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昂尼德看他时而皱眉,时而抿嘴,但却对自己的提议没有任何表态,原本的势在必得也变得有点动摇。他看到任宙远摇了摇头,有点急了,道:“我能为你们提供最好的生活,安安快要上小学了吧?他在理工这一块很有天分,你也不希望埋没他的才能吧?”
“还有你,这些年来你一直四处奔波,自己一个人带着安安既要谋生,又要照顾安安,不觉得很累吗?我知道你有朋友能帮一下忙,但是朋友能帮得了多久,安安才那么小,日后辛苦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不说能为你们遮风挡雨,但是三个人一个家,出了什么事大家互相扶持,这样的日子不是更好吗?”
任宙远双眼认真地看着他,耳朵听着他说的话,从他的言语中似乎看到了列昂尼德描绘出来的美好的蓝图,那些话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的心房,让他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想起那天在创客基地时列昂尼德说过的话,没想到当时想的那些,今天竟成了真。
可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只是出于一份责任而将他们父子纳入自己羽翼之下,他有一个喜欢的人,为了那个人他取消了和未婚妻的婚约,但却因为安安和他的存在,让他不得不做出背弃喜欢的人的决定。
任宙远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列昂尼德见状脸色大变,他刚想追问,任宙远就开口了,“安安是我儿子,我能把他照顾好,”他抬眼看了一下列昂尼德,“……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列昂尼德气得脑门都在发疼,态度也稍微强硬了起来,“安安也是我的儿子,准确来说,我才是安安的父亲。”
任宙远迎视他的怒目,把心一横放了句狠话,“安安是我的儿子,不信你可以去查!”
列昂尼德气在头上,没有考虑任宙远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只当他在说气话。他想了又想,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到最后列昂尼德突然想到什么,瞪了任宙远一眼,问道:“是你那个朋友吗?”
“什么?”任宙远一愣。
“是你那个朋友吗?”列昂尼德又问了一次,“你喜欢他?”
任宙远懵了一瞬,想了一阵才总算明白列昂尼德说的是谁。他嘴巴微张,讶异范文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两人的对话中,只是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一下,又快速地冷静下来。
任宙远像是做了个重要的决定,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没错,我喜欢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有点苦涩,但是此时他已无暇探究自己的心情,他道:“所以我跟你,没有我们。”
列昂尼德盯着他看了许久,末了冷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气喝光。
桌上的食物早已变凉,就像他们的关系那样,又冷又硬,即便有人用心地给他加热,也难以变回像最初那样新鲜美味。
好好的一顿饭最终不欢而散,任宙远看着列昂尼德从一开始兴高采烈地描绘着未来,到最后脸色铁青着离开,心里也有些不忍,于是当列昂尼德提出送他回家时,他也没有阻拦,反正他已经知道安安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再躲着他。
一路上两人各有所思,车内气氛实在谈不上好,好不容易到了任宙远家楼下,任宙远正想说句客套话化解尴尬,却听到列昂尼德先他一步开口,而他说的话,让任宙远连最后的客套都吞回到肚子里,只想甩他一个“滚”字。
他说:“今晚的提议我不会放弃的,但在你答应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反思一下你对安安的教育问题,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雷打不动小剧场*
(对每个字眼都很较真的)任宙远:三个人一个家,如果又多了一个怎么办?
列昂尼德(激动脸):宝贝你又有了?!
任宙远(鄙视脸):我无性繁殖吗!
第24章 倾斜
任宙远晚餐没有吃多少,倒是吃了一肚子气回家。
那男人最后说的是几个意思?质疑他的教育方式?开玩笑!他以为自己是谁,教育大师吗?那么厉害怎么不去当老师了!
他气得头都差点冒烟了,丝毫没想过不久前他才在心里暗暗赞叹过列昂尼德是一个好的教育家。
任宙远回到家里,看到安安在玩之前他带回来的,列昂尼德送的那些零件,将它们拼成各种各样的东西又拆掉重新再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自己那么辛苦怀胎十月把安安生下来,现在倒好了,儿子样子长得不像他,兴趣也不随他,以前还会安安静静待在自己身边看看书,现在就只会一天到晚捧着这些破零件玩个没完。
他伸手戳了戳安安的包子脸,安安连头都不回一下,任宙远想了想又觉得不忿,幼稚地问安安:“安安,你喜不喜欢外国人啊?”
安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头也不抬就答道:“安安最讨厌外国人了。”
听到他这么说,任宙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去洗澡。
列昂尼德像是要兑现他的承诺那般,没有因为任宙远说有喜欢的人就轻易放弃。在他眼中,安安是自己的儿子,任宙远是养育安安的人,所以理所当然他们才应该是一家人,而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好朋友”,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回去后他又问了他哥的意见,针对现在的状况做了点战略调整,等上班再见到任宙远时,态度有了180度转变,任宙远差点以为他被换了个芯子。
就像现在,列昂尼德正捧着台ipad语气随意地问他:“你觉得这几款镜框哪一个比较好?”
