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这可真是徒弟不疼妹妹不爱。”寇迎绿又嗑起了瓜子。
寇家姐妹安身的地方离着玺城不远,是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子,她们在有流水的地方修起了宅子,又开了两间铺面。寇安绿自然还是替附近的住家看诊,寇迎绿却开起了酒肆,不过究竟什么时候开展都是随着她的性子来了,魏元宝也不知道是她喝掉的酒多一些,还是卖出去的酒多一些。
就算往少了说,这对姐妹至少也是年过四十,普通的女子到了这个年岁已经是徐娘半老了,但她们两人却和十来年前相差无几,只是寇迎绿不再配合着开医馆的寇安绿,硬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良家妇人,整日里穿红戴绿的,怎么艳丽怎么来。不过她本来就是天生带着媚骨的美人,这样花枝招展反而更合适一些,只是寇安绿倒是经常嫌弃她是妖精模样,不许她去医馆里逛。
虽说魏元宝也是快要三十岁的人了,不过他一直瘦瘦小小的,还带着一点单纯的样子,镇上的人总是把他当成在医馆里帮工的小伙计。寇安绿这个人医术是好得没话说,但她是个爱使坏的性子,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总爱多加两味毒不死人的药,看着人受苦她却自己乐呵着,好在这镇上的民风淳朴,没人疑心她。还经常有人跟魏元宝悄悄问,能不能帮着跟寇安绿说一门亲事,弄得他哭笑不得,连连摇着头拒绝了。
往日来看望两位师父,最多只住个两三天而已,魏元宝每次从师父们这里回到玺城去,一进门就会被魏冼抱个满怀。魏冼跟最初的时候一样,话很少,也不太爱笑,但魏元宝已经习惯了他冷着脸做出这种近似撒娇的举动来了。几乎是每日醒来的时候就能看到睡在自己身边的魏冼,但魏元宝一对上他安静的蔚蓝眼眸就止不住的脸红起来,他也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魏冼这么好看的人呢,偶尔也疑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陪在身边呢。现在想起自己少年时不顾一切的冲动,魏元宝又是尴尬又是庆幸,如果没有了那些说起来都有些丢脸的事情,两个人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
不管曾经还有怎样的路可以选择,魏元宝都觉得不会比现在更让他满足了。
“又走神了。”寇安绿走过魏元宝身边,在他眼睛晃了一下手,“夜里睡不好?”
“嗯。”
魏元宝老老实实地没说出已经不太习惯自28 己一个人入睡了,不过寇安绿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已经听到了他没说出口的话一样,嫌弃得很。
“说起来,我前些日子收到了死老头的信,他说下月要来一趟。”寇迎绿吃完了一袋瓜子,才突然想起来有事情要说。她以前没少受张炉的挑衅,两个人都是话多的类型,经常三言两语不和就吵得不可开交。但总归也是一起风里来雨里去的人,吵嘴只是吵嘴而已。
“要去玺城吗?”
