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瑾握了握拳头,那份纸卷像碳火一样烧灼着他的手,他的心。要不要给岚儿看?如果她看了,接受不了突然病发,他岂不是害了她?
说来奇怪,苏岚慌乱失措地闯进来,在听到他的声音以后,很快就平静下来,肯定这件事的症结在瑾哥哥看的纸卷上。
“瑾哥哥,你看的纸卷,能否让我看看?”
东方瑾又一次握拳,素来冷静自制的他,难得拿不定主意。
“所以,这份纸卷与我有关。”苏岚看到东方瑾的眼神突然闪烁,心中越发笃定。
“瑾哥哥,我受得了。”
“瑾哥哥……”
苏岚的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发现东方瑾另一侧的肩膀格外用力的样子,就直接掀了被子,把他的左手拽出来一看,果然,握着什么。
“瑾哥哥……”
“唉……”东方瑾轻叹一声,沉重而艰难,“你怎么这么倔?”
苏岚掰开他的左拳,取出快要被揉散了的纸卷,小心地摊平,微黄的纸卷中央一滩类圆形的暗浊血迹,血迹蜿蜒到了纸卷最下方。
血迹已干,蝇头小字密密麻麻,有些字迹已经模糊,有些还依稀可辨。
苏岚拿着纸走到烛台旁,努力辨认:
“……苏家嫡女往法华寺许愿,寺院突然走水,人奔而呼走,浓烟滚滚之中,嫡女不见踪影……苏家楚姨奔走一日,未果。竖日,勒索信夹于苏宅大门之上,索要赎银五千两……三日后,擒住草匪,严刑逼供,答嫡女受辱,趁他们不备,投岷江自尽……”
看完这份纸卷,苏岚呆如木鸡,足有半晌没动,她33 知道沉江不是意外,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桩大案。
东方瑾被苏岚的样子吓到了,急忙唤道:“岚儿,岚儿……你怎么样了……”
苏岚的思绪纷乱,幸亏她平时自制力不错,很快就控制情绪,调整完毕以后,才走回东方瑾身边,菀尔一笑:“瑾哥哥,你是因为看到受辱自尽投江……才吐血的?”
东方瑾犹豫了一下,在她的注视下,勉强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啧啧啧……瑾哥哥,几日不见,你变笨了!”苏岚扯出笑容来嘲笑他。
“你……”东方瑾被她气得咳了好一会儿,眼神却比之前有神多了,“怎么笑得出来?”
“难得瑾哥哥智者一失嘛,当然笑得出来,嘿嘿……”苏岚得意洋洋。
☆、154.第154章 峰回路转
“说说看……”东方瑾虽然虚弱,眼神却依旧如常。
“受辱,趁他们不备,投岷江自尽……”苏岚特别鄙视地盯着纸卷,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先说受辱,瑾哥哥,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被掳被困……瑾哥哥,以我们俩大悲大喜就会吐血,受惊过度就会晕厥……受辱这么惨烈的事情,我如何经得住?”
东方瑾的心里立刻明朗,是的,他俩的身体,他俩最清楚。真的受辱,岚儿早就去了。
“还有,就是我之前说的,只有我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捆成那样,然后投江自尽呢?”苏岚不知道此时,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东方瑾观人于微,与她十指相扣,说道:“还有什么?”
