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就一起复制一份给我吧。”
“好的,没问题,我会尽快办好的。”
“谢谢。”我笑了笑,“诊所里的患者还得麻烦你多照看一下,记得别让朱莉尔那小姑娘太孤独了,让戴布多去陪陪她。”
“我明白,医生。”
第四十二章
整理完资料后我就下了楼,杰拉德跟在我身后三步远的位置,一只手紧紧抓着我背后的衣料。这就导致下楼的时候由于他站得比较高的原因,我的衣领也顺着被提起来了一些,卡在我的脖子前面实在不太好受。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扯开杰拉德的手,让他和我并排走在一起,他才愿意乖乖听话,不再黏着我不放。
尼约不在客厅里,我是在厨房里找到他的。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冷藏柜前摸索着,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我走过去把他从冷藏柜前拖开,顺手关上柜门,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尼约抬起头,两只手分别抓着两种不同的蔬菜,一脸茫然,“准备晚餐啊。”
“你洗手了么?”我皱起眉看了看被他抓得已经差不多完全变了形的青菜,叹了口气,“放着吧,我来做,饿不着你的。”
“……我觉得我还是站在这里比较好,说不定还能帮你做点什么。”尼约放下手里的菜,大步后退到厨房的落地窗前,然后保持着微笑看向我背后的杰拉德,“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着想,我现在认为能离你越近越好。”
“快出去,你挡着我的光了。”
“先不说现在已经快晚上了,凭借外面那点光线根本看不清什么,你就不会开个灯吗?”尼约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厨房,走到墙边按下顶灯的开关,“嫌弃我在这里碍事儿就直说嘛。”
“我一开始就是这么表达的。正好你现在没事做,上楼去给嘉利米维尔传个通讯吧。”我忽略掉他的抱怨,直接说,“让他下次来抓你的时候,把康纳尔多医师一起带来,我有事情要找他们商量,非常重要,让他们尽快。”
“既然是这么严肃的话题,你就别调侃我了啊。”尼约耸了耸肩,沿着墙边慢慢蹭出去,尽量与杰拉德保持着最远的距离,“什么叫来抓我?我又没干坏事。”
等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小跑着上楼,我才清洁了双手,开始准备晚餐。
“我虽然不打算再继续喂你吃饭了,”我将各种蔬菜都放进过滤器里,转头对杰拉德微笑着说,“不过为了让你不再闹小脾气,做饭我还是自认为挺擅长的。”
我将晚餐端上餐桌的时候,尼约坐在沙发上正好调开了新闻。看到我们出来,就相当自觉地跑来帮我将所有餐具都摆上了餐桌。
我拉开椅子坐下来,看向墙壁投影上的画面。
“貌似是总统先生前两天的演讲,这是重播。”尼约坐到我右前方的位置上,瞟了瞟依旧站在旁边的杰拉德,“好像就是关于我们伟大的医生你那篇良性hlm病毒抗体的报告的……不过就是以研究所的名义上交的,想也想得到格格耳里所长那个大胖子绝对不会提到你的名字,大概会大肆宣扬一下他自己是个多么合格的领导者吧。”
“先听听看吧,这个有关hlm病毒抗体的报道估计在第一次播报的时候就已经传遍各个地区了,也难怪所长这么急着要我走,我要是继续留在那里,那可对他的名利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拉住杰拉德,让他坐到离我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将餐具递到他手中,指了指他面前的餐盘。
杰拉德看了几眼自己手中的餐具,然后出乎我意料地又将那把叉子塞回了我手中,推拒着不肯接过去。我哭笑不得地捏住他的颊肉左右摇晃着手腕,态度坚决地说:“不行,你必须得自己吃,本来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要是再继续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我干嘛还养着你,嗯?”
杰拉德皱起眉,有点吃痛地后仰起头挣脱了我的手,将脸颊在自己的肩膀上蹭了几下,继续看着我。
我将叉子放到他的餐盘中,转过头去继续观看这场总统先生的演说。
“不过总统先生真是相当年轻啊,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呢。”尼约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餐具往自己嘴里送吃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总统先生今年多大了来着?三十三还是三十四?”