“别来我们这就成。”寇迎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大师父,你也别太欺负师公了。”魏元宝说,张炉一直自称是寇家姐妹和魏冼的师傅,他说自己才不收魏元宝这种笨徒弟,只准魏元宝喊他师公。
寇迎绿撇着嘴说她才不稀罕欺负死老头。
大承国力强盛,但近些年也没少得征战,尤其是他们这些站在三皇子一边的人,出生入死才是常态。魏元宝原本是没打算一直跟着寇安绿学医的,他只是个普通的人,要学精通根本就是很困难的事情=,但他又不想万一魏冼受了伤,他只会哭得稀里哗啦的,什么都不能做。不过也不尽然是他希望的那样,魏冼很多次被人暗算,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他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样临危不乱,总是一边哭着一边为他包好伤口。想起那些事来,魏元宝就不禁觉得这种平和的日子太难得,即使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一日都不曾停歇,但至少不用再看魏冼受伤流血了。
三皇子顺利登基,天下被他治理得安定,就连上苍也保佑,一直是风调雨顺的。做了皇后的赫城长公主宋窈也是贤明睿智,威信丝毫不输她的夫君。
张炉不愿从官,说着自己要求仙问道,实则是到处游山玩水去了,一年里偶尔会回来几次,但还是会经常被魏冼关在门外。
寇迎绿只有肚子饿的时候才会赖到魏元宝身边讨好他,魏元宝在厨艺这件事上可能是老天爷赏饭吃,再普通的东西他总能做得比别人好吃,而且他也有些喜欢看别人吃他做的饭菜,美味的东西总能让人心底的阴霾被一扫而光。
随便张口就说了十道菜的寇迎绿被魏元宝一句三个人吃不完给打发了,最后很不情愿地说她想吃肉,魏元宝点头表示他晓得了。将手上沾的草药味洗净,魏元宝拎着一个竹篓子出门去。镇上的人总是在水边的位置摆好摊,将自家多种的东西拿出来换点钱,还有猎户卖些新鲜的野味。
算算三个人至多只要三四个菜就足矣,魏元宝就想挑些最新鲜的东西来做,在不大的集上转来转去,配菜很容易就买齐了,不过还没想好要给寇迎绿做个什么荤菜。镇上的屠户是个留着留着络腮胡的汉子,瞧着面相很凶恶,不过为人却是相当好,魏元宝就干脆让他挑给自己,反正也鲜少有他处理不了的食材。
“小哥吃不吃这个啊?”屠户拎着一只又肥又胖的兔子问魏元宝。
魏元宝自然不会因为兔子比鸡鸭长得可爱就觉得怜惜它,但不知今天是怎么了,他竟然在这只兔子身上看出了一点可怜巴巴的样子,红通通的眼睛仿佛是要掉下眼泪来一般。本来还打算做一道麻辣兔丁的魏元宝犹豫了一下,让屠户找了草笼把兔子装起来给他,然后又买了一只拔了毛的鸡。
正是吃栗子的时候,魏元宝就多买了一些,除了可以拿来给鸡肉作料,还能给寇迎绿做点平日里吃的零嘴。
寇迎绿看魏元宝拎着兔子回来的时候还有些激动,她在蜀中待过些日子,早就知道麻辣兔丁的妙处。不过魏元宝远远就躲开她,不许她打兔子的主意,要不然晚上就连板栗焖鸡都不做了。怯生生的兔子被寇迎绿盯得一动都不敢动,缩在一边,魏元宝更觉得它是一副可怜人的模样了。
“又不让我吃,还想要青菜?”寇迎绿没好气地在兔子面前晃着手中的菜。
寇安绿看了一眼自己跟兔子较真的姐姐,然后很认真地骂她说:“没出息。”
“你不想吃它吗?”寇迎绿问。
勾起嘴角轻笑一声,寇安绿摸着兔子的脑袋说:“想吃。”
在厨房里听到这两人说话的魏元宝无奈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这只兔子买回来,怎么觉得它比在屠户手中还要更危险了。
待到第十多天的时候,魏元宝算着魏冼差不多也该回到玺城去了,也就收拾了行囊准备返程。没有什么依依不舍的感觉,只是有点担心兔子的安危,魏元宝就把它装上车了,寇迎绿和寇安绿一直惦记着要吃掉它,这兔子恐怕这些天也过得提心吊胆的。真是个胆小的家伙,魏元宝一边摸着兔子毛茸茸的背,一边想着它是不是会被魏冼的冰块脸吓到。
魏元宝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兔子就一直钻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比起魏冼来,还是魏元宝先回到了相府。他们都不习惯被人伺候着过日子,所以没有什么贴身的佣人,相府中尽是些打扫修补的丫鬟和匠人,魏冼和魏元宝住得只是一座小院子,几间房而已。有时寇家姐妹和张炉也会来小住,一直替他们留着两座院子,时常有人打扫着。魏元宝带回来的行李中除了些衣物,就只有从寇安绿那里拿得一点药材,他自己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拎着放药材的包裹进了府中。
打开院门,将兔子放进院中,魏元宝先去把药材整理好,等到他出来的时候,那兔子就趴在房门口等着他。魏元宝以前也没有养过兔子,但他觉得这个样子好像是小时候家里面养的大黄一样,也许应该给这个小家伙也取个名字。门前有一颗高大的桂花树开得正好,魏元宝想兔子和花都是讨人喜欢的,不如就叫桂花了,可转念又一想这万一是只公兔子怎么办呢,最后决定还是等魏冼回来再一起商量吧。
本来想把兔子扔在家中,但临出门的时候又有些舍不得,魏元宝就带着它一起去了药铺。铺子就开在相府旁边的一条街上,雇了一个收银子的丫头,魏元宝一直唤她叫小金枝。自从开了药铺之后,魏元宝从没离开过这么长时间,刚一回来小金枝就缠着他要兔子玩,魏元宝就让她买些青菜来喂给兔子,自己把这些天别人来求的药一副副抓好包起来。有些熟识的人看到药铺开张了,都进来跟他打声招呼,问问他出去玩得好不好。
“郎中您怎么心不在焉的呀?”小金枝晃悠着小脑袋问魏元宝。
“嗯?”
