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不让我动手,她问我为什么要拿刀。我诚实地说了我自己的想法,后来我妈妈抢过了我的刀,带我到了隔壁房间。她把门锁上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我巴掌。”祝文颐说着说着,伸手捂住了脸颊,似乎是回忆起那苦痛的记忆了,“真的好疼啊,我都要以为我脸上的肉被打掉一块了……”
“后来我妈妈就跟爸爸提分手,他不愿意,又打我妈妈,还打我和弟弟,说就是因为他没钱养我们,所以我妈妈才想离婚去跟野男人过。我想过要反抗的,但是他力气太大了,他不喝醉我打不过他,也杀不了他……”
“后来他自己喝酒喝太多了,从桥上掉下去了,在河里淹死了。妈妈就跟他离婚了,终于、终于、终于离婚了啊……”祝文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
明明是这样如释重负的解脱,但不知道为什么,贺林奈就是从祝文颐的语气里读出了痛苦。
拥有这样的爸爸,不仅仅让祝文颐的童年蒙上了阴影,并且对祝文颐的未来也造成了不可磨灭的负面影响。
“我妈妈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偷偷的。因为我拿刀被她看到了,她一直怀疑是不是我推他,”祝文颐指了指墓碑,说:“下水的。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倒希望是我。”
祝文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诚地看着贺林奈,说:“我妈妈肯定会把我送走的,你信不信?我可以跟你打赌。”
贺林奈没说话。
“要是我真的被我妈妈送走了,我就跟你一样了……到那时候,我弟弟跟我妈妈又没人照顾了。”祝文颐说,话语里带了隐隐的哭腔,她盯着贺林奈说:“你没有妈妈,我妈妈没有女儿,到时候你帮我照顾妈妈,好不好?”
贺林奈愣了愣,突然斩钉截铁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被送走的!”
她跟祝文颐的处境几乎一模一样,并且知道被妈妈抛弃的痛苦。她不能让贺林奈也陷入同样的情况——她们说好了要共享妈妈的。
☆、晋江独家发表
梅伊岭上过坟之后,便连夜驾车回了新家。
祝文颐和贺林奈两个小姑娘乖乖地回了家, 虽然对于祝文颐也去上坟的行为有些不解,但终究没有多问。
其后贺林奈表现得乖巧无比, 每天早早地就醒了, 也不哭也不闹,跟祝文颐一块儿把衣服洗了、稀饭煮了, 然后固定时间做暑假作业, 每天看两个小时动画片,活像被另一个祝文颐附身了似的。
太乖了……乖到家人甚至都觉得有一些异常了。不过爷爷奶奶并没有多想, 只觉得贺林奈果然是缺乏母爱的孩子,见了母亲一次, 立刻收敛了调皮的习性,开始像一个正常的、可爱的、听话的女孩子方向发展。
祝武凯也退烧回家了,跟着两个姐姐乖乖地在家里写作业。
经过暑假那一场瞎闹之后,家里的三个孩子反而都消停下来了, 这恐怕是贺家最安逸闲适的一个暑假了。
暑假业已过大半, 三个小孩子拼尽全力赶作业, 终于在上学之前写完了。
开学之后,祝文颐和贺林奈一同升入五年级,原来的班主任也一块儿升上来了,还是教她们班。许利军一见着她俩就打听:“你们把初中的人打伤了,那事后来怎么解决的啊?我怎么好像都没有见到李双全了啊?”
“赔钱了,李双全休学去做学徒了。”贺林奈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换来许利军诧异无比的表情。
“啊?这样就不上学了啊?你俩都还继续读书呢!”许利军诧异道,同样也没想到,这一群人里是李双全被惩罚得最严重。“那他现在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祝文颐摇了摇头。
“哦……”许利军也不见得对李双全有多大感情,唏嘘之后便忘了,又恬不知耻地伸手朝祝文颐要作业抄。
而祝武凯则终于长了一岁,成为他梦寐以求的小学生了,整天神气地不行,找姐姐拿了一条红领巾,挂在脖子上招摇过市。
妈妈看见可高兴了,激励他:“小武,要认真上学哦,今年一定要成为少先队员,你姐姐都是大队长啦。”
祝武凯问:“哪个姐姐?”
