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一举动明显使一旁的苏文轩从熟睡中醒来,作为一名帝国军人,迅速从深睡状态中恢复过来是很有必要的。
苏文轩尝试着开口:“做噩梦了?”
凯尔轻轻的应了一声,目光无意识的转移到了墙壁那幅修泽尔二世等级的画卷上,梦中自己那冰冷的语调仿佛还在耳旁回响,他蓦地想起了那位预言家说的话,一时无法压制内心滋生的恐惧念头。
不,苏文轩不会死的。
凯尔脸色苍白的看着苏文轩:“那天……他对你说了什么?”
苏文轩纳闷的看着他,不明白凯尔在说什么:“你指的是谁?”
“那个预言家。”
苏文轩的脸色也迅速变得凝重起来:“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凯尔正视着他,淡紫色的眼眸中显示出了内心的心慌意乱:“我杀了你。”
苏文轩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脏位置:“你看,它还跳动着。”
透过薄薄的衣料,凯尔掌心触及处可以清晰感受到苏文轩身体上的温度和稳定的心跳,这个认知总算让他清醒过来。
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梦魇而已。凯尔点点头,靠在苏文轩怀中沉沉睡去。月亮透过窗口仿佛也在温柔的注视着这对沉睡中的恋人,没有人知道未来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是幸福的。
翌日早餐时分,凯尔突然注意到了门廊下候着的侍从自己从未见过,不由心生疑惑。他的副官倒是立即领会了主人的意思,低声说道:“这位是代理人阁下给您分派的随行医生,名叫尤金,是帕特将军的次子。”
凯尔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倒是专心致志的打量起盘里的食物来,莱斯利的命令已经下达,自己即将被派往希佩尔星休养,恐怕这也已经是最后的晚餐了。
苏文轩见他惆怅神色,只得好言温劝道:“我会常去看你的。”
凯尔心里清楚自己一走恐怕苏文轩就成了莱斯利的眼中钉,平日里小心谨慎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腾出空来看自己。但他也觉得自己的忧虑太过明显了,只得勉强收敛倦容点了点头。
凯尔将一些事情与管家交待清楚,又看到尤金医生已是满脸不耐烦的神色,自知时间无多,只得匆匆与苏文轩道了别。
苏文轩紧握着凯尔的手,仍旧放心不下来:“不然还是我陪你同去。”
凯尔轻轻的摇摇头,将他的手指一一扳开,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凯尔。”苏文轩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种分离的感觉格外陌生,他嘴唇张合,终于还是低声的说出了那句重复了千万遍的话:“记得我爱你。”
凯尔看不到苏文轩的脸,但能感受到他那熟悉的坚定而明亮的眼神。凯尔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型军舰上,声调中透露出自然的欣喜愉悦感:“我知道。”
“哥哥。”匆匆赶来道别的黑发美人打断了他们的告别谈话,苏文轩看着面容憔悴的妹妹心里头也多了几分怜惜,他低声的说道:“去和凯尔哥哥道个别吧。”
“凯尔哥哥,你……”苏文夜毫无预兆的扑入凯尔怀中失声痛哭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称呼过凯尔,自从她被送入宫中后。
凯尔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似乎她还是当年那个对着自己撒娇的可爱妹妹。
☆、旅途
这趟星际旅程漫长而令人疲倦,凯尔环视着周围如临大敌般陌生面孔的士兵,心底暗暗发笑,自己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失败者,莱斯利又何必这么胆小。
“您有书吗?”无聊透顶的凯尔决定向坐在一旁的尤金问道,“我指的是那种纸质书籍。”
尤金警惕的看着他,在确认他似乎没有其他异常举动之后吩咐士兵到达下一个空间站时允许购买几本纸质书籍。
“这样很好,尤金先生。我认为您也可以为自己选购几本书籍,毕竟我们估计还需要一天才能到达目的地,您曾经去过那里吗?”