“这张方子您刚才就抓过了。”
魏元宝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药纸,里面果然和上一副一模一样,他有些抱歉地对着小金枝笑了笑:“还好你机灵。”
“郎中您得奖励我呀。”小金枝奶声奶气地开始讨赏,“我想要小兔子。”
原来是看上了小兔子,魏元宝笑着摸摸兔子软乎乎的毛,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挺惹人疼的。
“这只兔子是留给别人的。”
“哦,肯定是魏大人吧,那我不要它了。”小金枝很大方把兔子递给魏元宝。
“不过我们一会儿去买你爱吃的东西,都随你。”魏元宝接过兔子,对小金枝说。
时近黄昏,魏元宝关了药铺的门,带着小金枝往街上走去。小金枝从路边摘了几只花,编了个小花环戴在兔子的耳朵上,然后摸着它说“好乖好乖”,魏元宝看她天真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别看小金枝人还是个小姑娘,她的胃口可一点都不小,自己一个人捧着糖葫芦吃得起劲。
吃饱喝足的小金枝撒着欢儿跑在魏元宝前面,跑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转过身来对着魏元宝挥挥手,跟他说天色晚了,要郎中快些回家去。魏元宝直到看见小金枝进了门,才转身往相府走回去。
一推开门到处都是冷清的气息,魏元宝一瞬间就知道魏冼还没有回来。虽然本就没以为魏冼会在这一白天中就回来,但魏元宝心里还是没由来得一阵失落,太长时间没有见到魏冼,他都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打起精神了。倒不是说魏元宝离开了魏冼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只是又有点想念又有点担忧,这种心里微微泛着苦味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魏元宝有半辈子都是在如今被称作盈州的地方度过的,魏冼出发之前也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但魏元宝心里总是对那里有种说不上的感觉,既有他最大的苦难,又有他最好的运气。前思后想了很久,魏元宝还是觉得日子总是越过越久的,往事就忘却了也好,就是不知魏冼这趟回去会不会想起那些教他难受的事来,魏冼比看起来来得还要细腻。
打着哈欠将自己埋进水中,魏元宝奔波了一天其实早就累了,但一想到晚上还是要一个人入睡,他就不是那么困了。梳洗干净以后也没了什么睡意,魏元宝搬了一张躺椅到树下,打着反正也睡不着的主意,准备晾干他的头发再说,兔子也跳到椅上来趴在他身边。桂花的香气又甜又腻,魏元宝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头顶开成一朵朵一片片的金黄色小花,心里想着要找个日子酿一点桂花酒来喝,而且等过一阵起了风,还可以用来治咳嗦。想着想着就渐渐迷糊起来,魏元宝只记得自己好像给每一朵花都定了用处。
再醒来的时候,魏元宝拽着自己身上的薄毯子失神了一会儿,他好像梦到了过去魏冼受伤时的事情,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直往下落。在他还愣着的时候,一只手轻柔地擦去了他满脸的泪水,他抬眼一看,魏冼正坐在他身边,膝上还蹲着两只雪白的兔子。
“梦到了什么?”魏冼看着他哭得发红的眼睛问道。
魏元宝还沉浸在梦中魏冼满身血淋淋的模样,他看到安然无事的魏冼反而掉下了更多眼泪来。魏冼看到魏元宝这个样子,把毯子披到他肩上,碰到他湿漉漉的头发的那一刻微微皱了一下眉,轻声说:“又不擦干。”
“我梦到你受伤的事了。”魏元宝用袖子蹭了蹭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吸了一下鼻子,“还好只是做梦。”
魏冼向前倾身,把他的头发都拢到身后,然后贴在他耳边说:“别怕,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
魏元宝的耳根一下子就变得通红,他稍微往后靠了一点,抬起来头来正对上魏冼的眼睛,只要被这样认真地注视着,魏元宝还是跟从前一样,什么都思考不了了,只剩一颗心在胸膛中怦怦乱跳。在魏冼低下头贴上他的嘴唇的时候,魏元宝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他缓缓闭上眼睛想着——
太平盛世,真好。
—全文完—
在写出了这样的结局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理我了,但还是煞有其事地写个后记吧。还说会有什么万字小糖饼呢,怎么我觉得这篇文越发苦涩起来了呢?
