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跟我说实话。”苏箬又着重重复了一边。
李菲菲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像突然有人用冰冷的针戳中她一样,苏箬很奇怪李菲菲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她用手撑着地板,缓缓地站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有些不自然。“快要到中午了吗?”李菲菲摇晃着身体,喃喃说道,“苏箬,你的脸没有在壁纸上,这件事就和你无关,你快点走,趁着还能走,赶紧走。”
苏箬也站起来,她愣了一会儿。
这件事本来就和她没关系,李菲菲硬是要苏箬在这里住两天,现在李菲菲的房子里还闹鬼,难道还怪她?然而这种犹豫也只持续了两秒钟而已,苏箬苦笑着从裤子口袋中掏出那个吊坠盒来。
墙上新出现的脸,既不是苏箬,也不是苏笠(理论上苏笠应该和苏箬长相相同),而入住的只有苏箬和她裤子口袋里红色的魂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千辛万苦从吴德那里抢过来的魂魄是个假的。
苏箬现在很想呕血三升,姬遥莘知道这个事实后大概也会大骂坑爹。这事情被这样一搞就变得非常复杂了,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吴德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都不知道,苏箬的太阳**开始隐隐作痛。
“我现在要把地下车库的那扇小门打开,解铃还须系铃人,光把门锁住是没用的。”苏箬说道,“你家里有锯条吗?”
李菲菲这时已经走进了厨房,在流理台前,用极为迟缓的动作切菜,听到苏箬的话后,她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苏箬,你不必帮我,因为我已经——”话突然顿在了这里,李菲菲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手中菜刀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你怎么了?”苏箬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咣当,是菜刀的刀刃嵌入木制案板,又被弹出重重砸在台面上的声音。李菲菲的身体向后倾倒,苏箬急忙上前扶住她,让她平躺在地上。好在李菲菲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但呼吸平稳,心跳也暂时听不出什么问题,大概是因为紧张或是身体虚弱造成的休克,休息一下应该就无大碍了。
让李菲菲躺在瓷砖地面上也不是回事,苏箬又抱不动她,勉强抓着李菲菲肩膀把她拖到沙发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走进卧室里,拿了床被子准备给李菲菲盖上,再走到客厅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李菲菲不见了。
不,值得惊讶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就在苏箬返回去拿被子的短短几秒钟,本来窗明几净的客厅落满了灰尘,窗户边缘残留着雨水渗入的痕迹,米色的地板砖已经辨别不出原色了,分明就是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入住,没有人打扫的空房子。
苏箬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被子,粉色的被面上全是一团团絮状的灰尘。她松开手,被子落在地上,溅起一大团尘土,苏箬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李菲菲?”苏箬大声地喊道,声音在客厅的墙壁之间回荡。她走进厨房看了看,李菲菲本来在案板上切着菜,那些菜还放在那里,已经完全干了。一盘昨天吃剩的土豆丝放在案板的一边,霉菌在其中肆无忌惮地长成了一座森林。
苏箬后退了一步,她又听到了那个古怪的难以形容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她看了看厨房,貌似能当做武器的只有一把菜刀,苏箬抓起菜刀,握住刀柄,就像当时那样握住石川沙罗的刀。
她冲到了楼下的地下车库,跑到那扇小门前,看着那一大团锁链,高高地举起菜刀,砍了过去。
咣的一声,火花飞溅。锁链摇晃了几下,连一点缺损都没有,反而是菜刀卷了刃。苏箬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菜刀扔到一边,也不管地上都是泥泞,就颓然地坐下来。
