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毕竟是非战之罪,如果这样就要全家流放,后人有指挥不力、畏战不前、故违军法的,难不成就得夷族了?再要有叛国投敌的,又得怎么处置?”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再有多少不满也得咽回肚子里。这次御驾北巡期间出的事儿的确不小,可是和前人比起来——当场死伤的人数只有一小半,后续那些战局糜烂啊、百姓死伤惨重什么的通通没有。最重的就是令皇帝置身险地罢了,可是看着皇帝半点追究责任的意思都没有,估计这一条拿出来也没有太大用场。
以前人的例子作比,夺爵毁券大约可能性不大,要这么轻易就能让一家世家名门削了爵位……唇亡齿寒,皇帝今天能削他女婿,明天就能削任何一家。十几年前,国丈那木岩兵败剑门关,也不过就是革职了事,过了两年还另外授了官职,爵位可是动都没动!
至于抄没家产?你跟公主府提抄没家产?
抄了皇上也能转手再赏回去双份的好吧。
一屋子人都盯着元绍看,看看元绍,再看看凌玉城——再怎么倾国倾城美丽“冻”人的一张脸,两年下来也看习惯了,威慑有之,破防未必。个别脑筋快并且不受那张脸的人已经转过弯来了:现在摆明了是陛下不好说的话皇后来出头,皇后说的,就等于陛下想说的……
好吧,自从这两个人组上队,杀伤力从来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臣以为,天灾非战之罪,两位将军又是陛下亲自救出险地,处置太重,有负陛下仁德。”掂量了一圈儿,左柱国宗让大人率先让步了。摆明了陛下不会从重处罚,与其纠结怎么开罚单,不如从陛下手里多要点好处下来!
在这样的有志一同下,处罚决定很快就出来了。金吾将军雷勇革职留任,以观后效;羽林将军哥舒夜革职,罚俸三年,禁足反省半年。然后君臣们很快就进入了下一个议题:“殉难将士,还请陛下多多抚恤……”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兄弟们上啊!管陛下要好处!
“臣……也附议。”
从众人的头顶上,元绍身边传来了一个沉着镇定的声音,接着,大家就眼睁睁看着凌玉城起身面向元绍肃然而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本奏折来,双手展开……
连抚恤方案都写好了?手脚真快!
你们二位一口气商量这么多事,昨晚睡了多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元绍:我是想多抱他一会儿的……但是上早朝什么的……
小凌:你说不强迫我的意思就是动手动脚可以照常进行?
元绍:关于昨晚睡了多久神马的,朕其实是希望一宿没睡的……
小凌:你还想怎样?
元绍:朕忽然想起还有很多事没跟你事先沟通……
第118章 番外之礼物
送礼是件麻烦事。
送礼给天天跟你在一起、日日都见面的人,更加是一件麻烦事。
他缺什么呢?他喜欢什么呢?什么东西……能让他开心呢?
“陛下富有四海。”对于给皇帝送礼这个课题,凌玉城如此回答。
“不管什么东西,有朕的份儿,就有长生的份儿。”这是元绍的观点。
所以,到了对方的生日、纪念日、各种节日、任何需要送礼的日子……该送什么呢?
***天统十年***
“这是什么?你送给朕的年礼?”元绍一脸好奇地翻着长长的单子,“鳗鲡鲞二十箱,鲳鱼鲞二十箱,石首鱼鲞二十箱,带鱼鲞二十箱,各色海产一百箱,鲜果一百箱,各色果脯四十箱,各色锦缎八百端?还有薄呢二十匹,粗花厚呢二十匹?这都是怎么搭配出来的!这呢子又是什么东西?”