《五立》是我在长佩更新的
第一篇文章,也是我第一次写古风文,不管怎么样,能够将它顺利完结真的是太好了。装作很勤奋在日更的样子,但其实文章的前20章大概是两年之前的产物了,原本是一个被弃置的计划,今年夏天的时候却突然梦到故事中的小皇帝在对着我哭泣,醒来之后内心百感交集,才下定决心要把后面的部分写完,即使即将结束的这一年对我来说其实异常地繁忙。因为实习的缘故不得不放弃很多原定的计划,这就直接导致明年的日子也会很不好过(笑),但对于就读某专业的我来说,这次实习也许就是人生中唯一一次全身心去参与的机会了,毕竟还没有想好是否会从事这个行业。实习驻地的条件不是很好,但每一天还是很开心,在繁忙中挤出时间写文也很开心(虽然早上会经常因为睡不醒而吃不上早饭呢~),在没有wi-fi的时候还要开热点才能更文这点让人很头疼就是了。
就文章本身而言,已经很难出脑洞居然是来自纣王的故事了吧,原本的大纲是个悲惨的王朝倾灭史,所以文章原定的名字是《一朝荒凉》,但写着写着大纲什么的就只变成了一个背景设定了,与其说在是写剧情文,还不如说是单纯地写了一些人物,名字也改成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样子。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对文章中很多剧情做了删减,如果不是五个主角该知道的事情,我就尽量不去写,大概是只想从这五个人的眼睛里去看这个故事吧,但可能对大家的理解造成了很多的困难,也让文章显得非常平淡无味。除此之外,或许应该正式说一下本文的主角是不包括贺稳在其中的,“五立”的五个人是宋映辉、宋享原、陆不然、张福海以及魏元宝。其实要是想要完完整整地叙述前因后果的话,尹沉婴才是最适合做主角的人。
直到完结,这篇文的篇幅也只有二十八万字,对于这种正剧设定的文章来说其实相当少,但我却写得相当疲惫。第一是因为既不想写多余的剧情,又想让文章通顺,就绞尽脑汁埋下来无数的伏笔和隐藏剧情,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没有一句话或者一段剧情是没有用处的,我想要写出那些对人物性格的塑成有重要意义的事件,哪怕它真的很不起眼,希望大家看过之后会理解人物一些看似不合理的举动。第二嘛……是因为写到后面的时候,自己真的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喜欢文中的每一个角色了,他们不再是生活在我笔下的人物,我只是在讲述他们的故事,所以当我发现我只能写出这样的结局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能想出一个方法去改变局势,去拯救他们。(当然他们不会需要我的拯救就是了。)
啰嗦了这么多,差不多该结束了。也许有人发现我正在更新一篇傻白甜,可偷偷讲,那只是调节心情的产物,应该不怎么好看,可能随时会断更。如果以后真的侥幸完结了,也会变成披着傻白甜外衣的咳咳咳吧……再之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继续写文,要当好现充还要当好写手真的太难了啦!
况且,有这样一篇全身心投入的文章被大家看到,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真的非常感谢读了这篇文章的每一个人,这些人的故事终于不是只有我知道的了,最后也为了不知何时会从长佩消失的自己,提前跟大家说一声再见吧。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