尤金简略的回答道:“没有。”
“那可真是太好了,”凯尔点头道,“我想任何一个帝国的贵族都不愿意到那个该死的地方去。您是帕特将军的次子是吗,我曾经见过你的父亲,他人很不错。”
“哦。”尤金有些不耐烦凯尔的喋喋不休,他从没听说过这位部长具有话唠的特性。
凯尔见他毫无动静,只好继续上演独角戏,几乎要从锡西的星际哲学概论谈到艺术史上那些行为古怪的大师身上,而尤金仍然只是神情冷淡的应答着,偶尔吐出只言片语。
直到对方都脸上都要露出不悦的神色时,凯尔脸上仍是神采奕奕的:“看您的年纪应该比我还要小一些,尤金先生,您真的愿意作为随行医生陪同我这个失意的人在希佩尔星球上度过一生吗?”
他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尤金脸上的动摇,对方终于说出了一句看上去比较长的话:“凯尔阁下,这是我个人的选择。”
“哦,这样很好。”凯尔笑眯眯的,“我为拥有您这样一位可靠的聊天伙伴而感到开心。”
尤金勉力劝着自己深呼吸再深呼吸以免还没到希佩尔星就被这个烦人的前经济部长吵死,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空间中转站到了。
尤金拿着凯尔传送给他的一长条购书单,咬了咬牙。
《利曼战役中的联邦军队》、《联邦VL光子加密技术的发展研究》、《星际哲学发展概述》,这几本还算是正常的,可后面的都是什么鬼。
爱……爱情小说?被联邦官方禁止但人气依然爆棚的超人气小说——《邪魅军少宠娇妻》 《宠妃要离婚:霸道将军买一送一》
被这些标题震惊得灵魂都在颤抖的尤金医生在看到之后的小黄本之后真是觉得很亲切呢。
尤金把那一摞书放在了凯尔面前,并对他低劣的爱好表示了深深的鄙夷。
凯尔毫不在意的拿过那几本爱情小说开始阅读,目光专注,聚精会神。
“您好像很厌恶那些爱情小说?”在吃晚餐的时候,凯尔无聊的扒拉着盘里粗糙的食物。
尤金坐在他的对面,看上去非常适应军舰中配备的这些压缩食物:“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同时尤金也注意到了这位前任部长的就餐动作看上去非常失礼,这使得他对凯尔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
“您认为我此刻的动作极其不礼貌,同时更加确信了我哥哥的继承是帝国正确的选择。”凯尔如同会读心术一般的说出了尤金此刻的想法。
“难道不是这样吗?代理人阁下待人友好,风度翩翩,是一位真正的贵族。”
因为这句话,凯尔很丢脸的被水呛着了,他咳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脑子里回荡的语句是诸如我靠那个蠢猪居然也配称作风度翩翩或是看来他给自己营造的人物形象真是很不错。
凯尔取过手帕把自己收拾干净,也换出了一副精英阶层的面孔来面对尤金:“这是您个人的想法吗?”
这种微妙的气质转变反而在潜意识里悄悄转变了尤金对凯尔的看法,他很自然的回答道:“不,我认为这是多数人的想法。”
凯尔对他们的谈话终于走入正轨而感到高兴,他察觉到尤金对于被派来监视自己这个职务是非常不满的,或许可以准确的利用这一点。
等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凯尔彻底的安静了下来,这让尤金觉得自己方才遇到可能是个假凯尔。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漫长旅途,他们终于到达了希佩尔星的某个小渔村。随行的士兵有接近三分之一被命令留下来保护凯尔的安全,当然这只是变相的软禁而已。
尤金对凯尔的态度也缓和了很多,至少他们现在可以进行普通对话了。
这里如同任何一个偏远星系贫瘠的小星球一样,毫无现代科技的影踪,所谓的原住民也不过是帝国以前被流放至此的贵族后代,他们并未见过祖先当年的荣光而是返回了原始的村落社会。
这里的人们大多使用一种奇怪的方言,粗鲁难听而令人费解。凯尔踩在松软的沙滩上远望着不远处的海浪,转头对尤金笑了笑:“我能选择一间靠海的房子吗?”