“他还不是最年轻的。”我说,“他两年前当上总统的时候三十一岁,而我们国家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上任时只有二十九岁,叫什么名字我不太记得了,等一会儿你可以去查查看。”
“这么小?”尼约目瞪口呆地惊叹道,“我记得两三年前的前任总统先生可是有五十多岁呢,这么年轻的人真的能胜任这个职位吗?”
“你觉得我们国家现在正在走向衰败?”
“当然不是了,我的意思是说,虽然他做得很好,但是他看起来毕竟太年轻了,估计在国际上也存在很大争议吧。”尼约啧啧称奇,“我还没面对面见过现在的这位总统先生呢,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得跟他说说话。”
“经验的积累需要时间,但一个人的能力提升并不局限于时间和年龄,”我语气平淡地说,“你当记录员和记者这么多年了,应该见过不少类似的案例才对。”
“这倒是真的。比如八十多岁的健身教练,和十七岁的大学教授什么的。”尼约扬了扬眉毛,“说起来我还专门写过一篇关于那个小鬼头教授的报道,他真是嫩得不像话,但是他的学生貌似都尊敬他的,跟他谈话的时候也看得出来的确是个学识不浅的小男孩。不过日常生活中的习惯是不是符合他这个年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你跟着嘉利米维尔之后,就很少再去给这些政府的人做报告了吧?”我想起那个被他恶意整蛊的政府高官,笑道,“你那个曾经结伴旅行的好朋友,之后还理过你吗?”
“呃,我们好久没联系了。”尼约垮下脸色无可奈何地说,“我当时真的只是实话实说了而已,总统大叔都没说什么呢,那么温和就一笑而过了,谁知道他居然会那么介意啊。”
“你把人家的*都透露光了,他不跟你翻脸才比较奇怪吧?”我摇了摇头,尝了尝我餐盘里的食物,没比我想象中差多少,还算不错。
我侧头看了一眼杰拉德,他不依不挠地继续盯着我,或者说某种意义上地瞪着我,我装作没发现他的异常,摸了摸他的头,继续仔细倾听演讲的内容。
“……这次的研究结果发布,对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依旧挣扎在痛苦和绝望中的良性hlm病毒患者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希望,是医学研究界的所有人员长久以来努力付出的回报,是我们有望突破hlm病毒的一个起点和契机。我们应当全力支持、辅助、改良并且实用这些研究资料和医疗方案,尽全力为每一个良性hlm病毒患者争取到最大的治疗机会,为他们的未来坚持下去。在此,我首先要感谢每一个依旧奋战在第一线的医师和护士,以及各大医院和诊所中的各部门医护人员和助理人员,如果没有了这些真心为患者着想的人时刻提供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必定会有更多家属为了他们即将失去或者已经失去的亲人痛哭,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这个特殊时期里我们最该感谢的一批人之一。”
总统先生的声音停顿了一段时间,然后他重新抬起头,对着一众坐在下方聆听的政府人员与记者说道,“对于这次的研究结果报道,有另一批我们需要感谢与尊敬的人。我们平时几乎看不见这些人的身影,但他们却日以继夜地不断为化解hlm病毒付出着无限的努力,他们不顾辛劳地在实验室中消耗着心血,为的就是让尽可能多的患者生存下来。这次的良性hlm病毒抗体诞生于比特区,来自于比特区第一研究所研究总长、第一研究小组组长——莱欧蒂尔医师,及其手下共计三十四名研究员的共同努力,研究人员名单如下:辛朵莉·纽吉雅,戴布·纳尔夫……”
我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尼约也被刚喝下去的一口果汁呛得说不出话来,连咳了好几声,才抬起头将错愣的目光向我投来。
“在此,我同样要代表所有人民,感谢这些研究员为国家和人民所作出的努力和成就,希望他们能不改初心,继续与hlm病毒作斗争。也希望在座的各位能与我一样,发自内心地尊敬、爱戴这些在后方为我们付出的研究员,并对他们献上我们最诚挚的谢意。”
总统先生发表完演说后,台下立刻响起了一阵连绵起伏的掌声,所有人都站起了身,目送总统走下演讲台。
“这应该不是格格耳里所长做出来的事吧?绝对不是!”尼约无法置信地摇晃着脑袋,“他应该连你的名字都不会提起来才对,更何况还连带着把整个小组的名单都交上去?而且听上去总统先生几乎完全没有提到过格格耳里所长,这是怎么回事?”
