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开福寺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法事——求雨!
开福寺的正殿,有一尊龙王神像。神像前,惠满禅师坐在正中台上,口念经文,四周弟子环绕,随他一起念诵。周围更大一圈密密匝匝的都是虔诚跪拜的凡人信徒,在僧人四周围成一圈对龙王跪拜磕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成千上万!
花雨停时,一位白衣少年循着梵声翩然走入寺院。
惠满口中的经文戛然而止,突然开口道:“贫僧已请得真龙来也!”
周围的和尚与凡人顿时沸腾,纷纷抬头去看真龙在哪里。
惠满不紧不慢的走下神坛,从容步至白衣少年面前,双手合十鞠躬道:“庐州苦旱已久,贫僧今日开坛请来神灵下界,还请太子为民降雨。”
“不能降雨。”那白衣少年漠然回答道。他今年九百九十九岁,虽然尚未千岁成年,但也知道没有上界天皇大帝的旨意,是不能私自降雨的。
何况这区区一个秃头和尚,有什么资格支使他降雨?
“出家人慈悲为怀,神仙以苍生为爱。”惠满眼含热泪,向白衣少年指了指身后的人们,“太子你看他们,因为久旱无雨,地里颗粒无收,食不果腹,饥渴交迫。有母亲为了孩子不受苦,用鲜血喂养孩儿;有人痛失亲人,因为他们的亲人都已经饿死渴死……贫僧今日做法,他们聚齐在这里,向龙王虔诚祷告,就是希望得到甘霖,让这一方百姓不再受苦受难,不再有饥渴,不再有失去亲人的痛苦!阿弥陀佛!”
少年抬眼望去,那些人个个满面愁容,面黄肌瘦,有母亲紧紧抱着虚弱的孩子,有儿子扶着骨瘦如柴的父亲……互相搀扶着,有人虔诚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有人充满期待的看着自己。
“求龙王大发慈悲,就给我们一场雨吧……”一位干瘦的老人膝行上前几步,颤颤巍巍地不住磕头。
“求求龙王,救救我们……”
“救救我的孩子……”
“……”
悲痛 ,泪水,在眼前如海水横流,无边无际;哭泣声,哀求声不绝于耳,声声鞭笞良知。
“这于太子不过举手之劳,确实庐州千万百姓性命攸关的大计。太子若肯施舍一滴甘露,贫僧愿和一寺僧众一生供奉太子,为太子诵经顶礼,感激太子大恩大德!”惠满言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望着眼前这些人,白衣少年眼前,依稀浮现起九百多年前,那黑漆漆的破房子里,那张苍老干瘦的脸,那双从自己手中接过盛水的破碗的,皲裂颤抖的手。
那是他九百多年生涯里,唯一一次接触人类。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离开东海。这次偷跑出来,是他第二次离开浩瀚苍茫的大海。
涉世未深,或者说根本没有涉世的少年,是没有任何杂质的。惠满高僧微微一笑,从书房中取出一方盛满墨汁的砚台,递到那白衣少年手中:“这方墨汁,足以润泽一方百姓。”
少年接过那方墨砚,明亮如星的眼眸低垂望去,漆黑的墨汁荡漾里看不见砚台底,显得这砚汁神秘难测,仿佛酝酿着深不见底的巨大秘密。
惠满身后那些凡人泪流满面,扶老携幼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生怕他不肯降雨。
白衣少年端着手中那一方砚汁,没有说话,一转身走出了庙门。
众人没听到答应,又见他转身就走,连忙追到门前去,门外却早已空空荡荡,不见身影。
“法师啊,您刚才明明请得真龙来了,怎么又不见了!”
“是啊是啊,法师您神通广大,求您救救我们吧!”
“……”
一群人匍匐在惠满脚下,不停跪拜磕头。
“莫急。”惠满面不改色,从容答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为怀,今日定会降雨的。”
惠满话音刚落,突然天色一暗!天边一片乌云如海水般涌来,铺天盖地,漆黑如墨,遮住了原本强烈的阳光。
众人纷纷诧异地仰起头,惊喜地望着天上的乌云指指点点。
“要下雨啦!要下雨啦!”