“这是不合理的,”尤金说道,“您没有选择权。”
不过最后还是如凯尔所愿,他的住处是一间离海岸不远的小木屋,打开窗就能看见大海。
“那是浪花在退去中将卵石翻滚,又涌来将他们推向高滩的声音。”凯尔喃喃自语的念叨着这几句诗歌。
“它们周而复始,缓慢,战栗,一如永恒的悲调。”尤金有些诧异,但自然而流畅的说出了下一句,“我也很喜欢这首诗。”
凯尔没有理他,只是对着孤零零而单薄脆弱的木制墙壁说道:“我应该将它抄下来贴在墙上。”凯尔环绕四周,屋内仅有简陋的家具,屋外倒是有一整套齐全的捕鱼设备,看来自己以后将要以此为生。
尤金跟在他的身后,说了一个数字并递给他一张通行证。这表示着凯尔每个月可以去领取这些基本的保障金以维持生存,尤金并不住在这附近,他每隔两天会携带特殊的设备来此对凯尔进行身体检查,这是莱斯利特意叮嘱过他的。
尤金检查无误准备离开的时候,凯尔正在专心研究那些古老捕鱼工具的用法。在夕阳的照射下,凯尔那头金色的短发愈发引人注目起来。
他长得可真好看。尤金被自己脑海里这个突然的念头吓得不轻:“您有问题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的,尤金先生。”凯尔怔了怔,抬起头来,附送给他一个笑容。
在勉强对这个小木屋有了大致了解之后,凯尔决定去拜访下他的邻居。与他破旧的房子不同,他邻居的房子看上去显然要豪华许多,甚至还拥有独立的小花园。
凯尔只能暗自感叹命运曲折然后上去敲了敲门,但并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应。
“没有人在家吗?”或许应该换个时间来拜访,凯尔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发现窗户边上探出了个小脑袋来,他警惕的看着凯尔:“您找谁?”
原来还是有人在的,凯尔对着这位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我是新搬来的住户,你们的新邻居。”
少年眨了眨眼,感觉他的长相十分眼熟,他思考了十秒钟后突然大声了句你等等然后就飞快的跑回了房子里。
又过了几分钟,他兴冲冲的打开了门:“您就是报纸上的这个人吗。”
凯尔愕然的从少年手中接过报纸,板块上刊登着自己的离职消息和几乎占领了二分之一版面的相片。他笑了笑,将报纸还给少年:“对,这是我。”
“哦,哦,您……您请进来吧。”少年有些手忙脚乱的去找茶具,内心雀跃不已,这可是帝都来的客人,如果能和他搞好关系,他一定会带自己去帝都玩的!
少年翻弄着橱柜,有些烦恼的挠头,爷爷珍藏的玫瑰花茶到底去哪里了呢?
☆、少年
在少年烦恼的时候,凯尔也正在打量着这一家人。层层叠叠纹路复杂的浅紫色手织窗帘,精致的瓷器摆件和角落里那被遮起来的三脚架钢琴。
凯尔鬼使神差的站起身来走向它,轻轻的揭开了遮挡用的布罩,这个牌子的钢琴在帝国贵族中非常受欢迎,凯尔毫不意外的注意到钢琴盖上那满满的一层灰。
而下一刻,他就看见了小心翼翼端着茶具进来的少年。
凯尔默不作声的把钢琴重新遮盖好,对少年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我很抱歉。”
“没关系的,”少年摇摇头,随口说道,“那架钢琴只有爷爷会弹,那已经是我很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已经没人会使用它了。您尝尝这个花茶吧。”
凯尔察觉到少年像是在刻意讨好自己一般,虽然不知为何,但他仍是品尝起了少年大力推崇的花茶。
很奇怪,一丝香气都没有,无论是花香还是茶香都被溶解在了这小小的骨瓷杯中。
凯尔微笑着端起了那杯茶,他的姿势端正,仪态优美,连呼吸似乎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频率,这些不由得令少年想起了他的爷爷,相似的行为准则。
既苦又涩的味道使凯尔稍微有些不适,片刻后,像是玫瑰的蓓蕾在舌尖绽放出来一般,浓郁的花香迅速侵占了整个口腔,一丝丝甘甜由内而外的彻底释放。
如果一开始就能喝到这么好的茶,或许自己也不会喝咖啡了吧。凯尔这样想着,语气中满是赞叹意味:“很好喝。”
