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完结+番外完本[耽美年下]—— by:百折不回

作者:百折不回  录入:03-06

语气轻盈,分量沉重。
邵一乾的脚步就顿在原地,不上不下。
是的,他还要脸。
虚空里陡然出现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那大门后是三千繁花似锦,有一家老小,有狗子,还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抬起头,十分疑惑。
那门后有一个满脸堆笑的小人,短胳膊短腿,缩在代屠户家的杀猪篷子下,然后案板上那头猪突然翻身下来,追着那小人嗷嗷跑了几百米远。
啊,那不是他自己么?
没一会儿,那门就关上了,严严实实的,连一条门缝都没留给他。
有个十分讨人厌地声音追在他身后嘲笑他:“活该!邵一乾,这下折腾爽了吧,爽翻了是不是?”后来那声音似乎不太满足于他的无动于衷,换了个悲伤的调子哀叹道:“童年啊……都被你糟蹋完了!”
那声音把邵一乾吵吵地不耐烦,他一挥胳膊,没成想那些声音竟然跟扎根在他心里似的,非但没能减小一两分贝,还被他这一挥手给激怒了,一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慢慢的,天地间都是这种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带着唾沫星子从四面八方指责他:“活该!”
邵一乾没有这种体验,一时就被这些动静唬得全身发麻,那些讥讽的话满满当当地灌了他一脑子,赶也赶不走,吵得他脑袋几乎要爆炸。
等他再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是家门了,而是离家门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分别朝向东南西北的四条路——一条是去汽车站的路,他买一张车票,两块钱,就可以滚得远远的;一条是去学校的路,陈萌曾无数次在这条路上等他一起上学;一条是去黑网吧的路,他在那个地方打开了他人生的潘多拉之盒。
还有一条,是回家的路,很近,但他没脸进家门。
何去何从?
他舔了舔下嘴唇,握紧了拳头……然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当你被现实的境况批驳成为一条落水狗,浑身狼狈,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听到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那声音十分轻,鞋底擦在沙石路面上的“沙沙”声,莫名其妙就烙进了邵一乾的心底,尽管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身后是谁,只是起码那声音是来自家的方向。
这个不知来源的脚步声叫他鼓起了勇气,选了那条通向车站的路。后来,那脚步声一直都在,跟着他从家门口一直走到了汽车站。
他想,除了陈萌,不会有第二个人做这么蠢的事。
他心里竟然有几分感动,觉得还是哥们好,临上车前,他决定跟他告个别,遂转过身来对来人说道:“跟了我一路,也没听你放个屁,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但出乎他的意料,身后那人竟然是言炎,这时他才想起来,陈萌已经被老陈关禁闭了。
邵一乾一愣,表情卡住了,顿时有种流浪乞丐被当街殴打,还被一帮混蛋围观着指指点点的感觉,遂凶巴巴地色厉内荏道:“跟我干嘛?有毛病吧?”
那模样,眉梢斜斜飞出去,欠揍模样十足,足可想见此人记吃不记打的英雄本色。
言炎站在路旁的台阶上朝他挥挥手:“你过来,姨妈要我给你带句话。”
邵一乾将信将疑地走过去。
言炎站在台阶上,等他靠近了,突然垫着脚尖,伸出胳膊圈着他脖子把他头往下拉了一些,贴着他耳边,十分大声地喊道:“有种你再凶我一遍试试?!”
这音量把邵一乾震得三魂七魄碎了一地,耳朵里“嗡嗡”直闹,神经刺激太大,他半天没反应过来,而言炎在他懵逼的时间里已经迅速退到了安全地带。
邵一乾:“……”
这痛打落水狗、落井下石的方式,简直别具一格,真想给你电话号那么多的赞。其实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活该,也没什么好责备别人的,就挥了挥手打算走,不跟他一般见识。
哪知言炎又拽住他。
邵一乾:“……到、底、什、么、事?”
言炎在嘴角憋出一个笑来,在自己衣服兜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张十分崭新的十块钱给他,眨眨眼睛:“算我给你的压岁钱。”
邵一乾神情复杂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票子?”
