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最近太常出现、曾经孤傲霸气的非凡门门主居然拿着一个食篮站在另一头。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是什么神情?他听见了吗?瞧见了吗?还有,他会不会像柳分堂主那样,来个棒打鸳鸯……接下来会有什么让人期待的画面吗?
想起那日在伏龙山境的腥风血雨,钟宁咬唇,嘴角抽起来。
就在钟宁万分期待的当下,殷昊承毫不犹豫地打断难分难舍的两人。当然,他说的话与钟宁心里想的完全不同。
「柳分堂主朝这里来了。」
闻言,葛维文和柳舒眉虽然都没听见人群过来的声响,却都怔住了。「门主……」因为他们明白,殷昊承不是个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维文……」
「舒眉……」
够了,听着两人拿不定主意的呼唤,钟宁快要压不下胸口砍人的冲动。他心里想着,拜托你们别逃了,干脆被发现,当一对不能同生只好同死的歹命鸳鸯吧!
但殷昊承有更好的主意。
他的绿色眸子像是染了浓墨,让人瞧不出意图,可下一瞬,却见他朝凉亭上头望了一眼。「快走。」说完,他跃上凉亭,在钟宁来不及反应的当下捉住他的手──竟与当年一样冷。
殷昊承的手温让钟宁眸子放大,对上那双深沉难懂的绿眸,心绪一颤。「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没错过那诡异的表情。「这不是巧合,」殷昊承拉长音调,笑得可亲。「这是天意。」
「你胡说什么?」见鬼的天意。还有,他何时差劲到能够让人一把抓住?「你快放手。」他嚷着,却没有使劲挣扎,事实上,他的手颤得厉害。
殷昊承的手握得更紧。「宁宁,你忘了吗?上回你走的匆忙,我们的事还没谈完。」
那来的我们?还有,谁走的匆忙了?要不是他忽然说了那些有的没有的,他怎么会──钟宁在心里没好气又懊恼地下了批注──好吧,他的确落荒而逃。「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殷昊承扬起嘴角,又霸又傲地开口。「我还以为你害羞,一直在等我主动。」
「我.没.有。」当然、绝对、肯定没有。
殷昊承看着那张泛红的小脸。「好吧,我主动,一起月下散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轉簡中,重看昊承和寧寧也覺得開心。
第8章 攻心为上(三)
没给说不的权利,他已经拉着钟宁从空中跃下,将那一对有情人快速地抛在身后,随着步伐加快,钟宁听见远处的脚步声和人声。
「前面好像有人。」
「快过去看看。」
殷昊承像是故意的一样,迅雷不及掩耳地从人群中穿了过去。众人只觉得有什么影子闪过去,却是什么也瞧不清。然后,就在众人觉得有异,追上来的当口,他又刻意放慢速度,等到快被追上了,接着又是无与伦比的飞快。
钟宁被他这样牵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快忽慢,连连跑了十几里的路。就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时,殷昊承突然转过身子,停在他面前。
钟宁一个不及,差点就要撞上去,疾速地伸出手来扯他胸口的衣裳。抬起头,那张绝美的俊脸竟然带着嘲弄的诱人微笑。
「果然只有你跟得上。」
钟宁恨恨地瞧他,将人一推。「在下忙得很,没时间与门主玩这种扰人的把戏。」
「那来的玩?」殷昊承好心提醒他。「不就是月下散步吗?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钟宁知道他指的是上回自己试探他的事。「跑得跟后头有鬼在追一样,也算是在月下散步吗?」钟宁瞪他一眼。「何况,我肚子空空的时候,不可能喜欢月下散步的。」
他甩了甩手,想要甩掉手上的温度,但,那感觉却像生了根,像要唤起什么,一点一点地窜。
殷昊承不明白他的心思,笑着,选了颗大石头坐下。「那也好办,我带了食篮,一起用吧。」食篮里有酒、有菜,虽然都是凉的,但色味双全,没什么好计较的。
钟宁忽然觉得自己饿得要命,那还有什么坚持,坐在他身畔的石头上,大方地接过他递来的食物,却拒绝了酒瓶。
「这么晚了,门主去那儿?」居然还带着食篮?
