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参加婚礼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
白果回答地非常没有诚意,惹得栀子看了她好几眼。薛千景倒是不介意的样子,他经验老道阅历丰富,白果又是叶栀子最信赖的闺蜜,自然不会在意这种程度的失礼。
“那不妨就现在问吧。”
“当然。”白果看向栀子,“不过栀子能不能去看会儿书呢?正好我最近在做传统纹饰的设计,每天考据很累的,帮帮忙啦。”
叶栀子生怕白果将之前那匪夷所思的想法说出来,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能够及时转移话题,现在看两个人对话中莫名的硝烟味,更是不愿离开,她无视白果的撒娇,皱眉道:“我不走。”
“放心,我不会对你家薛千景做什么的。”白果明晃晃地给她递了个眼神,“就是聊聊,我和他聊完之后跟你说结果嘛,说不定我就改变想法了呢?”
见状,薛千景也出口,不同于面对白果时的礼貌疏离,他目光温柔语气轻松:“没事,你们之前聊过了,换我和她聊好了。”
叶栀子抿唇,心中莫名的不舒服,明明她才是两个人最亲密的人,现在反而自己被隔离在外,即使知道他们两个关系很可能会不太好,心中的酸涩却仍是超过了担心。
她也是个果断的女子,要不然也不敢私自动用实验室的仪器,当即拒绝薛千景的陪伴,起身上了二楼。不是她不想听,而是她怕她在场反而会达不到这场谈话的目的——白果的那个眼神,分明是告诉她要试一试薛千景的真假。
反手关上厚实的卧室门,厚实的窗帘遮挡了想要穿进室内的光6 线,叶栀子双眼紧闭仰头抵着冰凉的门板,薄唇有些吃力地微微张合,像是呼吸太过困难必须伸展了脖颈才能得到新鲜的空气进而活下去。良久,她垂首,慢步走到柜子前,大概是翻找了一下,右手纤长的手指再次伸展开时,一只黑色无线耳机静静地躺在干燥瘦弱的手掌中。
楼下,白果姿态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托着下巴微微抬头看着楼梯上从二楼缓缓下来的薛千景。虽然之前叶栀子拒绝了薛千景的陪伴,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跟着她上了二楼,待看到她进了卧室之后才放心下来。
白果说道:“你可真是贴心,怪不得栀子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薛千景坐回沙发,随意却有型的坐姿配上透过窗纱的柔和光线,这场景堪比杂志大·片,可惜唯一的观众丝毫不在意。他看着白果,目光中满是理所当然:“毕竟她是最爱的人,难道有什么不对?”
“当然没什么,就是对薛先生和栀子的感情有些羡慕罢了。”轻轻·撩过这个话题,白果抿了口茶水不再说话。
似乎是懒得绕圈子,薛千景问她:“特意将她支开,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当然,”白果放下白瓷杯,茶汤微晃闪出明暗波光,她不提为何打断两人的婚礼,只问道,“你觉得栀子的工作怎么样?”
“能参与到这种等级的研究中,她非常棒。”薛千景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豪。
“那如果栀子很可能因为某个人毁掉了自己的前途,你怎么看?”
“怎么可能?”薛千景的脸色难看起来,似乎是对白果这种假设非常不满意,“她聪明有原则,能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选择的路。”
“怎么不可能,如果说那个人就是你、她的爱人呢?”白果反问。
“……”薛千景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薛先生,五个多月前的那场九死一生的车祸你应该还没忘记吧,当时我从国外回来陪着栀子去医院探望过你,脑部重创几乎没有存活下来的机会,医院当时已经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但是一夜之后,你就脱离了生命危险,修养到现在还能不辞辛苦地亲自准备婚礼。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白果视线微微向上,落在他耳侧向后延伸的狭长伤口。
薛千景下意识抬手,指尖碰触到愈合后有些凹凸不平的伤痕又迅速收回。他看向白果的眼神中已经带了怀疑和戒备:“……是她做的?”
