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了药,时绛状似怜悯地道:“我现下手头上也没什么补血的药,秦兄失血太多,也不晓得挺不挺得过去。”
段彬微微红了点眼眶,连声道:“听天由命,那就听天由命罢。”
段彬将秦万搬到铺好的干草堆上,取了几件不穿的衣物给他盖上,想了想,又把之前烤完鸡就灭了的火堆又升了起来。
时绛意味深长地盯着阮芸芸的背脊看了阵,也靠着白虎睡了过去。
第14章 霜降篇·第二章
第二日,众人是被阮芸芸的尖叫给惊醒的。
阮芸芸面色发白,扯着嗓子尖叫道:“死人了,死人了!”
距离庙门口十几米开外的野草堆,横着一具男尸,背部中刀,流出来的血已经凝固了,整具尸体上打着一层薄薄的霜,尸体下面枯黄的草上粘着凝固了的鲜血,显然死了已是不短的时间。
阮芸芸是出去打水洗脸,先是看见了一只横在草丛中的手,才发现尸体的,此时被尸体吓得跪坐在尸体旁,瑟瑟地发着抖。
段彬率先走出庙门,将那具男尸检查了一番,男尸并无其他伤处,应该就是死于背部的刀伤。
秦万拖着伤腿也从庙里走了出来,扫了几眼,道:“小段,你去报官罢,无缘无故死了个人,我们也不好直接走了。”
阮芸芸慌乱地道:“别报官,我看里面那俩人来路不明,这人指不定就是他们杀的,现在若是报了官,被发现了,万一他们起了杀心,把我们都杀了可如何是好?”
“确实……”段彬沉吟了声,“这荒山四下无人,除了我们三人,也就里面那俩个,况且若是普通人哪会带着这么大只白虎行走。”
秦万点点头,抱怨道:“这一路可真是倒霉,风餐露宿的,还遇上个这么大的麻烦。”
“但我们身为官差,若是那俩人是杀人犯,我们就这么给放了,以后可是害了不少性命。”段彬道。
“不如这样。”阮芸芸还在微微地颤抖着,她提议道,“不如我们谎称我们不识得去去瓷城的路,请他们和我们一路去,待进了城,我们就去报官,想必就算他们晓得了我们的打算,也跑不远了。”
“他们怕是还睡死了,没有被叫醒,我们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罢。”段彬回过首看了阵庙内的动静道。
“如此甚好。”秦万颔首道。
段彬扫了阮芸芸一眼,心里有点奇怪。
不过阮芸芸这样一个见到白虎和血都要晕过去的一个弱女子,确实如秦万所说翻不出天去的。
顾出白还在睡,对方才的尖叫一无所知,脸埋在虎毛里,砸吧着嘴巴,不知梦见什么好吃的了。
时绛整了整身上的衣物,见秦、段、阮三人进来,疑惑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秦万道:“没什么大事,这个娘们胆子小得和老鼠似的,不过看见只野狗,就叫得死了娘似的。”
阮芸芸咬了咬嘴唇,歉然道:“是我不好,把大家吵醒了。”
秦万又道:“时公子你们今日是要进瓷城么?”
时绛颔首道:“正是,据闻瓷城的瓷器很是精美,我和小徒去见见世面。”
“既是如此,我们可以搭个伙么?”段彬不好意思地道,“我们三个都不晓得去瓷城的路。”
时绛微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时绛把顾出白叫醒,又把白虎收回符中,昨天是为了寻骸骨才特意把白虎唤出来的,现下要进城,可太招摇了一些。
顾出白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娇嗔地道:“公子,我饿了。”
时绛拿顾出白没辙,摸出昨天打包的一包花生酥递给他,苦笑道:“肉包昨日被你吃完了,你且拿花生酥顶顶饿。”
顾出白去洗漱了一番,才拿起花生酥吃了起来,刚咬了一口,嘴角、衣襟都沾上了碎末子,时绛将那些碎末子一一拂了,取笑道:“吃饱了,待会儿好去城里卖艺,赚了钱才好买肉包子吃。”
闻言,顾出白委屈地看了时绛一眼,道:“你都将小白变回去了,我还怎么表演白虎钻火圈。”
“你可以自己表演钻火圈。”
时绛不再逗弄顾出白,将行李一一整好了。
旁边秦、段、阮三人神神秘秘地小声对话着,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
时绛耳力极佳,其实一开始就知晓了三人的计谋,也不戳穿,正巧看看那宰相之女究竟有何谋划。
五人收拾完毕,准备上路,刚走出庙门,段彬问道:“时公子,你的白虎呢?”
