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叶立刻红了眼圈道:“不过做牛做马而已,还要挨打。”说着,卷起衣袖给白梅看,细瘦臂膀上面新旧伤痕重叠,看了叫人同情。
白梅道:“瞅个空,我和夫人说了,给你和拾花寻个可靠的人嫁了。”
拾叶和拾花已经快二十了,早该许配人家,只因程氏看她俩老实懦弱又勤快,所以一直留在身边使换,全然不为她们将来考虑,现在有人肯帮她俩脱离苦海,以后有所依靠,岂有不愿意的?因此顾不得害羞,连声道谢。
白梅此时方问:“青梅真的是送帕子给烟小姐?”
拾叶想了片刻,道:“是的。”
白梅心中纳闷,听拾叶又道:“不过——她还个帕子鬼鬼祟祟的,与我家小姐关在房间里好半天才出来。”
白梅暗喜,没再往下问。
两人拿了锦缎返回芷晴苑,见许夫人脸上无一丝笑容,带着红梅正准备离开。
二老爷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虽然和程氏一起送许夫人出门,可铁青着脸,让人望而生畏,程氏样子左右为难。
白梅忙将自己怀里抱的锦缎交给拾花,与许夫人一道离开。
许夫人在前头走,两个丫头在后跟着。
白梅悄声问红梅:“发生什么事了?”
红梅想到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看了看前头,许夫人只顾走路,好似并未留心她俩个,方小声道:“你走后,夫人讲明来意,还特别强调要大宴宾客,烟小姐在旁已经听出,老夫人要出她的丑,气得脸都黑了,程姨娘却喜不自胜,以为老夫人抬举烟小姐,那模样着实叫人好笑,烟小姐一个女孩儿家又不好明讲。
正在这时,二老爷回来,烟小姐急忙告诉他此事,二老爷恨笑道:‘这是老夫人存心不给我们家一点颜面呢!’气归气,却也无可奈何。
夫人一看气氛不对,忙告辞出来。”
白梅闻言,半晌无语。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说媒
主仆三人回到慧兰苑,许夫人问白梅:“打听到些什么?”
白梅将拾叶的话原原本本说与许夫人听。
许夫人只顾着喝茶,未置一词。
红梅撇嘴道:“只拾叶这三言两语就能断定青梅并非是去还帕子,既然是去邀功,自然越多人知道越好,岂有掩人耳目之理?”
许夫人放下手里的茶杯,淡淡一笑,道:“你我都不用费力去猜,放出风声去,青梅去了那边,谖儿知道了,自然会去查。”
红梅赞道:“夫人这招釜底抽薪用的极妙,避免了我们跟二老爷正面冲突。”
白梅懊悔道:“奴婢看拾叶在二老爷家过的可怜,一时心软嘴快,答应求夫人给她和拾花寻个良人,可刚才见了二老爷是那等脸色,如果夫人出面嫁了拾叶拾花,只怕和那边仇怨越发结的深了。”
许夫人叹气埋怨道:“老夫人的命令我不敢不领,背黑锅也是无可奈何,但你不该擅做主张替我应承事,叫我骑虎难下。”
白梅低着头,面露愧色。
红梅看看白梅,又看看夫人道:“其实夫人大可不必为此事心烦。”
白梅抬头,惊喜地问:“你有好办法?”
