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义很感动,但他不擅长说什么表扬赞叹的话,于是只从喉咙中挤出了一个“好”字。
第47章
赵成义扮作阿灯时与祁明诚同行的经历使得他们之间少了很多会因为陌生而产生的尴尬。因为某些原因互相交代了双方的秘密后——赵成义的政治站队以及祁明诚得到的关于两个姐姐的信息——他们之间又多了一丝信任。参考小学女生交友的情况,“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往往就是友情的开始。
总之,交换秘密有时候能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交心吧。
祁明诚对于两人之间关系快刀斩乱麻的重新定义,使得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了“我出了个远门回家家里竟然多了个媳妇死掉的丈夫复活了还怎么和离”等原因产生的尴尬。至少祁明诚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两个人相谈甚欢。
祁明诚通过原身的记忆能够知道一点,在几年后的政治斗争中,镇国公府将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但他不知道这场胜利究竟是这么取得的。这意味着,他并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这个过程中死去,有多少人能坚持到最后。他可以猜到,死去的人一定很多。因为,胜局肯定是由革命者的血肉来奠定的。
既然赵成义已经陷了进去,祁明诚只能提醒他万事小心。他们双方都清楚大管事、新东家在指代谁,但是当祁明诚和赵成义聊天时,他们继续用了指代,仿佛这样一来他们聊的就不是军中机密了。
赵成义和祁明诚聊了一番,只觉得受益匪浅。但他一般只听着,很少主动开口说出心中的想法。因为,他始终记得一点,他不能泄露机密。如今祁明诚都是自己猜到的,那他应该不算违反条例吧?
赵成义很想拍死一顿饭之前那个对着祁明诚说“大管事新东家”的自己;但他隐隐又很感激那个自己,毕竟祁明诚现在说的这些东西太重要了。于是,赵成义看着祁明诚的眼中也带出了几分感激。
祁明诚想了想,说:“我三姐马上要嫁给那边的一位管事了。其实我也很担心她。”
与其说沈顺是位管事,身为良民的他其实更像是一位忠诚度极高的幕僚,如果主子能够成事,那么等着这个幕僚的自然就是加官进爵前途无量了;但如果主子失败了,或者主子最后是成功的,中途却需要有人牺牲,那么这样的小幕僚其实是很容易被其他势力盯上的。所以祁明诚担心三姐会守寡。
“我知道他是一个可托付的良人,但我又忧心他的处境。”祁明诚说。
他本来以为沈顺只是帮镇国公府打理酒楼生意而已,一般这样的管事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只是某一天当他看着沈顺系在院子里的那匹好马时,他忽然灵机一动,沈顺为他主子办的事情真的是小事?
所以在祁三娘点头前,祁明诚特意就这些事情找祁三娘好好谈了谈。他都不需要说未来如何,在京城中待过的三娘自然知道圣上对镇国公府的真实态度。这位心胸狭隘的皇帝早就想要除之后快了。
当时,三娘是这么说的:“我曾经也浑浑噩噩,但我现在想得很明白,我要嫁给他,当然是因为他这个人,而不是其中的利益得失。除非哪一天他不是他了,否则我自然愿意陪他承担任何风险。”
沈顺的好是现在明明白白可以见到的,没必要为了未来的某个可能性放弃他。
或许哪个时代都有那种过分衡量利弊的人,但祁三娘在感情之事上的纯粹仿佛是一面镜子,让祁明诚看到了自己对爱情这种东西全然的不信任。祁明诚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种人还是不婚为好。
赵成义听见祁明诚这么说,道:“虽我还不认识这位管事,但听你说了这么多,我相信他一定能护好自己的妻儿。”只要是有责任心的人,哪怕自己不得不面对死亡,也会把他们的家人安排好了。
赵成义会这么说,很显然他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
祁明诚心里一动,心想,这赵成义日后绝对是个疼老婆的人啊!