完全莫名其妙,不仅没有什么头绪,而且事情好像拐了一个奇怪的弯,开始向不知道什么鬼的方向发展。苏箬当然希望姬遥莘忽然从天而降,温柔地对自己说:“我会帮你解决所有问题”,想到这里时苏箬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仅凭自己还是无法解决所有问题。
手机叮咚叮咚连着响了好几声,苏箬拿出手机,原来是视频播放软件又自动下载了好几段视频。苏箬一一点开,果然还是倒放的视频,一个一个人被拖入井中。其中有个中年女子被拖入井中时拼命挣扎,凉鞋从脚上脱落,散在井边,这一定是李菲菲提到过的张小燕了。
还有一个婴儿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也不懂什么挣扎就被井中那股怪力吞噬了,因此倒放时的录像也显得格外古怪,就好像这个小孩从井中忽然滑出来的一样。
苏箬的手指有些发抖,她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景象,哪怕光线再差,画质再渣,她还是能感受到那种刻骨的恐惧,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曾是真实发生着的。
她点开了最后一段视频,是李菲菲被拖入井中。苏箬没有看完,她按下锁屏键,望着手机金属的外壳,发了好一会儿呆。李菲菲已经死了,在井里,那么这几天陪伴她的女人是谁?如果说是李菲菲的鬼魂,苏箬倒不怎么害怕,她没少见过鬼魂,姬遥莘也是鬼魂;但李菲菲给苏箬一种不祥的熟悉感,就好像这人是个经过伪装的不怀好意的老熟人,专门来接近苏箬的。
思前想后,苏箬觉得还是把这扇小门弄开比较现实,她打开手机电筒,靠近了小门,仔细观察着铁链。她发现虽然铁链非常结实,一端焊死在墙上,但另外一头拴着的门把螺丝却已经松动了,似乎再努力一下就能把门把扯掉。
苏箬捡起地上的菜刀,开始用刀背砸门把。
不知道是不是这活比较无聊,苏箬忍不住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如果姬遥莘真的不怀好意呢?反正她遇到的这么多人,娜娜吴德穆安之类的,就没有几个好人,也许姬遥莘只是隐藏得太深,以至于苏箬到现在还信任她,依恋她……
至于那个魂魄,应该就是李菲菲家壁纸上出现的最后一张脸,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虽然说苏箬并没有什么责任,但把一个无辜的魂魄牵连进来,总觉得很过意不去。
随着刀背再一次重重地砸到门把上,铁链晃了晃,哗啦啦地落了下去,门把被砸开了。
第76章 井(8-8)
苏箬推开了门,她还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直到门上的灰尘被扬起来时,呛得她打了个喷嚏。苏箬揉了揉眼睛,往前走了一步。门只能被推开三十度左右,她低下头查看,发现是在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中卡着一双破旧的女式塑料凉鞋。
鞋上面全是灰尘,已经辨不出原色。苏箬把鞋踢到一边去,用力将门完全推开。手电的光明亮惨白,苏箬紧紧将之握在手里,金属的外壳温热,就像握着另一个人的手。
她看见了那几段视频中的场景,拙劣的室内布景,直到亲眼看到是何等模样时,才会发现那口井确确实实出现在眼前时,才感觉到不寒而栗。
门后的空间比苏箬想象得要大,从视频上来看,苏箬本来以为这就是个□□平米的小房间,现在才发现这间房子约四五十平米,角落里堆放着许多废弃建材,上面盖着防雨布,像一个个躲在黑暗角落中的怪兽化石,井口在靠近小门的地方。这里不可能拉网线,也不会有路由器,那个叫做well的热点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箬觉得裤子口袋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个吊坠盒。她一手伸到口袋中,攥紧了那个小小的东西,生怕井里会伸出一只手,把这吊坠盒抢走——就算其中的魂魄不是真正的苏笠的魂魄。
苏箬走到井前,小心地和井沿保持距离。大概是考虑到根本不会有人接近这口井,井上面的器械已经拆除,井口与地面平齐,井边上也没有什么保护设施。苏箬在离井口一尺远的地方停下,蹲下来,将手机举到井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一片纯黑。手机光源虽然亮,但几米之后就被无限的黑所吞噬。在这一有限的被光照亮的空间中,苏箬看不到反光,没有水,在更深的深处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她的手在一旁地上摸了摸,期待能找到小石子之类的,扔下去试试深浅,但旁边的地面上只有厚而轻的一层灰土。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门边,拾起那只塑料凉鞋,拎到井口扔了下去。过了一两秒钟,苏箬听到井底传来一声闷响,说不好是砸到什么上面的——水面、柔软的*或者是坚硬的土壤,但是这口井肯定很深。
