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的直觉一向很准。虽然不知昭王对自己新增的微妙敌意从何而来,却是更慎重了一些。与对希瑞尔的态度不同,打从一开始,韩王就没有轻视过昭王这个竞争对手。毕竟两人同为藩王中的翘楚,又有同样的野心,日后若是有大的图谋,彼此之间必为劲敌。就过往的经历而言,韩王也着实无法轻视昭王。
当年,昭王家是那样一个情形,谁都以为昭王要败落了。可谁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竟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昭国,延续了祖辈们积累下来的优势,将昭国发展为楚国之内数一数二的诸侯国?韩王不得不承认,在昭王坐下的铁骑面前,就算是他,也是输多赢少,想要战胜昭王,硬拼是不行的。
若昭王与韩王同龄,韩王还不会如此忌惮,关键是昭王在大有成就的同时还如此年轻。昭王甚至比他的长子还要小,却达成了寻常人或许一辈子也达不成的成就。韩王心知,他自己若是想要登上皇位,取大楚而代之,最大的敌人不是楚帝,不是已日薄西山的大楚,而是眼前这个正如朝阳般不断上升的年轻人!
昭王虽然年轻,性子却颇为稳重,全然没有他这个年纪一般青年人该有的浮躁。有时候,韩王觉得连他也看不透昭王的心思。
从昭王与希瑞尔的相处中,他相信昭王与自己一样,对于希瑞尔或者希瑞尔背后的势力,是有一定想法的,只是不知道昭王打算怎么做,毕竟就目前来看,这卫小公子是软硬不吃。昭王若是想要得到卫小公子的全力支持,只怕还得下一番狠功夫。
至于昭王是真爱上了‘卫凌希’这个人,而不是冲着他背后的势力去的,韩王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昭王以这般年龄成为大楚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其手段和心性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揣度的,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相信什么可笑的爱情?
他的目的,昭王想必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对他不满,继而开口警告。不过,这又怎么样呢,昭王自己还不是有着同样的想法?韩王仔细想了想,心中的警惕和疑惑便去了不少。如今,昭王抓住了他的一个把柄,可他又何尝不是抓住了昭王同样的把柄。只要昭王不傻,他是绝对不可能将这件事捅到楚帝面前去的,否则,他就等着跟自己一块儿倒霉吧!
“彼此彼此,希望昭王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才好。”韩王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昭王:“本王关照卫小公子,还勉强可以说是长辈关心小辈,昭王尚未娶妻,与卫小公子年纪相仿,与卫小公子走得近了,难免会引起旁人的议论。昭王好自为之。”
昭王目光一冷。
他尚未开口,希瑞尔已经不耐烦地开始赶人了:“你罗里吧嗦地说一堆做什么!没的扰了我的清净。韩王,我再次警告你,日后不要拿我作伐子!从你的嘴里听到有关我的事,我只觉得恶心!你若真觉得我是那种受了气闷声不吭的人,你大可以试试!你若再来恶心我,我就直接把你的意图捅到皇上那儿!昭王顾忌你,我却是没什么好顾忌的!日后,我不想再在宫里‘偶遇’你,你自己看着办!”说着,对不知何时到了近旁的小太监说:“送客!”
好不容易跟恋人重逢,话还没说上两句,氛围就全被一个花花肠子甚多的老男人给毁了,希瑞尔心中不是没有火起的。仗着天时地利,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这口气发泄了一番,心中终于松快了些许。
至于自视甚高韩王听了这些话会有多堵心,不好意思,这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了。
无论如何,只要韩王意在皇位,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他翻脸,这些气,受了也就受了。实话说,韩王如今的憋屈,都是自找的。
若不是现在希瑞尔和恋人的身份实在微妙,不好当着韩王的面显露什么,只怕希瑞尔会更愿意联合恋人一起怼韩王。
只是,一想到自己与恋人居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说话,而要避人耳目,希瑞尔心中就是一阵说不出的烦闷。
罢了,横竖现在恋人也住在宫里,日后他总能找到机会与恋人相见的。
身份果然是个大问题。若是能够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就好了。
韩王被希瑞尔下了脸面,直接以粗暴的方式赶走后,昭王也没再与希瑞尔做更多的交流,而是客客气气地被请走了。
下人们已经回来了,他到底还是得顾虑着些。他倒是不怕什么,恋人短时间内却是在宫里过日子的,他不能让他难做。
不过,今天来这一趟,也算是没有白来。起码他知道希瑞尔不讨厌他,不排斥见到他。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昭王的心中就是说不出的甜蜜。若是能够让心上人看到他的诚意,想必他会接受他吧?