“这次演讲应该是三四天前的事了吧?那个时候我还没被撤销职位,所以研究报告上有我的名字也是很正常的事。”我漫不经心地说,“说不定是嘉利米维尔暗中帮了我们一把呢?那个家伙一直都和政府的官员挺熟的。”
“也有可能。”尼约摸着下巴分析道,“以那个家伙的性格,的确很有可能在报道发出去之前就先跟那些家伙聊聊天什么的,说不定会直接聊到这件事的功臣其实是你,这样一来格格耳里所长的说辞说不定就没那么可信了?”
“等过几天嘉利米维尔回来,或者干脆今天晚上的时候,你直接问问他不就能弄清楚了?”我不怎么在意地说,然后认命地拿起被杰拉德一直冷落在盘子里的叉子,喂他吃了两口。
“这真是太棒了,不是吗?”尼约眉飞色舞地说,“这样的话至少你的名声得到了保证,现在记者们要是追查到你被撤除了职位,只会认为是格格耳里所长在妒忌你的才华,多好!”
“无论事实是什么样的,任何事情的风波都持续不了多久,我们这次发现并改良的这种抗体,也只能加快并且强化患者身体对抗良性病毒的过程,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在我们能找出彻底对抗真正hlm病毒原体的方法之前,这种病毒还是会继续传播。”
“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啊。”尼约嚷嚷道,“好歹是个进步耶。”
我再次将餐具递给杰拉德,这一次他倒是终于肯自己吃饭了,只不过看起来似乎依旧有些不情愿。我笑着拍几下他被食物顶得鼓鼓囊囊的脸颊,看了看依旧满脸忿忿不平的尼约,然后再次看了一眼已?2 之后尼约兴致勃勃地将所有餐具都堆到一起送去了厨房,扬言说他能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当做对我收留他的感谢。我只期望他不要打碎任何餐具,然后给自动清洁机器设定了程序,辛苦这个小东西之后去收拾尼约丢下的烂摊子。
入睡前又是一样的难题,我得给杰拉德洗澡。虽然他的配合度相当高,但这并不代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是一件轻松的事,特别是我还得慢慢教导他如何自己去做这些。
将他推进浴室后,我转身把门关好,避免已经变得相当寒冷的空气溜进来,然后背靠着门,扯了扯杰拉德的衣领,“小混蛋,我可不能一辈子都这么细致地照顾你,就算你一直都不恢复,我也总有一天会力不从心的。所以麻烦你从今天开始至少学着开始自己脱衣服,好吗?”