苏箬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呆不下去了,一方面是这里的气氛确实很恐怖,黑色与封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每一个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好像都藏着恶鬼;另一方面是这里太冷,苏箬穿了件七分袖的t恤,冻得直哆嗦。
在犹豫了一会儿后,苏箬想出了一个机智的解决方案。她决定给这个空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拍照片,然后回到地面——明亮、温暖、不可怕的地面,再细细研究这些照片。
尽管有心里准备,开着闪光灯在这种闹鬼的地方拍照确实是一件令人心惊肉跳的事情。每一次闪光灯亮起的时候,苏箬都能看到在白光中央站着一个身影,有时是个老人,有时是个女子,看不太清楚,却又足够让苏箬知道那有个鬼影;等到苏箬再打开手机电筒去看那个地方时,却只有飞舞的灰尘。
简直是够了。
苏箬咔嚓咔嚓拍了几十张照片,有的照片照糊了也顾不上,落荒而逃。就在她刚刚走出小门的时候,她听见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苏箬顿住脚步,她忽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了。
是水从地底下流过去,充盈石缝时的声音。她曾经在吴德的地宫中,听见过类似的声音。但是一般来说,只有定时涨退潮的河流入海口或是地下水会发出这种声音,难道这口井打通了某个地下水脉?苏箬回头去看,那口井像地面一个深不见底的创口,模样甚是恐怖,她无法鼓起勇气再走过去查看,于是只好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李菲菲家已经成了那个样子,恐怕住也住不成。等到跑到地面,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苏箬身上时,她才长长出了口气,继而想起李菲菲家那些发霉变质脱水的食材,胃里就开始翻滚——妈的,这几天李菲菲给她吃的饭是用什么做的?
苏箬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视频播放器又下载了一段视频。视频的内容依然是倒放,在渣画质中,苏箬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井,四处观望着,苏箬发现自己的身影居然如此猥琐,不像去探险的,倒像是偷窥的。
在苏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个个子高瘦的女人,明明是夏天,却穿着一件军大衣一样的衣服,苏箬起先是疑惑,后来心里一震,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墙壁上新出现的那张脸,假魂魄真正的主人。她到底是谁?姬遥莘为什么会把这个女人的魂魄误认为是苏箬的魂魄?
那个女人始终跟在苏箬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尺,苏箬觉得脊背发冷,连忙回头去看,但除了被风吹起来的塑料泡沫,身后什么都没有。视频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苏箬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向小区外的马路走去。
她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积极上心地解决这件事。也许是成为引路人后,急于向姬遥莘证明自己,她是有资格和姬遥莘并肩而立的,也许是为了这个魂魄不被那口怪井吸走,也许是为了曾经的同学李菲菲,也许只是找一点事做,以确认她还是活着的……
苏箬在马路上打了一辆车,半个小时后,她返回到自己的家里。
屋子里空空荡荡,姬遥莘不在。是她先最贱把姬遥莘赶走的,这么一想,苏箬就觉得悲从中来。她叹口气把电脑打开,强迫自己想着那口井的事情。
事情发生总是要有原因的。娜娜老家闹鬼是因为三百年前横死的琴师,石川沙罗家闹鬼是因为石川夕颜的自杀,吴德闹妖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妖……那么这口井,也肯定因为里面有什么东西,所以才会闹鬼的。