“陛下恕罪。”凌玉城恭恭敬敬地在御案侧面垂手而立,回答的语气波澜不惊。“臣的下属刚刚在青州安顿下来,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拿点特产尽尽心意。这呢子是臣名下的产业新纺出来的,蒙陛下不弃,拿来赏赐执事人等,就是给臣脸面了。”
“哦……”拖长了的声音。外面侍立的太监颇有眼色,一溜烟地去抱了一匹粗呢、一匹细呢过来。元绍随手抖开那匹细的,上下扫了一眼,转身就披到了凌玉城身上。
“倒是挺漂亮的……”薄薄的织物柔软光洁,摸起来有着丝绸的细腻,却比丝绸更多了一份暖意,披在一向只穿黑色戎装的凌玉城身上,恰似抖开了一段烟霞,将人包裹得整个明亮了起来。
“说是送给朕,结果就是这些东西啊……还不如拿这料子做几件衣服送过来,朕还相信你是特意为朕准备的……”
“不奉诏命,臣不敢擅自为陛下制衣……不过,臣确实单独为陛下准备了东西。”
“抬上来!”
“臣遵旨——这些天,臣命人重新勘测绘制青州地图,连同青州新修的港口、桥梁也标了上去。这地图一式两份,一份进于陛下,另一份藏在臣的行辕,没有臣允许,任何人不许随意翻阅。”
这才是他花足了心思、为元绍准备的,独一无二的礼品。
这江山,这权力,才是我真正会奉到你面前的礼物,也是——你真正需要的东西……
***天统十一年***
“土特产,锦缎,呢子……还是这些东西?金银倒是比去年多了不少。长生,你这年礼送得没有诚意啊!”
“臣没有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写上礼单,陛下也装作忘了不曾?”
“什么东西?”
“难道剑门关,不是臣送给陛下的礼物么?”
“原来剑门关算是年礼?”元绍笑眯眯地把礼单卷成一卷,轻轻敲打自己的手心。“那之前玄甲卫翻山越岭轻兵进袭,骁武卫大军驻扎,都是皇后为朕采办年礼么?如此说来,出兵的费用可要皇后自己承担了——”
“好说好说。”凌玉城从容微笑着陪他兜圈子,“玄甲卫的辛劳臣自有犒赏,骁武卫么,从剑门关抄出来的甲仗财货,足够喂饱他们这次了。只是陛下,剑门关是臣一个人送的礼,那么年礼的回赐……”
“朕还要再斟酌斟酌。毕竟回赐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赏赐财物,没有用军功升赏来交换的。放心,亏不了你!”
“……臣现在换一样年礼还来得及么?”
“货物出门,概不退换,你说呢?”
两人相对大笑。凌玉城的笑容里满溢着骄傲和自豪,而元绍的笑声当中,则充斥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千载雄关,十万将士,这是只有我才能送出的、独一无二的礼物,陛下,您可满意么?
***天统十二年***
“唉年年还是这些东西……”元绍唉声叹气地把单子翻了又翻,最后从箱里挑出一把长刀,抽刀出鞘,屈指一弹。侧耳听了下刀身嗡嗡的轻响,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起素净到没有任何装饰的刀鞘:
“钢口倒是不错。这是给朕的?灰扑扑的这么不起眼,挂都没法子挂!”
“让陛下赏人使啊。”凌玉城闲闲地坐在一边喝茶,不管是好话还是坏话,他都当成夸奖照单全收:“陛下是知道的,臣这里有好铁匠,可没有上等的金匠银匠……”
“所以刀鞘上面错金镂银镶珠嵌宝,这些都要朕自己来了?”元绍还刀入鞘,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拇指的指腹在刀柄上轻轻摩挲。刀柄上用切成细条的鲨鱼皮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仔细打磨过的鲨鱼皮只有一点微微的粗糙,可想而知,这柄长刀即使在战场上饱饮鲜血,也不会因为刀柄打滑,而脱出主人的手掌……
暗暗为这些细微处的用心点着头,元绍一边装模作样地将长刀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一边拿眼角斜瞥凌玉城:“结果还是要拿去赏人。你就不能多用点心思,准备几样特别送给朕的礼物?”
“让陛下失望了。”等元绍再也抱怨不出新花样了,才优哉游哉地加了一句:“今年没有仗打,臣实在置备不出合陛下心意的礼物来。要不然,明年陛下指个地方,刀山火海,臣也给陛下打下来如何?”
