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知道我,但,这就表示我对你不是真心?」
钟宁被他问得话都回不出来,不想再被他弄得团团转,他呼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对着那张足以勾人心魂的脸。「真心要拿真心来换。」
那是自己说过的话。殷昊承睁眼,绿眸悠悠,接着,兀自地笑出来。
「有什么好笑?」
殷昊承反问。「你愿给我吗?你的真心。」
他那来的心?钟宁想也不想回道。「我对门主只有不值一哂的道义。」
「宁宁,这一切无关道义。」
「所以,我不用报恩,也不用感恩?」他以为像他这样的无赖,肯定要从他身上刮下些什么。
殷昊承举起手里的叶编小碗,将水喝完,温柔地望着钟宁许久,之后,才慢慢地合上眼,低沉的声音里不再带着威严,充满了轻柔。「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你不欠我,我自愿的。」
他说什么?
钟宁拿着水器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这个充满霸气的男人就这样坦然地在自己面前松腿闭眼。
伸出手,在他额前探了探,想到他那句──原来,你是个大夫。
钟宁咬唇,他是怎么瞧出来的呢?明明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还有,他今晚莫名其妙,霸气无比的相救,当然,还有他肩上的伤……
你不欠我,我自愿的。
他真的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自己还能将「整人」这个词强套在他身上吗?
看着天空,西沉的月亮,钟宁缓缓地坐在离殷昊承不远的角落,初秋时节,夜里瑟瑟寒风剌骨,让他不得不将身子缩得极小极小。
身体的真气因为寒风有些迟滞,这会是个难熬的夜晚吗?
身畔伸来一只长臂,将他勾进宽广的怀里。
钟宁一惊,扭动着叫了起来。「殷昊承,你做什么?」
听到自个儿的名字,大门主眸子掀了一半,露出爱困的表情。「宁宁,你不觉得冷吗?」他一边说,一边用双手将人搂得紧紧的,把钟宁好好地固定在自己的膝上,下一刻,用自己的下巴靠着钟宁的头,有些无赖地轻道。「好吧,我觉得冷。」
怎么有人能够用这样轻柔的声调说着浑话?钟宁整个人被麻住了,连话都说不好。「殷昊承!别再玩了,给我醒一醒!」他试着打了他几下,大门主手被打红了,但身子不动如山。
钟宁奋力地挣扎了一刻钟,山坳外,寒风吹得更疾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真的睡了,还是假的睡了,听着他平稳的呼息和强而有力的心跳,还有暖呼呼的体温,钟宁靠在他的肩上,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这付宽广且坚实的胸膛真的很吸引人。
钟宁在闭上眼的那一刻想着,这实在很糟糕,这个人实在太危险,最重要的是,自己在他面前不只原形毕露,而且……好像还有些低能。
该怎么办呢?那有人被整,还这样投入?
这绝不是他勤练武艺、强逼自己在这个让人想跳江跳湖的武林讨生活的目的。
最恨的就是,要说讨厌,却也──讨厌不了。
斜斜地靠在大门主肩上,方才打人的手缓缓地搁在殷昊承的大手上,细长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无意识地画了又画,没一会儿,瞌睡虫上身,钟宁睡着了。
怀抱他的双手更紧,闭上双眼的那人嘴角噙着浓浓的笑。
第11章 开心见诚(二)
天色蒙蒙。
山坳里的两人相依着。
殷昊承屈了一晚,手脚有些麻了,但一想到钟情之人在自己怀里,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反而开怀。细细地调了个让人安稳的姿势,钟宁嗯了一声,双手跟着揽了过来。
享受着他无意识地亲昵,殷昊承眉眼弯弯,像是得到什么宝物的孩子一般,兀自笑得开心。
钟宁就这样又睡了半个时辰,山坳外天已透亮,啁啾的鸟鸣吵得他不得不张开眼,轻轻地动动手脚,接着,再度往温暖的里钻了下,然后,在听见殷昊承轻笑时倏地惊醒,当他想要蹦跳开来,腰间被一双铁臂实实困住。
钟宁不甘被钳制,死命地拉着殷昊承的手臂,没好气地道。「殷昊承!放开我!」是说,他很清楚大门主的武功是有比自己好一丢丢,但也没有悬殊到这等地步吧?