“是啊是啊!看这天色,好大一场雨啊……”
“龙王爷终于显灵啦……”
周天浓墨翻涌,遮蔽了每一寸天光,转眼白昼如同黑夜!顷刻之间,云间电闪雷鸣!那雷声如同山崩地裂,闪电每次忽闪都如同要撕裂了苍天,吓得地上的人缩在一起,颤抖阵阵。
电闪雷鸣半天却不见一滴雨!此刻,天上雷惊电掣,地上飞沙走石,整个庐州如同濒临末日!
漆黑如墨的云间,电闪雷劈不断。一道一道电光呲呲作响,交织成一张恐怖的大网,一声一声巨雷惊天动地,震得鬼神也要心惊胆战!一条白龙在雷电交加之间腾飞翻越,矫健地避开所有恐怖的雷劈电击。一身光明皎洁不输晶莹的白雪,银鳞闪闪如借得九天璀璨的星光!
电闪雷鸣的黑云之端,白龙化为一位白衣翩翩的少年,白皙修长的指间握着一方墨色的砚台。
低头看了一眼砚台中荡漾的墨汁,少年将手一倾,墨汁向人间如瀑般飞泄。
“天地轧,万物茁。风雷起,水三千。”少年薄唇轻启,御雨咒声如珠如雨从唇齿间滑落。往下界看去,那墨色的雨已如同倾盆一般。落在河流,河道逐渐涨水流动;落在良田,枯萎的庄稼转眼嫩绿;落在山野,漫山遍野瞬间恢复生机,到处枯木逢春,花开烂漫!
一砚水见了底,少年了却心事一般重新端好砚台。然而他心中十分明了,无令降雨触犯天规,是闯下大祸了。
无令降雨按天规当死,梦境中唯有旁观的谢琰一颗心也不禁随着梦境中的他被如同一根发丝悬起,这孩子看起来骄傲任性,不想却有这般舍己救人的慈悲心性。
此刻,少年手中那方看似普通的砚台,竟乍然泛起无数金光!少年恍惚之间,只觉有一双手伸进自己的躯体搅动三魂七魄。是谁?竟然要役使自己的魂魄!
墨汁尽后,那砚台底部一个神秘的金色图案暴露无遗,金光四射。少年撒手掷下那方砚台,却依旧无法摆脱那神秘的咒术。
看来这砚台底部早已设下役使魂魄的禁咒,单等自己法力最薄弱时下手!少年试图用内力对抗,却发现对方禁咒中施加的法力高深莫测,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少年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正对自己的心口抬手一掌!一口鲜血洒在下界,化作大雨滂沱。
他要用尽此身最后的灵力散去自己所有魂魄,冲开眼前这拘魂的禁咒!
宁可魂飞魄散,也不会为人役使!
这本是一条龙应有的骄傲。
鲜血从他唇角涌出,一条银光熠熠的白龙逐渐现出原形……
大蜀山深处轰然发出一阵惊天巨响,震得地动山摇!九道金光划破浓墨翻涌的长空,四散飞入天际!
金光四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一片茫茫。真是好刺眼的光啊……床上的沧宁蓦然睁开眼睛。
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可是除了那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光,梦中什么都记不得了。
沧宁转过头,见谢琰已经站在床前,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我什么都没梦见……我不是故意醒来的,要不我继续睡?”
“不用了。”谢琰摇摇头,微笑道,“你不是想出去玩么?”
“真的吗?好呀!”沧宁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立刻闪耀着喜悦的光芒。要是有力气,他此刻一定已经惊喜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可是,我好像走不了路了……”沧宁小声嗫嚅,委屈得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沧宁:听说全世界都喜欢我。
谢琰: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全世界(⊙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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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正式更名为《全世界都在追我》(感觉这个名字比较萌2333),给小仙女们带来的不便大家多多原谅~~
话说小天使们还在吗?最近感觉都没什么小天使理我,好恐慌啊QAQ大家出来冒个泡可以吗,让我有点动力继续码字嘤嘤嘤~
☆、血湖莲池
室外阳光明媚,两人悠然坐在池边水榭看着风景,眼前莲池荷盖苍翠,莲花娉婷。若不是谢琰说这里是地府,沧宁实在看不出这样一个堪称世外桃源的地方竟然坐落在地府。
坐在水榭里,沧宁斜倚在身后栏杆上,把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榭外,一手握着栏杆,一手去够不远处那一枝翠绿翠绿莲蓬。
不知道是手太短还是距离太长,沧宁把手伸得直直的,整个人都快掉出了水榭,和那枝鲜美鲜美的莲蓬总是还差这么寸许的距离。
“我来……”谢琰刚要伸手帮忙,就被沧宁一把拉住。
“我自己可以的!”沧宁不喜欢示弱,虽然已经在这个人面前弱了很多次了,然而自强不息的精神是绝对不能丢的!