任宙远表情诡异地看了他很久,末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随意地指了一款。
像这样的情况今天早上已经发生过好多遍,从沙发、地毯、床单,到窗帘、抱枕、毛巾,列昂尼德几乎每隔十分钟就来问他的意见,7 任宙远一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很快就察觉他的用意了。
他有点哭笑不得,觉得这招数还真是新鲜啊,装出一副两人俨然要同居的假象是想要干嘛?
等列昂尼德第不知道多少次来找他的时候,任宙远怒了,他敲了一下电脑显示屏,板着脸对他说:“老板,这份稿件今天下班前就要交,我现在初稿都没写好,请你上班时间回去你的位置上做正事好吗?我工作很忙的。”
列昂尼德递ipad的动作一顿,随即表情淡然道:“那个不急,你下周交也行,”说着他又把ipad继续递到任宙远面前说:“我手头上这个比较急,我选不好没心思工作,这也是正事,你先帮我选完。”
任宙远简直要被气笑,心想你这样公私不分公司的人都知道吗?可是列昂尼德根本不打算放过他,见任宙远不接就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动作,无奈之下任宙远也只得乖乖帮他挑,到后来还恶作剧的挑了几个屎黄色的枕套,挑完之后他可没错过列昂尼德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心里暗笑过后才突然醒悟过来他眼里不敢苟同,自己就这样硬生生被当成品味奇差的人。
列昂尼德就这样换着法子来告诉任宙远,他在努力地为他们“一家人”的未来做准备,任宙远虽觉无奈,但是不得不承认,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某种坚持正被逐渐敲碎。
未来这个词太遥远,但是“一家人”这三个字却像是摆在他面前,只需他伸一伸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追求了多年了东西收入囊中。
任宙远每天在家里看着安安,回到公司又能看到和安安相似的一张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内心的动摇越来越明显,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在安安快要睡觉的时候套了下安安的话。
他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突然又想起了列昂尼德指控他的教育方式,想了想道:“安安,跟爸爸说一下你在幼儿园都学了些什么呀?”
安安往任宙远怀里钻,闷声含糊说了几句。
任宙远双掌托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让安安又说了一遍,这次才总算听明白,这家伙根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显然平时上课完全没在听老师说话。
他又换了个方式问:“那安安你给爸爸说一下你平时玩的那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的?”
这回安安眼睛都亮了,两下挣开任宙远的手,掰着手指头一项项给他解说,几乎是当任宙远是他的学生一样,居然给他说起了那些机器的运作原理!
任宙远听得脸都抽了,暗忖道列昂尼德这就是你的儿子,就是你的维奇把儿子带歪成这个样子的!
耐着性子听安安说了好久,任宙远觉得自己再不打断他,估计他能说一个晚上,“好好,爸爸知道了。”他捏了一下安安的脸道:“安安是不是不爱爸爸啦,怎么爸爸觉得现在安安就只爱玩你那些小模型。”
安安翻了个身抱住任宙远,埋脸在他胸前撒娇道:“安安最爱爸爸了!”
任宙远心里一动,顺势问道:“哦?那……如果安安的‘另一个’爸爸出现了,安安还会像现在这样这么爱爸爸吗?”
安安一听,从任宙远怀里抬起头看他,“爸爸不就是安安的爸爸吗?另一个爸爸是谁呀?”话一说完他就一脸戒备的神色盯着任宙远,“爸爸你在说文锋叔叔吗?”
任宙远汗颜,怎么又跟范文锋扯上关系了?他用食指戳了戳安安额头道:“小坏蛋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呢?”他清了清喉咙下意识地掩饰尴尬,“爸爸说的是,安安的‘另一个爸爸’,亲生的爸爸。”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却没想到安安仍然是一副懵懂的样子,“爸爸不就是安安的爸爸吗?”
任宙远有点急了,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妈妈”,但是爷俩现在明显陷入了思想误区,于是他又搬出了当时和安安解释的那番说辞。
安安听完后还是不解,“爸爸是妈妈,妈妈也是爸爸,所以爸爸是妈妈和爸爸,安安没有另一个爸爸呀。”
任宙远:“……”
他总算体会到什么叫拿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任宙远又重新解释了一次,这回他认认真真地给安安做科普,红着脸说着不符合他形象的内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要和儿子科普两性知识。
“所以严格来说,安安的‘妈妈’是我,除了‘爸爸’以外,安安还有另外一个爸爸。”他边说边用手指明口中的爸爸和妈妈说的都是谁,希望儿子能听懂他的话。
安安皱着小眉头听他说,等他说完后朝任宙远那边挪了挪身体,手脚并用地抱住他,在任宙远还弄不懂他这动作的意思时,安安就用他那奶声奶气的声音道:“爸爸是我的,安安才不要另一个爸爸。”
任宙远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用力回抱住安安,在他额头亲了几下。
他心里百般滋味,既感动,又心酸。安安这是在宣示主权呢,他不知道所谓的“另一个爸爸”是谁,在安安小小的世界里,任宙远就是他的全部,于是当“另一个爸爸出现”时,他担心自己会被抢走,所以才用这么可爱又笨拙的方式将他紧紧抱住。
若是以前的任宙远,也许会二话不说就回答安安,“安安也是爸爸的,爸爸也不要其他人”,但是经历了这段时间,任宙远却难以把话说出口。
他的安安,真的很孤僻呢。
要让他承认这个事实比承认自己当年活得很差劲更艰难,他虽然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但他一直在学习,学习怎么成为一个好父亲,怎么让儿子健康快乐地成长,不让他经历自己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些破事儿。
可是就像列昂尼德说的那样,他的教育真的出了问题。
他只会用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去为儿子提供他觉得适合的东西,只要儿子看起来开开心心的,那他就觉得没有问题。
但事实是,安安构建了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过得开心满足,然而一旦踏出了那个界限,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只那么一瞬,他就会缩回自己的脚,躲回自己的世界里。
任宙远想到了幼年时的自己,每天过着惶惑不安的生活,怕被人看不起,长期患得患失,这样的日子,难道还要让安安再经历一次吗?