昭王曾经无比的痛恨楚帝的昏庸,害死了他的父亲。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一般,感谢楚帝的昏庸。若不是楚帝实在上不了台面,做出了许多让他的心上人无法容忍的事,只怕他就彻底没有机会了吧。毕竟心上人的父兄也和他曾经的父亲一样,忠于大楚。若不是出现什么大的变故,他们绝不至于产生背离楚帝的想法。
楚帝虽没有逼死卫家父子,但卫家父子的确是因为他昏庸的决定而死,且在卫家父子死后,楚帝还没有及时处置罪魁祸首,反倒让他继续当着高官。想必是这种种让他的心上人心寒了。听说,在卫将军战死前,卫妃虽对楚帝冷淡,却也是天性使然,并非有意冷待楚帝,而在卫家父子出了事之后,卫妃才当真是连一句话也不想与楚帝多说,也是因此,楚帝对他的那种狂热的迷恋很快就消散了。他毕竟是帝王之尊,有太多的选择,没有必要继续上赶着贴别人的冷脸。
在回到寝宫的路途中,昭王一次也没有回头。他在心中默默发誓,他迟早有一日,会光明正大地与希瑞尔一起出现在人前。
离去的昭王并不知道,他与希瑞尔以及韩王之间发生的一切,早已纳入了一双眼睛中。
那人只是个极不起眼的宫人,平时存在感就低,在刻意隐瞒之下,几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就连希瑞尔也沉浸在与恋人重逢的喜悦中,忽略了这个人。
在三位正主儿走后,那人左右看了看,飞快地朝着一处宫殿奔去。
“你说的是真的?”桃夭公子眯了眯眼,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那人飞快地点了点头,眼中却闪过些许犹豫。他当时虽然在现场,但由于害怕被人发现,根本不敢靠的太近,真正听到的对话不多,更多的东西,是他凭着自己看到的场面猜测来的。
他总结给桃夭公子的话,实则也就两条内容。一:韩王喜欢希瑞尔,对他志在必得。二:昭王与韩王不睦,对于韩王的举动,昭王颇瞧不上眼。
其实,就连这些内容,他也不是很肯定。不过,一想到若是再无法探听到有用的消息,他就要一直做一个没有前途的洒扫太监,他便硬下了心肠。反正,是桃夭公子派他去希瑞尔那里探听消息的,如今,他也的确打探到消息回来了,不是吗?至于分辨真假,那就是桃夭公子的事了。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够放过这个机会,因为,他深知,这一次,自己能够偷看到这一幕,着实是走了大运。往后能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就不得而知了。
桃夭公子并不知道自己手下这个看似木讷的小太监已经有了想自己的心思,并且会在往后的过程中,为了上报更多的“情报”,开始真假掺半,不辨真伪。他所选择的人和他一样,都有一颗“极为上进”的心,为了自己的那点野望,而不择手段。
原本手下的人有野望,是一件好事情,因为这证明他们有弱点可以被控制。然而,桃夭公子并不知道,手下的人有的可不仅仅是野望。当桃夭公子的利益与他的野望发生矛盾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前者。
归根结底,是这人对桃夭公子的忠诚度还不够,往深里说,就是桃夭公子在宫中的根基还不深。不过反过来说,若这人当真是桃夭公子的心腹,也不至于被派到别宫中,去做个可有可无的洒扫太监了。
桃夭公子并不知道这一点,他满心以为,此人可以重点培养。此刻他甚至已经有了把此人培养成心腹的想法。但他并不知道,不是他想怎么做,事实就会按照他的意愿来。
眼下,桃夭公子极为高兴,暂且顾不上其他。乍然听闻这个消息,他放声笑道:“天助我也!”
