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中央的车很多,出租车开开停停,挪动得十分缓慢,时初抱着食材,满脑子担心的都是新鲜的食材会不会坏之类的问题。转头去看司誉辰,他正支着下巴望着窗外。
他安静得很,仿佛窗外有一片宁静的海。
他活了二十多年,在与她重逢之前,那样的生活几乎能用“混沌”来形容。他身负野心,也有能力,甚至某段短暂的时段内站上过行业的高峰,获得了浪潮般的赞誉,可他仍旧是一个不堪的混沌体。
回想以前的人生,这样的疑惑与迷茫更甚,好似从前种种皆是一场虚妄的梦幻,脑海之中有无数个声音或起伏或重叠地告诉他:你就是这样的人。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去做什么,该去做什么,却始终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呢?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突然开始思考从前忽略掉却至关重要的事。
突然不像自己却认为那应该是真正的自己。
突然……
时初刚好也把视线从她那边的窗户上移开,落到他眼中。
她的周身有光,那光芒不似太阳,并不灼眼,一直看很久也不会流泪,却拥有这般能力,将他周围的混沌与茫然一点一点染上鲜明生动的颜色。
被风带着微微摇曳的发梢,弯弯笑眼中的光点,从那张小嘴巴里洋溢而出的他的名字,她小小指尖划过他手掌心的温度……一切都像是被设定好了似的,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在他的感官与认知里面循环。
你是谁呢?
你是谁?
我又是谁呢?
约摸是快要到黄昏,视野缓缓地暗下去,仅剩下眼前的她一个光源。他看见她动了动嘴唇,然后又合上了。模模糊糊的声音撞进他的鼓膜,他依旧听不明晰,他凑近她,努力地听辨,努力地去分析那些破碎细小的气流,却一无所获,唯有眼前因用力过度而冒起的金色小颗粒,明明灭灭。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我要搞事情了!
☆、只是想多看看你
时初看着出租车窗外一点一点向后倒退的风景,尽管车行驶得很慢,她还是感受到了明显的时间流逝。时间在流逝,所以,一切与时间有关的事物都在不断地流逝。
这个世界在她身后流逝的瞬间,她看到出租车途径了那家她十分熟悉的咖啡厅,蓝灰交杂的轿车车身映在咖啡厅门楣旁的玻璃上,在光影辗转的瞬间,她似乎瞥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前方无车,司机一脚油门加速。人影只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并不清晰的一个残像,她却已经确定了他是谁。
他在笑,且意味深长。
这个人是她在E-2世界基础资料档案中看到的司誉辰名义上的爷爷,年逾古稀但仍抖擞着精神不肯放过他的爷爷。这个人影给她说不出的感觉,不是任何一个她见过的人,却给她无比的熟悉感,令她迷惑不已。
她很快收回了目光,并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转头正对着司誉辰。失去听觉的他要比往常更为敏感一些,她不能叫他瞧出端倪,于是微微笑了一下。
司誉辰没什么反应,看上去在发呆,眼睛像是失去焦点,恍惚的光晕在其间晃动。她腾出一只手来握了握他的手,像是在跟他说她在,而后再次别过头去。
前面的车流渐渐地散了,咖啡厅移去了他们后方,缩小成为一个点。
这间咖啡厅一定藏着秘密,她想,她得抽时间过来看看。
好不容易将食材通通扛上楼,分类放置在冰箱里,时初累得往沙发上一瘫,根本不想动弹。司誉辰倒是十分自觉,倒腾出一些菜,走进厨房开了火说是要煮一锅汤。
时初当然惊讶,她的厨艺只能算不能把自己饿着的凑合水准,司誉辰像是看穿这点一般,撂下个似乎是轻蔑的眼神就抓着她的手腕将她赶离了厨房重地,撸起袖子,穿上时初前几天为自己买的围裙,叮嘱她不得近身。
只是之前亲眼见证过她煮泡面的阵势而已,就被嫌弃到这种程度,时初有点想落泪,念在他肯为她洗手作羹汤的面上,她也不同他计较,只倚着门框默默地看着他忙活。
他穿上围裙的样子也很好看,没有因为那条女士围裙为显得怪异,洗菜切菜的动作意外地熟练,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个霸道总裁,而只是个普通的居家男人。
