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去祁明诚手底下做事,在很多人看来,这个机会是非常难得的。
同样是做衣服,哪怕伤兵们都学会了做衣服的技能,但是到了祁明诚手底下,这衣服能够被卖出去,能够被换成银子,于是他们就有了饭吃。换作了他们自己,他们没有人脉,没有路子,甚至走不出自己住的那一小片地方,于是这个衣服能卖给谁去?谁家里没有一两个会自己做衣服穿的婆娘呢?
再比如说织布,这道理也是一样的。没有祁明诚去开拓市场,他们日夜织的布只能砸自己手里。
此时的社会的现状就是如此,在很多地方,除了盐、铁这种东西,一般的生活品根本卖不出去。并不是人人都是祁明诚,大兵们不觉得自己像祁明诚那样,真的可以把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换成银子。
但话又说回来了,祁明诚一个人能开拓多少的市场呢?大家都觉得他了不起也就能招上二三十个人,不可能再多了,否则东西太多卖不出去,还不是让祁明诚自己贴钱吗?就算祁明诚愿意贴钱,但他能贴几年呢?最后难道要连累得大家都没有饭吃?所以,保证让祁明诚赚到钱,这一点非常重要。
因此,很多人就主动把机会让给了更需要的人。
至于他们自己,还要继续琢磨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不过,即使是这样,大家的心情依然很好。因为,祁明诚至少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当祁明诚知道这些事情时,他很想对着大家说一句:“你们都来啊!我这边能把所有的伤兵都收了!”只是现在的他却不能说这样的话,毕竟他此时的“人设”只是一个略有资本的小商人,这话要是说出来,叫人察觉到了他背后的靠山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那他们所有人都会陷入麻烦之中了。
祁明诚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在西营开设一个“退伍就业培训班”。不管未来会如何,现在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他不光教大家织布、裁衣、制鞋(伤重一些的一般都会选择这个方向进行培训),也教大家如何改造工具,使得他们能以残疾之身去种地(伤轻一些的则都选择了这个方向)。
前者在日后可以负责军需中的被服这一块的生产制造,后者则可以直接负责粮食的产出。
除此以外,祁明诚还打算教大家认识些简单的字。包春生几个都被他拉到西营中当老师了,尽管包春生他们都是现学现卖,但他们教得很认真。祁明诚还会把大家凑到一起,定期组织些文娱活动。
不知不觉,西营这片养伤的地方由一个“仅供西营伤兵”养伤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供盂铜城所有伤兵”养伤的地方。这里的屋子一再扩建,因为有当地老百姓的帮忙,因此基础设施都建得很快。
祁明诚觉得这样的发展很好,但这样的发展还不够。于是,他主动找上了欧阳千总。
欧阳千总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毕竟祁明诚对他也是不吝啬灵气的。只是,如今的局势越发不好,他必须要在盂铜城中坐镇,冲锋陷阵之事都交给了他那几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去做。哪怕他的长枪迫不及待地想要饮上敌人的鲜血,他也必须安安分分地在城中守着。所以,祁明诚轻易就找到了他。
尽管欧阳千总曾经对祁明诚说过,如果在盂铜城中有搞不定的事情可以来找他,那他那时只想到了祁明诚私人遇到麻烦的情况,根本没想到祁明诚会为了伤兵的事来找他。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祁明诚来求他啊,分明是他要求着祁明诚才对!于是,欧阳千总态度十分热情地把祁明诚引到了上座。
祁明诚却主动坐在了欧阳千总的下首。他是这么说的:“我义兄向来敬重千总为人,我自然也是一样的。”开玩笑,赵成义还在欧阳千总的手底下当差,他是吃饱了撑的要去坐欧阳千总的上位啊!
