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杏杏有奶便是娘,吃西瓜的时候说得还是“小贺姐姐最好了”,在第二个的承诺面前,就变成了“蚊子最好”,墙头草作风让祝文颐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周末回家的时候,祝文颐首先是向贺林奈讨要了一个西瓜,贺林奈乐乐呵呵地说:“那西瓜得特意买,你现在管我要,我可拿不出来,改天我给你送到学校去。”
祝文颐却风轻云淡道:“噢,不用送去学校,我要去医院实习了。决定就在马杏杏的医院里实习,到时候可能在外面租个房子。妈——妈你听到了吗?我要去外面租房子实习啦。”
祝妈妈疑惑道:“这是为什么?就在门口妇幼实习不好吗?小孩子多可爱啊。”
祝文颐说:“马杏杏一个人怪不容易的,假如又发生吃坏肚子的事情了怎么办?我跟她在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这跟马杏杏同居的最后一年了,发展发展友情吧。”
祝妈妈对马杏杏很熟悉,闻言点了点头,说:“小姑娘一个人在北京求学也挺艰难的,随你吧随你吧,反正你比我有主意。”
祝文颐搞定了最有可能出问题的祝妈妈,却没想到质疑最强烈的是贺林奈。
“你不住家里了?”贺林奈问。
祝文颐说:“我为什么一定得住家里,把房间腾给你不好吗,省得两个人挤着热。”
贺林奈咬了咬嘴唇,说:“那我要跟你一块儿租房子,我们三个人一起合租。”
“这……”祝文颐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为难。
她仍然摸不清楚贺林奈的想法和立场,只知道从日常表现上来看,确乎对自己有意思的样子,至于这“意思”,到底是真意思,还是真的就只是意思意思,那就不得而知了。但不管怎么说,贺林奈搬到那边的话,必定是不太方便上下班的。
祝文颐说:“你一资产阶级,跟我们俩无产阶级挤什么啊,再说我跟马杏杏肯定要住医院附近的,你跟我们一块儿那上下班得多麻烦啊,别舍近求远了,乖。何况你不是说好了陪我妈看电视剧跳广场舞的嘛。”
话是对贺林奈说,但祝文颐却是看着祝妈妈的。贺林奈强行要搬,自己肯定是没办法阻止的,只有期待祝妈妈能发力了。
没想到祝妈妈眼皮都没掀一下,语气平淡道:“我就知道,小文一走林林也在家里呆不住,林林小时候就特别黏小文。去去去,别在家里碍我的眼。”
祝文颐目瞪口呆:关系好是真的,可是贺林奈小时候有特别黏自己吗?妈妈从那个旮旯角里找出的这个记忆?
贺林奈对着祝文颐眨眨眼,模样骄傲又欠揍:你看,说了要跟你住,就是要跟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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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是这样了 ……”祝文颐解释道。
贺林奈站在祝文颐的身边,对马杏杏点头笑了笑,说:“对,我要跟你们一块儿租房子。房子在哪里无所谓,有个车库就可以了。”
马杏杏一边嚼甘蔗一边单手玩手机,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回应:“嗯,行。”
祝文颐摇了摇头,觉得这个世界一定出了什么错,她以为会阻止拒绝的祝妈妈满口答应了,而本以为会欢天喜地的马杏杏反而反应这么平淡。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祝文颐重复了一遍:“贺林奈跟我们一起租,我们租个三室一厅的,好吧?”
马杏杏又点了点头:“好啊。”
祝文颐:……
我是彻底没脾气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有了马杏杏的帮助,祝文颐很快跟医院谈好了实习的事情,包午饭,加班的话提供晚餐,一个月象征性地给一些补贴,主要的是实习经历。
有贺林奈秘书的帮助,找房子的事情也很快安置妥当。三室一厅,共用厨房和客厅,一间房间带独立卫生间,另外两个房间得公用卫生间。贺林奈要了那个带独立卫生间的。
她本来打算跟祝文颐公用一个卫生间的,这样说不定可以发生一些难以预测而又奇奇怪怪的误会事件,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祝文颐抢先了:“我跟杏杏作息比较相近,我们俩公用卫生间吧。”
贺林奈表面上爽快地答应了,心里却腹诽:跟马杏杏公用卫生间,难道你就会更安全一点吗?