许夫人也抬眸静静地看着她。
红梅有些得意道:“我们也把拾叶、拾花在二老爷家受苦的消息放出,依了小姐嫉恶如仇的性格,定会为她俩出头,夫人倒可以置身事外了。”
许夫人含笑点头道:“就依你的主意,就算谖儿闯出祸来,自有老夫人护着。”
白梅觉得不妥,可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做罢。
第二天吃过早膳,若谖盛妆跟着许夫人去了许府。
许夸的母亲黄氏满面春风亲迎了出来,亲密无间地携了许夫人的手来到宴息处。
宴息处里坐了好几位珠光宝气的女客,这是若谖母女俩未曾料到的。
那些女客都有些年岁,许夫人有些眼熟,都是些候府将相的夫人,各各门楣显赫,就是永安候候都无法与之匹敌。
正自惊讶,就听黄氏当着众女客的面道:“你也不常回娘家走动,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婶婶为人太过狠厉,吓的侄女都不敢回娘家了。”
若谖微蹙了眉,这话说的不尴不尬的,不知原委的,还以为两家有嫌隙。
许夫人温和的笑着道:“婶婶说笑了,侄女实在因家事繁忙,没时间过来。”
黄氏道:“我想着也是这个原因,偏我家夸儿是个不懂事的,昨晚酒宴上只怕给侄女添了不少麻烦,偏我当时又没跟去,不然当时就撵了她回来,我这做娘的向你赔个不是,扰了老夫人的认亲大典。”
若谖听这话很不舒服,这分明是以退为进,在兴师问罪,转眸去看自己的母亲,仍是波澜不惊,笑的大方得体,道:“昨晚的事完全不能怪夸儿,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女挑唆了她去捉奸,夸儿也是糊涂,怎么就跟了去?侄女想拦都拦不住。”说到这里,拍了拍黄氏的手道:“婶婶可要好好劝劝夸儿,交友要慎重,那些庶女十个有九个不知廉耻,破罐子破摔,夸儿一个候门千金何苦和这等人搅在一起,连累自己的名声?”
若谖心里好笑,母亲果然最懂以柔克刚了。
黄氏脸色微变,昨儿夜里许夸回来,委屈的什么似的,跟她讲了酒宴上的发生的一切。
她当时就说她不该和一个卑贱的庶女搅在一起,降低自己的身份。
可及至听许夸说起若谖背后诽谤她,至老夫人从此嫌了她,且送她有毒的脂粉,想毁了她的容,心口疼的坐卧不安。
又有跟去照顾许夸的马大娘,原是黄氏的陪房,昨晚因和人赌酒吃菜,许夸身上发生了什么竟一无所知,后来听人说了,生怕黄氏怪罪自己护主不力,因此添油加醋说了许多若谖的坏话,诸如“最是牙尖嘴利,要了我家小姐的强,偏我家小姐性子最是温柔敦厚的,哪里是那小妖女的对手,只能由着她欺负罢了。”的话。
黄氏纵是铁心铜胆的人,妇女家终不免生些嫌隙,今见若谖母女俩登门,原打算不动声色暗刺她母女俩个,却反倒被许夫人拿捏,心中更是郁闷,还好她手中有杀手锏。
黄氏也是内宅摸爬多年的人精,直接翻过那一页,将女客一一介绍给许夫人认识,这位是御史夫人,那位是太尉夫人……
当介绍到京兆尹田夫人时,若谖母子两暗暗惊诧,怎么一群高不可攀的贵妇里会夹着一个丈夫官阶这么低的夫人?
田夫人坐在一群王候夫人间,又是自卑又是骄傲,神情举止颇为拘谨。
若谖随着许夫人坐下,就听忠义王府的王妃道:“薄昭仪怕委屈了许二小姐,所以特请我等几个前来保媒提亲,若黄夫人答应,中秋二皇子亲自来送聘礼。”
黄夫人笑着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我可不敢独自应承下来,总要禀过老夫人和夫君,由他们定夺。”
忠义王妃也笑着道:“不急,考虑好了再说,只要应允,我就拿了二皇子的生辰八字与贵府许二小姐交换,这媒就算保成功了。”
黄氏道:“成不成三日后均会送信给王妃的。”
她是故意摆出些款儿来,好叫那些王候夫人明白,她的两个女儿没那么容易轻许了人去。
若谖是知道这位许二小姐的,全名许菌,长得花容月貌,不输于她姐姐许夸。
只可惜从小宠溺过了头,性子半点不如她姐姐许夸,娇气,且不明事理。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若谖来许府也很少与她玩到一块儿。
许夸已满十四,许菌才十二,黄氏却先操持许菌的终身大事,看来黄氏,乃至整个许府都想要把许夸送进宫里母仪天下。
若谖正想着,忽听黄氏当着众人面对她道:“听说你一心一计要把你庶姐许给奴才,我看她那好品貌,倒可惜了,因此给她寻了门好亲,谖儿千万莫要生气。”
许夫人只含笑不语。
若谖将视线落在田夫人身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较量
若谖眼睛明亮清澈的尤如林中清晨的露珠,站起身来,一脸如假包换的无辜模样,寒着小脸委屈地对黄氏道:“舅姥姥此言差矣,什么叫一心一计?这可冤枉死谖儿了,谖儿才多大,就插手起别人的亲事,这又成何体统?