“那白虎是神物,回天上去了……”时绛微笑着,三人一脸惊诧,顿了顿,又道,“不过开个玩笑,那白虎本就是长在山里,自然是放生了。”
时绛说得真真假假,三人不知该作何反应,只秦万道:“那白虎指不定和我昨天一样被哪个兽夹夹了去。”
秦万心中记恨昨天白虎夺了他的刀,让他失了颜面,自是希望白虎也尝尝被兽夹夹的滋味。
时绛也不反驳,回头看了眼寺庙中的瓷神,瓷神面容慈祥富态,但仅脸颊处的色彩已尽数脱落了,脸部其他部位却完好,仅是有些褪色而已,这幅面貌显得有些滑稽,笼在破败的小庙里,被从破了的屋顶中穿进来的光线打着,却又散发出一点点狰狞。
时绛想:造了神,又不崇敬神的瓷城,现下不知是何面貌。
五人到达瓷城时,将近正午。
瓷城内倒是很兴盛,大街小巷地开着许多家瓷器铺子,还有不少生意人来采买。
五人随处走动着,要寻个吃饭的地方。
行至一一间医馆,段彬道:“我们三人便不和时、顾两位公子一道走了,阮姑娘昨天被吓到了,今天一早就说身子不舒服,我们哥俩得先带她去找个大夫。”
段彬说话间,阮芸芸白着脸,配合地揉额角。
时绛别有意味地扫了阮芸芸一眼,颔首道:“还是阮姑娘的身体要紧,可别耽搁了。”
待三人进了医馆,两人寻了个当地有名的土菜馆,点了几个小菜。
菜还没上来,顾出白托着下巴,看着时绛问道:“那三个人? 遣皇怯惺裁匆跄保俊?br /> 时绛点点头,买了个关子:“你待会儿就晓得了。”
“你这是故弄玄虚。”顾出白抱怨道。
时绛不理会顾出白的抱怨,将刚端上来的肉包子,取了一个递给顾出白,道:“饿了罢,吃包子了。”
顾出白伸长了脖子就着时绛的手,将包子吃了个一干二净,末了,甚至将时绛拿包子的手指上的残留的些许肉汁也舔了去。
“真是个孩子。”时绛微笑道,顾出白舌头的温度却沿着手指,四散开去,散遍全身,而后抵达心脏,恍惚间,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些事,而后,难得地微微红了脸。
顾出白自然没有发现时绛的异状,他一手用筷子夹着菜,一手抓着包子,双颊鼓鼓地如松鼠一般。
俩人结了帐,刚要出土菜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官差将两人团团围住。
顾出白突然想起方才时绛说过的“你待会儿就晓得了”,却原来那三人是去报了官,是认定了早上庙前的死尸是他们所为?还是凶手就在三人之中,所以诬陷了他们?
顾出白偷瞄了时绛一眼,见对方神色慌张地道:“各位官差,我可是犯了什么事儿?”
猜不出时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顾出白也从善如流地做出一副惊慌的神情,颤着声道:“我和公子连针都没有偷过一根,官爷们可别是抓错人了。
刘捕头听说这俩人有些蹊跷才围而不抓,还特意埋伏在土菜馆门口,现下看来,完全是多此一举。
眼前这俩人看起来完全就是绣花草包,真有杀人的能耐?