再次伸出手,沧宁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那大大的莲蓬上,自然不会注意到谢琰暗暗施法的手指,也没有察觉那枝莲蓬已经微妙地向自己挪近了几分。总之,这回总算够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咔嚓——”莲蓬被一直白润润的手揪了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能吃吗?”沧宁把手中的莲蓬到来转去,看了又看,送入口中啃了一口。
谢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这小家伙竟然直接对着整个莲蓬一咬了下去,后果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满口都是酸涩,沧宁的双齿连忙松开莲蓬,小声嘀咕道:“看起来像个果子,但是不能吃……”
“它是能吃的。”谢琰从沧宁手中接过莲蓬,看着上面两排整齐的小牙印,不觉唇边挂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一边将它细细剥开,一边解释道,“但是要剥开,吃这中间的莲子。”
“我……我其实是知道的……”沧宁甚是没有底气地轻声道,“我就是逗你开心。”
谢琰终于忍不住笑了,微微点了点头,将一颗剥好的莲子递给沧宁:“吃吧,我很开心。”
沧宁看着那拈在修长指间的白嫩莲子,没有伸手接过,缓缓凑过唇去,把莲子一口咬住。
谢琰一怔,只觉指尖温温软软,低头一看,他正含着自己的手指,从指间轻轻把莲子吞下。而自己的指尖,被他柔软的小舌头舔得甚是舒服。
沧宁吃完了他手中的莲子,满意地点点头:“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剥的莲子真甜。”
“我叫谢琰。”
“琰哥哥,你剥的莲子真甜,所以你给我剥莲子吃好不好?”沧宁抬头看着一脸淡泊的谢琰,奸诈地一笑。为了骗他给自己剥莲子,难免要嘴甜一点,恭维他几句:“你长得好看,剥的莲子又好吃,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肯定不会拒绝我的。”
“好……”谢琰清俊的脸上蓦地一红,被他说得两颊发热,连忙低头去剥莲子,竟觉得心怀有些微微波澜,却细微得难以名状。
谢琰剥好一颗莲子,沧宁便要他喂着吃一颗,不觉面前的桌上莲子的壳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谢琰爱莲,从不催折。沧宁不知道谢琰种下的这一池莲花开过后化成的那些鲜嫩多汁的莲子,在这千年里,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品尝过的人。
“琰哥哥,为什么地府有太阳?”沧宁吃着莲子,悠闲地靠在栏杆上,仰头去看天空的太阳,“我以前来过地府,不是这个样子的。”
沧宁仰头直视天上那浅金色的太阳,那太阳与人间并无二致,却温暖柔和,毫不刺眼。
“地府的太阳,便是青玄帝君。”谢琰也随着沧宁抬起头,仰望天上那光明而柔和的太阳,向他娓娓道来:“地府是人死后魂归之处,是人间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它没有人生前想象得那样可怕,它也和人间一样,有光明6 的一面,有黑暗的一面。
可是有些人,他们生前的执念无法化解,死后的身心依然备受煎熬。于是,当他们到了地府,内心仍然处于无边无际的黑暗,永远没有得到光明。
并不是地府没有光明,而是人的心没有光明。他们死后,就这样折磨着自己的内心。
直到世间有了青玄帝君。他发下誓愿,要光明温暖撒天地每一个角落,哪怕最晦暗阴冷的幽冥。
他在地府努力度化那些执念中无法走出的人;他在地府尽力帮助那些在生前罪业中悔恨懊悔的人;他将地府最肮脏,最罪业深重的血湖地狱,化为了眼前这片一望无际的莲池。
于是,地府便有了这样一片光明温暖的天地。当那些人从作茧自缚中走出来,自然不在那黑暗无边的地府,而是在这片世外桃源。”
寡言少语的谢琰第一次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言尽于此,竟觉得自己有些像给孩子说睡前故事的大人了。