看到他这付嫌弃到不行的模样,殷昊承瞇了眸子,绿色的眼瞳闪着茫然的光芒。「宁宁,你好伤人。这么快就忘了昨晚我们是如何亲密地相拥而眠吗?」
一件简单的事却他说得如此□□。「那里不同?两个男人靠着一夜而已!还有,别叫我宁宁!」听起来简直就像个女人一样!钟宁喊着,手没停下,但殷昊承依旧不动如山。「殷昊承,你放是不放?」
殷昊承沉下眼帘,放在钟宁腰间的手劲加重,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对你而言,只是平常小事?」
「不然呢?要不要生死相许,共此一生?」钟宁一向心高气傲,几时被人这样为难过,要不是被他钳制着动弹不得,肯定要赏他几个巴掌。
殷昊承直勾勾地望着他,深沉的绿眸闪过一重又一重阴驇的光芒,薄抿的唇发出声音。「宁宁,你真以为我是个随便的人吗?你既然敢来招惹我,难道没想好要付的代价?」
钟宁被他这样一瞧,心底莫名发颤,竟然还好好地想了一回,自己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在确定没有之后,又觉得生气起来。「殷门主与我有何关系?倘若门主指的是昨夜的救命之恩,在下已将贵门信物归还,若你还是执意整人,我也不会善罢干休。」
殷昊承松开手,钟宁伺机跳开,刻意离了他数步之遥,下一刻,就见殷昊承将代表非凡门信物的玉石扔了过来,钟宁伸手接住,怒视了他一眼。
「我要的只有你。」殷昊承冷哼一声,有些无奈地加上一句。「绝无他意。」
他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总能够从别人瞧不清的地方瞧出端倪。因为太清醒,所以不懂情爱。因为太明白,所以可以把周遭人的苦闷当作笑戏来赏。
但这一切放在钟宁身上,却乱了套。
一直以为自己无心,再见他才知道,这人竟然一直活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茁壮如斯。他终于知道自己之所以可以笑看世人,只是因为尚未遇见。
听闻他独自进入西境,更是让他心魂俱失,急急地赶来,看见他与狼群拼斗,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他在那一刻明白,要是他有了闪失,他会将自己凌迟至死。
看不透他的心思,钟宁咬唇。「你以为我会信?」
「为什么不?」殷昊承望着他,柔软地问。「难道,宁宁曾经被人伤过,所以不信我吗?」
他的话剌中他心中最沉的痛。「是又如何?」
殷昊承沉下眼,没一会儿,眸子再度透光。「但,你现在遇见我。」
他不知道他那来的自信,可钟宁心中忽然有了定见。「原来──门主真是断袖?」他绝不信他抱了自己一个晚上,没有抱出来他们两个是一样的。
殷昊承倒是坦然,起身拍了拍自个儿的衣裳…「这一辈子我从未将情爱挂在心上,唯独对你情有独钟,我想我应该是吧。」
钟宁是个好胜的人,可他不得不承认殷昊承直视着自己的目光令人吃不消,他垂下眼,将手里的玉石捏得死紧,手心发痛。「门主确定我没有娶妻生子之想?」
殷昊承定定地追着他的视线。「宁宁,娶妻生子没什么大不了,我比谁都好。」
钟宁不得不承认,殷昊承真的玩很大。他在心里暗暗翻了白眼,提起勇气直视对方。「我与门主才见了几次面。」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更何况,要亲就亲,要抱就抱,他以为自己是何人?再说,钟宁也不觉得这算那门子的真情真爱,顶多是轻狂浪薄。
殷昊承不以为然。「真要相许,一眼就够了。」对于自己的眼光,他一向有自信。
「我不信一见钟情。」他见过那样的情爱,太沉太苦。
殷昊承回道。「若不是遇见宁宁,我也不信。」