苏岚深吸一口气,与他的眼神相对,知道自己瞒不住:“退一步说,就算我扛过了惨烈的受辱,可是我醒来之时,全身疼痛,坐立自如。受辱该疼痛的部位,没有任何不适。瑾哥哥,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东方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郁结彻底化开。闷得发紧的胸口舒畅了许多,整个身体像干涸的河床,又重新有了流水一样。
真是小河里翻大船,他日防夜防却在这里上了当。
他只是坏了太子哥哥“微不足道”的好事,提防之间,却被直刺他的死穴。
太子哥哥的手段果然非凡,出手又快又狠又准。
他略逊一筹,差点丢了性命。
突然吐血的瞬间,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痛苦难当,他差点以为自己熬不过今晚。
当殷太医问他,要不要请苏岚来时,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同意。
万万没想到,岚儿自己来了。
东方瑾转而苏岚,不知道自己眼底的宠溺和温柔。
苏岚趿坐在床榻边,单手支着下巴,脸色越来越黯然:“瑾哥哥,写这份纸卷的人,知道大部分事实,但是在某些地方修饰过,再加上我下落不明。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事实。难怪……”
“难怪什么?”东方瑾很满意岚儿守着自己。
“爷爷中风,楚姨小产……”苏岚一字一顿,心里苦涩至极,“而我在雁北城有了衣冠冢。”
“都过去了。”东方瑾心疼她柔弱却坚韧的模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觉得不够安慰,又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好随意的发髻,松松散散。
“嗯。”苏岚的嘴角有了真诚的弧度,眼睛弯弯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梳洗匆忙,发髻松散得很,好几绺都散下来,像个疯婆子。
东方瑾静静注视着她略白的脸色,问道:“你为何这么急着深夜到心园来?舍监发生了什么事?”
苏岚无奈地回答:“我做了恶梦,不放心,就来这里。”
“做了什么梦?”东方瑾沉重的心病去了,立时有了闲聊的心。
“梦到你吐血了。”此时此刻,苏岚这个唯物主义的人,也不得不考虑一下鬼神之说。
东方瑾一听,心情突然好起来,饶有兴致地追问:“哦,详细说说?”
“喜乐,红妆,心园好像有喜事的样子……我就往这里走……看到你穿着新郎的衣服,要成亲……忽然你就吐血了……我怎么也止不住血,然后就醒了。”苏岚到现在,都能感觉当时的恐惧。
“我穿新郎服,你呢?”东方瑾既高兴,又不太高兴。
“我?”苏岚想了想,“我就穿着自己的衣服,也没看到新娘……”
“你怎么会穿着自己的衣服呢?”东方瑾忽然老大不高兴。
“不穿自己的衣服,我该穿什么呀?”苏岚不明白,很不明白。
东方瑾平静地回答,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神情:“你是未来的睿王妃,当然是新娘服。”
苏岚困惑的表情立刻凝在脸上,当场石化。
这意外来得太突然!
穿越大神,这种田文的起点也太高了吧?睿王妃?!
东方瑾打量着震惊过度的苏岚,这什么表情?她不是说什么都记得吗?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记得?这样想着,他的眼神不由地凌厉起来。
苏岚好无辜地回望他,原主的记忆不全,这事儿也不能怪她吧?
一室沉默。
最终,东方瑾忍不住给了苏岚一个爆栗子,她怎么可以忘记?
苏岚懊恼地抚着额头,特别郁闷地说:“瑾哥哥,我做恶梦担心你,深夜往心园赶。现在你觉得舒服一些了,又打我?哼,我走了。”
东方瑾哪里肯放手,将她的手紧紧攥着,看她想走又走不掉,既不高兴又有些高兴的样子,他就莫名地心情愉快。
“放手。”苏岚急切地需要有个地方让自己静一静,睿王妃这个消息太劲爆,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东方瑾柔和了眼神,不说放,也不说不放,就这样凝望她。
苏岚知道自己抵不过他的眼神,索性移开视线,就这样站着。只是没想到,只是牵握着手,也能让她心怦怦跳得厉害。
东方瑾轻轻晃了晃手,就是不说话。
苏岚不知怎么的,心就软了,退回床榻旁,愤愤地瞪着他。
东方瑾笑了,手劲没放松半点。
苏岚也就随他去了,没想到他的手握了不短的时间,也没有要松开的迹象,这是几个意思?
“时间不早了,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东方瑾艰难地往里面挪了一下,示意她躺在身旁。
苏岚只拿他当哥哥,完全无视睿王妃这个未解之谜,一晚上折腾下来,她确实快撑不住了,为了尽快恢复体力,她迟疑了一下,就躺到了东方瑾的身旁。
东方瑾怕自己挤到她,又往里挪了一下,侧躺着。
苏岚一挨着枕头,就被东方瑾的气息包围了,就在自己睡意上涌的时候,低声问道:“瑾哥哥,如果我真的被辱了,你还会认岚儿吗?”