言炎十分坦诚地道:“自然是偷的。”
邵一乾:“……”
言炎又伸出手来,绕过他的肩膀,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似乎是在表达一种沉默的鼓励。
但这孩子实在有些矮,胳膊太短,这个动作做下来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邵一乾身上,动作变形变得厉害不说,还叫邵一乾红着眼睛笑出了声。
邵一乾鼻子一酸,鬼使神差地伸手把言炎圈过来,囔着鼻子道:“伺候好你姨妈,我会回来的。”
司机按响了喇叭,远远近近等候发车的人从各个角落里汇聚过来,他要准备滚蛋了。
然后,有四个字突然蹦进了他的心里,对应着邵奶奶当时的口型,他无声地念出来:“……横平竖直。”
“如果你还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在那之前,就做一个横平竖直的人吧。”
应该是手心那个“十”字的含义,他猜。

第26章 捡破烂

他窝在车厢后角睡了一路,天知道为什么他那心脏这么大,搁现在这种人贩子敢明目张胆在家长手里抢孩子的时代,居然还能睡得昏天黑地,到终点的时候都是被司机拍脸上拍醒的。
汽车站外是个十分开阔的站前广场,比他们乡下任何一处打谷场都要大得多,来来往往全是人。
邵一乾没见过这阵仗,前脚踏出汽车站,一抬头,看见视野里密密麻麻全是腿,下意识又往回退了半步,牙关一哆嗦,咬到了自己舌尖。
也不是怕,像他这样在村子里横着走的小霸王不至于害怕人,只是有一股新鲜的陌生感扑面而来,一时叫他有些消化不能。
人声鼎沸里骤然响起一阵十分悦耳的女声:“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整。”
邵一乾顺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那楼高得险些把脖子扬断,然后在那楼顶看见一个方方正正的机械钟。
适时……他肚子十分欢快地叫了一声。
流浪的人啊,即便勇气和胆量值得歌颂,可会渴会饿是个不争的事实,勇气和胆量很珍贵,但没人会把那玩意儿当饭吃,在你都填不饱肚子的时候,空谈一些伟大前程就纯属放屁。
邵一乾出门前对于未知的旅途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无所谓好更无所谓坏,所以他走的时候只有不舍,没有恐惧。于是扑面而来的现实用一个“食不果腹”做为开端,蛮力将他拖进了藏着无限惊喜和惊吓10 的航程。
恐怕也没有哪一刻像眼下这样,具象而清晰地告诉他:他如今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流浪在路上。
他吸了下鼻子,端着手战战兢兢地走出站门,环顾四周,决定先解决吃饭问题,再去想接下来要干什么。
站前广场四周一圈都是流动摊,卖的东西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但问题是……它们都在马路对面。
这蠢货第一次看见六车道的马路,呵呵哒,直接懵掉了,没过过,不会过。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他也没被灌输过“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和“先左后右”的知识,一脸不怕死地踏出一脚,还没等迈第二脚,左手边一辆车擦着他脚尖就飞过去了。
邵一乾:“……”
他“妈呀”了一声,屁滚尿流地转了回来,脸上血色都吓没了,心里一时只有俩字:妈逼。但他没敢说出来,因为他琢磨着,要做一个“横平竖直”的人,首先管好自己的嘴,别动不动就老子爷妈的。
别看这货平时牛逼地恨不能爬到天上把老天爷也揍一顿,其实也就是个窝里横的,现世报慢悠悠地来了。
他抻脖子四处望了望,瞬间适应了环境,紧赶了几步,裹在右手那一大波人流里一起过到了对面。
煎饼摊前的老大妈看上去比较朴实,他摸摸自己口袋里那张十块钱,目标明确地奔了过去,结果他刚一张嘴就顿住了——他不认识那个鸡蛋灌饼中间的“灌”字。