他将菠菜仔细理好,再剥开根结在一起的蟹味菇,剁碎了些葱花与蒜瓣,放进小碗里,接着处理鱼虾。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且一丝不苟,这一系列动作在时初眼里复杂到不行,他竟是一气呵成,无论是煸炒还是油爆,处处透着一股从容样,偶尔抬起眼来望她一眼,轻轻地笑。
香味渐渐地溢出来,倚在门框上的时初原先还保持着矜持的姿态,到后来就逐渐地绷不住了。一步一步地往他的方向凑,一直凑到他跟前,从他胳膊下方冒出脑袋来。他瞥了她一眼,那胳膊肘按下她的脑袋,“别凑,小心沾了油烟味。”
她嘿嘿嘿地傻笑,也不闪躲,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边。
“我们阿辰真是了不起呀。”她在他身后轻轻说,而他仿佛能够听见似的,眼底也在那一瞬间泛起微不可察的笑意。
饭菜不一会儿便端上来,三菜一汤,都是简单家常的菜色。一想到这些都出自这个一天上下都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话的理工男之手,时初剩下的只有惊叹。惊叹过后,便再也抵挡不住香气的诱惑与饥饿的凌虐,拿起筷子便要开动。
司誉辰慢悠悠地揭开砂锅的锅盖,抢下她的空碗为她盛了一碗汤。雪白的汤水内起伏着几根蟹味菇,还有一些虾干与鱼肉,他将汤碗推给她:“先喝点汤。”
汤中充分溶解了鱼肉与菌菇的鲜味,口感醇厚,溢出丝丝乳香,她想到他该是放了几勺鲜奶,又联想到之前在超市里的一番闹腾,忍不住弯了眉眼。
司誉辰却只是盯着她看,并不急着动口。
“看什么呢?”她忙中抬头看了他一眼,讲话有些含糊,不晓得他看没看懂。
“看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含着多浓厚的情,仿佛只是随口提起天气一般随意得不能再随意。
时初一噎,咀嚼的动作都因此停下好几拍。她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故作淡定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她说话的语速有些慢,司誉辰刚好看得真切。这一点点羞赧的小表情怎会瞒得过他,他心中涟漪泛起,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遮掩,而是含着笑意告诉她:“没什么,只是想多看看你而已。”
彼时,她并没有深思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味,也未细想这一晚他近乎骄纵的温柔,只当是他一时兴起的情话,将嘴巴塞满了饭菜以遮掩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
翌日,楼宇来访,见他们两个压抑着神色,似乎是要谈正事的架势,时初觉得自己待在旁边也不太好,便提了包出门,直奔那家藏着秘密的咖啡厅。
街上人不多,推门走进咖啡厅却意外遭遇到了客流爆满。虽然在意料之外,却不得不说爆满的人流是最好的屏障。她取号候位,在这将近三十分钟的等待时间里,她随便点开一个手机游戏装作沉迷的模样抬起眼睛悄悄扫视着咖啡厅里的人。粗略望去没什么特殊的,咖啡厅里并没有出现同她相似的脸,也没有任何一场她似曾相识的闹剧,司誉辰名义上的爷爷就更加无处找寻,也许他只是碰巧露了一次脸,也许那根本是她紧张过度的臆想。
总之,她这一下午无事可做。
她点了杯巧克力棉花糖热饮,用小匙将粉白条纹的棉花糖摁进热巧克力中,让它们一上一下地浮沉,染上斑驳的深色,借此放空自己。
她想起来,当她还在E-1世界的时候,她在这间咖啡厅里看见了两个与她长着同样的脸的女孩,一个是端给她咖啡的服务员,一个是在收银台低头收钱的女孩。在她的?4 ∠罄铮歉雠⒋┳诺昴诠ぷ鞣彩嵌潭痰耐贩ⅰ?br /> E-2世界是她在《FEVER》中经历的最后一个世界,这就意味着,那个收银台的女孩是她必须成为的一个角色。她于是下意识地看向收银台,那里并没有人。在顾客满座的情况下,收银台却没有人,实在说不过去。她灌了两口已变成常温的热巧克力,挤过往来人流的空隙,向收银台走去。