欧阳千总直接把这句话理解成了祁明诚对赵成义的“夫唱夫随”,立时说:“你们都很好!”赵成义马上就要带着一支小队突击去了,他们会在夜色深时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事情目前少有人知。
至少,祁明诚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欧阳千总对着祁明诚欣赏归欣赏,感激归感激,但军营中的决策却不会对着他透露分毫。
“……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如在西北十城的其他九城中都设一个类似于西营的地方,供伤兵们养伤的同时,也让他们学习一些新的技能,您觉得如何?”祁明诚对着欧阳千总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西北十城是景朝中常年都要直面战火的地方。这里的士兵伤亡情况是最严重的。
祁明诚是这么想的,如果每一座城中都有了一个对伤兵进行固定救治、培训的地方,那么他每日拥有的灵气就可以直接往这些地方分配了,这样一来,伤员的存活率会大大增加。与此同时,伤兵接受了培训后,想要退伍回家谋生的,他不会拦着,想要来他这里做活的,他也敞开了大门表示欢迎。
这样一来,西北军内部很快就会产生一个良性的循环。
欧阳千总已经见过了西营中的新气象,因此对着祁明诚的提议非常动心。屁股决定了脑袋,位置决定了想法。即使欧阳千总和那些大兵们一样,同样觉得祁明诚雇不了这么多伤兵,但是让伤兵接受接技能培训,这个事情本身是有益处的。再说,在其他九城中建个像西营这样的地方,这并没有什么难度。如今的西营算得上是祁明诚单独搞起来的,如果有了官方的介入,整件事情会变得更加顺利。
欧阳千总在心里琢磨着,这个事情要是交给了刘秀明,他那边好好操控下,说不定还能有别的妙处。刘秀明就是段吉的好友,而段吉就是赵成义当初在异族中认识的同伴。赵成义带回了他的骨灰。
如果说各个太监监军就是当今身上安插进西北军的低级眼线,那么刘秀明则是荣亲王这一方在很多年前就安插进当今圣上那一派中的高级眼线。刘秀明如今被很多不明真相的西北军恨得牙痒痒的。
欧阳千总是知道真相的,但哪怕他的手下大骂刘秀明,他都不能为好友解释什么。每次一想着刘秀明,欧阳千总就忍不住想到了段吉,他想说的话太多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看到如今的祁明诚和赵成义,欧阳千总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段吉和刘秀明一样。那些前人们已经失去的幸福,希望能由这些优秀的后辈们得到吧。如此,欧阳千总心里也仿佛得到了某种安慰一样。
欧阳千总心中这出现于一刹那间又很快被他强压下去的多愁善感并没有被祁明诚察觉到。
祁明诚还在等着欧阳千总的回复。
欧阳千总心中既然有了计较,就拍着胸脯表示说:“好!我会马上着手去办的!”
祁明诚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知道如今西北军的日子有些艰难,而欧阳千总又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就主动说:“至于……这里面需要花的费用,既然这个事情是我提出的,就由我来出吧。”建造屋舍,购买织布机,请老师傅讲课,改造工具等等,这些都是需要花银子的。
欧阳千总连连摇头:“不用!钱不是问题。”既然他都决定把这个事情交给刘秀明了,这只狐狸肯定能从朝廷那里抠出一些钱来。因为刘秀明近十几年对外塑造的形象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吸血虫。
如今的人只知道一个声名狼藉、阴险狡诈的朝廷走狗刘秀明,又有谁还记得二十几年前那个钟流毓秀的少年,又有谁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个温良如玉的青年?为了西北这片土地,他们牺牲得太多了。
所以,欧阳千总看着祁明诚的眼光仿佛慈爱得能够滴出水来,他在祁明诚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传承,也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然而,祁明诚的运气一定要比他们好啊,他的努力一定不会被辜负。
“要好好干啊!”欧阳千总用力地拍了拍祁明诚的肩膀。
这是最朴实不过的五个字,祁明诚却有一种感觉,这些字其实一个个重如千钧。
第88章
欧阳千总太热情了,祁明诚都有些招架不住。好在欧阳千总还有事要忙,并没有把祁明诚留下来吃饭。见时间差不多了,祁明诚就起身告辞了。他真是没想到,欧阳千总竟然会是这样的欧阳千总!