“都是大队长,你以后要不要当大队长啊?”
是的,自从贺林奈变了心性之后,在学校里也进步神速,不仅成绩迅速地提升上来了,还从班主任那里捞了个大队长当,如今也算是有官职的人,脱离了群众阶级的人。
李双全再也没有出现在贺林奈的视野里过,李家的门常年关着,听说李双全的父母举家搬迁了。对于贺林奈来说,李双全象征着她有恃无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叛逆童年,奇怪的是,李双全走了之后,那段日子就好像不存在了似的,贺林奈仅仅花了半年,座位就从最后几排挪到了前几排。
在老师眼里,除了及其个别的身高或者视力情况下,座位就代表了他们都学生的评价和分级。
贺林奈也着实聪明,用了不到半年,就洗清了曾经自己身上的“不听话”标签,脱胎换骨,成为了另外一个祝文颐。
在去除莫名其妙的针对、又得知了彼此同病相怜的身世之后,两个小女孩的交情自然也得到了突飞猛进的进展,好得不得了,活像真正的姐妹似的。
贺家长辈都对这种情况非常满意,小学所有的老师都知道,贺主任家里有两个特别乖巧的孩子,期末的时候还一起拿了“学习标兵”奖状呢,贺奶奶觉得自己走路都带风,在学校里从未这样扬眉吐气过。
没有波折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日历不知不觉已经翻到了阴历腊月。
春节要来了。
作为中国传统节日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全镇的人都为此做了很多努力,整个镇子笼罩在祥和又喜庆的节日氛围里。
贺林奈悄悄告诉祝文颐,过年的时候还有一个特别讨厌的小孩会回来。
祝文颐问:“谁?”
贺林奈说:“二叔的儿子,叫贺修明。我跟你说,他可讨厌了,特别喜欢抢巧克力。这次你和你弟弟来了,他说不定会打你弟弟的。”
贺林奈说得煞有介事,一下子就把祝文颐吓到了。她什么都不怕,就怕有人打她弟弟的主意,因此一直在暗地里默默备战,比如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很多巧克力藏起来,免得弟弟到时候没有零食吃了。
而祝文颐零花钱不多,每一块钱都要辛辛苦苦去攒。她还没攒够一整罐巧克力的时候,那个传说中特别讨厌的贺修明,回来了。
贺庆夏一家人在江浙沪一带谋生,回乡的时候带着一些衣锦还乡的气势,听说是一路开车回来的。
他们回来那一天,奶奶特意领着祝文颐和贺林奈到巷子口迎接。祝文颐被吹得鼻子通红,在风口想:为什么非得要在巷子口接,难道他们不认识路吗?
结果人一来,一个男人从车窗里探出一个头,道:“妈,车停哪里啊?放外边我怕被雪砸坏了,有没有车库?”
这人长得跟贺爷爷神似,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二叔”。车窗内黑漆漆的,二婶和贺修明估计在车内。
贺奶奶笑,说:“咱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有车库啊。我跟学校打了个商量,你可以先把车子停到学校的车库里去。今年先这样凑合,明年我们挖个车库,你看怎么样?”
二叔嘿嘿了两声,说:“我就是秀一秀新车。咋,妈,我把你载到学校去,带你溜一圈?”
贺奶奶笑了笑,很高兴,说:“好啊好啊,还有林林和小文,车里塞得下么,会把车压坏么?”
“嗨呀妈,你说什么呢,总共也就六个人,还有三个体重不过百的小朋友,哪能坏!我跟你说,这车塞六个成年人都没问题!”
