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理直气壮,手却抓皱了床单。“林真?”
林真此刻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看来这童话般的场景真的是现实。他慢慢坐起来,阎云楷也随着他的动作让开些距离。他想要扶? 终妫种站渴敲挥杏缕鹄础W鲈粜男椋茄衷瓶男凑铡?br /> 阎云楷抬眼看见了林真凌乱的刘海,忽然找到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好像烧已经退了。”他煞有介事地抚上林真的额头。
“阎云楷……”林真的声音瓮声瓮气,略带沙哑。
阎云楷听着特别受用,如果林真这时候向阎云楷提出任何要求,阎云楷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
“好饿啊……”林真醒过来,脑筋渐渐转动起来,胃里空荡荡的感觉就越发明显了。
“饿?我马上吩咐人做饭。除了饿呢?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头很沉重,其他的倒还好。”
阎云楷捏了一把汗,他很怕林真会说“腿也有点痛”之类的。昨晚他压着林真的腿蹭了那么久,完事了才觉得心疼。
阎云楷想把饭菜端到房间里喂林真吃,他最近爱上了喂林真吃东西这项健康的活动。但林真坚持要下床,阎云楷只能听他的。
林真只是走到餐厅,就累出了一身虚汗。阎云楷家的卧室和餐厅离得太远了,他好几次都差点跪到地上。阎云楷在他身后想扶又不敢扶,难受得很。林真终于坐到了位子上,阎云楷也松了一口气。
只是林真没想到有长辈在。他看见阿母,以为是阎云楷的妈妈,顿时尴尬起来。
还是阿母主动坐到他身边,握着他的左手,嘘寒问暖,帮他布菜盛汤,林真才渐渐放下戒备,露出笑容。
阎云楷一边喝汤一边美滋滋地望着他们俩。阿母看起来很喜欢林真的样子,这丑媳妇也算见了婆婆了,还是一见如故,他果然是一个成功的男人。
阎云楷只喝了一碗汤,就被阿母制止了。她说汤是给林真补身体的,你去喝厨房里的甜汤。阎云楷马上就不喝了,林真赧然,更多的却是窝心的感动。
林真吃完饭,身上有了力气,就坚持要回学校。林真怕耽误上课和打工,他没有事先请假,就这样无故旷课旷工,实在是不好。有几门课的老师明确说了,无故旷课三次以上,期末成绩如果超过及格线,一律按及格处理。这样绩点一下子就变成1了,林真的其他科目就算考得再高,奖学金也别想得到了。
阎云楷不清楚林真的考虑,他原本不错的心情突然变得烦躁起来。林真的病没有好彻底,至少要卧床休养几天。但林真一醒来,吃饱了就要走,显然是不想呆在他家。这小子也太别扭了,就住在这里又怎样,我又不会吃了你。
但昨晚他明明就已经把人“吃”得透透的了,只差没破门而入。林真歪打正着,让云少十分不爽。
他就算再不爽,也还是乖乖把林真送到了学校。已经很晚了,林真下了车,不往寝室走,却往学院的方向走。阎云楷一把拉住了他。
“林真,你烧糊涂了?寝室在这边。”
林真抿着嘴唇,意味深长地看了阎云楷一眼,然后垂下头。“我不睡那。我要走了。阎云楷,谢谢你照顾我,送我回学校。我很累了,想休息了。晚安。”
阎云楷彻底被林真闹懵了。
他抓着林真的肩膀,把脚步虚浮的林真塞行李似的塞回了车里。
“林真,你看着我。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不睡在寝室?”云少等不及外人查了,他想从林真的口中知道一切。他想知道林真究竟受了什么委屈。
林真的眼眶渐渐湿润,泛着蓝紫色光的眼白也有些发红。他低着头不肯说,阎云楷急得想跺脚。
“你不说,我就载你回家。这次,你想走,我也不放了。”阎云楷没办法,只能逼林真了。
林真想了想,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与他对视。“我知道你没有高考成绩。”
“是啊,老子根本没参加过高考。这跟你不住在寝室有什么关系?”云少这种人民币玩家,才不屑于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他不觉得没参加高考是什么秘密,也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情。那又怎样,他不是照样被Z大正式录取了吗?
