辉大婚之后的日子还是过得跟从前一样,不过他偶尔会在送走了贺稳之后再去呈泰宫看看喻持婉,宫中不了解的人都以为是宋映辉与喻持婉真的很恩爱,经常有些自以为有几分姿色的宫人在背后偷偷乱嚼舌头根,瞧不上没有哪里特别出色的喻持婉。但张福海是知道的,宋映辉每次去呈泰宫里总是找个地方默默看着自己的书,喻持婉则坐在椅子上绣手帕,有时候也做些编织。
与之前相比而言,张福海反而是要清闲了很多,桃雀已经是个很得力的助手,需要经常避讳着的浣溪姑姑已经到呈泰宫去了。张福海心安理得地每十天休一次假,还是习惯性地去吴妈那边先看看魏元宝过得好不好。魏元宝似乎很有做生意的天分,他把吴妈的手艺很快学到了手里,还自己试着又做了些新奇的玩意儿,魏元宝每次见到张福海总是笑得非常灿烂,拉着他尝尝这个尝尝那个,是个让人疼爱的好孩子。
魏元宝对自己很依赖这件事情张福海是明白的,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别的感情,就像是宋映辉对待贺稳那样的感情。张福海并不是对这种与常理不符的情感感到厌恶,他也没有一定没有一定是要什么样的人陪伴在身边才可以。魏元宝明明遭受了苦难却一直很努力的样子让他觉得很好,不想和别人分享。
张福海总是能很冷静地分析事情,如果依赖或者被牵绊于情感之中的话,很走到多远呢?这样的问题,他只有面对魏元宝的时候才会思考,然而这并不是能轻易得到答案的问题。
他既不相信现在的自己,也不知道魏元宝究竟投入了多少。
虽然很清闲,但张福海却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太后那边好像是全然失去了音讯一般,最近连秋笛都看不到了。不过像是为了不白白浪费一直悬在张福海心中那不好的预感一样,有个奇怪的人找到他。但说是陌生也不对,张福海觉得这个人他一定是认识的。
最近宫中最为神秘又惹眼的人物就要数太皇太后身边的天师张炉了,张福海曾经在御花园中撞到过这个人,花白的头发和花白的胡子,脸上虽然都是皱纹,但眼神很锐利,整个人却显得吊里郎当的。这种半夜突然被人敲门来找的事情不是第一次,所以张福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是你吗?”张福海很冷静,近来他越发能够冷静地控制自己的头脑了。
“我是谁呀?”张炉面不改色地看着张福海。
“这也不是本来的面目?”
“老夫听不懂”
“有何贵干?”即使没有自称为爷爷我,这个嚣张又无赖的态度,张福海也只能想到一个人了。
“哼,你这小子怎么总是这样一副模样,好像是爷爷我要求着你一样。”张炉不满地哼了一声,也没再刻意掩饰。
“还是请直说吧。”张福海可不想跟张炉打起太极来。
张炉一脸不高兴地往房间里面抬脚走去,张福海是肯定不会招待他的,所以他必须得自己主动些。不过张炉这次也没有多扯什么乱七八糟的,随便抽了张椅子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的说:“别留在这个偏僻的小国里了,这根本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还有其他的事情吗?”张福海对待张炉总是非常的不客气。
“脾气真坏,这么年轻你就不想有点成就,想的话……”
“不想。”
张炉一听就炸了毛,他气呼呼地说道:“你就不能听爷爷把话说完啊!这事还轮到你来想不想的,就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我说你在这边不能待,你就是不能。”
张福海点了一下头,然后没说话。
“真是看见你就惹人烦。”
张福海又点了一下头,还是没有说话。
“你知不知道别人要是知道被爷爷我选中了,都是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你凭什么给我摆这么大一脸子?”
张福海这次倒是没有点头,但他也没有说话。
一直自己一个人啰嗦来啰嗦去的张炉受不了张福海敷衍的反应,生着气把头扭到一边了,可张福海依旧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甚至还欣赏起了屋里的摆设。本来以为张福海怎么也会过来搭个话的张炉自己掏了半天没趣,终于还是把袖子狠狠一甩,“好好,你赢了。爷爷服了你总行吧。”
“我以为你早就可以料到我不会理你。”
“可恶的臭小子!”
“每次都是一通胡闹,如果有正事的话还是快些说吧,不然不会再让你进来下一次了。”
“你!”本来又想叽叽歪歪抱怨一通的张炉看张福海一副冷漠送客的样子,只能屈服了,“不是跟你说过你是能承天之大任的材料嘛,你要是一直待在这个弹丸之地要怎么去纵观天下大局啊。老夫这不就是想赶紧把你弄好一点,以后别出什么乱子。”
“我也说过,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的。”
“哼。”张炉的口气没有刚才那么嚣张了,就连哼声都比刚才要轻,“都是命中注定好的,老天说是你就是你,谁管你愿不愿意。”
“你是天神?”张福海问。
张炉犹豫了一下,只能摇着头说不是。张福海又问为什么是他,张炉又犹豫了一下,他伸手指了指张福海的眼睛:“谁叫你长了这样一双眼睛呢,这就是上天注定的,这样的人就是要决定天下大势的。这也就是在这种小地方才没人注意到你,要是被别的人看到了你这双眼睛,谁还敢叫你留在自己身边做个随从?”
“世上蓝瞳色的绝不止我一个。”张福海不相信这双眼睛会让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所以啊,他们要是能被我找上才会感恩戴德呢,你这小子居然还三番两次不重视老夫。”张炉有些得意洋洋地昂起了头。
“都是要承天之大任的人了,他们为什么要对你感恩戴德?”
“……”张炉没想到张福海会这么问,“就你知道的多啊,你现在可还什么都不是呢。”
张福海无所谓似的,又很冷漠地应了一声“嗯。”
“反正你就算不答应也没有用的,都已经是注定好了的、注定好了的!”
张福海看着还是吵闹着不停的张炉,难得露出了有点烦恼的表情:“你好像没有之前见到的时候那样厉害了,怎么能骗得太皇太后的信任?”
“你小子也知道爷爷很厉害啊,但爷爷又不是天罗大仙,偶尔能窥得天机就不错了。”张炉看张福海转为不相信的样子又连忙补充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啊!你要是能窥得一次就算是上辈子积德了!”
原来不是什么都知道啊,张福海想这老头前几次的神秘莫测多半也有故意炫耀施压的目的,其中恐怕还有些不知是什么时候穿插进去的戏法。“你是替什么人来的?”
“当然是将要君临天下之人。”
“你之前说过的可都是真话?”
“嘿嘿嘿,你是说之前的什么,爷爷我跟你说过太多事情了。”张炉好像什么都想不起一般,“不过你们这种长了这双眼睛的人啊……”
无视了张炉故意拖长的声调,张福海指了指门外:“没有别的事的话,那边请。”
“有有有,谁说没有了。”张炉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书册递给张福海,张福海接过之后随意翻开看了几页,上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连图都画得及其小气,“这本书你可留着好好学学,就你现在这副样子可是丢人得不得了,还能被个兴不起什么风雨的女人牵制着。”
“你跟太皇太后说过什么她才会信你?”张福海冷不丁又问了个问题。
“她可是个聪明人,我说什么她都能懂。要不是时运不在,她倒真的能成一方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