的确,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行进的途中她给自己换了套工作服,低垂着头快步走到了收银台旁边,趁没人注意溜了进去,连都不需要开启。这是个临时设立的简易收银台,桌上只放着几叠被人写过的废纸,和一台抽屉紧锁的收银机。她对里面有多少钱并不感兴趣,令她感兴趣的只有这其中掩藏的秘密。
她翻翻找找,甚至蹲下去摸柜子下可能被塞进去的可疑物品,然而一无所获。
“小姐?”有人扣了扣桌面,言语中除了不耐烦还有一丝狐疑,“结账。”
“好。”她迅速站起身理好衣服,神色恭敬地接过钞票。她将额头埋得很低,尽量借着刘海挡住自己的容貌,好在对方像是赶时间,忘记要拿|发|票这件事,便匆匆离开了。
在她自己捣鼓着想要撬开收银机的抽屉把这钞票放进去时,抽屉“噗”地一声自动打开了。里面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张纸币,硬币也没有几个,空格全都被相似的东西填满了。
一抽屉的碎片。
大块小块被粘合在石膏板上的油画碎片。
她当然知道这画的内容,也亲眼见过这幅画流转在《FEVER》的五个世界之间,她努力定了定神,装作一切如常地拣出碎片,放进自己的背包里。她用余光瞟着四下,但那些人都好像自动忽略她似的,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她也没有胆大到故意弄出些声音来吸引人的注意,暗搓搓装完碎片之后,又换回原来的衣裳悄悄地往座位走。
她的座位对面坐了一个人,手端着一个通体白色的马克杯饮了一口。杯盏放下时,他的脸也露出来。
她下意识地将背包向身后一耸,深吸一口气坐下。
“时小姐,你好。”这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稀疏的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嘴唇上下刻着几道明显的褶皱,一直延伸至下巴处,整张脸是风干似的老迈,苍老却仍旧矍铄。而从他口中吐出的声音却并非像他的外表一样饱经风霜。
“楼先生,您好。”
他优哉游哉地喝着咖啡,抬起一点眼睑瞥着她,见她正襟危坐,眼角蜿蜒了几道向上的弧线,“时小姐不必紧张,我只是想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我们家阿辰变成如今的模样。”
时初礼貌地弯着嘴角,脸上却无笑意,“楼先生,这话您也许说错了。不是我改变了他,而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哦?是么?”老人笑呵呵地不再言语。
话题戛然而止,他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他手中的黑咖啡渐渐地消失了大半,大概是等咖啡见底他便要离开。时初不想让这样的机会白白流逝,将手中的马克杯转了几圈,笑着问道:“楼先生,我这个人其实真的没什么好看的。我也相信您特地前来,还坐在这个位置上,是有别的事情找我吧?”
“时小姐猜想是什么事?”
“要我猜,楼先生约摸是好奇我是怎样把楼范楼珂楼瑞三人吓进了警局吧?”
老人却摇头,“并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
“我过来,不过是想要看看时小姐能发现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攥在包带上的手指一紧,时初感觉自己心跳一卡,面对他突然抛出的迷魂汤不知所措,只得尽力稳住声音道:“我倒奇怪,楼先生希望我发现些什么?”将这碗汤水原封不动地推给他。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背包上面,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别开。他摇摇头,言语中也辨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再如何,也只是些许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毫无疑问,他知道碎片的存在。
且他的语气十分奇怪。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他又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无关紧要?