“说到送礼,你就只想到江山么?”元绍唇边的笑意慢慢淡去,凝视着凌玉城,直到他不自在地转过了头才叹了口气:
“你明明知道……朕想要什么的。”
“臣——”
声音在唇间消泯,凌玉城盯着自己在茶杯里动摇不定的倒影,默默地咬紧了下唇,让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抱歉。
只有这个,不能给你。
这个人,这条命,这个身体,每一滴血,每一次呼吸,都是你的。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只有这颗心,——这颗心,没有办法,交到你手里。
那是我唯一,不敢交付出去的东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元绍一直觉得,凌玉城这人很好养活。
不挑吃,不挑喝。大块的牛羊肉,大盘的乳酪,大壶的奶茶奶酒,拿到案上就吃,端到面前就喝。穿衣服虽然单调了点,除了黑色盔甲就是黑色军服,比挑剔料子颜色什么的总要强些。挨着床倒头就睡,也没有什么择席的毛病,顶多就是晚上睡得浅些,时不时的要惊醒一下。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些年月的凌玉城并不是不挑,他只是……
不在乎。
既然平时这么好养活不让人多操心,到了分东西送礼物的时候,就越发不能忘了他!
元绍:“皇后的一应分例,与朕相同。”
内廷总管于继恩:……这不是相同不相同的问题好吗!吃喝也就算了,比如某些御用的衣料冠服,你是皇帝,他是皇后,这必须不能用一模一样的呀!
***天统十年***
“来看看朕给你准备的海东青。”元绍笑吟吟地招手,就算凌玉城满心想着再去练一回武,对放鹰走狗丝毫不感兴趣,也只能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海东青什么的……不能传信,不能侦察,只有打猎的时候拿来显摆的玩意有什么用?
虽然确实长得不错……
“趁这些日子多驯驯,至少要能放得起来。海东青这东西欺生,别这里一挥胳膊,那边你架着的海东青一翅膀扇到你眼睛上。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去捕天鹅了,朕的皇后,怎么能没有最好的鹰?”
“……臣遵旨。”又要挤出时间来驯鹰,天哪。
“之前送给你的皮子都分给属下了?幸好朕留了一批好的,这几天得赶着给你做冬衣了。对了,这些天送来的贡品也多,你抽个空去挑罢,看上什么拿什么。新年要陪朕出席大宴的,身上别太素了。”
“臣遵旨。”
元绍这是想送他东西?
可是……您已经送了我最好的东西了呀。
手指抚上腰间的短刃,黑沉沉的刀鞘素净无纹,握在手里却有隐隐发烫的感觉。
允许在君前携带利刃,甚至,睡觉的时候都可以把刀压在枕头底下,这样的恩宠、这样的关怀……
只希望,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把刀,都可以一直佩在身上吧。
***天统十一年***
“与汝结发,字汝‘长生’,可好?”
“来看看这枚小印,觉得怎样?”
“非常漂亮……臣很喜欢。”
那是一剂疗伤止痛的油膏,轻轻敷在伤口,治愈心头一直滴落着鲜血的创伤;那是一只有力却温柔的手,拂去他再不愿意回首的过往,为人生掀开崭新的一页。
从此以往,勿念故国。
***天统十二年***
你喜欢什么呢?
穷尽世上一切,都不能换你一时一刻开颜。
一天比一天的恭谨顺从,一天比一天的沉默安静。喜欢朕,有那么难吗?
就算没有办法接受,明明白白的拒绝,有那么难吗。
细细回忆起来,好像你从来,就不曾在朕面前,直说过想要什么呢……
你是朕喜欢的人,除了这千里江山,除了这高高御座,只要你开口朕都会送到面前,你不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母上大人生日!
经过各种艰苦奋战、撒娇打滚,以及父上大人在一边敲边鼓,终于成功地送出去了一条丝巾作为礼物!
开心打滚!
(以前送什么母上大人不要什么真是血泪满满……)
为此,特别更新番外,以资庆贺
第119章 收铁还留博浪椎
自从得知元绍遇险、护驾军队十不存一的消息,凌玉城就把抚恤的事儿放在了心上。
嗯,陛下回不来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如果当真如此,后面的事儿也用不着他操心;但是身为臣子,总不见得因为半个月以后可能永远不用上班,现在就彻底偷懒不干活儿了!