两人聊着天,祁明诚忽然又想到了晚上的睡觉问题,赶紧说:“对了,我现在住的这个屋子其实是你的吧?既然你回来了,那屋子也该还给你睡了。你今晚就睡这里,我就去和阿顺他们挤一挤。”
“不用不用。”赵成义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待拒绝后,他才发现自己今天似乎已经说了好几个“不用不用”了。当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赵成义赶紧说:“王根的脚特别臭,不骗你!”
祁明诚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脚臭真是没法忍啊!
赵成义又说:“这屋子还是你睡吧,我……我去娘的屋子里睡一晚,没事的。”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祁明诚做事时不喜欢拖拉,立刻出了房间,把老太太那屋子的门打开了。然后他带着阿顺和王根一起生炉子,又把老太太常铺的床单换了。哦,还得给赵成义找换洗的衣服。
祁明诚自己的衣服,赵成义肯定是穿不了的,就是赵大郎的衣服,赵成义穿着都不合身。
“外衣就先不换了,否则你明天没有合身的衣服出门,大家瞧着就该笑话你了。但你长途跋涉了这么久,待会儿洗澡后,里面的衣服是肯定要换的。不如大哥的衣服你先穿着?”祁明诚问赵成义。
赵成义并无意见,反正这种事情都听祁明诚的就是了。
阿顺和王根俩人在厨房中烧热水时,阿顺不解地问:“内、内掌柜怎么要睡老太太的屋子?”
虽说这里是赵家,但在阿顺和王根的心里,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祁家的仆从,毕竟他们是祁明诚买下来的人。他们叫祁二姐都是叫二小姐的,现在叫赵成义当然是内掌柜了。这个称呼也不是很对,只是原本一样地位的人忽然摇身一变有了另一番身份,如果他们还叫“阿灯大哥”,岂不是冒犯了?
“瞧你这话说的!”王根低着头往灶头中填着木柴,“咱们老板当初嫁的是牌位,又不是嫁给了大……咳咳,又不是嫁给了本人。他们现在不分开睡还能咋的?”王根还是习惯性叫赵成义为大哥。
阿顺往锅里舀水的动作就是一顿。所以,内掌柜回来了,内掌柜又没有啦?
不提赵成义回到家的第一晚兴奋得就是睡不着,也不提祁明诚第二日带着赵成义去了纪良家那一出混着眼泪和惊喜的大团圆有多热闹,赵成义在家里只住了不到五天,他就又匆匆赶回西北去了。不过,赵成义自己估摸着,他在两个月后应该还会再回来一次,那一次最起码能在家里待上一个月吧。
赵大郎回到家时,赵成义已经离开了。大哥差一点想直接追去西北把弟弟好好看一遍,看个透!
赵家人就天天盼着赵成义再次归来,只觉得度日如年。
在这种期盼中,祁明诚把祁三娘送出嫁了。
祁三娘自己有不少积蓄,因此是不缺嫁妆的——当然这嫁妆再多也比不上官家小姐的十里红妆,只是比寻常百姓多了好些——但祁明诚还是再给了她一些压箱底的银子。这也算是他作为祁家唯一男丁的一种表示吧。既然给了祁三娘压箱底的银子,那就自然不能厚此薄彼,虽说祁大娘子和祁二娘嫁人都已经有几年了,祁明诚依然给她们补了一份嫁妆,直接都折算成了银子,让她们拿去压了箱底。
嫁妆银子不多,多给了,两位年长些的姐姐肯定是不收的。于是,这银子是按照当地惯例给的。
除此以外,祁明诚果真打了几把轻巧的小银锁,给了玉珠儿一枚,又给了三郎、四郎各一枚。
赵老太太立刻就明白了祁明诚的意思,即使她家老二平安归来了,但祁明诚还是要走的。
老太太心里舍不得,但她更不能说什么挽留的话。如果祁家的日子依然很艰难,老太太开口挽留了,那还有个说头;可是祁家的日子眼看着是越来越好了,且祁明诚对她儿子又无心,她开口挽留反而就伤了情分。说到底,这份冥亲的目的只是给赵成义祈福,当初说好的就是三年,又不是一辈子。
赵成义这一次回来就真的是衣锦还乡了。他果真被封了从七品的校尉。
如果这是京城,从七品的小官算是那种不入流的小官,根本不会叫人多看一眼;但在西北当地,军中纪律严明,一个校尉自然还是有他的权威性;而在梨东镇这边,只有功名没有官职的秀才公都能叫人无比尊敬,更何况“校尉”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官!赵成义人未到,他封官的消息已经传来了。
很多老百姓其实根本不懂“笑卫”到底是个啥,但他们知道,就是那个已经有了两位秀才公的赵家哦,他们家几年前死掉的那个男丁其实没死,不仅没死,还封了将军回来了!威风凌凌的大将军!