林真深吸一口气,打量着阎云楷的神色。“你帮我澄清,我不是小偷,我就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阎云楷坐在座位上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林真这是在变相威胁他。阎云楷一腔子的热血渐渐冷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一门心思地讨好林真,林真却从来没有信任过他。怪只怪他给林真的第一印象太差了,林真这样防备他也是情有可原。但阎云楷还是觉得心寒。
“你去说吧。老子没参加过高考,家里人安排我上Z大的。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瞧得起过我?我正经考也考不上,只能靠着家里,你一定觉得很不公平。很鄙视我对吧?”阎云楷破罐子破摔。
“我不是……”林真没有恶意,他只是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阎云楷帮他这个忙。这件事虽因阎云楷而起,但说起来和他并无直接关系。林真选来选去,却选了最坏的一种。
阎云楷忽然不想听林真辩解了。他不愿那张可口的薄唇吐出他不爱听的话。像昨晚那样乖乖的,微微喘息,多么可爱。醒了却这样气人。
他用安全带束缚住林真,阴沉着脸在公路上飙车。林真害怕地抓进了车门上方的扶手。阎云楷这架势,仿佛一点就着,林真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敢说。
林真反思到,原来像他这种人,根本没有筹码威胁阎云楷这样的人物。真正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林真永远也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离得很近,只有一臂的距离;可他们隔得很远很远,有一个阶级那么远。
但林真不知道,他自己就是能掣肘阎云楷最有效的筹码。
阎云楷的头发竖立起来,像一个火药桶。他踹开了小五房间的门,小五正坐在地板上啃辣鸡爪,就看见云少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副要吃人的架势。他口中的鸡爪掉落到地板上,胡乱擦了擦油油的手指,站起来。
床边的八卦杂志被云少一脚踢倒,哗啦啦散落了一地。小五发现林真跟在他身后,脸色发青,心中暗叫不妙。
“我养你是吃白食的,是吗?”阎云楷毫不客气地坐在床上,两条长腿交叠。
小五恨不得立刻跪下,碍于林真也在,不想丢了面子,所以半跪不跪地屈着膝。他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调查出的信息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云少。小五的效率已经堪比火箭,他跑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晚上能回家看个电视啃个鸡爪,云少就杀来了。吓得他差点把鸡骨头咽下去。
云少听着小五的汇报,脸色越来越沉。在听到小五讲述林真如何被姓陈的欺负的时候,阎云楷握紧了拳头。
林真一个劲儿地给小五使眼色,微微摇头。小五却会错了意,以为他说的不对,急得满头问号,瞄着林真。阎云楷把林真拽到身后,隔开了小五的视线。
“行了,你滚吧。自己找地方睡,这里我征用了。”
小五得令,愉快地滚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关紧了房门。他大摇大摆地开车去市区最豪华的酒店开了间房,反正云少会付钱,不享受才是傻子呢。
阎云楷一言不发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半小时了。林真坐着不是,走也不是。他放轻了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房间只有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林真听着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身子又开始发冷。
“过来。”阎云楷低声说。
林真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困惑地望着阎云楷。
“过来!”阎云楷又沉声说道。林真这次听清楚了,阎云楷的确是在对他说话,况且房间里也没别人。
他轻轻挪着屁股,靠近阎云楷。
阎云楷用被子把林真包成蚕宝宝,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可他的手太凉,摸着林真的额头,总觉得有些烫。
他抱着被子,慢慢接近林真这个“夹心”。当他的唇马上就要印到林真额头时,林真下意识地侧过脸,躲开了。