时初猛地抬头,盯住那一对饱藏秘密的混沌的褐色眼珠,全身的汗毛几乎在一瞬间尽数炸起来。
白色的马克杯在她手中颤抖,冷透的巧克力混合融化的棉花糖溅出来,在她的手指上勾勒出几道咖啡色的痕迹。
“楼先生……RC这两个字母对您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还没搞起来……高估了自己。
☆、失去全世界的光
时初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楼宇已经回去了,剩下司誉辰一个人靠在阳台上的藤条小沙发中晒太阳。他大概是出去过一趟,外套随意地丢在沙发靠背,茶几上放了两袋她爱的吃食。
藤条小沙发旁边放了张矮桌,上面散了一些文件纸张。时初换了鞋,掐了自己的脸一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两下。
他捉住她的手,慢吞吞回过头来。她没走到他跟前,而是站在他身后弯着腰双臂从后面伸上前来搂住了他的脖子。她在他侧脸与脖颈之间蹭了蹭,半挂在他身上,埋在他怀里叫了声阿辰。
他听不见她的低喃,只因她突如其来的撒娇而略微惊怔,抬起略微僵硬的手在她头顶揉了两把,“去哪儿玩了?”
“随便出去溜达了一圈,觉得太无聊就回来了,”她在他手心里写,“你呢?上哪儿去了?”
他握紧那根不安分戳着他手心的食指,敷衍地把她脑袋推开,无视掉她的问题。
还跟她玩起不能说的秘密了。
不说就不说。哼。
时初掐了他一把,从他肩膀上爬起来,提了茶几上的炸小豆腐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司誉辰没管她,也没起身,一直坐在藤条沙发上沉默不语。
时初瞄了他好几眼,没见他动弹几下,索性专心看起了电视。她捧着遥控器,将电视台按了一个轮回,播放几乎的都是天灾人祸阴阳相隔的苦情戏码。她按累了,停留在其中一个刚放完片头曲的画面上。右下角标着“大结局”的字样,画面一闪,女主角戴着呼吸面罩躺在病床上,秀眉紧锁,脸色苍白得可怜。男主角握着她的手,额头重重抵在被他握住的手上,后背的肌肉隐约在颤抖。
悲情的背景音乐配上无台词的剧情,只有男人无法压抑的低声啜泣与因为心电图上跳跃的折线变为水平而响起的“滴滴”声。
这是死亡降临的宣告。
时初觉得太晦气,实在没有看下去的心情,便按了遥控器上的电源,捞了一把小豆腐丢进嘴里,胡乱地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电视剧的情节让她走神了,她不禁回想起咖啡厅里的老人与她的对话。
“楼先生……RC这两个字母对您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他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眉毛也没抬一下,笑呵呵地如同一尊佛像,将手中的咖啡喝完后,不紧不慢地摇晃杯子,让沉淀在杯底的残留咖啡渍归到一处。
“时小姐,你这一路走来,总会有些东西随着你的选择发生点变化吧。况且人都是会变通的,请时小姐别陷在思维定式里面,不要一根筋到底。你并不不清楚真相,但我跟你讲,我们这样千方百计的,总归不是要对阿辰不好。”
她闻言眯起眼睛,整张脸孔上不见先前的和颜悦色,“我只是在根据你们透露给我的信息进行判断,我相信自己的逻辑和感觉。你们为他撰写一出出奇怪的戏码,百般设计他的死亡,我就没看出一丁点你们对他好的地方。”
“所以我们希望时小姐能够跳出当前的框架想一想。除此之外,我们真的无可奉告,只能祝愿时小姐与阿辰能在剩下为数不多日子里,过得快乐吧。”
他说完便要走,时初蓦地站起来,椅子在身后拉出一道尖利的噪音。她不顾周围人投向自己的玩味视线,抓住了老人的手臂。
“既然你们早已拟定了剧本,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到你们的拍摄场地,做一个不知情况的演员?”
老人默了片刻,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笑道:“原来不过只是想要借时小姐这个身份与形象走个过场,但时小姐的表现太为惊人……总之,阿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只有拜托世界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巧合来完成。”
“可你们有什么资格自诩神明掌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