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几日皆是个晴朗的天,阳光漫洒,灾民们心也安定了些。坐在这样暖融融的阳光下,也不再觉着寒冷刺骨。
为了防止有人趁机作乱,再将贾珂的命运重演一遭儿,昭宁公主特意命将灾民集中安置在几处较大的寺庙中,每处派了十个兵士集中看管。又征来了身强力壮的年青人于地势较高的地方建造新的房屋,与他们一些吃食及报酬,不过几月,便又有模有样了些,与初来时的满目荒夷大不相同。
然而虽则救灾之事逐步步上正轨,另一事却始终未曾解决——那莫名其妙便似乎合情合理蒸发了的府银与救灾银两,究竟去向了何方?
“当初那个账本烧的也着实是奇异,”贾琅蹙眉道,“原就是个一看便是胡诌乱造的账本,前几年江南并不曾有什么洪涝之灾,怎么可能损耗了如此之多的庄稼。只是这样的账本交出来谁也不会信,为何又要将它烧掉?”
总不能是那个王大人怕他看出来,所以忙忙地解决了吧?
这人不会有这么傻吧?
太上老君意味深长打断了他的思路,
“还能是何人?”贾琅疑惑不解道。
太上老君摆出一副高人的架势指点他,
贾琅面部忽的有些抽搐,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挑挑眉,颇有些诧异地重复了一遍:“针眼?”
怎么会有人给自己的儿子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第104章 103.102.01.16
太上老君闻言, 无语了半日:
贾琅伸手摸摸鼻子, 随即沉吟了一下, 蹙眉道:“只是那样一个一看便是胡编乱造而来的账本,究竟有何东西,让甄老爷非将其烧掉不可呢?】
太上老君悠悠道,
“可是不是已经烧掉了——”
话音犹未落,便见一本完好无缺的账本已重新出现于他手中。贾琅拿着这本子无语凝噎半晌,方想起这群家伙原是神仙,并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断。
他既拿到了手, 自然一页页细细看去。从头翻到尾, 连续翻了两三日, 都只从这账本中看出了一个个漏洞,像是被什么土拨鼠袭击过了般东一个西一个, 只是和甄延, 却是再找不出半点关系。
“这事说不通啊, ”他坐在床边锁紧眉, “若是果真无关,何须如此紧张,忙不迭地从我这里盗去烧掉了?”
恰巧白泽从房门前路过,丰神俊秀,翩翩如玉。贾琅见到他眼睛便是一亮,不管东南西北将人扯进来:“白师爷,若您现在有时间,不妨帮我看看,这账本究竟还有何问题?”
踉踉跄跄的白师爷蠕动了下嘴唇,方想说自己此时没空,便听贾琅意味深长道:“真是奇了怪了,那日我在白师爷房里见到了一头巨大的猛兽,全白的毛发,比我还要高上两头。怎么眼下就不见了呢?是不是得叫个人帮我找一找呢?”
白泽:......
这是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偏生他还不知晓水溶及贾琅二人究竟是何身份,只知道自己那时的模样被他们撞见了,本就心虚的不得了。再听贾琅此话,更是冷汗直往额头上冒,只得无奈地坐了下来,接过来翻看。
贾琅笑眯眯,深觉自己十分英明神武,寻了如此的帮手来帮自己做苦力,自己便溜溜达达去了史湘茗那边看了一会子他作画。史湘茗将自己昨日的新作喜滋滋展开与他看:“瞧,这是谁?”
贾琅仔细一看,画中的女子正于马上扬鞭,那匹白马的毛发根根分明,女子的长发于空中飘动。她穿了一身骑装,愈发衬的不同寻常的英姿飒爽,活脱脱便是一个巾帼英雄。
“昭宁公主居然同意你作画了?”
“为何不同意?”