白果点头,摆手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关乎栀子我肯定不会胡说。”
“……那和不让我们结婚有什么关系?”薛千景紧紧皱眉,看起来已经信了几分,“她是我的爱人,为了救我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无论有什么后果我都会替她承担。”
“薛总裁当然有办法摆平这件事,无非多费些力气。但是我希望她能没有忧患地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直幸福快乐,在那之前,这件事必须解决掉。”白果的态度很坚决,“而且,我不相信你。”
“不相信我?为什么?”薛千景气极,冷笑一声,长期在高位发号施令使他的质问带了极强的压迫感,却对白果没有丝毫影响。
“坦率来讲,我相信薛先生不相信你。”白果索性摊开了讲,一直温和无害的眼神多了些锐利,“如你所愿,薛先生已经知道了真·相,现在可以出来了吗?占用了薛先生身体的不知名朋友。”
薛千景微微低头,唇角勾起愉悦的弧度,再抬头时,浑身气势骤变,已经不是那个成熟稳重急切担心爱人的男人。他靠进沙发,看向白果的眼神满是戏谑,“你好啊白小姐。”
“……阁下怎么称呼?”
“721。”自称721的男人随意回答。
白果:“……齐先生为什么想让他知道事实?看起来他应该只剩下一缕残魂了吧,要像之前那样控制身体的话也许还需要你的帮助?”甚至说,这缕残魂不散还有他维护的功劳。
在刚刚和薛千景见面、看到他和叶栀子充满细腻温柔爱意的互动时,白果就已经在艾辞的帮助下确认了薛千景残魂的存在,但残魂没能往生,很容易忘却前尘旧事消散在尘世间。能在身体中停留了几个月之久还没能意识到自己死亡的事实,绝对是721刻意的,更何况让真正的薛千景听完真·相这种小事。
“大概是觉得他应该有权利知道有人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对面的男人说着,看向白果的眼中复杂莫测。
白果看不懂他的眼神,下意识略过,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和栀子结婚?”总不可能是为了完成薛千景的心愿吧?
721侧头看她满脸无辜:“你又为什么要阻止婚礼告诉她我的真假?”
“……”
糟,这是遇上同行了?
第二十三章 虚实之间的爱情(四)
白果问艾辞:“那个721不会是同行吧?”
艾辞传递出一串温和的数据试着和721沟通,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他挠头回答:“应该不是,我没有感应到其他系统的存在,数据通讯也没有回应,要么他只是偶然进了这个身体,要么就是故意隐瞒自己身份,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他对陌生的系统和数据的探查能力绝对没问题。
“那他会不会是感应到叶栀子的身份,想要抢数据的?”
“有可能。”艾辞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嘚瑟,“我们的数据和能量非常珍贵,是很多星球觊觎的,但是他们都打不过我们哈哈哈哈!”
“那还不是被你弄得七零八散?”
“……”艾辞不服气:“这都是地球那些精神力者的问题!”
“这锅地球不背谢谢。”
白果自动屏蔽了艾辞在系统空间中的碎碎念,对面的721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是很专心地在等她的回答。
虽然721已经怀疑她的身份,白果也不准备就这么说出自己的身份:“作为她的闺蜜,揭穿你的身份避免让她受到欺骗是我的责任。”
“你想错了,”721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不会和她结婚,叶栀子并没有受到欺骗。”
但是薛千景的残魂没有你的加持分分钟丧失意识彻底消散好吗?