他正愁抓不到希瑞尔的把柄,想不到,把柄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说起来,他手底下可用之人并不多,哪怕费尽心思往希瑞尔的宫中安插了一两个宫人,平日里也只能做些洒扫的粗活,根本近不得希瑞尔的身。若不是机缘巧合,他绝对探听不到这样的消息。
听闻韩王对希瑞尔颇有些想法,桃夭公子简直想要仰天大笑。被那样一个其貌不扬的肥猪看上,想必希瑞尔此刻心中恶心得紧吧。
当然,即便得知了这件事,桃夭公子也不可能直接捅到楚帝那儿去。莫说眼下只是韩王单方面对希瑞尔有想法,希瑞尔并没有回应韩王,哪怕希瑞尔与韩王已经成了事,也不能由他去捅破。
这可不是什么长面子的事,若是他主动戳破这件事,哪怕希瑞尔会因此而遭到惩罚,他日后在楚帝面前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再者,他也没法向楚帝解释自己为何会知道这些连楚帝也不知道的消息。他在楚帝心目中一向是个纯洁而没有心机的存在,他万不能破坏了自己煞费苦心在楚帝面前建立的形象,因此,只能另觅他途。
想了想,桃夭公子心中便有了主意。
上元节时,民间点起了花灯。
晚间,无数盏花灯沿河而绽,柔和绚烂的灯光,驱散了沉寂的夜色。百姓们脸上皆带着笑意,这场面,只是看着都让人心觉喜庆。
“陛下,您看,百姓们都安居乐业,这些可全是您的功劳。”乔装打扮的桃夭公子腻在楚帝的身边,不断说着恭维的话。
偏偏楚帝还就吃他这一套,听得眉飞眼笑。
“这么说,朕还得感谢你这个小机灵鬼了?若不是你央朕带你出宫,只怕朕还看不到民间这般热闹的场面。”楚帝乐呵呵地笑道。
其实,往日他也是极喜欢出宫的。可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民间百姓们对他的怨言多了起来,那些百姓虽然最后都没有好果子吃,可楚帝的心情毕竟被破坏了。自此之后,楚帝轻易不愿再出宫,只要一出宫,看着那些面上战战兢兢,心底对他这个皇帝颇多怨言的百姓,他就没了好心情。
这一次,桃夭公子先是搜罗了民间的诸多趣事儿讲给他听,把楚帝的心勾得痒痒的,又说昭王韩王难得进京,应当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楚都的气派,楚帝这才动了心思。
许是因为过节的原因,人人都面带笑意,没了愁眉苦脸之色。
见此,楚帝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沉浸到繁华盛世的美梦中。他没有注意到桃夭公子颇有深意的眼神,没有注意到听到两人对话的楚帝眸光中露出讥讽之色,也没有注意到韩王的神色越来越烦躁……
希瑞尔静静地走在一旁,没有参与两人的对话。他想不明白楚帝与桃夭公子出宫,为何会把他也带在身边。不管桃夭公子有什么算计,他接着就是。若是桃夭公子的手伸得太长,他不介意替他斩断那双手,好让他少操些心思!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躲在暗处的暗卫,及跟在一旁伺候的十余人之外,有五名主子。可这五名主子中,却只有两名在对话,其余三名不是正想着自己的事,就是不愿意参与到桃夭公子卖乖讨好的序列中,因此,场面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也幸好楚帝如今七八分的心思都在民间的新奇事务上,余下两三分心思听桃夭公子说话,倒是没有注意到这情形。
百姓们可不知道有大人物们混在了他们之中,即便见了楚帝一行人,也只以为碰到了寻常的达官显贵。毕竟,就明面上而言,楚帝等人的排场并不算大。
“皇上,那花灯做得颇为精致,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桃夭公子指着一盏花灯对楚帝道。
“在哪里,朕看看?嗯,看着倒确实不错。”见了那花灯的样式颜色,楚帝也起了兴致。
桃夭公子抿嘴一笑。他挑选这盏花灯,自然是按照楚帝的喜好来的。得了楚帝如此久的宠爱,对于楚帝的喜好,他不敢说完全清楚,却也掌握了八-九分。
那盏花灯的确漂亮,花灯上,美貌惊人的嫦娥正抱着玉兔,站在月球之上,那双含情脉脉的美目,仿佛要透过花灯,看进人的心里。
远观时,楚帝只觉得尚可,这么凑近了仔细一看,他越发挪不开眼睛。
恰在此时,耳畔传来了小贩的对话:“兄弟,你的生意今日如何啊,想必很是不错吧。你手艺精湛,可不是愚兄能比的。”
“哪里,今年可不怎么景气,比起往年来,已是差了不少。”
“哦,这话怎么说?”