不管怎么样,祝文颐也该渐渐脱下身上那层由学校赋予的保护色,真的进入社会了。
入职前两天,贺林奈临时要出差,人不在北京,也就没来得及送祝文颐去上班,特地给祝文颐发微信:
祝文颐:
马杏杏带着祝文颐熟悉各个科室:“这是外科,这是内科,走廊尽头是眼科、耳鼻喉和口腔,楼上是儿科妇科,心理咨询室不在这栋楼里,跟住院部隔得比较近——你说这是什么安排,心理咨询哪里有可能住院好吧……”
祝文颐一边听一边记在心里,问:“肿瘤科呢?”
自从爷爷出意外之后,她就立志要在癌症上面下功夫,哪怕用尽一生,哪怕不眠不休。因此不管是研究方向,还是实习科室,她都选的是癌症相关的。
马杏杏笑了一下,说:“你先别急,我带你熟悉熟悉再说,等真进来了你就知道,到时候你有很大几率接触到其他科室的病人,最好也能有问有答——病人和家属们可不知道你是哪个科室的,看见穿白大褂的就是医生呢。”
闻言,祝文颐点了点头。
正好走到了拐角,马杏杏一边说话一边后退,退着退着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马杏杏立刻回头,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撞着您吧?”
开玩笑,医生可是高危职业,一个不小心惹病人不高兴了都可能引来无妄之灾,更何况这种自己出错在先的了。马杏杏见那人人高马大,又是一脸怒气,心头下意识一紧,就盼着对方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
那人被撞了一下,又被踩了一下脚,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要发火的前兆。马杏杏松了一口气,接着便瞧见那人目光一转,转到了祝文颐身上:“祝文颐?你在这里工作?”
欸?蚊子认识的?
祝文颐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李双全!”
乐完之后觉得不对,毕竟这是在医院里,在哪里偶遇都比在医院里好啊。祝文颐观察了一下李双全的表情,虽然有些烦恼,但也绝对没有到悲痛的地步,于是开口问了:“我在这里实习,你在这里是……?”
李双全朝楼梯指了指,说:“我女朋友跟我闹,说要打胎,我就带她来看看。”
女朋友,闹,打胎。
三个关键词一出,都能脑补出一大出狗血恋爱剧了。祝文颐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防护措施没做好?打胎的话得慎重一点,对母体不好。”
李双全摇了摇头,说:“哪啊,我们说好了怀上就结婚,结果孩子倒是顺利怀了,结果她说她结婚焦虑症——不结了,孩子也要打了。你说这是不是耍脾气,偏偏我还不得不依,哎!”
李双全唉声叹气,听上去无限烦恼。要是他说得是真的,那这个女朋友还真是有点头疼……祝文颐也不能做什么,只好献给李双全一个遗憾的眼神。
马杏杏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移动,试图挖出更多的八卦。
“哎对了,说起来我女朋友你还认识,叫郑瑶,你还记得不?”李双全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补充道。
“谁啊?”祝文颐困扰地思考,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楼梯缓缓震动着,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双全,你在哪儿呢?快扶着老娘回家!”
哎呦,这位听上去还挺凶的。
祝文颐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号人物,有些好奇,两秒后看见一个女人从楼梯拐角出来了。
穿着时髦,打扮够潮,关键是脸还有点儿小眼熟。
祝文颐盯着这个女人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郑瑶!”