白果觉得这个721简直神烦,她问道:“栀子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没有。”
白果微微放心,却听721顿了顿又开口。
“她能带来我想要的东西。”很有趣的东西。
像是即将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721笑得异常纯粹,这种笑容出现在三十岁男人的脸上简直不能更幼稚,就算薛千景颜好,在白果眼中,也只是把这种幼稚变成了欠揍。
白果默默压下蠢·蠢·欲·动的拳头,提醒自己别忘了正事:“无论如何栀子不能跟你结婚,这段时间她就和我在一起吧。至于齐先生想要的,我不会干涉,也请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另外,能不能请你继续维持薛千景的残魂?”白果斟酌了一下,“如果有可能的话……”
“没有可能了,他死得透透的,我来的时候差点连残魂都没留住。”721摊手,“绝对活不过来那种。”
白果:“……不管怎么样,请先保护好残魂吧。”最起码给叶栀子留个解脱的窗户。
“是你的请求的话,没问题。”721似是思考了一下,“我会让他暂时失去意识,但是我不能离叶栀子太远。”
“没问题。”白果痛快回答。721想要叶栀子引来的东西,她势必不能带着叶栀子离得远远的,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让叶栀子清楚其中真·相,至于怎么让叶栀子心甘情愿跟她走……走一步看一步吧。
谈话到此,两人基本达成共识——保护叶栀子和薛千景残魂,暂时隐瞒残魂的存在,互不打扰,各取所需。双方对这结果都挺满意。
白果倒是有些担心楼上的叶栀子,怕这真·相太残酷让她接受不了,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等到721得到想要的东西后果断离开给她留下薛千景的冰冷尸体,不如及早将她从越陷越深的沼泽中拉出来。
两人上楼到了卧室门前,白果示意721进去和叶栀子解释,自己则留在门口。
听到卧室门被打开的声音,床边的叶栀子整个人像细长的弹簧一样猛地弹起来,白色枕头下黑色耳机被这动静弄得隐隐约约露出一角,她扭头,紧抿着唇看着面色平静向她走过来的人。昏暗的卧室中,整齐规律的脚步似乎是踏在发颤的心尖上,叶栀子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红木地板微不可见的抖动,心中的恐惧和忐忑被迅速放大,她慌忙走了两步伸出纤长的手指试图拽住721的袖子,却被他不动神色地晃了过去。
手指如脆弱的蝶翼停在半空中颤抖,她声音发颤,抬起的眼眸中带着脆弱的希冀:“你……”
721神色冷淡语气礼貌:“叶小姐,很抱歉。”
……
白果抱臂靠在墙壁上,屋内男人平静无波的叙述和女人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悲伤哽咽的声音毫无阻碍地飘进耳朵。比起让她来说穿真·相,“薛千景”似乎更具有说服力。她五感灵敏,在门口守着听得到声音,又能预防意外的发生,这样的分工再合适不过。
721很快从屋子中·出来,叶栀子却在里面又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双眼红肿地出现在白果面前,白果微微活动一下站得有点酸麻的双·腿,牵着叶栀子的手慢慢下了楼。薛千景不在客厅,大概是去了书房或者其他地方,不过两人都已经不在乎了。
叶栀子站在门口,认真环视一周,拼命地记住了每一个细节,最后决然转身出门。白果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后,跟着叶栀子离开。
叶栀子一路沉默不语,白果也不说话,给她足够的时间理好自己的情绪,车上一时陷入沉默。
“我原本不想离开的,那是我们的家,凭什么他一个孤魂野鬼可以住在里面。”叶栀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听起来声音的主人似乎下一秒就有可能落下泪珠,而她的眼睛却已经干涩流不出泪来,“可想了想我觉得还是走了的好,住在里面,就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在提醒我千景已经离开的事实……离得远了,我还能骗自己,他还在里面过得好好的。”
她的神情疲惫而颓废,目光僵冷空洞,让看见的人都感到一股深深的绝望,“为了让他活过来,我背叛了老师,蒙蔽监控系统,利用老实的同事和保安运输仪器,甚至利用研究室的电话私自调动了很多医生来帮忙和掩护,我连不到五成把握的抢救都咬牙做了。我甚至都想好了,等到结婚之后有了个孩子我就向老师自首,盗用高领域实验室研究成果的惩罚再严厉我都不怕。可是我什么都准备好,还是没能把他带回来,有什么用呢?”
