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枫脸庞一僵,喃喃道:“殿下,连个承诺都不舍得,如何让裴某放手一搏?”
两人的视线就僵持不下。
殷太医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他们的神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睿王殿下是何等聪明?裴枫也有一颗玲珑心,两人这样僵持,是在谈条件。
许久,雅竹阁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苏岚虽然站在门边,可是不知道三重珠帘之内又是什么情形,但是知道瑾哥哥活不过两个月的瞬间,心里悲从中来。
“如果以凶险之法能解本王的毒,”东方瑾浅浅一笑,笑意未达眼底,“行,这张纸本王留下了。”
裴枫如释重负,行大礼感谢,起身的时候,却说道:“殿下,凶险之法就是以冥界之花和水融花这两种毒花,以毒攻毒。”
殷太医的呼吸一滞,冥界之花和水融花药性猛烈,施用得当可以解一切毒,如果失败,殿下会死得极为惨烈。这兵行险招,可是……也太凶险了。
“你还有条件,”东方瑾此时的笑,比方才更阴冷了几分,“直说。”
裴枫说道:“殿下,我要借用苏家秘术。”
“你想带岚儿走,”东方瑾眯缝着眼睛,一针见血地戳穿了谎言,“而且,你还想要一份生死契约。”
裴枫的右手无意识地握成拳头,捏得指节发白,仍然不自知。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东方瑾十岁即封王,重病六年仍然得到魏文帝的器重。
“生死契约可以有,岚儿不能走。”东方瑾垂着眼睑,掩饰眼中的杀意。
裴枫的左手也握成了拳头,他执意带苏岚走,只是想给她留一条活路。
苏岚小心翼翼地从珠帘里伸出一只手,细声细气地问:“睿王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东方瑾望着伸入珠帘的纤细手指,眼底的阴戾隐了下去,“进来。”
苏岚立刻闪入帘子里,眨巴眼睛卖萌脸,看着脸色不善的三个人,说道:“瑾哥哥,只要能治好你,我去哪里都可以。”
东方瑾一言不发,眼神在苏岚和裴枫来回打量。
“瑾哥哥,时间紧急,我现在就去舍监整理东西,和裴师出发去找花。”苏岚坚定地开口,此时此刻,没什么比东方瑾更重要。
“你的身体如何能跋山涉水?学年试近在眼前,你怎么能荒废学业?”东方瑾脸上大写的不同意。
“瑾哥哥,《毒物志》上详说了这两种花的性子,落霞山的深处也许就有,不用走很远的。”苏岚很笃定地解释。
东方瑾不吭声,就是不同意。
“还有,我来求学就是治好自己,如果能因此而解毒,不参加学年试又有什么关系?”苏岚继续劝说。
东方瑾习惯性地盘绕着手指,不说话。
“瑾哥哥,裴师送给我一套课业笔记,就凭那些,我也能通过学年试的好吗?我多聪明啊,嘻嘻……”
东方瑾抬头看了苏岚一眼,还是不说话。
“瑾哥哥……我一定在学年试的时候赶回来,我保证!”
“瑾哥哥……”
“记住你说的话。”东方瑾的嘴角无奈地扯了一下。
终于同意了。
“一定!”苏岚差点跳起来。
殷太医拈着白胡须,不得不说,苏家小姐在旁边,睿王殿下就不那么阴沉。
“裴枫,将苏岚毫发无伤地带回来,”东方瑾突然睁开眼睛,“否则,一命抵一命。”
裴枫双手一揖:“是,睿王殿下。”
苏岚准备去舍监取东西,刚迈出了一条腿。
“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出发。”东方瑾的声音很温和,却不容拒绝。
“哦。”苏岚继续迈腿。
“在心园休息。”东方瑾又补了一句。
苏岚收腿转身,很是不解,“我要回去收拾东西呀。”
“殷太医,让白茹替岚儿收拾东西。”
殷太医应声而去。
“裴枫,你也去整理一下。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出发。”东方瑾吩咐道。
裴枫也退下了。
苏岚悄悄打了个呵欠,也想走。
“岚儿,我有话要对你说。”东方瑾的脸色有些阴郁。
“什么?”苏岚坐到了矮几前面,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眼睛。
“苏家可曾给你订亲?”东方瑾眯起眼睛,掩饰自己的不安。
苏岚傻眼,噗,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会问订亲的事情?