“我只是……想看看你还烧不烧了。”阎云楷解释道,然后飞快地在林真的额头掠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林真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吸出他的灵魂。不是林真多心,只是阎云楷的动作未免也太亲密了。男孩子之间,这样好像没什么,不过总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林真并不反感这样的触碰,反而觉得,胸口酸酸涩涩的,像是放进了一颗柠檬糖。
阎云楷把林真放倒了,让他躺在床上。
“药我放车里了,我去拿,你困了就先睡,半夜醒了再吃药。”阎云楷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在车里找到一包烟。他已经掏出打火机了,又啪得一声阖上盖子,把烟也扔回了车里。林真是好学生,生活作息规律,没有任何不良习惯,味道干净纯粹,他不想让林真从他身上嗅到烟草的味道。
欺负林真的人,是一定要收拾的,而且要加倍奉还。令阎云楷心慌的,不止是林真遭受的欺侮,还参杂着一丝悔悟。这一丝悔悟足以让横行了十几年的云少惊慌失措了。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从前虚度光阴的日子,是羞耻的。至少在林真面前,他无法挺直脊梁。林真在物质条件上,处处不如他;但单凭学习这一方面,完爆他八百条街。虽然他嘴上满不在乎,但在林真戳穿他的那一霎那,他是心虚的。林真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这一讯息,让云少感到无比的挫败。
云少在外头喝风,平复起伏的小情感。他回来时,安静的房间里,林真鼻子里的轻哼显得特别清晰。
阎云楷以为林真是因为难受而不自觉呻吟,他扶起林真。林真的脑门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反射着细碎的银光。他眉头紧皱,模模糊糊地不知道在哼唧什么。阎云楷隔着被子抱着林真的上半身,他低头,耳朵靠近林真的唇。
林真只是在轻声的哼哼中夹杂了几个字眼,阎云楷串不成意思,很是焦急。他抹掉林真头上的汗,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林真仿佛在这样的安慰声中渐渐平静下来,脱离了梦魇,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阎云楷抱着林真,直到双臂发麻,才让林真重新躺下来。他摩挲着林真的脸颊,俯身亲吻了他的耳廓。
在床头桌上,方方正正地摆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贴满了透明胶带。阎云楷拿起来翻了翻,是林真的笔迹,整齐娟秀的小字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专业课的重点,笔记条理清晰,详细又精炼。本子曾经被撕开过,那些痕迹破坏了小字的美感。阎云楷能够想象林真一边听讲,一边伏在课桌边认真地记笔记的样子;也似乎能够想象到林真一点一点把被撕坏的笔记重新粘好时的专注。他眼睛酸胀。离林真再次服药的时间还有不到两个钟头,阎云楷一页一页地翻看笔记,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艰涩难懂的知识点,在林真的总结下,变得浅显而易记。厚厚的教科书,废话连篇,真正的干货,都被林真细细筛选了出来。阎云楷瞥到一角时,露出会心的微笑。林真在那张纸的右下角画了一个方形的盒子,一般人不清楚是什么,只会以为是林真无聊时顺手的涂鸦。只有阎云楷知道,盒子里是冰冻果子露,他曾经带给林真吃过的。因为盒子的旁边还画着一根小木勺。
“林真,林真……”阎云楷在林真耳边不厌其烦地叫他,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唔……”林真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该吃药了。”医生嘱咐每六个小时吃一次药,喝两毫升的药水。
“喔……”
林真正准备从被子里挣扎出来,阎云楷按住了他。
“会着凉的。”阎云楷摊开手,两片白色的药片放在他潮湿的手心。
林真伸出舌尖,在阎云楷手心滑过,把两片药片沾走了。
“嗯……咸的……”他眯着眼笑了,阎云楷的呼吸顿时就乱了节奏。
林真喝了一口水,把药片咽了下去。又乖乖喝掉了药水,苦得咧着嘴巴。“真苦……”
阎云楷掏出口袋里的一盒薄荷糖,往林真嘴里塞了一颗。“现在呢?”
“哈……辣,凉……”除此之外,味道竟莫名地熟悉,但林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吃到过这种糖。
“睡吧。”阎云楷正想去关灯,袖口却被林真拽住了。林真眼睛里蒙了一层水膜,半睁半闭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个给你。不要生气了么?”林真指着桌上的小册子。
阎云楷笑着盯着林真看,林真猜不透他的意思,习惯性地摸了摸耳垂。“是笔记。”
“这个真的给我?”