那小贩摆了摆手道:“往年京中可没有韩王,如今韩王入了京,听闻韩王手下的人身经百战、杀人如麻,有这尊煞神在,我等哪里还有心思好生过节。”
听到此处,楚帝终于把视线从嫦娥身上挪开,皱起了眉。
走在楚帝身后的韩王面露潮红,看上去颇为激动,似乎想扑上前阻止那小贩继续说下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走在身侧的昭王给架住了。
昭王一面不动声色地加重力道,将韩王勒得生疼,一面关切道:“韩王可是刚才在宫中时喝多了,不胜酒力?”说着,对底下的侍卫们递了个眼色:“还不赶紧上来将韩王扶住?”
为了避嫌,他叫的是楚帝的人,而不是自己的人。那些见韩王不断扑腾,看上去的确有些醉了,便走上前来,扶住了韩王。
说实话,楚帝不待见韩王,他们也同样不喜欢这个眼高于顶的藩王。然而韩王到底是客人,又是楚帝亲口邀请出来的,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们也担当不起。尽管千般不愿,他们中还是出了两人,扶住了韩王。
一握住韩王的手,两名侍卫只觉得韩王的体温似乎有些偏高,看来,果真是方才酒喝多了些。
这时,有一队人马嚣张地挤了过来,抢走了看重的花灯。周围的百姓们惊呼着避到了一边,敢怒而不敢言。
“看,是韩王的人来了!”有人在楚帝耳边小声地叫唤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恐惧。
那堆人马来得快,去得也快,抢完了花灯,便不见了人影。
然而,这件事,到底影响了周围人的情绪。其中,尤以楚帝为甚。
楚帝冷哼一声,目光似一把刀子般剜向韩王:“若不是朕心血来潮地出了次宫,倒是不知道,韩王手下的人在朕的都城如此威风——竟连朕也自愧不如!”
韩王素来仗着自己的实力对楚帝有所不敬,可楚帝没想到,韩王竟嚣张到这种地步!看来,他手下的某些大臣说得没错,韩王的心的确是大了!如今韩王手底下的阿猫阿狗在这京城中都如此嚣张,日后,若是韩王的权势再进一步扩张,只怕他这个楚国国君都该匍匐在韩王脚下山呼万岁了!
在这一刻,楚帝对于韩王的忌惮达到了顶点。往常,韩王即便偶有过分之处,他也不会过于追究,为的就是不想把韩王逼到自己的对立面。如今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了,谁让韩王狼子野心,绝不可能驯服!
在接触到楚帝冰凉的目光时,韩王只觉得自己混混沌沌的脑?3 忧逍蚜似蹋袷遣炀醯搅耸裁此频模吆薜乜聪蛘淹醯姆较颉U淹趺嫖薇砬榈鼗厥幼潘奚匚实溃憧上不段宜透愕恼夥荽罄瘢?br /> 喜欢?他真是太他妈喜欢了!他知道昭王对他私下拉拢卫凌希的做法不满,可他没有想到,昭王居然这么快就出手了,而且还是用这种简单、粗暴、对楚帝而言却无比奏效的方式!
这其实是个简单的局,只要楚帝能够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然后派手下的人好好调查一番,未必不能够发现真相,偏偏楚帝-生-性-多疑,且本就对他有成见,此刻听了这话,自是深信不疑。
这下子,韩王彻底暴-露在了楚帝的视线中,想要顺利地发展自己的势力,夺得王位,只怕不那么容易了。
尤其他现在人在京中,手下的将士们大多在属国中,没有跟来。若是楚帝想要对他做些什么,简直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