“有还是没有,”东方瑾一眼看穿,这小妮子看似精明,其实很迷糊,“还是,你不记得了?”
苏岚想来想去,想得头都疼了,也没搜刮出和原主婚姻大事有关的半点记忆,“好像没有吧……没人上门提亲,爹娘也不曾提起。”
东方瑾的神情轻松了一些,很快又凝重起来:“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来告诉你。你是我东方瑾命中注定的妻子!你是睿王妃!”
苏岚倒吸一口冷气。
不能否认,此时的苏岚让东方瑾有那么一瞬间的挫败,睿王妃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似乎有惊无喜。
☆、157.第157章 睿王妃
苏岚不是震惊,也不是不错愕,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应对爆炸款消息?
就这样和东方瑾,大眼瞪大眼。
过了许久,两人都撑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面对两个月的生命期限,谁都笑不出来,可是现在,好像又很好笑的样子。
“瑾哥哥,我还有两年多才及笄呢?”苏岚说着事实。
“嗯,如果不解毒,我只能活两个月。”东方瑾平静地叙述事实,没有半点异样。
“然后呢?”苏岚觉得他的平静不正常,“还有什么话一起说了吧。”
“按照苏家和我母妃的约定,如果我先走一步,你必须和我一起。”东方瑾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有些后悔。她那么努力地活着,却因为自己撑不住,要一起死去。
“……”苏岚惊呆半晌,好半天才问了一句,“殉葬?”
“不是殉葬,”东方瑾继续,“殷太医提前确定一个日子,你我行大婚礼,此后我们生活在一起。我走,你停药。”
苏岚被这样的细节惊到了,内心咆哮得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穿越大神,你给出来!
丫的,穿成短命鬼就算了,好歹可以自救。
竟然还被安排陪葬?!
如果是寻常人家陪葬,她还能想个办法假死。
以睿王妃的身份陪葬,她想逃都逃不掉啊!
掀桌!
东方瑾将苏岚每个眼神和表情尽收眼底,忽然有些看不透她,知道自己是睿王妃的时候震惊过度,知道自己要停药一起走的时候,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大概是因为自幼身边有太多曲意迎合的人,所以岚儿才显得特别;而自己也因为帝王之家的生活,不得不带着面具,藏了真心和喜怒哀乐。
正是这样不迂回奉承、不佯装欢喜、不掩饰愤怒的岚儿,让他想认真对待。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话,大概是岚儿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温暖而包容。
而此刻,她压抑着内心的愤怒,端坐在矮几前,面无表情。
她在想什么?还是在想应当之策?
“岚儿?”东方瑾忍不住逗她。
“嗯?”苏岚抬头瞥了他一眼。
“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东方瑾惴惴不安地提问。
“想听真话?”苏岚略一歪头,考虑他的用意。
东方瑾的嘴角有了弧度,“自然是真话。”
“如果我是你,会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多一天也好;还有,我会尊重你的选择。”苏岚正色道。
东方瑾低垂的长睫毛颤了又颤,心底有些凉意,却没显露半分。
不随意追随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吗?
即使自己这样付出,她还是不愿意生死相随么?
一室寂静,东方瑾没有再提问,苏岚也不再开口。
两人陷入各自的沉思之中。
渐渐的,日上三竿,照了雅竹阁一室阳光。
窗外传来书院的下课钟声。
苏岚惊呼:“啊,我忘记请假了。”
东方瑾的反应是立刻的,一个爆栗子。
“唔……”苏岚再次捂着额头,怒目相向,“瑾哥哥!”