他觉得心里的天平正在一天一天地倾斜,在自己还未察觉到的时候,便倾向了某个人构建的未来里。
自第一次进入维奇,安安的世界就发生了变化,一点一点的,让任宙远开始相信,也许在那个男人的牵引下,终有一天他和安安都会走出自己搭建的那个自以为安全的小世界。
第25章 惊吓
任宙远想迈出那一步,又觉得不好意思,想到之前他是那么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列昂尼德,还鄙视了一番他讨好的举动,现在却要觍着脸对他说“我想跟你一起住”,想想就觉得好丢脸。
他计划着等列昂尼德再次提出一起住的建议的时候,就顺势答应下来,却没想到足足过了一个星期,列昂尼德都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缠着他问东问西,每天经过他位置的时候就只和他笑笑打声招呼,随后便一脸严肃地回到自己办公室。
任宙远又开始患得患失,心想莫不是自己之前的态度把列昂尼德给吓跑了?但是紧接着他又发现自己想多了。
罗恩这段时间也不在办公室,但是任宙远偶尔能接到他的电话,远程地给他分配工作,而列昂尼德则更甚,一天到晚从任宙远这里转进去的电话不计其数,让他完全不敢上前和他多说两句话。
任宙远手头上要写的稿件突然也跟着多了起来,全公司上下似乎一下子忙碌了不少,许多高级主管也一个接一个地到不同地方出差,这种状况似乎毫无预兆,让任宙远完全摸不着头脑。
原本任宙远想问一下罗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想到接下来几天罗恩像是彻底失踪了一样,电话联系不上,人也没回来,恰好任宙远手上完成了一篇稿件,趁着这个机会他打算好好问一下列昂尼德。
轻敲了两下门,任宙远推开列昂尼德办公室的门往里探了探头。
列昂尼德似乎没察觉到任宙远进来,只见他埋首于一堆文件中,眉头紧锁着,一手食指覆在唇上拇指托着下巴,另一手食指则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浑身散发出不耐烦的气息。
任宙远觉得自己进来得似乎不是时候,他不想打扰到列昂尼德的工作,然而却在他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列昂尼德抬起了头。
看见是任宙远,列昂尼德紧蹙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些,停下手上的工作让他进来。
任宙远顺从地走了进去,将手上的文件放在列昂尼德桌面上公事公办道:“这是罗恩前两天吩咐我写的文案,你看看大概思路有没有问题,若是没有我就将它翻译成中文。”
列昂尼德看了一眼,点了下头示意知道了,但接下来却没有其他指示。
任宙远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坐也不是,转身离开也不是,就这么站在那儿盯着列昂尼德的头顶发呆。
看着看着,任宙远还真的发起呆来,等列昂尼德头一动抬眼看他,任宙远还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列昂尼德见状无奈地笑了出声,这下他总算放下笔,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比了个手势让任宙远坐下。
任宙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你是不是正在忙?我还是不打扰你工作了。”
列昂尼德摆了个无妨的手势,等任宙远坐下后道:“最近工作怎么样?”
任宙远闻言耸了耸肩,“我倒是还好,但是我看公司的人都很忙,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列昂尼德也不打算瞒着他,点了点头说:“一直以来我们打进中国市场都遇到不少困难,国内的政治环境太复杂,商业与政策挂钩,而对于我们这种‘舶来品’,国家一向严肃对待。”
任宙远接手工作这么久,对他说的这些也有一定了解,政府想打压维奇趁机压制维奇的势力,目的是想将之接管过来坐享其成,而教育部门又想争夺这块蛋糕,不买课程版权直接挪用课程大纲,并“借调”维奇优秀的教学资源为教师们进行免费培训,只是这些情况一直都存在,维奇也能很好地与之斡旋,怎么到现在才出状况了?
列昂尼德说:“我们想独立运营,就必须接受政府严苛的要求,他们要我们证明维奇是被中国市场接受的,为了这个我们提交了大量的计划书和证件,也一直在扩大招生,但这样还不够。”
任宙远认真地听着他说,边听边思考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