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疑惑的回头看她,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站在酒馆门前双手叉腰,眉目之间依稀还能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貌。
“请问您是?”凯尔在脑海中细细搜寻了一遍,确定自己不认识她。
“您不认识我,但至少还应该记得我家老头吧。”女人大大咧咧的拉着他进了酒馆,大声叫嚷着:“老头子你看是谁来了?”
正在整理货物的男人勉强探起身来,在看到凯尔的面孔后立马从一堆酒瓶中跳了出来,那表情又惊又喜:“凯尔阁下?!”
凯尔试图从他那苍老的面容里回忆起什么来,许久,他才试探性的说出了个名字:“您好,西奥多将军。”
男人忙摆摆手:“您可别再叫我将军了,我现在不过是个酒馆老板。”
凯尔点点头:“很抱歉,我并不知道您居然也来到了这里。”西奥多将军是帝国的老牌军人,曾经和凯尔共事过一段时间。然而现在看来,除了那双依旧称得上是炯炯有神的眸子,凯尔很难将面前人与当年那个盛气凌人的将军联系到一起。
对方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失神,西奥多笑了笑:“您不必这么拘谨,其实我现在过得挺不错的。”
凯尔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曾经参加过面前人的葬礼,官方宣称西奥多和他的夫人死于提弗政变的乱党之手。
这相当于彻底否认了他们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只能在这个贫瘠的小星球上度过余生。
西奥多开口说道:“其实村子上还有很多像我这样已经被帝国除名的人,他们经常会来我这个小酒馆喝酒,如果您有空的话也可以常来坐坐。看在咱们认识多年的份上,我可以给您打个半折。”
“谢谢。”与其说是为他人的命运哀叹,不如说只是在恐惧自己也会沦落成他们中的一人而已。在回去的路上,凯尔沿途买了笔和一些白纸。在这个远离现在科技的古老星球上,或许只能依靠一些原始的方法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忠诚
傍晚尤金来替凯尔做日常检查的时候,他正伏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您好,凯尔先生,定期检查。”尤金的声调平静而毫无起伏。
凯尔偏头看他,将椅子向后挪了几公分,摆出了一个使扫描仪能迅速完成检查的动作。
尤金仔细的看着显示出来的各项指标,点了点头:“一切正常,我后天这个时候会再过来。”
安静的房间内只听得到写字的唰唰声,尤金站在原地,怔怔的看了奋笔疾书的凯尔半晌,鬼使神差的说了句:“我……我后天帮您把那些书带来,它们或许能稍微缓解一些您的无聊情绪。”
凯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些书不过是他故意让尤金去买的玩笑而已:“书倒是不必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您能提供一些最新的新闻报纸。”
“这个没有问题。”尤金回去的路上脑海中一直徘徊着凯尔方才的那个笑容,这可不是失败者慰藉自己的笑容,尤金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
凯尔在希佩尔星上开始他的新生活的同时,苏文轩也即将面临他新的挑战。
对比帝国高层频繁的人事变动来说,前线这头倒是平稳许多,当然这也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奏,莱斯利正在等待一个收网的机会。
毫无疑问的,清楚莱斯利的耳目就被苏文轩放在了最紧要的位置上。现在他几乎谁都不能信任,莱斯利的手可能没有那么长,但弗里德里希的关系网渗透到军部的各个层面。
上次与凯尔商讨的计划得到成功实施,苏文轩已经成功抓出了隐藏在C集团军中最大的祸患柯克将军,那一切系统失灵问题全是他自导自演所为。
在得知莱斯利留其家人在帝都为质后,苏文轩首先保证了柯克妻子儿女的安全,之后的策反成功也就顺理成章。
从柯克提供的证据来看,莱斯利背叛帝国勾结联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接下来也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每日定时的晨练,清简而无味的食物,固定的劳作,偶尔去酒馆聆听落魄贵族们的故事,凯尔在希佩尔星上的生活看上去无趣缺乏活力。
这天是小渔村每月一次的集市,附近小镇的人们都会从四面八方赶来购买新鲜的食材,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
而像这样的热闹场面,凯尔一般是没什么精神参与的,有这个闲工夫去挤人堆,还不如继续在家里享受难得的懒觉的。没错,促使他产生这个想法的本质原因就是集市的后一天他能就凭借通行证去领取那微薄的救济金了,凯尔将其称为发薪日。
正当他打算好好的在床上躺上一天的时候,不速之客尤金的到来彻底打消了他偷懒的念头。
“凯尔先生,您愿意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当然……不~愿~意~”凯尔把头埋在枕头里,拖了老长的音调。这个尤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老是有事没事就来找自己,凯尔甚至开始怀念最初他对自己嫌弃的眼神了。
“您应该多出出门,与人多交流些才好。”尤金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作为您的专职医生对您的合理建议。”
我靠我们有熟悉到这个程度吗,凯尔暗自腹诽着。再说了,我是因为最近听那些老头子说故事都听到耳朵起茧了才不想去的好不好,顺便,我去酒馆的费用你帮我出吗?!