殷昊承回得直接。「方才想起来今日是我父母的忌日。宁宁想知道,我与父母说了什么吗?」
他的眼神太暧昧,钟宁连忙摇头,转了话题。「门主是──伏龙山境的人?」那一张充满异国风味的脸庞,竟不是异族之人?
「不是。」殷昊承摇头。「二十多年前,我父母带着不足一岁的我经过这里,意外发生了山难,还没吃早饭的师父饿得两眼发昏,误以为我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捡了我,将我带回非凡门。」
他的话让钟宁一窒。他知道大门主接位得早,却不知道他竟会有这样的身世。
「师父自在惯了,除了吃之外,对任何事都无心,一发现我是个孩子,马上对我失了兴趣。虽然长老们认为师父收了弟子会改变他,但是,事与愿违。所以,我还不会说话,便已经开始学着当门主了。」殷昊承对他眨眼,朝他坐得近些。「怎么?是不是有些心疼我?」
钟宁无语,往另一侧移。「门主……已经去过了?」
「当然。」殷昊承点头,一边吃得快速,显然他也饿了,而且,殷昊承的吃相意外地好看。「你不吃?」
钟宁瞧着他,忽然瞇了眼睛,然后又坐得更远了一点。
殷昊承继续吃,继续道。「怕我──在食物里下毒?」
那是什么语气?钟宁放下手里的食物,连吃都不敢了。
两人相望了一会儿,殷昊承笑容可掬。「真傻,我怎么舍得害你?」
钟宁恨恨地看着他。
相较于他的臭脸,殷昊承的笑脸如同天地。
不一会儿,殷昊承停手。「果然有人陪着用饭,心情会变好。」
这是那门子的好?他敢说大门主肯定吃得肚子鼓鼓,他却饿到肚子打鼓。「门主应该不缺陪吃饭的人。」
殷昊承认真地想了想。「若是你,我缺。」
钟宁还很饿,脾气怎么可能太好?「非凡门声势如虹,早就是江湖的北霸天,门主何不快去找个心上人?!」他知道他未婚,私生活不值一提,整天左手牵右手,也是悲凉。
殷昊承扬眉,心里开心地打鼓。「你也──这样想?」
「当然是,就算一时半刻找不到,多弄几个屋里人、填房丫头,总不是问题。」
他虽然这样说,但脸上充满鄙夷。殷昊承尽数收尽眼底,一个也没有错过。「我不会有屋里人、填房丫头。」他在此刻超级感谢自己素行良好。
那就更糟了。「原来门主喜欢偷来暗去的把戏?」
殷昊承知道他指得是那对有缘无份的情人。「这种事我做不来。真心本该用真心来换。我喜欢一个人,定是毫无保留。」
我才不像你们,真心得用真心来换,我喜欢一个人,绝对是毫无保留,又怎么舍得伤他的心呢?