上次赵成义请客时,欧阳千总在祁明诚面前算是克制了。如今彻底把祁明诚当成了自己人,欧阳千总终于释放了本性。如果说一个女人相当于五百只鸭子,那一个欧阳千总至少能顶两千只鸭子啊!
怪不得赵成义明明如此尊敬欧阳千总,但每个月依然有那么几天,会想要和欧阳千总干架。
祁明诚踩着饭点回到了家中。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如果其他九城中的伤兵就业培训班能够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建立起来的话,那么等到他要出发去南婪的时候,最少能从西北带走两百名伤兵。
这两百人可以用回老家的名义分批离开西北,一旦化整为零,他们赶往南婪的队伍就不起眼了。
只是,区区两百人对于祁明诚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他要拿下整个西北军的军需,那么他就需要有更多的人来种地,也需要更多的人来制造衣服、鞋子和棉被。当然,祁明诚不是盼着伤兵越多越好,按照他的心意,他宁可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一位伤兵了。他希望兵将们的日子能越过越好。
但两百人真的不够啊!
到哪里去找齐余下的人手呢?既要他们能够吃苦耐劳,还要他们忠心耿耿?
“在过去的那些年中,每年肯定都有一些伤兵挣扎着活了下来,只是他们中大部分已选择回老家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日子如何。如果顺遂也就算了,如果过得不好,那么我可以把这些伤兵们都招回来。”祁明诚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肯定都被记录在案了,多花点时间,应该是能找到的。”
只是,凭着这个时代的通信技术,说不定他们一直忙到后年都没有把这些人找齐。
祁明诚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这边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军需之事非常重大,尤其是在前期的发展过程中,万万不能走漏了风声。若是到了南婪后雇佣当地人,那么他还要在人员管理上多费心思。
祁明诚决定到时候就施行军事化管理,把雇工们分成几支小队,每支队伍中都确保能有一两位伤兵,其余的人则由当地人补齐。伤兵们的忠心是能够保证的,他们在小队中能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
祁明诚在心里把各项计划的注意事项都一点点补齐了。
南婪那边四季如春夏,一年四季都能种植农作物。祁明诚计划在夏末时带着人从盂铜城出发。就算他抓紧时间赶路,在路上也要花上半年左右的时间。那等他们到了当地后,就必须动作迅速地把农作物种上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确保在一年以后,就产出了一部分粮食来缓了西北军的燃眉之急。
哦,这里面还要再加上他们开荒买地需要的时间。
祁明诚下意识把眉头皱了起来。或者,他应该把包春生几个留在这里,然后他先独自赶往南婪,等到他在那边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包春生几个也就带着伤兵们赶到了,那他们就能直接开工。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给沈灵去一封信。
沈灵现在已经派人去南婪调查情况了,如果那个奉命调查的人觉得南婪那边的情况不错,就可以直接留在那里展开工作了。而且,开荒、买地、打点当地人都是需要银子的,祁明诚手头并不宽裕。
因为背负着伤兵们的希望,祁明诚越发重视这件事了,就迫切地想要知道此事的进度。理智在告诉他,他能想到的地方,沈灵未必不能想到;然而在感情上,祁明诚还是觉得等待的日子有些难熬。
要是有电话就好了。祁明诚就算此时有心要给沈灵写信追问进度,他都不知道信该往哪里寄啊!
吃饭的时候,因为心里积压着这些事情,祁明诚甚至有些食不下咽。
王石头和包春生、王根交换了一个眼色,故作迟疑地问:“老板,赵校尉都已经连着十一天没有回家来了,算上今天就是十二天。那我们是不是要往军营里送点东西,比如说换洗的衣服什么的?”
祁明诚愣了一下:“都有这么久没回来过了吗?”