耳旁的喧闹和嘈杂让凯尔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正在向路人兜售蔬菜水果的年轻妇女,看上去异常邋遢但眼睛明亮的流浪小孩,坐在商店里静静观望过往行人的寂寞男子,引发阵阵哄笑的滑稽艺人。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好了起来,尤金上前买了杯温暖的姜茶递给他,凯尔习惯性的道了谢却意外的发现医生的脸庞有些红。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敫萌绾尉芫氖焙颍欢湎恃薜脑录疽鹆怂淖⒁狻?br /> “这盆花售价20星际币。”
凯尔这才发现这家花店的主人正是自己的邻居贺永望,他正打算掏钱,老人却又说道:“对不起,凯尔先生,我并不打算把这盆花卖给您。”
凯尔能怎么办呢,他也很绝望啊。“好吧。”凯尔看着那些美丽的花朵,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您不愿意卖给他的话,总能卖给我吧。”贺永望看着尤金的肩章,迟疑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凯尔,凯尔你等等我。”尤金一路小跑才好歹跟上凯尔的步伐,他兴高采烈的把那盆花塞到凯尔手中,“这个给你。”
“谢谢。”凯尔仔细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医生,拒绝态度十分明显,“请恕我无法接受。”
尤金感觉自己脸上像是泼了一盆冷水,他咬了咬牙,连忙跟上去:“你不肯接受我是因为苏文轩将军吗?”
凯尔毫不在意的点点头:“不错。”
尤金继续说着:“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完全可以保存情人的关系。我担保苏文轩将军不会知道此事的。”
“再说了,现在谁还没有几个情人呢。”他补充道。
“我想我必须跟您说清楚,”凯尔停下脚步,金色头发和俊秀的脸庞在阳光的映照下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我不爱您,我也不会背叛苏文轩。我无权干涉他们有几个情人,但我有自己的原则,如果您明白的话,希望您把这份心思收一收。我只是被流放到这里的失败者,您只是我的陪护医生,仅此而已。”
尤金捧着那盆花站在原地,懊恼的看着那朵鲜艳得刺目的月季,心中泛起丝丝的疼痛。
自那天之后,尤金又恢复到了之前那个冷淡的医生角色中去,这让凯尔非常满意,而更让他高兴的是,苏文轩在三日后即将来希佩尔星看望自己。
“你瘦了很多。”这是凯尔说的。
“你黑了很多。”这是苏文轩说的。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笑容里有无尽的快意和惆怅。
凯尔的视线停留在那些海鸟身上,他从尤金送来的新闻报纸上了解到苏文轩这段时间的压力,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情况怎么样?”
“很糟糕,”苏文轩的笑容渐渐敛去,深深的叹气,“目前我们正在节节败退,塔德罗星系已经是帝国最后的据点了。”
“那你还跑来这个鬼地方见我?”