郑瑶愣了愣,语速飞快而不耐道:“你谁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祝文颐曾经砸破脑袋的“初中女混混”。
两人仅仅算是知道对方的交情,在发生了那样龃龉的情况下,连“认识”这个词都显得过于亲密了。
可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李双全还一副被吃得死死的样子。
祝文颐盯着面前一对情侣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
☆、晋江独家发表
“我跟你说,你怎么都没可能想象, 李双全竟然跟郑瑶在一块儿了,郑瑶你还记得不?就是五年级的时候我们跟初中的人打架, 我还把人头砸破了的那个。”祝文颐给祝妈妈打电话。
祝妈妈哟呵了一声, 话题又拐到了亘古不变的对比上来了:“当时我还觉得那小姑娘人不怎么乖巧听话,心说以后出息肯定没你大, 结果人家现在都找到这么厉害的男朋友了, 你呢?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祝文颐一听这话就别扭,说:“难道女人的价值只能靠找对象、结婚、生子来实现吗?一个女人的出息就看男朋友厉不厉害?我觉着我学医挺开心的。”
祝妈妈那头沉默了一秒, 祝文颐有点心慌,生怕妈妈甩过来一句“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一秒过后, 祝妈妈说:“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你觉得我供你读书就是想要你找个好老公,用男人衡量你人生的价值?”
如果说电话最开始的时候,祝妈妈还是用调侃的语气说起这个话题的话,那么现在语气严厉气氛严重。
已经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氛围了。
电话里就不适合聊这么沉重的话题, 因为语言能传达的东西实在有限。祝文颐开始后悔说话那么冲了, 于是放柔了语气, 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刚刚被病人凶了,脾气不好,妈你别往心里去。”
祝妈妈脾气也大,对祝文颐的示弱充耳不闻,只道:“你这么想我,我就要好好跟你说清楚这个事情了。小文你……”
祝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来:“是不是喜欢女孩儿?”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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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妈妈以为我跟你是一对儿?”中午在休息室里吃饭的时候,马杏杏哈哈大笑。
祝文颐的表情很尴尬,说:“也不知道我妈哪里来的这想法……以前我不是跟她聊过你性向吗,后来她好像嘴碎讲给她广场舞的小伙伴听了,后来她小伙伴就怀疑我是不是也是。我又一直没有对象,我妈憋着,一个人瞎想,久而久之就误会了……好像误会得挺严重的。”
说着,祝文颐挠了挠脑袋。
祝妈妈一直催她找男朋友,催她结婚,像每一个担心子女婚配的长辈那样,但她从来不知道祝妈妈竟然还有这种担忧。
“那你怎么回答的?”马杏杏问。
祝文颐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奇妙,纠结道:“我当然是义正言辞地证明我不是同性恋,然后我妈就说:用不着骗我,这话我既然已经问出来了,那就是已经想通了。”
马杏杏哈哈大笑,一边拍腿一边笑:“阿姨怎么这么逗啊!我妈当时可是揍了我好一顿,现在都不肯原谅我。”
祝文颐闻言愣了愣,表情变得更加尴尬了。
好在马杏杏大大咧咧,自己揭开伤口,但是却没有丝毫哀愁的样子。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护士探头进来,说:“小祝,有人找你,好像是个病人。”
祝文颐一愣,连忙把盒饭扔掉,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就跟着护士朝外走。护士将她带到“病人”面前,祝文颐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病人。
而是郑瑶。
郑瑶站在服务台附近,转头看向她,对着她笑,道:“祝文颐吧,上次都没有好好聊聊,现在方便吗?”
“呃,我下午要给一个手术打下手,现在还有——”祝文颐看了看钟表,说:“还有五十分钟,不介意的话,我们去楼下咖啡馆聊一聊?”
郑瑶点了点头,说:“行,我要说的也不多,半个小时够了,在你们医院楼梯隔间也可以。”
祝文颐看了看护士,护士对她点了点头,意思是没问题,祝文颐这才道:“好。”
那天偶遇李双全和郑瑶的时候,郑瑶反应很冷淡。自己报上名字之后,郑瑶也只是点了点头说“原来是你啊”,可现在特意避开李双全过来见自己,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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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文颐领了郑瑶去楼梯间里,逼仄而阴暗的狭小空间里,郑瑶反而掏出了一根烟,示意祝文颐:“可以吗?”