少年兴高采烈的说着:“卡尔叔叔,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他的话语中也带着当地的那种浓厚的方言口音,这使得他的发音听起来更像卡尔而不是凯尔。
凯尔第一次见到如此直接的请求,这使得他忽略了叔叔那个奇怪称呼的背后含义,他伸手摸了摸少年深褐色的短发:“如果我能办到的话。”
“我……我想去帝都!”率真可爱的少年大声的陈述着自己的心愿。
凯尔说不出拒绝的话语,即使从实际角度出发他认为他重返帝都的几率微乎其微,“好。”他轻轻点了点头做出了承诺。
少年笑得肆意而活泼,他几乎要跳起来,报纸上说即将即位的帝国皇帝是面前人的亲哥哥,血浓于水,他不久之后就能回帝都了吧。
凯尔受到面前人的影响,初来乍到的陌生感也消除了不少:“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凯尔叔叔,我叫贺修捷。”
凯尔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他的名字,他的目光再度转向了角落里的那架钢琴,语气里透露出惋惜的情绪:“它看上去的确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你喜欢听钢琴演奏的音乐吗?”
贺修捷困惑的摇摇头,对于他们这一代的孩子来说,可能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星际的流行音乐上。
“我可以使用它吗?”凯尔问道,紫水晶般明亮的瞳仁让贺修捷微微红了脸庞。
“当……当然可以。”少年飞速的站起身来去拿抹布将钢琴上的灰擦拭干净。
一连串的清脆琴声从凯尔修长的手指中流出,他有些怀念自己当时被呵斥着苦练钢琴的日子,当时自己是多么的厌恶这样的生活啊。
凯尔试了试音,很是理解为何这个牌子的钢琴会受到如此的追捧。钢琴盖上金色的字体镌刻着这架钢琴的出生年月,星际历854年。即使历经了百年时光,它的音色仍旧是如此优美。
虽然手法已经略显生疏,但还能看得出来当年是用心苦练过的。凯尔之所以选择这首不太熟悉的《梦中的少女》,这是因为它比较符合自己的心境罢了。
梦中的少女在海滩上远眺,在潮水的陪伴下等候着自己远去的恋人归来,寂寥而孤独的等待,焦灼而期盼的心情融入了这首钢琴曲中。
贺修捷听得入了神,直到屋子的门突然从外头打开了。
“爷爷!”
老人显然对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感到疑惑,特别是自己的孙子正和陌生人友善的交谈着,即使他不得不承认这首曲子的确弹得很好。
当他看清凯尔的长相时,他的态度就更显得十分不近人情了。
“我很抱歉,凯尔先生,这里不欢迎您。”
凯尔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但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就从琴椅上站起身来,对老人微微颔首致歉后对少年露出了感谢的笑容:“谢谢你的招待。”
“凯尔叔叔……”贺修捷看着离去的凯尔,内心懊恼着自己的愿望会不会落空,语气也有些不开心:“爷爷您为什么要赶他走呢?”
贺永望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子,神情严肃:“修捷,我说过不准你再和从帝都来的任何人有来往。”
“可是……他们明明就都是好人。”贺修捷嘟着嘴,闷闷不乐的回了自己的房间。爷爷真是的,为什么就不让我去帝都呢,我可不想在这个小星球上度过一辈子。
贺永望看着那架钢琴,叹着气将它重新收拾好,同时也为自己的新邻居是凯尔这件事情感到一阵阵的头疼,自己可实在是不想和帝都的任何人有所牵扯。
和他的心烦意乱不同,凯尔来到希佩尔星的第一个晚上倒是过得还算不错,伴随着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他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尤金给自己的钱还够在这个小渔村里存活一段时间的,凯尔开始执行他每日的晨跑计划,多少也需要和这里的村民先混个脸熟吧。
“咦,这不是凯尔先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