“我在和你谈睿王妃的事情,你却只想着上课!”东方瑾很不满。
“我……”苏岚心虚地低下头,片刻,又抬起来,眼神已经没了心虚,“瑾哥哥,你这不是谈,只是告知好吗?我又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也算是谈完了嘛。”
东方瑾被苏岚捂头抱怨的样子逗乐了,问:“如果你我都健康了,你还会是现在的心情吗?”他迫切想知道,她是怕死,还是不愿意与他在一起。
苏岚的身体往后移了一些,“瑾哥哥,你想听真话吗?”
东方瑾的“不想听”差点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盘绕着手指问:“给我一个理由。”
苏岚左思右想,回答:“先说好,你不能生气,也不能再动手指。”
东方瑾微一点头,算是同意。
“我爷爷只有奶奶一个,我爹爹也只有娘亲一个……我的同窗家却不一样,她的爹爹有好几个妾,嫡庶之争闹得家无宁日,就连她来上学,都是跪了整晚才换来的。”
“瑾哥哥,如果你是健康的,一定会有不少妻妾。而我,特别反感家宅之争。”
“瑾哥哥,我觉得家是让舒心和温暖的地方,而不是勾心斗角的战场。所以,我的心情始终是一样的。”
苏岚边说,边观察着东方瑾的脸色,注意到他又变成平日的傲慢样子,却也按照约定的,他并没有生气。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说白了,从没想过当什么劳什子王妃;以她的惰性和粗神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东方瑾沉默了,仿佛室内的阳光都与他隔绝。
“瑾哥哥?”苏岚伸手到他面前晃了晃。
东方瑾迅速回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吩咐道:“卫诚,替本王准备笔墨。”
卫诚应声而出。
苏岚不由地大吃一惊,他从哪里进来的?
卫诚进了珠帘,行礼后,往床榻上搬了一张小桌,铺纸研墨。
东方瑾慢慢地提笔,仿佛手中的笔有千斤重,可在笔尖触到纸面,漾出一个圆形墨点的瞬间,如有神助般的一挥而就。
卫诚目不斜视,收了东西和小桌,又将纸张晾干。
“卫诚,以飞鹰信送到永宁城琉璃宫,”东方瑾慢慢躺平,闭了眼睛,“岚儿,在这里陪着我一起休息。”
卫诚应声而退。
苏岚五味杂陈地躺到了东方瑾的身旁,望着他的侧脸,他看起来好孤独。
“岚儿,明早我就不送你了,一切小心。”
“嗯。”
“岚儿,如果我不是睿王,而且很健康,你又会如何?”
“呃……我也不知道。”
“不然,我们做个约定。”
“好呀,约什么?”
“如果我们都顺利解毒,你要陪伴在我左右,做我的专属医者。”
“等解毒以后再说吧,瑾哥哥,你想得好远啊。”
“你这个小妮子,我都只能躺在这儿了,还不能想吗?”东方瑾苦笑。
“好!瑾哥哥,我们约定谁都不要轻易放弃。你也不要信了两个月的期限,等着我们回来。”苏岚的眼瞳亮亮的。
“一言为定,拉勾”。
两个小指勾在一起,来来回回地摇晃,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158.第158章 深山路漫漫
第二天一大早,山顶有薄雾,苏岚一身远行衣物,穿着合适的鹿皮靴子,背着大包袱站在心园门边。包里有卫诚悄悄送的匕首,有白茹精心打点的衣物,还有殷太医赠送的常用药物。
包沉甸甸的,像心园众人的心事。
深吸一口气,苏岚被清新的空气和朦胧的青翠迷到了。
很快,同样远行装备的裴枫,从薄雾中走来,头发眉睫沾了小小的水珠,说道:“走吧。”
“嗯。”苏岚没有回头,因为怕回头就会落泪,两个月的期限像座山一样压着她。
出发的时候,只有一个愿望,找到冥界之花和水融花,救瑾哥哥,救自己。
两人一路无语。
经过竹林时,裴枫砍了两株细竹子,削成了竹杖,一人两根,方便上下山作支撑。
握着竹杖,两人再次上路。
裴枫在前拿着竹杖左敲右敲地开路,苏岚沉默地跟在后面,等到雾气慢慢散去,他们已经出了杏林书院的地界。