“……是借你。我也要看的,你可以去复印。或者我可以抄一份给你。这个破掉了……”
阎云楷这时才明白,本该在林真耽美文库里的笔记为何会放到桌上。“先放你那里,我想看的时候,会随时找你要。”
“嗯!”林真用力点头。
林真还在怯怯地望着他,阎云楷受不了那一双黑眼睛,只能投降。“明天我去学校,帮你请假,顺便清理垃圾。你不喜欢呆在我家,就暂时住在这里,等病好了,再回学校。”
“你愿意帮我了?”林真不敢相信阎云楷竟然变得好说话了,他可是刚刚才惹阎云楷生了气,为什么睡了一觉,这个人的气就消了?
“是啊,因为我好怕你会到处宣扬我没参加过高考呢,大家就都知道我是个废物了。”阎云楷调笑着说。
林真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说道:“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阎云楷只是开玩笑的,但他不介意知道多些关于林真的事,更何况是林真主动说的秘密。“看你诚意咯。”
“我在石然的鞋底上扎了一个洞。下雨时,他的鞋里一定会进水。”
阎云楷着实小小震惊了一把,林真看起来闷声不响的,原来也是知道还击的。石然那个家伙踩了别人洗干净的衣服,鞋子被扎也是活该。看来林真的退让是有限的,他不是毫无底线任人欺负的肉包子,云少觉得相当有趣。林真够辣够呛,初次见面就敢于和自己叫板,连石然都敢惹,完全是云少的菜。这样一比,那些只知道争风吃醋撒娇要钱的小情儿,显得更加没意思了。
“满分!我同意交换秘密。”阎云楷打了个响指,林真提到石然时,咬牙切齿的劲儿,阎云楷觉着特别可爱。石然的一双鞋对于林真来说价值不菲,但在石然的眼中不值一提。林真这么做,就只是撒撒气而已。可是阎云楷还是会帮林真守住这个秘密,这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阎云楷认为,有了这一层联系,他和林真的关系又近了一小步。
林真终于把埋藏在心里的秘密吐了出来,心中少了忐忑,多了快意。他不怕阎云楷知道,阎云楷虽然脾气差,但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石然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林真只是小惩大诫。和他受到了侮辱和折磨比起来,林真报复回去的,完全不成比例。可林真的力量太小,就只能做到这一点,还提心吊胆的,寝室都不敢回,生怕会被发现。现在阎云楷知道了这件事,就好像阎云楷站在了他这边。
“还要糖!”林真又要了一粒薄荷糖,回味了好久也没想出到底什么时候吃到过类似的味道。
“我以前吃过薄荷糖吗?”林真自言自语。阎云楷暗自心悸,你醒着时候没吃过,睡着的时候被我“吃”,我渡过去的味道,这家伙竟然记得,太可怕了。以后作案,坚决不能留下证据,气味也不行。
长年累月的劳累和营养不良的结果就是,林真的身体底子其实是虚的,只剩个空架子。小病小灾的,林真以前就是秉承着能不吃药就不吃药,能扛就扛的原则,这么多年也过来了。病得最严重时下不了地,也只是去村头的诊所里,屁股上挨一针,裹着被子睡一觉,能重新爬起来就算是好了。可是这次皮囊里埋藏着的千丝万缕的病痛似乎都被引得发了出来,病总是不见好。林真躺在床上就在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到了大城市,人也跟着娇贵起来了?
阎云楷发现了林真对电视节目不感兴趣,即使开着电视,林真好像在看,眼神却是放空的。阎云楷只好从图书馆借了些书。石然和王焱撞见阎云楷抱着一摞书,以为大白天见鬼了。阎云楷是第一次进图书馆,分不清东南西北,不清楚专业书摆在哪里。还是求助了图书馆的学生管理员,才顺利找到的。阎云楷认为这个工作挺好,不累,清净,没事时可以看书学习,比食堂的工作更适合林真。等林真病好了,一定想办法安排他在这边工作,把食堂那种又脏又累的工作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