要结账的时候才搞笑,他十以内的加减乘除十分渣,算半天不知道十减三等于多少,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久。但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那张十块钱四周的空白窄边上是有字的,被人用极其细的铅笔写了一圈……乘法口诀。在毛爷爷的衣领上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方块字,写着“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他心里哭笑不得了半晌,突然就舍不得花,一句话没说,转过身就走,那饼他不想要了。
站前广场的不远处有个寺庙,他透过那寺庙的低矮红墙能看到院子里那尊石雕的观世音,十分高大,难怪这一带老有一股香的味道。
寺庙的门前有许多香客,同样也有许多乞讨的人,缺胳膊缺腿的,重度畸形的,围在寺庙门前的路上,围了个乞讨一条街。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瘫坐在地上,头发蓬乱,面有菜色,每个人身前都有一个被剪开一半的塑料瓶,里面稀稀拉拉地躺了几张一块钱和为数不多的硬币。
那些人看见有人过来,就会磕头,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当一个疯婆子弯下腰,把额头磕在邵一乾的脚边的时候,邵一乾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心里顿时有成百上千条毛毛虫在咬,瘆得慌,因为他觉得……
不是这样的,学校里都是红领巾和校服,动画片里有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就连和陈萌看过的那么多的奥特曼碟,里面也只有怪兽和英雄,没有这些不堪睹目的丑陋。
他有一种“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奇怪错觉,因为某些共同的属性——没钱。
那疯婆子还一个劲儿在磕头,声音“咚咚咚”,邵一乾撒腿就跑,一如多年前他被那只代屠户一刀没捅死的猪追在身后,跑得慌不择路。
等绕过了寺庙的院角,另一条街道上,没有乞讨的人,却多了一帮算卦的和给人看手相的江湖神棍。那些神棍个个搬个小马扎坐在墙角下,每个人的眼皮底下都是一张周易八卦图,看上去还挺像回事儿。
邵一乾跑得太快,心跳八百里加急,便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撑着腮帮子缓气,心想:“我的妈呀,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胡来。”
然后他看见对面商场的旋转大门里走出来一群花里胡哨的女人——上身裹貂皮,光腿穿短裙,胳膊肘上挎着大包小包,涂脂擦粉浓墨重彩,还个个戴墨镜。
……奇怪,世界太奇怪。
邵一乾捂着自己眼睛,觉得自己要瞎掉了。
这些前所未见的东西犹如一轴画卷,突然被人从头展到脚,那画里的内容以摧枯拉朽的方式颠覆了他几乎所有的认知,掏空了他心里、脑袋里原本所有的固有观念,硬是给他塞了一把冰凉滑稽的陌生感。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手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圆圈。校服裤在和别人干架的时候被划破了,在膝盖的位置有个不大的窟窿,他手指画着画着就滑进了内层的棉裤上,然后他脚底下响起“叮”的一声。
他定睛看了一眼,额角青筋蹦了蹦——那是一个一块钱钢镚,被人扔在他脚底下,扔钱的人还没走远。
邵一乾:“……”
操/死你们妈,我他妈像要饭的吗?
等问候过那人十八辈祖宗,他把那钢镚捡起来,心安理得地塞进了自己兜里,反正不要白不要,钱多了不烧手,我又没偷又没抢,有人上赶着用钱砸我,不赖我。
他坐的那位置靠近街角,不远处有个外形十分萌的熊猫造型的垃圾箱。估计是客流量比较大,那些垃圾全都被挤出来堆在地上,堆出了足有小一米的范围。垃圾堆上有许多饮料瓶子,有些半空有些全空。
邵一乾灵机一动,顿时知道怎么填饱肚子了——捡破烂!