只是烟姐姐不知自重,自己做了不堪之事,我祖母、我母亲愁的什么似的。
谖儿听西席说,百善孝为先,为人子女要为父母分忧,故此谖儿才敢抖胆献策,谖儿想,既然烟姐姐名声坏在了那个奴才身上,也只得嫁给那个奴才,谖儿这么做实在是为烟姐姐好,怎么到了舅姥姥嘴里,断章取义,让整件事变了味呢?
且当着这几位高贵的夫人面如此说,这几位夫人又不知情,肯定以为谖儿把个好端端的庶姐硬许配一个奴才,认定谖儿是那黑心的坏孩子,幸亏谖儿长了一张嘴,懂得为自己辩护,不然岂不被无端抹黑了。
舅姥姥亲疏有间,一心为了许姨,谖儿虽幼,却也能明白舅姥姥一颗为母之心用心良苦,这样做只不过抬高许姨,贬低谖儿而已,只是谖儿又不跟许姨争什么,舅姥姥这又是何苦呢28 ,还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再者,舅姥姥要为烟姐姐寻门好亲,”若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扫了田夫人一眼,“只要对方包容得了烟姐姐的过去,愿意要姐姐,我和祖母母亲只有感激的份,又何来生气一说?这话倒是荒唐!
谖儿这里替祖母母亲谢过舅姥姥。”说罢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个响头。
黄氏面色沉了一沉,本想出出若谖的丑,替自己女儿出口恶气,没想到这个小贱人这么能说会道,而且生就一张刀子嘴,一字一句直中命门,把自己心中的盘算全揭露了个无遗,此刻众人眼里,自己只怕就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偏自己还不能发作,免得落人口实,说她跟一个九岁的孩子明争暗斗!
但只一瞬,黄氏脸上就堆起柔柔的笑来,起身将若谖扶起,牵到自己身边坐下,道:“你这孩子,行这么大的礼干嘛?帮你姐姐说媒,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谖儿不必如此的。”
许夫人笑着问:“不知婶婶为烟儿保的是哪家的媒?”
田夫人闻言,脸腾的红了,扭头紧张地看着黄氏。
黄氏眼睛在笑,眼里却有凌厉的光,看着金兆尹夫人问道:“田夫人,你看谖儿生的怎样?”
田夫人视线落在若谖的小脸上,但见她秀雅绝俗,又天真无邪,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娇嫩,眉目如画,恰又穿了一身玫红的衣裙,肩上挽着一条洁白的飘带,头上带着一串水滴样式的红宝石流苏,眉间一粒殷红的朱砂痣,越发衬得她娇艳欲滴,便是蕊中仙子也不过如此,不由赞道:“好个落入凡间的仙子!”
其她女客也纷纷赞不绝口,暗道,当年皇上初遇若谖,便对她心生好感,焉知不是被她惊为天人的俏模样打动心扉。
许夫人听众人夸赞若谖,只是浅笑。
黄氏道:“谖儿的姐姐烟儿的容貌与谖儿相差无几,堪配你家二公子。”
黄氏原来的打算是,自己一侯府夫人,且贵为当今国戚出面,为一个小小的金兆尹说媒,怎么着也要田府的嫡长公子与凝烟配成对,气死方府三代女人,谁叫她们让她的宝贝女儿许夸在众人面前没了脸的,自己不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她们还当自己是软柿子呢!
可若谖刚才一席话已经挑明凝烟是个破烂货,自己再把凝烟说给田家嫡长子,肯定会被田夫人一口回绝的,当着这几位贵客的面,自己脸往哪儿搁?
因此转念间便改了主意,心想田家二公子只不过是个庶出,又不是田夫人生的,她应该会给个面子应允的。
田夫人听了黄氏的话,脸较之先前涨得更红了,且面上有愤懑之色。
这算什么意思?把一个品性不端的女子往我们田家塞,当我们田家好欺负呀!