东方瑾浑身一僵,气息立时翻腾起来,没有立刻回答,而岔开了话题:“岚儿,快些睡吧,明儿还要上课。”
“嗯,”苏岚迷糊地应了一声,便沉沉睡去,末了,残余的意识梦呓着,“瑾哥哥,不怕,你有岚儿。”
因为声音很小,而且模糊。
东方瑾花了一些时间,才确定,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刚才的问题,确实难住了他,身为睿王,他凡事讲究,任何一件事情都会做到完美;可是刚才,一声“介意”差点脱口而出。
就是因为他介意,才会看到纸卷,悲愤交加而口吐鲜血。
也是因为他介意,才会被岚儿三言两语化解郁愤。
可是当岚儿躺在身侧的时候,东方瑾一时又不确定,自己是因为岚儿遭受的变故,还是担心她的安危……或者是因为冰清玉洁的她,受辱自尽。
许久,东方瑾的嘴角勾起上扬的弧度,心明眼亮。
☆、155.第155章 只剩两个月
候在雅竹阁外的殷太医实在担心不过,就悄悄地从门缝里挤进去。
等他凑到床榻旁一看,苏岚和睿王殿下都睡熟了,两人鼻息都很稳妥,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
他又悄悄出去,直奔楼下花厅,说道:“睿王殿下气息平稳,想来已经没事了。”
候在花厅的众人一听,总算都放下心来。
只有一人例外,裴枫蹙着眉头,一脸苦思状。
“裴师?”殷太医见他这样,心里很是奇怪。刚入心园时,裴枫不在他眼里,可是今晚,如果没有裴枫,殿下的血不会那么容易止住。不由让他看重裴枫几分。
裴枫回神,略带歉意地看向殷太医,说道:“按美人毒蛛毒液的特性,侥幸存活之人,需修身修性静养,方可保全。睿王殿下****谋划,损耗心神,年后的脉相尚可维系一两年。只怕……”
只怕什么?
众神的视线全都聚集到了裴枫身上,会怎么样?
“裴师,直说无妨。”殷太医的心里都忍不住咯噔一下。
裴枫垂着眼帘沉默良久,才睁开双眼,直视殷太医的眼睛:“请让我给殿下诊脉,才能确认。”
殷太医不敢耽搁,将裴枫领到雅竹阁外,轻声嘱咐:“殿下和苏小姐刚睡下,你小心些。”
裴枫应下了,悄悄进去,在看到睿王殿下和苏岚并肩而卧的时候,像毫不防备的时候被人捅了一刀,心痛得无法自持。
一瞬间,裴枫的手伸到了睿王的颈项,手背上的筋脉暴动,又缓缓放下。
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上前给他们俩把脉。
出人意料的是,睿王殿下的脉相平稳多了,转危为安。
裴枫咬着牙关退出雅竹阁,感觉到手掌心一阵刺痛,才发现自己握拳太紧,将掌心抠出了血印。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楼梯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花厅门口的,但是在打开花厅的门瞬间,他恢复了平日的裴枫。
众人的视线齐聚在裴枫身上。
裴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殿下暂时无碍,只是……”
“只是什么?”殷太医情急之下,几乎撞上裴枫。
“殿下今晚的凶险算是平顺渡过了,但是身体一再受创……只怕殿下,等不到麒麟果实入药的时刻了。”裴枫神情凝重。
殷太医双腿一软,坐在了矮几上,片刻之后,又挣扎着起身,追问:“殿下,还有多少时日?”
“最多两个月。”裴枫面无表情地叙述着事实。
殷太医僵在当场,一时六神无主。
花厅众人的脸色都黯淡许多。
良久,黎望上前拍了拍殷太医的肩膀,一声叹息。
殷太医猛地回过神来,将黎望拉出了花厅,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轻声说道:“之前,你一直问我,半夏到底是什么人,我一直没回答。现在我告诉你,她是睿王殿下的冥妻。”
黎望素来波澜不兴的脸庞,此时也满是诧异和惊讶,停顿半晌,才说道:“如果殿下不保,半夏也时日无多了?”