贺奶奶乐滋滋地带着两个女孩上了车,体会一下这“有钱人”的出行方式。
车门一开,便听见了一个男孩子说话。“胖子,今年又变丑了,衣服也越来越难看了,要不要我给你从我家带几件过来。”
祝文颐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因着跟贺林奈关系的拉近,她们最近买衣服都是一式两件,像双胞胎似的。贺修明说贺林奈衣服难看,其实也是再说自己衣服土气。
祝文颐知道为什么贺林奈要说贺修明讨厌了。
再一细看,副驾驶做了一个漂亮女人,后座上坐着一个大胖小子,祝文颐见了之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二叔:你真确定你儿子体重不过百?这白白胖胖的,比家里前几天杀的猪要白多了。
到底是性格文静,祝文颐并没有说出来,反而是贺林奈果断反击:“一年不见,又长胖了。这肚子,得跟你爸一样了吧。”
贺修明立刻嚷嚷道:“贺林奈你会不会说话!”
奶奶也教训道:“林林,说话不要这么毒。”
祝文颐听了就在心里笑:说话不要这么毒,那就是奶奶也认为贺修明的体型较为壮观咯?
“这是小文吧?”二叔问,从后视镜里看了祝文颐一眼。
祝文颐连忙问好:“二叔好,二婶好。”
二婶淡淡地“嗯”了一声,看上去并不是那种很热情的性格。
六个人在车里一边聊天一边开去学校,祝文颐说话不多,但觉得车里闷得很,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忍下来的。她看了看贺林奈,脸上也是一片潮红。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祝文颐第一个跳下车,紧接着就是贺林奈。
趁着其他人还没下来的时候,祝文颐小声问贺林奈:“我怎么觉得车里很不舒服?”
贺林奈表示赞同:“又闷又热,里头还有股臭味。”
祝文颐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了盟友,否则她还以为自己感觉出问题了呢。
贺修明最后一个挪下来,一下来就叫嚷着:“好冷!贺林奈你还穿裙子,不冷吗,臭美!”
祝文颐看了二婶一眼,二婶也穿着裙子呢。
二婶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给了贺修明,说:“围上。”
贺林奈冷嘲热讽:“脖子那么粗,一圈都围不拢吧。”
贺修明立刻瞪眼睛:“你会不会说话!怎么说话的!”
“你怎么只会这一句话?”贺林奈瞟了他一眼,说:“会说啊,用嘴说的。”
贺修明并不如贺林奈这样能言善辩,听到这里已经不知道怎么反驳了,就在原地跺脚,一副要把贺林奈千刀万剐的样子。
二婶训道:“给你系围巾呢,别乱动!”说完她瞥了贺林奈一眼,也许是因为贺林奈说话不客气,她的眼神也不怎么友好。
贺奶奶也道:“都是兄妹,不要老是吵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想来他们俩积怨已久,两个大人有心想劝,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先撩者贱这种原则,怎么好运用到小孩子身上呢?他们总能从前尘往事里扯出千丝万缕的上次、上上次和上上上次来。
二叔停好了车子,同奶奶一块儿朝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聊天:“妈,你跟爸今年要搬去浙江住吗?我给你们把房子都收拾好了。”
“不用啦,我跟你爸还要教书呢,还没退休。何况你弟弟家室都在这边,他们忙店里的事情,我还能给他们搭把手。”
二叔笑了笑,说:“可是让清秋也一块儿过去,浙江那边的教育资源比这边好多了,两个孩子要升学了吧,正好在那边读初中,也挺好的。”
贺奶奶还是婉拒:“我们都熟悉了这边,就不要挪窝了。我跟你爸都走了,以后后代还怎么认祖归宗呢?人挪死树挪活,老祖宗留下的地皮,不能动的。”
“可是……”二叔说:“咱家这边不是说要拆迁了吗,拆迁之后你跟爸爸又住哪里呢?”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贺奶奶说,“你真的不用劝我们了,我跟你爸都不会同意的。你在那边好好打拼,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我们,就可以了。”
祝文颐听不懂这些,跟贺林奈落在最后玩游戏,一个人踩另一个人的影子,而另一个人在躲避的时候还不能踩到地上的板砖线。
就这么个简单的游戏,她们俩还玩得不亦乐乎。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世讲完了,接下来甜一段时间吧23333333333
嗯……应该是快要成年了。
☆、晋江独家发表
家里多了二叔二婶一家三口,在过年的气氛下, 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违和。
他们包饺子,炸麻花, 偶尔打打麻将。大人们进行大人们的娱乐时, 祝文颐和贺林奈就带着祝武凯在房间里烤火看电视。
贺修明喊着无聊,说老家的电视一点也不好看, 想回浙江看有线电视, 想回浙江玩电脑。那股撒泼的劲头,连他爸妈都劝不住。
爷爷奶奶也是没办法了, 提前给了每个小辈一点零花钱,让他们几个人凑在一块儿自己玩牌, 麻将或者斗地主都行,只求他们不闹——说“们”,实际上也只有贺修明一个人闹得特别厉害而已。
贺修明来了劲,跟祝文颐和贺林奈一块儿打斗地主。谁知道贺林奈和祝文颐贼坏, 一个鼻孔出气的, 不管两人分别是什么两份, 摸完牌之后两人就是要合起伙来干贺修明。
贺修明也不是傻子,打了两三局之后就什么都懂了。又摔牌不干了,说她们俩作弊。
大人们焦头烂额,问他:“那怎么办?”