苏文轩怔了怔,苦笑道:“我怕我再不来看你,上次就真要成诀别……”
他剩下的话音被凯尔的唇舌堵住,苏文轩愕然的看着如此主动的凯尔,加深了这个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缓缓分开。苏文轩略带痴迷的看着恋人熟悉的脸庞,目光中尽是依恋和缱绻:“你在这过得还好吗?”
“不算好,”凯尔的手无意识的在沙滩上胡乱划着,“我感觉自己像个隐居者。”
“不久之后我应该可以一起来陪你做隐居者。”苏文轩正思考着这个想法的可能性,“和新朋友相处得怎么样?我听说这里还有不少你的老朋友。”
“别提了,”凯尔似乎是想起了酒馆里那群酒鬼和令人厌恶的气味,皱着眉说道,“我可不想变成他们那样。”
“听上去是挺可怕。”苏文轩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那些人的悲惨遭遇。
“不过……有一个人我挺在意的,”凯尔对邻居一家的事情很是纳闷,在那次拜访之后,贺修捷还曾多次偷偷的带一些食物来送给凯尔,这让他对这个小孩儿印象很好,“贺永望,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苏文轩思索半晌,最后决定还是通过记忆芯片查找此人的记录。
“查无此人。”苏文轩喃喃自语道,“莫非是我的权限不够?”
凯尔更是觉得此事疑点重重,直觉隐隐提醒着他必须追寻下去:“这件事情看起来不简单,我在他的家中看到了许多精致华贵的摆件,他从前应该也是个贵族。据贺修捷所言,他的父母因为一次出海事故身亡,爷爷则是买下了附近的一块花田以经营花店维持生计。”
“社会关系方面呢?”
凯尔答道:“他似乎鲜少与旁人来往,我也曾在酒馆偶然提起过他的名字,在座众人也无一人对他的名字和面貌有印象。”
“一个存在被彻底抹去的人,”苏文轩沉吟着,“他的脸和名字应该都是假的。”
“对了,”凯尔提醒道,“还有一点值得注意,他好像对我有莫名的敌意,这也是我对他的身份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之一。”
苏文轩分析道:“除非是他的真实身份与你有不少宿怨,否则可能是你的亲人与他结仇,譬如你的父亲或者是莱斯利。”他特意把重音放在了莱斯利的名字上。
凯尔点头以示了然:“我会尝试着与他多接触,说不定能获得更多关键的信息。”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自己小心些,别担心我。”
“好。”苏文轩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伸手将恋人揽入怀中,轻轻的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
海浪温柔的拍击着礁石,恋人在海滩上亲密的靠在一起诉说着相思之苦,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美好祥和。
☆、亲人
凯尔本是拟定计划要和贺永望尝试接触的,只是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这天他正在房里整理着之前写的手稿,凯尔仔细看了半天一个月前写的日记,内心有些纳闷,自己之前居然写过这一段话,最近的记性怎么越来越不好了。
他还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外突然传来了贺永望惊恐而焦急的声音:“凯尔阁下,凯尔阁下,您在家吗?”
凯尔心中一动,忙把稿子放进抽屉里:“您有什么事情吗?”