殷昊承的声音与回忆中的某人重合,钟宁有一刻分不出谁是谁。他抿唇,右手握紧,真心吗?这些年来,自己的心又在那里?倘若自己喜欢上某个人,真能与他双宿双飞,什么也不管了吗?摇摇头,他告诉自己,不只现下的他没那想法,就算真有那人,他也会做到想都不想。
那样沉重的表情代表什么?殷昊承望着他,试探地道。「想起了某人?」
他跳接得太快,钟宁无法应对,只能摇头。
「是没有这人,还是──没有想起?」
钟宁又摇头,难得诚实地道。「男女之事对我太遥远。」不愿,也不敢想。他加了一句。「不过我知道,我喜欢的人肯定不像那个葛维文。」看他那付模样,与他来往肯定会想照三餐海扁。
殷昊承松了一口气,恢复了笑脸。「维文心中虽有舒眉,可还是想得太多。」所以,还是自己比较好。
钟宁不知道他心里的转折,眸子瞇成一线。「是想得太少了吧?倘若是我,倾尽心力也要让我喜欢的人开心,过得顺心如意。」
「人生在世,顺心如意恐怕是最不容易做到的。」
对于这点,钟宁比谁都清楚。「就因为这世上有太多遗憾,能少件后悔的事,又有什么不好?」
「因为难,才真切。」殷昊承望着他,绿眸变得深沉,低沉的声音似水。「所以──你愿意?」
钟宁睁大眼。在意识到他的语意为何时,飞快地跳下了石头。「门主又在开我玩笑吗?」
大门主追加一句。「你忘了吗?我是认真的。」事实上,如果鬼神有灵,他父母也都知道了。
他当然记得。钟宁不客气地回。「我也是认真的,我绝不当屋里人、填房丫头。」真要说,他这辈子绝不可能成为谁的谁。
「我只会有你。」
钟宁与他相望,那双漂亮的绿色眸子犹如两泓无底深潭,在他的注视之下,自己竟然变得手足无措。强压下心神,他看了看四周,思索着离开的方向。
殷昊承看出他的惊慌,浅笑。「我虽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小人。」
钟宁瞇眼,看不透他是真是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家伙是个怪人。
「还是,你担心我会用什么不正大光明的手段?」
才说嘴,便打了嘴。钟宁瞪他一眼。「如果强邀人月下散步也算的话,的确不够正大光明。」
殷昊承嘴角的笑意加深,趁着钟宁瞪人的时候,已经收好食篮。接着,他跃下石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
「你同意就好,反正我也不想正大光明。」
他在钟宁怒视自己的当下,快速地低下头,笑着用自己的双唇碰了他的红唇一口。
*****
打从出生以来,从来没人敢这样待他。
钟宁飞快地跑着,像是要逃开什么一般,就连方才被人拖着,先前身后有人追着,也不曾跑得这样快,这样急。
那张充满霸气的俊脸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放大,就算他气,他怒,他想杀人,可到现在──他居然还能感受到殷昊承的唇有多柔,多暖。
可恶!可恶!可恶!
这是那门子的玩笑?
先是表白,接着吻人,整人也不是这样的整法!钟宁气得甩袖,意外地发现袖里空空──这才想起,他家阿柴已经非凡门那二楞子江堂主给送上西天了。
新仇加旧恨,让他又气又怒地朝远方空打好几掌。
因为气过头,威力似乎比平常强上三分,可钟宁来不及开心,还是一个劲儿地火。
打从小时候起,因为母亲的关系,他身边一直不乏高来高去的高人,但这些高人高是高,品行却不高,每个人都以整他为乐。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练就铜筋铁骨,轻易就能化解于无形。没想自己会失误,竟然没有早点看清这家伙也是他们的同路人,还傻傻地上当!更莫名奇妙的是,自己明明不笨,却总是被他轻易的摆弄,一次又一次绕着他团团转。
想着最近的失常,钟宁连连叹了几口气,忽然,远方传来野兽嚎叫、四处奔逃的声响。
钟宁静下心神,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记得前些日子好像有听见小店掌柜的说过,伏龙山西境因为狼群聚集,一向是个人烟罕至的孤绝之地。
想来应该是自己的那几掌惊扰了牠们吧?居然莫名其妙跑到这样的地方来。
啐了一口,钟宁回到小店。因为折腾了一晚,迷迷糊糊便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八樓了,繼續轉簡。
第9章 攻心为上(四)
早上店小二送早饭来,那孩子年轻,一向多话,便同他扯了几句。
话说昨夜不知那个无良的人惊扰了西境的狼群,有几家农户的家畜受损等等。
钟宁一边听,一边暗暗自忖。他很清楚,那个无良的人就是自己。他刻意地道。「其实这事也算不得什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让当事者找几个手脚利落的,处理一下就好了。」
店小二摇头,得意地道。「客倌有所不知,伏龙山境可是非凡门的地盘,一早柳分堂主便让几个管事找人,现下应该在搜山了。」
「这样。」钟宁做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但心里却很佩服。在上位者若是愿意如此善待百姓,又何须担心人心多变,只能一再出兵镇压呢?