赵老太太抹着眼泪,又有些高兴,说:“太张扬了!真是太张扬了!我以前是这么教他的?”
祁明诚可不敢任由赵老太太继续误会下去,赶紧说:“赵……二哥,他这也是为了帮我。”若不是想要帮祁明诚把那个负责监视祁家的“看守”炸出来,赵成义哪会这么高调?他就不是高调的人。
赵老太太听得不是很明白。她家老二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帮祁小六?这是……看上了?
第48章
对于赵成义来说,把自己锦衣归来这件事情传得如此沸沸扬扬,确实是一件非常破廉耻的事情。
但是,他依然做了!
也难怪赵老太太心里会多想。
祁明诚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自己关于四妮、五妮事情的猜测说出来,赵老太太已经一把抓住了祁明诚的手:“好孩子,什么都不用说了。既然你们已有所默契,那我心里也有数了,不瞎操心了。”
这回轮到祁明诚听得不是很明白了。
早在赵成义第一次回来后,赵大郎虽然没有见着他,但还是反应迅速地给省学去了信。于是,才刚刚开始学业的三郎、四郎又开始着手请假事宜了。算着赵成义快要到家的日子,他们赶紧请了假。
不过,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在省里等着。赵成义从官道上回家时一定会先从他们那里经过。要不是怕大家在半路上错过,他们真想直接跑去西北啊,数着手指等待的日子真是太难过了。
这时候没有电话,虽说赵成义的信总是一封接着一封送回来,但靠着信只能估算出赵成义到家的大致日子,不能精确到每一天上。祁明诚就商量着把赵太太等人全部接到了镇上,住到了他那里去。
赵老太太每天都拄着拐杖去渡口那里等着。
其实,祁明诚的屋子离着渡口已经不算远了。赵成义如今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他坐着船回家,下船时一定会有人敲锣打鼓放鞭放炮,还会有机灵的人来祁家报信。但赵老太太就是愿意亲自去等着。
这要是平时,让赵大郎带着全家住到祁明诚这里来,他肯定很不好意思。而且,他还要留在乡下卖豆腐。可是现在,豆腐啥时都能卖,弟弟归家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情啊,他必须要第一时间见着他!
如果不是赵老太太已经见过赵成义,如果不是赵小妹一家以及祁明诚都已经见过他了,如果不是这些人不可能是一起变糊涂了,赵大郎甚至会怀疑现在的日子就是一场梦。但他的心里依然惶恐着。
惶恐,又期待。
陪着老太太等在渡口时,每次看到有船远远驶来,赵大郎的心都仿佛跳了出来就挤在了嗓子眼。
其实,惶恐而期待的又何止赵大郎一个?即便是已经亲眼见过赵成义的老太太,她亲手摸过他,她还抱着他实实在在地哭了一场,她曾经不错眼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也依然觉得自己如同陷在梦里。
和他们比起来,祁明诚就淡定多了。
祁二娘每天都要念叨几句好人有好报。她平时就有求神拜佛的习惯,家里没钱的时候,就在心里念上一两句佛号;家里宽裕了,偶尔也会买几支香点着了对菩萨拜拜。不过,祁二娘向来是舍不得在香上花大钱的。这些日子托了赵成义的福,能够被祁二娘念出名字来的菩萨神明都多了好些的香火!