所以,凌玉城一只眼睛盯着当下,坐镇京城安抚内外,另一只眼睛就盯着未来,让属下的贺留、夏白、金波三员大将联手,琢磨着怎么把这抚恤的章程弄妥帖了。
贺留是他手下带老了兵的,对将士们的甘苦也知道得最深。每次大战下来一家家送凶信、一户户发抚恤金,闲时抽空走访伤残殉难同袍的家属,把过世同袍家里半大不小的孩子接过来教导武艺,这些事儿要是凌玉城没空,多半都是交给贺留去办,也算是经验丰富了。
至于夏白,这次到底死了多少人,这些死者的家庭情况如何,凌玉城之前避嫌,现在更不好直接抓了金吾卫在京的副将来问,只能让夏白尽快去查。查完之后消息汇总到金波那儿,金波再照着人数分门别类,做出抚恤方案一二三,以及对应的预算表格和总预算……
三个人各司其职,带着部下僚属昏天黑地的忙了七八天,好容易赶在元绍回到京城之前交了功课。而凌玉城只需要给出粗略方案以及……把最后的成品亲笔抄一遍。
当然,他还需要劳动贵手走个快捷通道,直接把奏折放到元绍的御案上……而不是让他的亲笔奏折跟臣子们的一起排队,走几天官方正式途径,经过七八个人的手再送到元绍眼皮子底下。
“陛下身边的将士都是国之精英,为护卫陛下罹难,自然应该妥善抚恤。”凌玉城站在御座侧下方娓娓而言,神情语气,一片由衷关怀:“臣麾下将士,有不少是封地子民投军,他们多有父亲、或是祖父,曾经跟随先帝出征的。臣曾经和他们许多人谈过,大多数人家的衰败,都是从男丁战死开始的。”
“只因家里的顶梁柱战死沙场,剩下孤儿寡母,没法教导孩子弓马骑射,也没法把孩子送进军中。上进的路子一断,一辈子就是在乡里不得出头,死者用性命拼来的一点抚恤赏赐,甚至会被宗族夺走大半。臣的麾下,不乏因为这些缘故,由小康之家败落到贫无立锥之地的。”
元绍的脸色渐渐严肃,凌玉城想起他在北疆大营时,探访的那些战死同袍的家属,轻轻叹了口气,语调更加肃穆沉痛:
“还有受伤残疾的将士退伍回乡,不但无力操持家业,一点微薄积蓄,全买了药都不够。多有在战场上保了一条命下来,却为了不拖累妻儿老小寻死的……臣想,照惯例用银米抚恤,只怕还有不足,如果妻儿老小啼饥号寒,岂不是让为陛下罹难的将士英灵不安……”
……混蛋这次谁家死的是家里的顶梁柱啊!都是家里的嫡子长孙、捧在手里的心肝宝贝,十一二岁到十七八岁的小家伙好不好!二十年后是顶梁柱是真的,现在?一大半连老婆都没娶呢!
再说谁会夺走自家孩子的产业?这些娃有产业吗?有留下孤儿需要负担教育吗?就算个别年长的娶了老婆生了娃,谁家养不起了?
真死了这一个就塌了天的,只有金吾卫那些天子家奴,刚刚脱了奴籍,脚板上泥水都没擦干净的糙汉子好吧!
一群名门家主、世家贵胄在心底里疯狂吐槽,可谁也不敢开口打断,只能默默听着元绍和凌玉城一搭一唱:
“那你有什么建议?”
“臣以为,对殉难将士,当赡养抚恤其家人,使其衣食有寄;取从军死事之子孙,善加抚育,教以五兵,使其子孙报国有门。有家业,则不必倚靠他人;有上进的路子,则人不敢欺。这样子承父业,才是对殉难将士的告慰。而受伤残疾的士卒,虽然没办法再护卫陛下,教导小孩子还是可以做到的,也算是给他们有个谋生的法子。”
胸有成竹地说完,凌玉城双手把奏折递了上去:
“至于这样抚恤的花费,还请陛下俯览。”
其实……不用看预算表格,单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多花不了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