白果无言,这种事情她没办法感同身受,但那遍体生寒的绝望确实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她拍拍叶栀子的肩作无声的安慰。
闭眼休息了许久,许是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倾诉出来,叶栀子已经摆脱开始的那种最糟糕状态,却依旧是会让人看一眼就心疼的模样,白果看她状态实在是太差,又不想回到那个熟悉却更加陌生的公寓,干脆带着她在半途下车,去了一个僻静的古街散心。
叶栀子没有什么意见,甚至说,她现在已经对什么都没意见,包括活着这件事。
白果护着游魂般的叶栀子在古街上漫步,夜幕降临,幽暗的的小巷被挂起的灯笼照亮,各家各户的灯笼高高矮矮排成两排,朦朦胧胧的光影蜿蜒延伸向远处,视线不及的尽头,不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而是安安静静的暖色朦胧。
两人站在巷口,跨过小桥就是巷口,叶栀子愣愣地看着小巷,视线随着光影探向远方,良久,她轻轻开口:“你看,这像不像往生之路?”
白果愕然间,叶栀子一只脚踏上了石桥。
“千景会不会就在那头等我呢?”叶栀子已经踏上了最高的一个台阶。
白果瞬间警铃大作,这种危险的想法!
她紧走几步跟着叶栀子,生怕她一个想不开举身赴清池,叶栀子察觉到她的意图,苦笑一声:“你不用太担心,我还没弥补自己犯的错,不会就这么离开。而且我们的父母亲人……也接受不了两个人一起走吧。”
“果果,你说,除了这些,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动力呢”
对于这样的想法,白果一时竟然想不出该如何反驳,说“你还有我”,自己大概会心虚。她略显生硬地岔开话题,憋出一句:“世界那么大,你应该多看看。”
话一出口,她就被自己噎到了,白果懊恼地轻轻·咬牙,想着再说什么来补救一下,却听到叶栀子一声轻笑。
“果果你果然还是不会安慰人。”她微微眯眼看向巷口一个在夜风中轻轻摇动的暖色灯笼,“但我确实被安慰到了。”
白果:……
四处看了看,刚好在巷口就有一家门面古朴的香熏店,白果干脆拉着叶栀子往那边走。
“走,我们去那边坐下歇歇。”
叶栀子任她拉着往前走,只是留恋地看一眼静静悬挂的灯笼。
店里没有客人,穿着棉麻旗袍的店主面带微笑给两人沏了茶后就回到座位上继续捻针刺绣,香炉里一支细香已经燃了一半,香灰簌簌而落,袅袅青烟中浅淡的香气让两人的心情舒缓起来。
叶栀子靠在桌边休息,白果则去挑了栀子最喜欢的栀子味香熏给她。
白果以为叶栀子或多或少应该会开心一点,没想到她嗅到香味时,原本已经稍稍舒缓的脸色蓦然大变,叶栀子挥手间打翻香熏,死死盯着散落在地的香,脚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迅速转身跑开。
白果被她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匆忙在桌上留下足够的钱并向店家表示抱歉。
余光处,气质温婉的店家低头不语,许是烟雾迷了眼睛,白果没有看清她朦胧的五官,却也没在意,急急地追着叶栀子跑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虚实之间的爱情(五)
白果找到叶栀子的时候,她靠在有些潮·湿的墙壁阴影处,似乎是在发抖。
“……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栀子香味吗”白果放轻了声音。
“不,我从来都不喜欢栀子香!”叶栀子声音有些颤抖。
白果皱眉,在资料中,因为自身名字的缘故,叶栀子对栀子花格外喜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对栀子的情有独钟,她成年的时候白果还送了栀子味的香水作祝福,怎么会说自己从来都不喜欢呢?
白果还想问下去,却看见叶栀子的眼睛中有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难以掩饰的恐惧。将原本的问话咽了回去,她柔声哄着叶栀子:“好,不喜欢就不喜欢,咱们回家行吗?”
叶栀子连连点头。
回到白果的公寓,叶栀子匆匆忙忙洗漱之后就回到卧室休息,白果看着侧身陷进床榻中紧闭双眼难掩疲惫和颓然的栀子,默默离开了这间极不符合自己审美的少女风房间。
“咔哒”——客厅里设计感十足的吊灯被白果随手关上,只有一盏橘色小夜灯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光芒,白果仰头靠在沙发上,看着上方隐约的天花板梳理起整件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