史湘茗重新细细地将这画卷起来,欢喜的摇头晃脑,道:“公主喜欢的打紧,还让我抓紧时间装裱起来呢。”说罢将那案上的西洋钟拿来看了一眼,匆忙道,“我去装裱了,有何事回来再说。”
贾琅应了声,也就转身往自己房中去了,顺带与白泽倒了杯新沏的枫露茶一路小心翼翼捧过去。谁知走到房中,却并不曾见白泽,取而代之的是个穿着金灿灿衣服的家伙,正头也不抬地拨动着一架纯金的小算盘。
他那金色的衣服外挂着精致镂空的金项圈,一连挂了七八个。有琼枝花样的,也有凤凰的 。此刻金色袖子高高挽起来,露出两截洁白纤细的手臂,上面叮叮当当又挂着七八个金镯子。再看那腰带上镶嵌的玛瑙,发冠乃是碧玉......倒像是一副要把所有的珠光宝气穿于身上的气势。他此刻低着头,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十指翻飞,几乎要在那算盘上开出一朵花来。
“这里就差了二十多两银子,再加上前面的......天啊!”他生生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贾琅全然摸不着头脑,只得凑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兄台是——”
“这可是二百四十五两!”那男子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活像是谁将他的一块肉剜下去了似的,痛的龇牙咧嘴,面上神情都变了。两只纤瘦的手惋惜地拼命拍着自己大腿,镯子随着他的动作响的愈发热闹了,“二百四十五两啊,这样大的数字,真是好大的胆子!”
贾琅:......
这人脑袋确定没有病吗?
二百四十五两,于庄稼人而言,是将近十年的花费;可于贾府这等人家来说,不过是一顿酒席的前罢了。无论怎么看,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天大的数目。
尤其是这人如此的金光闪闪,几乎要将人的眼都闪瞎了,怎还会斤斤计较于这两百多两银子?
“那可都是钱啊!”男子痛心疾首的不得了,“白花花的银子就这般于我眼前飞走了,这让我这三日还如何用的下去饭?”
“......不,”贾琅幽幽道,“就算是没查出来,也不会是你的。话说回来,你究竟是那位?”
那男子听了这话方才注意到他,诧异地扭头望过来。贾琅这才看清楚他究竟是何模样,虽然佩戴了这样繁琐且金光灿灿的饰品,但奇异的是,或许是因着他生的好,竟丝毫不令人觉着俗气。相反,他此刻微微瞪大了眼睛的模样简直像是让人忍不住要伸出手去帮他顺毛的猫,连带着那些个金银首饰也变得顺眼起来。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许久,直到白泽又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见了这情景,一把将那个自体发光的人拎起来:“这位......是我的一位好友,特请他来为我帮帮忙的。”
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笑的温文尔雅的白泽干脆利落用手彻底封住了嘴,随后方对贾琅笑道:“你且先去,待看好了,我再将账本交予你。”
贾琅:“可这是我房间啊......”
白师爷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拽着某人的长发,将他头上佩戴的那些个金银首饰拽的叮当作响;另一只手抄起账本,二话不说站到了门前:“告辞!”
贾琅:......
他目送着两人越走越远,飞也似地从走廊尽头消失了,方才问那群笑的不能自已的神仙:“白师爷这是什么毛病?”
嫦娥悠悠整着自己的鬓发,
“其它的神兽?”
贾琅皱了皱眉,忽的从那金光闪闪的人身上得出了某个不可思议的结论:“那个家伙,该不会便是貔貅吧?”
这好像和传说中的一点也不一样啊啊喂!
这样走在街上真的不怕会被人抢劫吗!!!
观世音幽幽道,
太上老君摇头道,
贾琅若有所思摸下巴:“要不,拐来做个账房先生?”
众神仙:......
你够了!狴犴与你拉车,白泽与你共主,现在还要拐貔貅来与你算账......
下一步你要做什么?你要上天吗?
然而贾琅说到做到,果然便锲而不舍地去诱拐貔貅去了。貔貅并无什么别的爱好,只是爱财,因此一听要用他,就把两只纤白的手都伸出来,金镯子摇的叮当作响,在贾琅面前左右这么一翻。
“看见了,要想用我,你起码得与我这个数。”
“这是多少?”贾琅愣了愣,“二十万两?”
貔貅连连摇头。
“那......”贾琅迟疑道,“二百万两?”
“不,”貔貅道,“是这国库收入的二十倍。”
贾琅瞬间嘴角抽搐:“你这完全是狮子大开口啊!”
这也太贵了些,谁能用的起他!
“那是自然,”貔貅挺胸抬头道,“要不岂不是堕了我神......啊不,我这样一个奇才的威风?”