贺永望素来整洁的头发今天却乱糟糟的,衣服上还有新鲜的血迹,脸色非常难看:“您能帮我照看一下修捷那孩子吗,我不得不去村里找医生。”
凯尔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贺永望答道:“他早上醒来就跟我说身体不舒服,我也就让他躺着。结果我上去给他喂药才发现他居然在咳血,我知道那孩子经常偷偷跑去找您,希望您替我能照顾他半个小时。”
凯尔忙阻止了他:“我直接让我的随行医生过来帮他看看吧。”他不出意料的看到了贺永望眼中感激和愧疚的神色,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松卡综合症,是肺部炎症的一种,容易引起血管壁的破裂。”尤金迅速做出了诊断,探究性的四处看了看,了然的说道:“现在是松卡症的多发季节,您最好多购置一些消毒措施方面的设备。”
“谢谢您,尤金医生。”贺永望看着脸色苍白的孙子,心中满是感激,“医生,这是给您的酬金。”
尤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然后转头扔给了凯尔:“他比我更需要这些,我听说您对凯尔阁下有误解,希望这次之后你们的关系能够得到改善。”
贺永望苍老的面容上带有一丝愧疚,但毕竟也算是帮了大忙,他只好拉下这个脸说道:“凯尔先生,之前对您个人的偏见致使我的双眼被蒙蔽,希望能够得到您的谅解。”
凯尔忙答道:“实际上修捷多次给我送过食物,我这也只算是知恩图报罢了。”
众人视线相交,却又哈哈大笑起来,屋内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贺永望一家在希佩尔星经营多年,存款也还算充裕,这从他们家的房子也能看出来。而自打贺修捷这次急病之后,凯尔的日常生活状况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至少从食物方面来说他的主食不仅仅是鱼类和蔬菜了。
那天凯尔正在教导贺修捷战争史的时候,贺永望正在庭院里除草。
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凯尔偶尔能瞥见老人时不时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他隐约觉得这和老人的儿子有着莫大的关联,自己正好借此为契机进行下一步的调查。
“修捷,你去厨房里拿些点心过来。”收拾好庭院,贺永望也顺势坐在了椅子上休息。
“哦,好的。”贺修捷听到有甜点可以吃,忙一溜烟的跑去厨房搜刮食物。
凯尔对贺永望露出了个笑容:“您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贺永望摇了摇头,轻叹道:“没什么,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只是看到您我就会想起我的儿子瑾瑜,他要是还活着应该也和您差不多岁数了。”
“他……是修捷的父亲吗?”凯尔问道。
“他是我的叔叔。”捧着点心的贺修捷朝凯尔做了个鬼脸,然后垫着脚把放置在柜子最顶上的那张珍贵的家庭合照拿给凯尔看:“喏,这个站在爷爷右边的就是我的叔叔。”
贺永望瞬间变了脸色,高声呵斥道:“修捷!你在做什么?”
贺修捷被自家爷爷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让那个玻璃相框与地面亲密接触。幸好凯尔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不自觉的朝照片里看去,接下来的场景让他瞬间失了声。
照片的背景是帝都极富盛名的圣斯大剧院,一家人幸福的感觉几乎要满溢而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温柔的笑容。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位贺瑾瑜,他出众的容貌和干练的黑色短发足以让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沉迷在他的神秘气质中不可自拔。
而更神奇的是,贺瑾瑜的脸和凯尔竟然有五六分相似。他突然记起来贺修捷在第一次见他时叫的那几声叔叔和毫无防备的亲密态度,原来如此。
凯尔似笑非笑的看着贺永望,嘴里说出了一长段名字:“尤赛利斯·维宁·赫尔森德,或许我应该称呼您一声叔叔。”
“哎?”贺修捷纳闷的看着两个大人,试图缓和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凯尔叔叔,我之前就觉得您和瑾瑜叔叔特别像,可是爷爷一直不让我说这件事情。”
“修捷,我想这个时候已经是你的午休时间了。”贺永望半拖半带的把孙子带到了房间,顺便从外面把门反锁上了。
他冷冷的看着凯尔,如同在打量着一个仇人:“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凯尔阁下。”
在确定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后,凯尔却似放松了下来一样,语气温和而面带笑容:“我想我会是个好的倾听者。”
贺永望的眼神落在凯尔俊秀的脸庞上,这让他一遍又一遍的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眼眶有些湿润起来,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您和您的哥哥除了那双眼睛,其他地方真是一点也不像。”
莱斯利的肥胖问题暂且不论,他的相貌也多是继承于严肃的父亲,凯尔的脸则多半遗传自舞女母亲的美丽面容,却又不会太过女气。而同样是淡紫色的眼眸,莱斯利显得阴毒而虚伪,凯尔则是明亮而睿智,足以见得两兄弟差异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