这样的自信真让人讨厌。「门主是门主,我是我。」
「是或不是,该由时间来证。」殷昊承瞧着他,就算现在是,他也要让未来绝对不是。「敢不敢打个赌?」
不是要不要,而是敢不敢,殷昊承不只是个异类,而且真的有些懂他。
「你来非凡门,为期三个月,见证我是真是假。倘若这三个月,你喜欢上我,便是我赢。」
开什么玩笑?「门主真以为我是个闲散人,一两句话就要我放下买卖,进非凡门全心当个斥候?」
「宁宁要真闲不下来也行。」殷昊承嘴角上扬。「这三个月来非凡门当大夫吧。」
钟宁不得不承认,这个赌注的附加条件相当诱人。打小到大,他一直以为自己将来会是个天下第一的名医。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现在的他肯定在某个地方研究医理,为人瞧病。何况,这绝对是个必胜之局,要真赢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殷昊承要求那事。
「宁宁不敢吗?」殷昊承目光如炬。
「若是我赢,门主当如何?」
「条件你开。」
*****
钟宁半阁着眸子,跟在殷昊承的身后,才出了山坳,没一刻钟,非凡门的门众已经寻来。
「门主怎么了?」云长老看着殷昊承,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
从小到大他一直就被长老们包围着,应该要很习惯长老们爱护的目光,但殷昊承是觉得不太舒服。「还好。」
一干堂主瞧见他与钟宁一起,全都眉来眼去,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柳义、柳忠兄弟见到钟宁,只对看了一眼,然后摸了摸胸口,马上就要掏出银票。自家孩子况且要一千两的谢银,要换成门主的话,只怕要一大迭银票呀!
但是,钟宁只是穿过众人,直直往前走。
殷昊承从门众手里接过烈马,上马,跟钟宁身后而去。
纵然听见马鸣,但钟宁不闪不躲。
也不管门众是不是杵在他们身后拉长耳朵,正大光明地偷听,殷昊承大声道。「宁宁,跟我回去吧?」
他都说了几次了,居然还敢这样叫他,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钟宁回得更大声,带了咬牙切齿。「不要。」
殷昊承不死心地对他伸出长臂。「为什么不?」
钟宁拍开他的手,转身,恶狠狠地怒视着他。「殷门主,我好像没答应你什么。」
殷昊承露出困惑的表情,那张出色的面容少了霸气,更显得俊逸绝尘。「宁宁,你的确没答应。但是,我因你受伤,在我伤好之前,不用看照我一下吗?万一,我真有万一,你确定自己不会伤心失意,郁郁以终?」
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至情至性,但,受到感动的,只有非凡门的门众。
门主受伤了?长老们急着想要开口,但是谁也找不到缝插针。何况,以殷昊承的个性,没他允许,谁也插不了。
钟宁生气了。「门主说过,这伤对你来说很寻常。」
「我想过了,凡事总有意外。」殷昊承皱皱鼻子,漂亮的绿色眸子微微地瞇着。「当然,如果宁宁觉得对我一点责任也没有,那也是我活该,毕竟你又不欠我,一切都是我情不自禁,心甘情愿。」
好个心甘情愿!亏得自己昨夜还把他那番话想了好几次。
大门主的无敌表白让非凡门人全部愣在当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发出声音,当那个扰人好事的恶主。
但钟宁不是,这个平日里巧笑倩兮,只管爱钱爱笑的卖货郎火力全开,恶狠狠地走向柳舒心。「这马怎么卖?」
「这个……」忽然被点名的柳舒心吓了一跳,看向父亲,该说这马值多少?一百两银子吗?