又走过一个小山坡,山路不见了,只有茫茫草地和参天大树,一眼望不到边际。
“要进深山了,把驱虫香囊挂在手腕上。”裴枫停了脚步,递来一个香囊。
苏岚把香囊系在手腕上,转身一看,裴枫还在她的包袱上挂了一个。
“累的话,站一会儿,不要坐在草地上,这里毒虫不少,千万小心。”裴枫嘱咐?4 馈?br /> “嗯。”苏岚握了握手中的竹杖,将全身重量放在了左脚上,松了右脚。
“所谓落霞山深处,其实是山的背阴面,现在正是初夏时节,深处阴暗潮湿,潜藏着许多蛇类,栖在草丛里、缠在树枝上、绕在藤萝里……多加小心。”裴枫讲解道,没有忽略苏岚的发怵。
苏岚深吸了好几口气,昨天只是一头热地想找药,却完全忘记深山是蛇类天堂。她小时候被蛇咬过,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所以她参观裴枫舍监的时候,头皮一再地发麻。
“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了解它们,掌握它们的习性。以后,就不会再害怕了。”裴枫望着停步不前的苏岚。
“进去!”苏岚硬着头皮迈开步子。
突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低吼声,一声接着一声,正向他们靠近。
“裴师,山里除了蛇,还有其他猛兽吗?”苏岚又收了脚步。
“有人晚上听到过狼嚎,也有人上山砍柴见过猛虎,熊瞎子也有过……”裴枫平静地叙述事实,没有半点添加。
苏岚双手捂脸,内心激烈斗争着。
深山寻花是为了救自己和瑾哥哥,总不能因为猛兽出没,就此退出的道理。
命和病都是自己的,没理由退缩!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苏岚放下双手,再次迈出脚步。
偏偏在这时,又一阵低吼声。
苏岚循声张望。
“嗷……”低吼声离得很近了,似乎就在十步以外的草丛里。
苏岚一听,没来由地觉得这吼声有些耳熟,在嘴边拢着双手喊道:“小白,是你吗?”
话音未落,白灵猫从草丛里探出身来,一脸嫌弃地仰望他们俩。
“哎,你这嫌弃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苏岚又惊又喜,却又被它意外的表情惊到了,“来,要抱吗?”
白灵猫甩了甩长尾巴,径直到了苏岚的脚边,走了几步,眼神更加嫌弃。
苏岚哭笑不得地跟在白灵猫的后面,被它蔚蓝大眼睛一鄙视,什么害怕恐惧统统抛到了脑后。
走就走,谁怕谁啊?
两人一兽走入大半人高的草地,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中间停了几次,正式进入阴暗潮湿的密林深处。
苏岚看了看亮堂堂的身后,又看了看灰暗的前面,这阴山背后让她以为快天黑了。
裴枫从鼓鼓囊囊的包袱里,取出一根火把点上,继续向前走。
苏岚浑沌的视野顿时清晰了许多,也大步向前。
不知道是火把的关系,还是白灵猫的关系,走在草丛里的他们,走了不短的时间,都没遇到一条蛇。
苏岚暗暗松了一口气,紧张压抑的心情舒展开来,眼前已经如同黑夜。
她第一次知道,阴山背后竟然这么阴森。绿幽幽的苔藓覆盖了眼前的一切,树干上、枯木上、甚至连山石上都有,高大的蕨类植物、垂挂着的藤蔓……四周的姿势各异的树影,仿佛伺机而动的怪物。
地面上都是沉积很久的枯叶,让她总觉得随时能陷进地里去,所以她用力地撑着竹杖开路。
很快,苏岚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是她自己心里有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怎么也走了两个时辰。
双肩和双腿又酸又胀,她快走不动了。
之前一直保持规律休息行走的裴枫,此刻却只顾着埋头赶路,丝毫没有要暂停的意思。
苏岚也只能硬着头皮赶上。
翻过一个小山坡,裴枫停了脚步,说道:“先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