贺修明往沙发上一摊,不说话,自个儿生气闷气来了。
二叔被他吵得不行,一把好牌也弄成诈和,反而赔了一大笔钱。他特别烦躁,甩了一张红票子在贺修明身上,说:“你自个儿去玩,不要来吵我们!”
贺修明拿着钱,仍然摊在沙发上,对折来又对折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祝文颐跟贺林奈特别从善如流,见贺修明不说话了,便特别配合,一个人拿过遥控器,另一个人抓了一把瓜子过来,做好了在电视机前长期抗战的准备。
半晌,贺修明问她们:“喂,这里有没有网吧啊?”
祝文颐和贺林奈对视一眼,彼此沉默。
“喂,到底有没有啊?”
贺林奈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你要去网吧啊?”
贺修明坐直了身体,说:“带路。”
贺林奈看了看祝文颐,又看了看贺修明,最终做出了决定,说:“给祝武凯买巧克力,我就带你去。”
贺修明不差钱,立刻点头表示成交:“行!”
“被你爸妈知道了不要说是我带你去的。”
“没问题。”
于是贺林奈兴高采烈地关了电视,跟爷爷奶奶打招呼:“奶奶,我们出去放鞭炮啦!”
“好嘞——别玩太久了,吃饭之前记得回来!”
贺林奈和祝文颐便带着贺修明出门了,祝武凯在家里哭:“姐姐姐姐,你们干什么去,我也要去!”
“嘘,”祝文颐说:“姐姐们出去有事情,待会回来给你带巧克力。”
祝武凯这才掰着手指头,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妈妈怕他着凉,给他穿的多,此刻完完全全就是个矮胖矮胖的酒桶。
贺林奈把贺修明带到了离家最近的网吧,嘱咐他:“吃饭之前一定要回去!被抓住了不要说是我带你来的!”
贺修明点了点头,挺着跟他爸如出一辙的啤酒肚,进了网吧。
贺林奈在网吧外,问祝文颐:“接下来我们去哪儿玩呢?”
祝文颐问:“你不想进网吧吗?”
“其实上网也没什么好玩的,”贺林奈说,“你想进去玩吗?”
祝文颐立刻摇了摇头,上次她跟贺林奈的网吧一日游实在太刺激了,后面还连带出了那么多意外,她再也不要去网吧了。
她想了想,犹豫了一下,问了贺林奈一个问题:“贺林奈,你想不想……去一个地方?”
“我知道你说的是哪里,”贺林奈笑了笑,说:“我也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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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就是邻居奶奶的家。
半年来,祝文颐维持着一定的频率,常来拜访,并没有因为害怕自己被送走,就急急忙忙断绝联系。
由于贺林奈跟祝文颐的关系突飞猛进,几乎到了分享一切小秘密的地步,因此贺林奈偶尔也会一块儿过来。
邻居奶奶的女儿也实在不像话,就连过年也不回家,就留小老太一个人孤苦伶仃。好在邻居奶奶性格开朗,还颤颤巍巍地踮着脚,在门外贴了一副对联。由于没有人帮忙,贴得歪歪扭扭的。
迎接祝文颐和贺林奈的,就是这样一副造型奇诡的对联,还被风掀起来一个角,在寒风里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