这个想法蹦出来的时候,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太没出息了,太窝囊了,说出去都要叫左邻右舍笑上三年五年的,但是……面子算什么呢?面子它不能当饭吃。
更何况,照他目前这副模样,面子那玩意比钱还没有,丢也丢不到哪里。
他就不信城里人没有破烂,只要是个人,他就是个行走的垃圾制造机。往年家里每年一到年底,邵奶奶就会把攒了一年的空瓶子、旧衣服全都收拾到一起,等到巷子里有“收旧品”的喊声后,就全都卖出去。
于是心动不如行动,他就拍拍屁股上的土,开始徒手掏垃圾箱里的塑料瓶和铝制易拉罐。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十分抹不开面子,觉得难为情,但脸皮这种东西,丢个三四回的,人就没多大感觉了。
许多人第一次到小餐馆里做服务员的时候,第一声“您好,欢迎光临”总是喊不出口,但等到真喊习惯了,就能充分发挥自主能动性,把那声“欢迎光临”喊出十好几种不同的叫法来,和邵一乾这个性质差不多。
他不知疲倦地一路看一路掏,等到夜幕将近的时候,他围着寺庙一周,掏遍了所有垃圾箱,捡了足足一百个塑料瓶子。
黄昏时分,寺庙里观世音低垂的眉眼在温暖柔和的光晕里十分美丽,又是那个机械钟的声音:“现在是北京时间,十八点整。”
邵一乾停下来,四处张望,最后在寺庙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找了个凹进去的空间,拖着自己的战利品坐了下来,琢磨着这个垃圾回收点该怎么找。
这时,巷子口晃过几条人影,邵一乾下意识地全身紧绷,而后他看见白天那些在寺庙门口乞讨的人,全胳膊全腿地从他眼前走过,手里提着乞讨用的塑料桶。
邵一乾瞪着眼睛,十分吃惊,靠,他妈的居然还有这样的,看给你们能耐的,有胳膊有腿你去给别人下跪,你怎么不干脆死一死。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十分给家里人长脸,但这种自豪感维持了不到三秒钟,“扑哧”一声,破灭了。
自豪什么呢?谁知道呢?谁能为你自豪呢?他都是个被赶出家门的人了,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光棍。
夜里风很满,刮过小弄堂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又尖又细,偶尔混杂着几声流浪猫的叫声,在深夜里还是有些凄厉。不大会儿,大路上就有警笛的声音,那是巡街的警察们。
邵一乾被那猫叫声吵吵地睡不着,心想这又不是阳春三月,也不到该发情的时候,没完没了地瞎叫唤个什么劲儿!睡不着,连肚子叫唤的声音也来凑热闹,将近一天没米下肚,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感觉自己现在应该能吃下一头大象。
但想哭的感觉却没有十分强烈,那时候,他心里有一种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那种感觉……就如同一个在悬崖踩高跷的人下了表演,脚踏实地地踩在地上。
知道方才的表演,不过是一场有惊无险。
第二天一大早,他把那些塑料瓶子码得整整齐齐的拖在手里,预备找一找回收站,结果他刚一绕出路口,不远处有一个簸箕和扫帚的人就盯着他看。
那人穿着橘黄色的大长衣服,脑袋严严实实地捂在大厚帽子里,脸上也蒙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就那么瞅着他。
“我不认识这家伙。”
邵一乾想,他跟这人连个照面都没打过,无冤无仇的,看什么看?那人一定眼瘸。
于是他就没搭理,拖着塑料瓶子继续往前走,结果那人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他硬着头皮往前走到距离那人还有十来步的时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发现那人不是盯着自己,是盯着自己手里的塑料瓶。
哦,敢情……是自己抢了别人的塑料瓶的生意啊。
呵呵哒。
……塑料瓶这种玩意儿,又没有名字又没有归属,先到先得,你看毛线!有毛病!神经病!
他人生地不熟的,和一个陌生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嘿,因为塑料瓶的归属问题结下怨,忒神奇。
“我说今早一个瓶子都没捡到,全在你这儿。”
那人把口罩摘下来,是个约摸二十六七岁的男的,声音挺年轻,有一股隐隐的金属质地,清清爽爽,却含着几分明目张胆的来者不善。
但此敌人的脸型却十分好看,脸颊瘦削,线条利索,下巴下还有些微青胡茬,眼窝很深,总之模样十分……锐利,但美中不足的是,这人侧脸上有条疤,就呆在颧骨的位置,叫他看上去有些淬了血的凶狠,看着十分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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