知道自己闯的祸事有人收拾,钟宁也不多事,让店小二又搬了一张桌子进来。小小的屋里,因为摆了两张桌子,像是将屋子分成两截似的,窄小不堪。并好桌子,铺了一条长巾,接着,钟宁将阿藤抽屉里的存货,还有昨晚的收获一项项摆在长桌上。
拿出了大大小小的工具,钟宁将得来的物品分类,聚精会神的拆解着翠羽碧玉钗,当他伸手探向排列好的工具时,忽然有人将什么递到他手中。
钟宁大惊,立马起身,瞧见堆满笑脸的殷大门主就坐在自己身畔。「门主怎么进来的?」
殷昊承指指窗口。
「你不知道有门吗?」
殷昊承一脸委屈。「情人相会总得经历一趟窗口吧,不过,我要是知道这屋里如此窄小,绝不会从窗口进来的。」
他管他从那里进来的?钟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与门主没什么好说,请回。」
殷昊承站起,他的视线从自己,钟宁,桌子,再到门,最后是满桌的林林总总。「你真要我走?」
他当然注意到自己满桌的宝贝。以他的身手怎么离开都不会有问题,但得他愿意。「门主可以从窗子出去。」
「算了。」殷昊承坐了下来。「我不想惹你生气。」
赶不走他,钟宁极小心地接过他手里的工具,没碰到他一点,然后气恼地坐了下来。
看着他再度投入工作,殷昊承拿起桌上的某根玉钗把玩,然后,趁着钟宁不注意,玩坏了几个。偷偷望了钟宁一眼,趁着他没发现的当下,无声无息地放回去。
「宁宁。」他一面说,一面又拿了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把玩。「你做这些干什么?」
钟宁连头都没抬。「门主忘了吗?我可是个卖货郎。无论生意再怎么差,桌子还是得摆得满满的。」
「就凭这样拆拆组组的?」
「当然。」钟宁快速地将一组过份华丽的珠花解开,在他的巧手下,一会儿便组了三朵白里缀红的小花。
「可是……」殷昊承挑开了缠在上头的金丝。「你来伏龙山,为的不是我吗?确认一下我到底有没有跟朝中那个权贵结盟,还有探探非凡门虚实之类,当然,最好是把我迷得神魂颠倒,藉由控制我来制衡非凡门。」
多谢他这样清楚他的意图。「看来这几年到非凡门来的探子的确不少。」钟宁哼了一声。「门主应该很习惯了吧?」
「那些探子不会到我这里来。」大门主一面说,一面小心地将那一片金丝拆了仔细。「岳腾和清夜会在那之前,把他们都卸了。」
钟宁咬唇,下手更加小心。「门主是在提醒我,我手上的白玉是关键?」因为他们待他实在太礼遇了些。
殷昊承白了他一眼,一个用力,手里的金丝断了,小心地再瞧钟宁一眼,发现他没注意,再度把弄坏的东西摆了回去。若无其事的开口。「对长老们来说,也许是。」
「那门主呢?」钟宁在他还没回话前,压低声音加上一句。「别跟我说,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的关键。」
他是那样说话的吗?殷昊承皱眉。「我没打算这么说,不过,如果你想听的话……」
「我不想。」
「宁宁,你对我很不上心。」殷昊承望着那张打从他进门后,连抬都不曾抬起来的脸。「你对卖货郎这份差事执着到让我觉得诡异,要嘛就是你决定要放下一切,一心一意待在伏龙山境,不得不认真工作,以便日后用真心真意来换取我对你的一片深情;再不然,就是你发觉自己已经爱上我了,因此你无法做出伤害我的事,只能借着工作强颜欢笑,藉忙浇愁……」
「门主还有别的高见吗?」为什么每一个说法都跟他有关?而且,他一定得这么悲情吗?
他是不是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殷昊承笑笑。「当然,最有可能的就是──你知道我对你有意,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钟宁终于抬头,恨恨的看了那条极想被钓的大鱼一眼。「敢情门主今日是来提醒我,快点上门勾引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