一旁的蓝毓秀笑瞇瞇地走向前。「非凡门的马是不? 舻摹!顾⒁獾阶约核嫡饣笆保砼系乃就揭谎悦级榱艘幌隆?br /> 钟宁哦了一声,露出美丽至极的冷笑。「既然是非凡门的马,我将是非凡门的大夫,也算是非凡门的人,用这匹马刚好吧!」说完,一两银子也没付,迅雷不及掩耳地从柳舒心手里抢过缰绳,利落无比地上马,扬长而去。
殷昊承见状,笑得无比开怀。「宁宁,等你用饭。」
钟宁的马势更疾,殷昊承知道他听见了。拉起缰绳,就见非凡门大大小小的门众都望着自己。
柳长老轻叹了声,率先开口道。「门主,那个钟老板……属下是说,怎么又成了钟大夫了呢?」
云长老更急。「不是呀,门主,您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
「我身上的伤无碍。」殷昊承连闪避都没有,笑笑地道。「长老们为我的婚事愁苦多年,为了不让大家操劳,我决定遵从师命。」
「门主是说……那个……」柳长老完全说不下去。
云长老急忙接话。「门主,那只是个失误呀!」
闻言,殷昊承看了云长老一眼,那一眼更足以让年近半百的他心头发颤。
「云长老失言了。我极喜欢钟宁,长相、脾气,没一处不合意。」殷昊承边说,边扬起缰绳。「为避免我禁欲伤身,婚期就订在三个月后吧!」
「门主……」
众人还没问完,人已经不见了。
如此的狂言妄语,果然是非凡门的大门主。
蓝毓秀头一个哈哈大笑起来,马上惹来长老们的白眼。「少庄主,请自重。」
「不好意思,我天生丽质,应该重不起来。」
蓝毓秀一边说,一边上马。司徒一言随后跟着,接着,岳腾、江清夜走光了。只剩下几名长老面面相觑。
「柳长老……」
「别急,我们先找到老门主再说吧!」
「柳长老说得是,云长老,我们马上分头进行。」
作者有话要说:
再看一遍,續轉轉檔中。
第12章 开心见诚(三)
大门主的自在豪情在遇到钟老板的毫不留情之后,荡到谷底。
大清早,店小二一开店门,便瞧见非凡门大门主立在小店门口,一脸阴驇,犹如地府阎罗,脸色难看到让人想要自我了结。但想到家里的老小,店小二不禁潸然泪下,苦唉唉,颤危危地开口。
「这位……客人有事吗……」
他颤着声音,抖着腿和身子,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影子从自个儿与大门主中间穿过去。
「这个……」
还没来得及反应,殷昊承也跟着不见了。
是他还没睡醒吗?
难道方才都是一场梦?
*****
伏龙山境寒气太重。
现下还是初秋,钟宁便觉得自己全身冰冷,好几日睡到连醒都困难,事实上,就算醒了,也是半寐着,勉强能动而已。
但今日不行。
为了今日,昨夜他特意趴在桌上,连床都没沾,梳洗完毕,匆匆忙忙地出门,在还昏暗的路上走得歪歪斜斜。
跟在他身后的殷昊承脚步极轻,连声音都无,他注意到,方才钟宁经过过自己面前时,眸子是闭着的。
想起昨天一早,他对自己的依恋,殷昊承猜想他该是个恋睡的人,甚至是个喜欢赖床的人,可,到底为了什么?居然要在这样的大早出门?
走了一段路,寺庙出现在眼前,几名小沙弥正拿着扫帚打扫。
钟宁听见他们的声音,赫然清醒,睁圆了眸子,笑咪咪地道。「小师父早。」
小沙弥们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人,纷纷聚了过来,一名比较年长的沙弥开口。「施主有何贵干?」
「来办丧事。」
沙弥惊讶地在他身畔左看右瞧,但是啥也没有。「敢问施主,人呢?」
钟宁拿出袖里的断剑,极其认真地道。「不是人,是我家阿柴。」
*****
居然会有人拿一百两帮一把断剑办丧事。
虽然把钟宁这样的行为当成笑话,但是愿意付钱的就是大爷,而且这位大爷不但出手大方,要求也特别低。
「我家阿柴跟了我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前天,它为了保护我过世了。」
当然,钟宁是找过铁店王老儿帮忙的,但王老儿拒绝他的请托,而他也拒绝了王老儿推荐的宝剑。
「阿柴在世的时候,个性乖巧,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你要它往东,他不敢向西……」
钟宁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道住持是不是听进去了,没一会儿,现场摆出样子,开始念经颂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