殷太医沉重地点了点头,苏家小姐来心园之时,他真的以为睿王殿下熬不过今晚,可是六年里好几次熬不过,都过来了。他还没想到这些。
苏家小姐一来,殿下的病情就稳定下来,本以为又可以平安许久。
可是刚才裴枫这样一说,想起了这桩事情。苏家小姐活得再好,睿王殿下走了,她也必须跟着走。这是穆贵妃向魏文帝求的情,也是她身为一个母亲和密友对苏家的交待。
黎望注视着庭院里的竹叶沉思许久,不言不语。
殷太医长叹一口气,准备上雅竹阁,再给殿下诊一次脉,如果脉相属实。他必须立刻飞书回永宁城,也必须向殿下挑明这桩事情。
其实心里很清楚,再诊一次脉和再诊十次脉,没有任何差别。
“且慢。”黎望对着殷太医的背影喊道。
“怎么?”殷太医立刻回头。
“殿下身体平稳时,自然用缓和之法医治;现在,也许要试凶险之法了,”黎望拍了拍殷太医的肩膀,“你等着。”
殷太医喜出望外,站在远处,打量黎望和裴枫在树影下商量。两人的神情时而凝重,时而缓和。
很快,裴枫走来行礼:“殷太医,凶险之法是放手一搏,我需要与殿下详谈。”
“这……”殷太医迟疑片刻,只要两个月,说什么也值得试一试,“你随我来。”
两人刚到雅竹阁廊下,就依稀听到了书院的晨读钟声,天蒙蒙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只是,睿王殿下和苏岚,还有几个新的一天?
两人神情凝重,见里面有烛光,扣了扣门。
“啊,瑾哥哥,我听到晨读钟响了!”睡过头的苏岚,猛地坐起。
“躺下,”东方瑾的声音有些慵懒,“你昨晚折腾半夜,不好好休息,又想在食堂晕倒吓唬人了?”
“呃……”苏岚整理了一下长发,第一次觉得这古代人留这么长的头发,不嫌烦吗?东方瑾说的也是事实,可是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能再躺在瑾哥哥的床上了。
东方瑾侧躺着,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乱七八糟的样子,相比之下,白灵猫整齐多了。
“那我回舍监睡一觉,下午再去上课。”苏岚下了床榻,对着铜镜挽了简单的发髻,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花窗上的人影,纳闷了一下,“咦,殷太医在外面?”
“进来吧。”东方瑾懒懒地吩咐。
殷太医和裴枫互看一眼,先后走了进去。
苏岚向他俩行礼以后,走出去。
东方瑾极缓慢地坐起来:“殷太医,有事说事。”
殷太医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裴枫走上前去行礼,朗声说道:“殿下,昨晚吐血,让您的身体受到重创,依在下之见,您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刚跨出门槛的苏岚差点被绊倒,情急之下抓紧了门框,无比震惊。
“继续。”东方瑾波澜不兴,仿佛说的是其他人,与自己无关。
“黎师和我另有一套凶险的医治之法,不知殿下是否采纳?”裴枫据实以告。
☆、156.第156章 定要同行
苏岚站在门边,一步都挪动不了。
东方瑾上下打量裴枫。
裴枫被打量的时候,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难得心慌而无法自持,如果不是脉相确实,他根本不敢相信,睿王是垂危的病人。
“裴枫,”东方瑾叹息着开口,“说说你的条件。”
也许裴枫曾经令人刮目相看,但是现在,他和其他有求于自己的人,没有任何差别。
裴枫没有开口,只是瞥了一眼钉在门边的苏岚。
“直说。”东方瑾慢悠悠地,仿佛在闲聊。
裴枫有自己的考量,转身走到珠帘之外,信手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字,晾干后双手递到东方瑾的面前。
东方瑾一目十行,看完以后,嘴角噙着奇特的笑意,又似笑非笑,不同意也不反对。
裴枫恭敬地等待答复,可是等了良久,只得抬头,问道:“殿下,您是否愿意一试?”
东方瑾这才开口,眉眼暗藏冷笑:“裴枫,本王活着,这张纸才有意义;本王死了,即使盖有印鉴,也是一张废纸。你不如平日那般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