祝文颐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什么都没说。郑瑶便自顾自地点燃了打火机,火光明明灭灭的,烟雾很快升腾起来。
祝文颐不合时宜地联想到贺林奈,贺林奈抽烟的样子比她熟练一些,因而也来得性感一些,也许烟这种东西自带吸引力,因为它与忧愁息息相关。
郑瑶首先开口说话了:“我不愿意跟李双全结婚。”
祝文颐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宁静,心中有些诧异又有些冷漠,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郑瑶又继续说:“孩子还没打,我很犹豫。”
人类终究是八卦的,主角凑到自己面前丢下一个钩子,总没有不咬的道理,何况祝文颐的确好奇,这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来的。
“是李双全的孩子吗?”祝文颐问。也不怪她,孩子、婚姻、争吵、男人和女人……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本身就能拼凑出一千一万个故事了。
郑瑶却诧异地看向祝文颐,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当然是他的!不是他的他还能跟我求婚?!”
祝文颐便有些讪讪,尴尬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心想:我以为你瞒着人家,对人家心存愧疚,才迟迟不结婚呢。
郑瑶似乎并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讲,也不是非得找祝文颐不可。她吸了一口烟,然后啐了一口,将烟头在墙上摁熄,道:“对身体不好,一天只能一口。”
祝文颐接过烟头,下了半层楼梯,将烟头扔掉。
郑瑶接着说:“他前阵子向我求婚了,我不知道要不要答应,紧接着就知道怀上了。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皆大欢喜的剧情,但我就是有点怕,没来由就对他生气。”
祝文颐跟郑瑶不是很熟,小时候打过一架,长大后见过一面,不咸不淡的关系,跟郑瑶还不如跟食堂打饭的大妈熟。这样一对比的话,听郑瑶倾吐烦恼就好像听食堂大妈抱怨猪肉又涨价了一样,没趣,琐碎。祝文颐突然兴趣缺缺,干巴巴地说:“那你应该去看看医生,说不定是婚前恐惧症和产前抑郁症。”
郑瑶忽视了祝文颐言语之中的嫌弃,继续说:“从怀孕之后,我觉得他好像不是那个他了,他没变,变得是我。以前他黏我我觉得甜蜜,现在只觉得害怕,他是不是因为孩子黏我的啊?我是想答应求婚来着,但每次快要说出口的时候,他反而躲闪起来,说要先买学区房,先签完这个合同,先这样先那样的,他反复,我也反复。前几天他要去河南出差,本来都定好了的事情,结果我说我要打胎,他就急冲冲地推了,说要来陪我。他有些生气但也不对我发火,咨询的时候还好声好气地问医生,对我的身体会不会有影响。可惜他的合伙人了,每次遇到这种时候,就要麻烦人家临时顶上。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啊?你有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啊?”郑瑶突然看向祝文颐,似乎真的是在寻求一个答案一样。
祝文颐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不该贸然插手到他人的感情世界中去。可郑瑶眼里的茫然莫名让她想起了贺林奈,有些感同身受起来。
从重逢之后,祝文颐一直觉得贺林奈变了。以前粘人又脆弱,现在却像是在商场摸爬滚打过好多年的老油条一样,叫人捉摸不透。时不时挑逗你,在你怒意骤起又还没来得及发火的时候姗然离去,还无辜得很,口口声声说:喜欢你。
祝文颐犹豫了一下,说:“是的吧,这不是都要结婚了么……”
“你也是这么想的啊?”郑瑶突然握住了祝文颐的手,说:“那太棒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回去就跟李双全说要结婚,到时候结婚肯定给你发请帖!”
刮梗空馐歉鍪裁凑箍扛星樽殴凑椅倚愣靼模壳懊嫠档姆衬斩疾皇欠衬眨孔N囊媚康煽诖簦障胨敌┦裁椿氨泶镒约旱牧⒊〉氖焙颍痛戳嘶な康纳簦骸癤7号手术开始了,请相关医护人员做好准备。”
X7号正是祝文颐要参与的手术,听到上头催,什么话都咽回去了,对郑瑶说:“我得去做手术了,我们再次再聊。”说着,她急冲冲地一步一步爬楼梯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