田夫人虽不算大富大贵,可从小也是丫鬟婆子众星捧月般长大,又兼到了夫家主中馈,内宅的事说一不二,因此养成了几分脾气,当即笑着回击道:“俗话说的好,娶妻要娶贤,我们家虽不济,也不会娶个和奴才不清不楚的落魄小姐进门。
若我答应了黄夫人,外界不说是我们田家懦弱,倒显得许府仗势欺人。
我们田府小门小户的,被人耻笑原是无碍的,怕只怕许府被人非议倒是我的罪过了。
话又说回来,娶妾当娶姿色,如果烟小姐姿容真及谖小姐,抬进门当只花瓶,看着养眼也是极好的。”说罢又细细地看了若谖一遍道:“只怕像谖小姐这般容貌,这般气质的女孩子,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田夫人言外之意是,凝烟想做她田家的小妾都没门!
黄氏万没料到田夫人一点脸面都不给她存,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冠冕堂皇地打了她的脸,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若谖一脸天真,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气氛有点异常,拿了颗话梅放在嘴里含着,又饮了几口茶,心里却想,这满屋子坐的,没有一个怂角儿,全都厉害得很!
这个田夫人不想要凝烟进她的门也就罢了,偏拉上自己垫背,说什么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不是暗示许家姊妹不如她么!明知黄夫人正对自己不满,她却偏要这般说,实在用心险恶!
忠义王妃最会察言观色,又最擅调节气氛,当即笑着对黄氏道:“咱们来了许久,也不见你两个宝贝女儿出来给我们问问好。”
御史夫人打趣道:“罢,罢,罢!人家斯斯文文的深闺小姐,乍见了你这悍妇,还不被人笑话死了呢。”
忠义王妃悍名远扬,忠义王连个妾都不敢纳,这是众人周知的,她也不介意,只由鼻子里嗤了一声,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话就罢了,竟叫几个小姑娘笑话我去!”
黄氏忙陪笑道:“不是这话,我两个女儿生来腼腆,比不得谖儿什么人都见,什么阵仗都经历过,只怕王妃娘娘见了,没的生气。”
若谖闻言,怒火攻心。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相送
若谖当下纯纯的笑着道:“论性子呢,谖儿的确比许姨要野那么一点点。
但谖儿懂得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虽然见的人多,也只见像在座的各位夫人、王妃娘娘这等高贵之人,那些姨娘生的庶女我们方府进都不让进门,更别提和这些低贱的人为友了。
至于像跟着一群已婚妇女去捉奸这么大胆的举动,就是有人用刀架在谖儿脖子上,谖儿也是宁死不从的,谖儿虽然年幼,礼仪廉耻四个字却是会认会写牢牢记心中的。”
许夫人满意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缓缓地饮着茶。
黄夫人面无表情地挂着笑,将气得发抖的双手缩进了袖子里面,她本想嘲笑奚落若谖像个烟花女子,随便抛头露面,而自己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真正贞洁的大家闺秀,可若谖实在好口才,只三言两语用铁一般的事实把她这个舅姥姥的脸打的那叫一个啪啪响。
忠义王妃等几人皆满含赞赏的看着若谖,心想,倒不是个省油的灯,为人聪慧机敏,又伶牙俐齿,更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立刻进行有理有据的反击,黄夫人自讨打脸,能怪谁去?
气氛正僵硬,就听外面有人笑声,道:“娘亲——菌儿来了。”
若谖高挑一只秀眉,又徐徐落下,心中暗嘲,这就是舅姥姥所说的她两个女儿腼腆怕见人?
众人抬眸向门口看去,就见许菌硬拉着许夸走了进来。
许菌一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扫视了众人一眼,发现了若谖,立即狠狠剜了她一眼。
若谖只做不知,仍悠哉悠哉地品茶吃话梅,暗笑,亲女儿来砸亲妈的场子来了。
几位女客看在眼里,更觉若谖可爱可疼,对许菌的印象已是差了一分。
忠义王妃等几位贵妇此刻心中在想什么,黄氏当然心中有数,暗暗责怪许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恨人在心里,哪有全写在脸上的?
她这个样子,那些夫人再联想到刚才自己与若谖母女俩明里暗里言语间的较量,会怎么看她母女几个?只怕认定了别人母女恭恭敬敬带着礼物登许府的门,她们母女却故意给别人母女颜色看,不禁心里恼火,这个小祖宗这时跑来做甚!
许菌素来不喜若谖,打小起,只要她俩在一起,客人们就夸若谖聪明、漂亮,比她强,这让她一直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