苏箬把手机连上电脑,将这几天拍的若干照片全都导了出来,一张一张比较着。
在地下室和井边拍的那些照片最为吓人,每张照片的中央都站着一个人,但是由于像素的缘故,这人影并不是看得很清楚,只能隐约辨别出,有男人、女人、上了年纪的老人、婴儿之类,活像是恐怖游戏中的cg图。苏箬又找出拍的李菲菲家墙纸上头像的照片,将这些人影和头像一一进行比对。
这项工作有些骇人,但是在比对若干之后,这工作也就变得枯燥且索然无味。
很快,将这些鬼影与那些头像都对上了号。让苏箬感觉比较难受的是,这些鬼影中有李菲菲的身影。李菲菲早就死了,或者死得时间并不是很长,这些天来招待她的究竟是“什么”,想一想颇让人不寒而栗。
死去的人一直都在地下停车场游荡,在苏箬打开那扇小门后,它们又涌到井边去,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尸体吗?苏箬不愿再往下想。
比对完毕后,苏箬发现,墙纸上有两个人没有在照片的鬼影中出现,一个是第一个头像,即那一串中最上面的女人的头像,因为这个女人是卷发,而在几张鬼影图片中,并没有卷发的女人;另外一个人就是那个魂魄了。
苏箬望着第一个女人的头像,她的面容极度扭曲,嘴巴张得大大的,看不出来此人的年龄,五官也难以辨别,她应该是第一个死在井中的人,为什么苏箬没有捕捉到她的影子?难道苏箬漏拍了她?苏箬打开视频播放器,找出所有莫名其妙下载的视频,也没有卷发女人被拖入井中的视频,是因为还没来得及下载?或者这个女人就是始作俑者?
她长叹一口气,将电脑关上了。忙活比对了大半天,除了知道一个事实,就是烂尾楼中死去的人都在地下室里晃荡之外,别无所获。
苏箬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口井。有个卷发的女人正缓缓地从井中爬出,除了她的头发是卷的之外,所有的场景都和午夜凶铃中一模一样。
梦境又一变,李菲菲在和苏箬说话,说的什么内容听不清楚,苏箬只是觉得李菲菲很奇怪,好像这个跟她说话的人不是李菲菲,而是另外一个她所熟悉的人附身了李菲菲一样。可这个熟悉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苏箬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躺在沙发上回味着刚才做过的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大致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苏箬匆忙地爬起来,翻找出一袋方便面泡着吃,顺便找出件外套穿上。她望着窗外的夜色犹豫了几秒,最后依然决定重新返回那座烂尾楼。反正地下车库二十四小时漆黑入夜,那么白天去和晚上去,不会有什么区别。
而且,苏箬无比清楚地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
第77章 井(8-9)
苏箬在出租车司机诧异的目光中在烂尾楼前下了车。
“姑娘,这楼是烂尾的,没人住,”出租车司机将头从车窗探出来,大嗓门说道,“以前这还死过好几个人,晚上不安全得很。”
苏箬回过头,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神态一定是鬼祟的,模样一定是猥琐的。她说:“谢谢师傅,我一直都住在这里。”
出租车司机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他抓起刚才苏箬付给他的钱对光抖了抖以确认不是冥币,然后一脚油门绝尘而去,苏箬独自站在马路上,夏天傍晚微醺的风混合着一点尘土的气味吹过来。这里与那个地下车库完全是两个世界。
苏箬看了看这座大楼,没有一扇窗户的灯是亮的。她打开手机电筒,并公放凤凰传奇的歌曲,将声音开到最大,径直向地下车库走去。
明亮的光和动感的乡村重金属音乐打破黑暗和沉寂,苏箬并没有觉得十分害怕。她走到那扇小门前,运起体内洪荒之力,豪气干云天,一脚把门踹开。井依然在那里,寒气幽幽渗入骨髓,苏箬深吸了一口气。
“只有几秒钟而已,只需要几秒钟。”
苏箬努力鼓起勇气,让自己想一些快乐的事。她想起姬遥莘温柔地对自己微笑,在那间破旧茶馆里耐心地和自己谈话,想起姬遥莘曾讽刺娜娜是野鸡大学毕业的,想穆安那件衣服前襟硕大的智障二字……苏箬走到井前,她的脚尖里井沿最多十公分,她一低头,就与这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对视。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然后她打开手机相机,对着井口拍摄了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