“血湖变成莲池?”沧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细细琢磨了会儿,不解地转头问道,“你说人要从执念和罪业中走出来才能看到这样的地府,不然看到的就是那样的地府。可是我明明前几天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那个地府呢,难道这几天过去我就没有执念没有罪业了吗?我的执念多得很:我现在很担心我父王,我还在想他会不会想我,我还在着急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到人间去……诸如此类很多很多。所以,我不太相信你和我说的话。”
谢琰笑着摇了摇头。地府有这黑暗与光明两重天,其实要来去也只在人心一念之间。凡人要变这一念艰难,可是眼前这孩子“龙不见万物”,在何处都是来去自如,地府这两重天对于他,如同他所不能入眼的万物一样,来去根本不算什么。
“琰哥哥回答不上来了吧?”沧宁得意地一笑,“我觉得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善恶,自然也没有绝对的光明与黑暗。因为我心中有执着的也有不执着的,所以我才可以看到两个不一样的地府吧。”
这孩子想法还真有几分道理,谢琰点点头。
“琰哥哥!”沧宁高兴地推了推谢琰,从他手中将他正在剥的莲蓬抢了过去,“你给我剥了这么久,我来剥给你吃。”
“呐——”说着,沧宁已经将一颗白白胖胖的莲子喂到谢琰唇边。
谢琰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莲子含下。
“我自己来吧……”又有一颗莲子喂在唇边,谢琰更不好意思,连连推却。
“我剥得不好吃吗?”沧宁有些失落地问道。
“不,你有伤在身,应该我照顾你才是。”谢琰连忙摇头,显然没把自己左肩的刀伤当一回事。
“我手不疼……”沧宁还是固执地喂他吃莲子。
谢琰低头含下他手中的莲子,突然轻轻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衣袖拉开。
他雪白的小臂上,是那晚被大蛇尖锐的獠牙刺穿的伤口,虽然已经将蛇毒清理去,伤口却依然皮肉翻卷,面目狰狞。
沧宁抬头不解地望着他,只见他一手握着自己的手腕,一手从莲池中摘下一瓣粉色的莲花,在手中细细揉碎,轻轻往自己伤口上覆盖。
虽然谢琰的动作很轻,沧宁还是别过头去,悄悄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忍着疼,贝齿在下唇上留下一排泛白的牙印。
“疼吗?”谢琰专心地将莲花的碎片往那伤口里揉,没有抬头却似乎能看见一切,“别伤了自己,你疼可以咬我。”
“我不疼……”沧宁松开咬着唇的贝齿,勉强地露出一丝笑容,“谢谢琰哥哥……”
待一瓣莲花都被揉进伤口,那皮肉狰狞的伤口竟然愈合了几分,而且疼痛也缓解了许多。沧宁不敢相信地看看自己的手臂,一双明亮的眼中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喜悦。
这血湖莲池中,自然不是普通的莲花。莲花瓣外敷有治愈外伤之力,莲子内服能医治内疾。沧宁被那蛇妖打得内外兼伤的身子在这莲花莲子的作用下,正以奇迹般的速度愈合转好。他自己虽不知道,却隐隐有些感觉。
谢琰再摘下一瓣莲花,站起身来,蹲至沧宁的脚边。
“琰哥哥?”沧宁似乎明白他要干什么,连忙往里挪了挪自己的脚,甚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自己来吧……”
“我来吧。”谢琰捉住他的脚踝,轻轻解开他脚上的绷带,将莲花细细揉进他的伤处。
“嗯……”一双温润的手力度适宜地在脚上敏感的肌肤处按捏,一种不可言表的微妙感觉流遍全身,那被捏碎的骨头正在神奇地以可以感知的速度愈合,沧宁忍不住轻轻呻|吟,“嗯……琰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应该的。”谢琰依然低着头,继续为他按捏着脚,淡然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