“是啊!”王石头说。
祁明诚低着头算了下时间,发现确实有十几天没有见到赵成义了。他这些日子也非常忙,所以都有些顾不上赵成义,没想到一转眼都十多天过去了。想着包春生刚刚问过的那个问题,祁明诚摇了摇头,说:“他的衣服自然会有小兵帮他洗,家里不用给他送衣服去。只要他没说,咱们就别多事。”
王石头有些着急。送衣服是个借口啊!赵校尉和祁老板都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面了,祁明诚这两天总是一副心事沉重的样子,王石头就想找个理由把祁明诚送到赵成义面前去。指不定见到了赵校尉以后,老板的心情就能好一些了呢?再说,等到了赵成义,祁明诚心里有什么苦恼就可以对他说了!
两个人有商有量,很多困难就能够一起解决了!
结果,谁知道祁明诚竟然这样不开窍,借口送到了他的手里,他竟然还能推了!王石头给了包春生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包春生年龄偏长,想了想,就直接开口说:“老板,你不去找找赵校尉?”
“找他干嘛?家里又没事,别打扰他工作。”祁明诚不假思索地说。
“可是,赵校尉都已经十一天没有回来了啊。上次回来时,他也没有在家里住。加起来一共得有二十几天没有在家里住过了。”王石头又说,“老板你去给他送下衣服,他心里一定会很高兴的。”
祁明诚还是摇了摇头:“你们不了解他,他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
“这怎么能是婆婆妈妈呢?”王根也忍不住说话了。小两口互相关心下,怎么能叫婆婆妈妈呢?
祁明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家三位合同工。以前未曾察觉到的事情在这一刻终于被他注意到了,这三人早就在误会他和赵成义之间的关系了吧?这下好了,合同工们误会了,大兵们误会了,欧阳千总他们误会了,结果赵成义只敢偷偷摸摸地来了那么一下,在他面前却还理直气壮地当一个“义兄”。
这么怂!
但是,为何他又觉得赵成义怂得竟有几分可爱呢?
祁明诚心中一乐。看样子,等到赵校尉下次回家时,他必须要好好地“招待”他了。作为一个拥有不少恶趣味的人,祁明诚必须要承认,每次把自家校尉逗得敢怒不敢言时,他心里都会觉得很爽。
“总之,只要家里没发生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就不会去军营中找他。”祁明诚说,“我大约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了。但他既然没有回来,那就说明他真的很忙。作为家属,我必须要理解他。”
包春生几个主要是看祁明诚这几天都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才会有这个提议。不过,此刻听见祁明诚这么说了,他们也就不再瞎出主意了。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人黏糊,有人独立。
祁明诚的心情却真的因为这件小事而转好了。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
哦,所以这狗牙就疑似定情信物了吗?
真是别致的定情信物啊!
大半夜睡不着的时候,祁明诚就摸着黑把狗牙从荷包中倒了出来,然后一枚一枚地数着。六颗狗牙长得差不多,祁明诚观察得久了,还是能察觉到它们的细微不同。他把狗牙翻来覆去地摸了好几遍后,终于睡着了。然后,第二天醒来时,他不得不满床铺地找狗牙,为何会有一颗掉缝里面去了啊!
“老板,不好了不好了啊!”王石头从外面冲了进来。
祁明诚正撅着屁股,想要用筷子把狗牙从床缝中夹出来。床直接和屋子砌在了一起,缝则是墙壁和床之间裂开的缝,因此祁明诚根本没法把床搬开。这狗牙太调皮,祁明诚都已经夹了一段时间了。
“呸呸,没有不好没有不好!过路神仙勿怪,小人掌嘴!过路神仙勿怪啊,小人掌嘴。”王石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刚刚那个说法太不吉利,又手忙脚乱地否认说,连连打了自己几个轻巴掌。
“你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祁明诚笑着问,眼睛却还盯着床缝中的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