贾琅倒吸一口凉气,二话不说扭头便走。眼见着即将入自己口袋的白花花的银子又这般飞走了,貔貅急了。
“别走啊!要不,二百万两?”
前面那个人仍然走的无比坚定,一点回头的意向也无。
“那......”貔貅可怜巴巴地咬着自己嘴唇,“二十万两,不能更少了!”
贾琅已然走的头也不回。
“好了好了!”貔貅最终狠下心一闭眼,“五万两五万两,再跟我讲价,我就,我就......”
他难得放回狠话,一时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谁知再一睁眼,便见贾琅笑眯眯立于他面前盯着他看:“否则什么?”
貔貅不说话了,半晌后默默摊开自己的双手,吸了吸鼻子看贾琅:“爷,赏口饭吃吧......”
事后方听说此事的白泽险些跳起来,几乎要将手指戳到貔貅额头去:“你这破毛病怎么总是不改,不过这些个银子怎么就将自己卖了?”
“有总比没有好啊!”貔貅欢天喜地地躺在银子堆里一个个数过去,又数过来,全然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倒把个白泽气的倒仰,连呼这家伙没救了。
他们这般在府衙里鸡飞狗跳,史湘茗却自坐上了车,去装裱那一幅要送与昭宁公主的画像,把前几日画的阎王爷也通通抱了过来。难得见到这般欣赏他画作的人,他还兴致勃勃雇了几个绣娘,要将这幅画绣将出来。
谁知抱了画轴出那店时,却迎面撞上了个人,撞得他鼻子都红了。手中的卷轴更是呼啦啦散了一地,史湘茗惊呼一声:“我的画!”
“实在是对不住,”他撞上的那人低身与他一幅幅捡起来,捡到其中一幅时,手忽然顿了顿。
上面正是鲜衣怒马的昭宁公主,一身红衣恣意飞扬,眉宇间尽是英气。她是与寻常女子全然不同的风情,倔强地抿着唇,直看得人心中也奔腾起来。
史湘茗全然未觉,从那人手中收回了画,还笑嘻嘻地与对方道:“多谢了!”随后欢欢喜喜抱着自己的大作回家去,完全无视了身后那人深沉的眼眸。
回去后拿与昭宁公主看,昭宁公主眨眨眼:“这画上如何还沾了些泥土?”
“出店时不小心撞上了人,掉在了地上。”史湘茗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人似乎是个异域人,眼睛颜色与我们不大一样呢,是深灰色的。”
手也跟着比划:“有这么高,像头熊一样壮实,眉眼轮廓深的很。”
他说的无心,昭宁公主却一下子皱起眉来,道:“是异域人?他们在这水灾刚过之时,千里迢迢跑来这江南做什么?”
史湘茗自然回答不上来,昭宁公主却将这话记在了心上,忙命几个手下去查访不提。
第105章 104.103.102.01.16
貔貅果然不愧为神兽, 当晚就拎着账本子跑来了贾琅房前敲门。他哪里知晓水溶与贾琅原是密不可分的, 待到看见眼前开门的白衣神仙时, 还愣了愣。
“这不是贾大人的房间么?”
水溶淡淡扫了他一眼,这酷爱金银珠宝的家伙即使是在夜晚也未将满身叮当作响的环珮拆下来,兴许是因为入夜了有些凉, 还在肩上披了一大块纯兔毛做的披肩。大块大块鲜艳的色彩撞入眼底,珠光宝气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可在水溶的眼里......
只有满身散发着金光的绒毛。
他虽未说话,眼睛却不自觉亮了亮。
金光闪闪的男子瞥见他深沉的眸子,不知为何忽然心中有些发颤,往后躲了躲, 下意识笑道:“实在抱歉, 这位兄台, 我可能是找错了......”
“没找错。”水溶打断了他,“就在这里。”
貔貅咽了口唾沫, 随着这个令他觉着万分不安的人往里进, 绕过一十二扇紫檀雕花大屏风, 果然便看见了贾琅正坐在案前挥毫写些什么。
见他进来了, 方才将手中的毛笔置于了笔洗之上,笑道:“先生可有答案了?”