估摸着赵成义是真的要回来了,赵小妹带着纪良也住到了祁明诚这里。
又过了几日,三郎、四郎也回家来了,他们说:“二哥又来了信,说是改道了,直接坐船往家里赶,不在省里停留,估摸着就在这一两日了!我们留在那里也不能早些见到大哥,索性都回来了。”
家人们全部聚齐了。
和那种人丁兴旺的家族比起来,赵家、祁家和纪家三家加在一块都不比一个四世同堂的小家庭人多,但是当他们所有人都等在渡口时,立刻就成了一道让人无法忽略的风景。这里才几个人啊,结果里面就有三位秀才公了!就是看似最普通的祁家,大家也能看得出来,祁明诚现在正在走着上坡路。
对了,那个死而复活成了大将军的赵家二郎还是祁明诚的丈夫啊!
因为赵成义的经历太过传奇,乡间人早把赵家的事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他们自然没有忽略了祁明诚。在很多人看来,祁明诚肯定是要被“下堂”的。只是,如今瞧着赵老太太对祁明诚的重视模样,他们忽然又不确定了。赵老太太只让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她,一个是她长子,一个就是祁明诚!
两位考上了秀才的儿子都在老太太身后站着呢!
赵老太太的态度其实就是赵家的态度,更何况人们站在远处围观时,总能看到祁明诚和赵家的几位好儿郎谈笑风生。既然如此,就算祁明诚这个因冥亲进赵家大门的人最后成为不了“将军夫人”,那只要赵老太太认他做个义子,他就还是大将军的义弟,是两位秀才公的义弟,是纪秀才的小舅子。
对了,祁明诚二姐还嫁给了赵家的长子!她若日子过得好了,能不护着弟弟?长子媳妇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赵家不大,因此平时不显,如果放在一个大家族里,又碰巧是嫡枝,长子媳妇就是宗妇!
所以,祁明诚这样的人能惹吗?自然是不能的。他一下子招惹了无数的羡慕嫉妒。
三郎、四郎归家后的第二日,放眼望去,河面上依然一片平静。
大家等在渡口,虽然一个个提着心并无聊天的兴致,但总得说点什么冲淡一下紧张的气氛。于是赵家三郎先起了头,说:“明诚哥,你写的那本《祁迹》被官学的夫子瞧见了,他就拿去赏阅了。”
“赏阅?别埋汰我了。”祁明诚笑着说。
他这么说不是因为谦虚,实在是因为他对于写的东西心里有数。不说文章的立意如何,也不说他记载的那些底层百姓的事能不能让读书人瞧得上眼,只说语言风格吧,他的语言只能称之为平实。打个比方,如果说《滕王阁序》那样的文章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祁明诚写的《祁迹》就只能算是一栋最最简单的木房子,虽能挡风避雨,但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惊艳。可此时的读书人是很重视文采的。
祁明诚在着手写《祁迹》时,他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
这本书估计难登高雅之堂,却可以在市井读给那些目不识丁的农夫走贩听。
赵家三郎赶紧说:“这都是夫子的原话!你这本书在学堂中引起了一点小冲突,后来夫子知道那事了,就让我把书拿出来。他翻了两页后,忽然一脸肃容地把书合上拿在了手里,然后问我‘此书可否借我赏阅一番’。我离家时明诚哥说这本书是可以借给别人看的。于是,我就把书借给夫子了。”
祁明诚心想,事情估计是这个事情,但三郎肯定还是在言词上有所夸张了。
祁二娘抱着玉珠儿站在一边,闻言忍不住问道:“是什么小冲突?明诚写的那书到底怎样了?”
赵家三郎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明诚哥不是让我帮他润色一下手稿吗?我时常把手稿带在身上方便翻阅,结果被人盯上了。此事我不欲多讲,无非就是碰上了一个想要欺世盗名的小人。”
那人的舅家经营一间书坊,大约是觉得《祁迹》能当话本卖上价,总之他想要盗了手稿。只是祁明诚给三郎的已是第三稿了,他还有第一稿被祁三娘整理成册当成是什么好东西收藏起来了,这些都是证据啊!赵家三郎直接把这个事情说了出去,盗手稿的人自然不敢冒险,于是书稿并没有被偷走。
但是,三郎也没有拿捏住那人想要偷手稿的实质性证据,于是这个事情只能暂且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