我一边说一边将他外套的纽扣解开,对他比划几个动作示意了一下,然后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到他自己的衣角上。
杰拉德顺着我的手势低下头,在自己的衣服布料上动作别扭地拉扯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将第一个纽扣挤出来,具体方式不太好用语言表述,看得我几乎克制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等他历尽千辛万苦将纽扣解开,并且顺着袖管将整件衣服都脱下来后,我扶住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检查了一下他背上的伤痕。
在第一次发现这些伤口之后,我就开始给他定时上药,该愈合的伤口都已经完全愈合上了,新生的粉红色嫩肉看起来无比脆弱,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变得和其他部位的皮肤一样柔韧。大部分的伤疤也都已经脱落下来,不像之前那么可怕,还是有希望完全恢复成光滑的模样的。大概是好几个月都没有大范围运动过的原因,埋藏在他皮肤下的肌肉似乎比以前薄弱了些,用手指按上去的感觉不再那么具有力量与韧性,再这样养几个月,估计肚子上都能长出点赘肉来。
我嗤的一声笑出来,再次检查了一遍这些旧伤,确定没有需要继续上药的部位之后,松开了一直握在他肩膀上钳制住他动作的手。等他转过来,依旧用眼神示意道:“裤子。”
他脱裤子倒是比脱衣服要顺畅得多。我一边观察着他的一系列动作,一边这么想。他将鞋袜都脱下后,我按下调节器,将温水引进水池里让杰拉德站进去,开始替他清洁身体。
我依稀记得十几年前我还相当年轻的时候,其实并不像现在这么富有耐心。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我,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喜好缓慢的节奏和平静的环境,我已经记不太清这些了,我甚至记不清当年和嘉利米维尔一起在军队里生活的时候,我究竟是什么模样。我没有留下太多照片和录影,大概在学校的资料库里还能找到我当时的毕业记录,也许会有一两张照片还留存在那份资料上面。也许他们早就替换了资料库也不一定。
我让杰拉德坐到水池里,本来打算将毛巾递给他,让他自己试着擦拭身体,但当我看见他茫然无知的眼神时,我感到一阵心软。理性告诉我我不该这么纵容他,我该让他自己独立体会生活,而不是变相地害他一直像这样接受我的照顾。但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听了那篇新闻报道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我在刚刚短暂的那么几秒钟里回忆起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一些我几乎快要彻底遗忘的事——无论是什么理由,无论这个理由是多么毫无道理,我对上了他近乎无助的目光,忽然间就不想那么做了。
我低着头想了很久,在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挣扎的情绪里,放弃了继续逼迫自己的思维,卷起袖子开始像往常每一次一样,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为他整理干净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杰拉德安静而顺从地配合着我,但就在我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忽然间抬起了手,撩起来的水珠顺着他的动作一路飞溅到我身上,淋湿了我的头发和外套衣领。
我收回手擦去滑落到额头和鼻梁上的水珠,看向杰拉德。我敢说他现在的表情一点都不迷茫,完全就是刻意地、恶作剧一般地在跟我玩闹。
我眯起眼睛对他笑了笑,将毛巾轻轻丢到他脑袋上,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侧腰。
杰拉德惊得立刻往反方向动作幅度极大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身体在水池中的动作带出了一大片温水,全部泼洒到了我的腿上。反正我现在也不太在意我究竟湿成了什么样子,干脆膝盖着地撑起身体,在他另一侧的腰上再次抓了一把。
这样体会起来的感觉估计又疼又痒,他再次瑟缩了一下身体,想站起来但是脚上打滑,又重新跌回了水池里。他跌下来的时候再次带起了一波小水浪,直接向我扑面而来,我抬起手挡了一下,依旧没能护住我的头发不被彻底打湿。
发尾黏在额头和眼皮上的感觉不太好受,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头发往后撩起来,双手撑在水池边上,看着杰拉德跌在水池里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样子,心情愉悦地笑了几声。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迎着他看过来的目光,扬了杨眉,“我现在还不是和你一样狼狈?”
杰拉德背靠着另一边的水池壁,双腿弯曲着用膝盖抵在胸前,一只手撑在我这边的水池边上,另一只手撑着池底,表情可以说的上是惊慌失措。
我看了两眼他现在的姿势和神情,一股怪异的情绪顺着我的神经慢慢爬摸进大脑,有点像在品酒时第一口顺着喉咙滑落下去的感觉,微妙而又引人入胜。
我移开目光,重新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过来,对他伸出手,“起来了,再闹下去我们都得感冒。”
杰拉德将背部贴在水池边上磨蹭了几下,眼神不断地在我身上扫视着,似乎是在确定我绝对不会继续欺负他,才抬起胳膊握住我的手,从水池里站起来。
我替他擦干身体,从衣柜里拿了一套宽松舒适的衣服出来,先把上衣丢给了他,“这几个月我已经教过你很多遍了,自己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