“自然。”貔貅骄傲颔首,将那账本摊开与他看,“ 重点并不在那些个银两上,而在这处。”
贾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觉,他说的原来是账本所用纸张上的暗纹。
“怎么,这纹路有何蹊跷不成?”
“自然有蹊跷,”貔貅干脆一撩自个金灿灿的袍子坐在他对面,细细与他道,“这每张的花纹皆是不一样的。若是仔细看去,其实是他们的分赃情况——譬如这张,上面印着的梅花左侧有三朵,右侧便会有七朵。再数其它页,皆是合起来凑了个十的整数。只怕是甄家老爷真当自己在这江南只手遮天了,竟从这中间贪了一百多万两!”他狠狠地拍着书案,“一百多万两啊!这能堆多高的银子——”
“又来了。”
贾琅无奈地叹口气,将那账册接过去,一个个细细查探,果然如此。只是那花纹原本就颇浅淡,再衬上纸上浓黑的墨迹,愈发不显眼了。想必王大人将这般重要的东西记在这账本上,本来想的,也是不会有人对这样一本可信度全无的账本进行深究,因此放心大胆的将它藏在了这账本中。
“果然不愧是貔貅,”他随口赞叹道,“这般居然也能被你看出来——”
话方出口,贾琅便觉出自己一时失言点破了,忙抬头去看眼前的神兽。结果那傻孩子还洋洋得意地点着头,应道:“那是自然,对这银钱一事——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眶,雾蒙蒙的黑色眸子又圆又亮,惊道:“你怎知我是貔貅?”
谁来告诉他,神兽都是这样的智商吗?
“你你你......”貔貅急的几乎要跳脚,像是被谁烧了尾巴般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劲儿地转着圈蹦跶,“你一届凡人,怎会知晓我的身份,这是谁说与你的?”
“你也无需紧张,”贾琅好笑道,“我还知白师爷是白泽呢,这也无甚稀奇的。冷静下来,你头上的八宝镶珊瑚簪子都要被你给晃掉了!”
这句话相当的管用,貔貅立刻老老实实坐回到了椅子上,还伸出一只纤白的手去摸自己头上,忐忑不安道:“没掉吧?没掉吧?”
贾琅抽了抽嘴角,简直对这种眼睛中仅有钱财的家伙无语了:“没掉。”
“没掉就好。”貔貅瞬间松了口气,“那可是我花大价钱收来的!话说回来,方才那边屋子里的屏风我看着也甚好,你要不要开个价?”两只手一摊,“八千两,如何?”
贾琅:“这并不是我府上,我做不得主。你快坐好,不然扣工资!”
貔貅蔫了蔫,只得恋恋不舍把自己的双手重新收了回来,坐的规规矩矩的听贾琅与他说话。
“莫紧张。”贾琅冲着貔貅眨眨眼,拉拉水溶的袖子,后者会意,伸出一只手去。手上瞬间腾空而起一朵小小的青色莲花,满室皆是异香,那花朵缓缓旋转着,一瓣瓣展开自己娇小玲珑的花瓣来。
貔貅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他原是曾看过这般把戏的,当年天上的某位常常用这种仙法在手中变出一截竹子来,逗弄他养的仙宠来拼命拿肥厚的熊掌挠他手心,实在抓不到还会气恼的直哼哼。他想起当年那幕,又看看这青莲,忽然便明白了眼前的男子究竟是何身份,登时惊呼道:“上仙,上仙您缘何会下界?”
“将我的人带回去。”水溶将手心中的花一收,淡淡道。
貔貅满目崇拜:“上仙还是如此的玉树临风风流潇洒......”
“话不多说,”貔貅慷慨激昂道,“若有上仙用的到的地方,上仙尽管开口,貔貅义不容辞——自上仙当年养的那只仙宠在仙魔大战中掉落了诛仙台后,貔貅已有几十年未曾见到过上仙了,着实想念啊!对了,那仙宠如今如何?该不会果真魂飞魄散了吧?”
贾琅默默于一旁举起了手:“你说的......好像是我。”
“倒也不是不曾魂飞魄散......”水溶顿了顿,悄然将贾琅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像是要从中确认些什么似的。他的眉目淡然,温声道,“只是如今,还好,本座终究是将他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