刘捕头心里有了判断,但还是一挥手道:“将这俩人给我绑了。”
时、顾俩人顺从地任由官差绑了,不敢有丁点儿反抗,仅面有颓色地不停辩解着。
俩人被押解到公堂上,只见面前坐了知县老爷,肥头大耳,在顾出白身上扫了好几下,才咳嗽了一声,道:“升堂。”全然没有半点儿父母官的模样。
左边,站着三个熟人,从南往北依次是段彬,阮芸芸,秦万,许是为了作证方便,阮芸芸解去了手铐脚镣,只一双雪白的腕子,还留着印子,印子四周还有些破皮。
知县一拍惊堂木,问道:“你们三人状告这二人杀人,究竟是如何杀的人,且细细地讲与本官听。”
阮芸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道:“小女昨日夜宿瓷神庙,今日早上发现庙口死了个人,背后被人捅了把匕首,小女依稀记得昨日这位绛衣公子似乎就带了把匕首。”
时绛辩解道:“早上庙门口根本没有死尸,我如何杀人?死者姓甚名谁?姑娘可莫要陷害我。”
秦、段、阮三人是亲眼见过尸体的,此刻见时绛不只否认杀人,还一口咬定并无尸体,一时惊住了。
过了片刻,秦万道:“尸体我们三人都亲眼看见了,不会有错。”
段、阮俩人也连声附和道:“我们确实是看见了。”
见知县不知该如何是好,师爷在凑到耳边出了个主意。
知县恍然大悟,确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一拍惊堂木,下了决定:“那本官且随你们一起去看看罢。”
一行人行至破庙前,阮芸芸指着一处草丛道:“就是那儿。”
草长得老高,早已枯黄了,看起来却很茂密的。
俩个官差按阮芸芸指定的地方搜查了一圈,并无半点尸体的痕迹,说是被匕首捅死的,草丛却没有沾上一点儿鲜血。
其中一个官差走到知县面前禀报道:“大人,草丛里并没有尸体。”
“那断手,骸骨什么的有么?”师爷问道。
“也没有,连只死老鼠都没有,死了的昆虫倒是不少。”
阮芸芸冲了过去,查看了一圈,确实无半点尸体的痕迹,早上明明看到一具男尸背部被刺,这会儿尸体没了,血迹也是一点儿没留。
秦万之前答应阮芸芸的主意是为了回去好向上级邀功,向同僚吹嘘自己破了杀人的大案子,这会儿,“杀人犯”就在边上,但尸体却没了。
“莫非是被狼啊,狗啊的叼去了?”秦万绞尽脑汁,好容易才想出个尸体消失无踪的可能性。
“若是被狼啊,狗啊的叼去了,应该有尸体被拖走的痕迹。”时绛道,“如果是被狼啊,狗啊地现场吃了,那衣服总要剩下几片,骨头总得剩下几根。”
时绛语毕,又问知县:“青天大老爷,你说是还是不是?”
知县还未想通尸体为何会消失,见时绛说得有些道理,连连点头道:“说得有理。”
“是白虎,是你养的那只白虎!”秦万指着时绛道,“你早上说那只白虎被你放生了,其实你是故意放白虎去把尸体吃了。”
时绛好整以暇地道:“白虎是昨日在这山中遇到的,我与它投缘,它见我和小徒半夜无处可借宿就领着我们到了这破庙,早上我俩洗漱完毕,白虎就不见了,应是回山里去了。再者,若是白虎吃了尸体,哪里会一点痕迹都不留,总不能是一口吞了罢。”
秦、段、阮三人不死心,跟随着官差细细地查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没了尸体,自然也就没所谓的杀人犯。
时、顾俩人被松了绑。
知县不满地将秦、段、阮三人骂了一通,细数三人是如何如何浪费了他这个青天大老爷的辰光。
知县还没说够,天边却打了声惊雷,震得人耳朵嗡嗡响,雷声还没散,暴雨骤至。
众人纷纷跑进破庙避雨。
庙正中立着瓷神,瓷神面目和善,手上捧着个瓷器,慈祥地俯视众人。
第15章 霜降篇·第三章
外边闪电不断,间或夹着惊雷,水珠子“噼里啪啦”地撞击着地面。
破庙的屋顶破了一处,雨水便从这破口接连不断地砸进来。
破口和瓷神离得不远,瓷神也被淋了个透,慈祥的面容沾了雨水显得有些狼狈。
秦、段、阮三人尚在讨论尸体是如何消失的,明明时、顾俩人都没有藏尸时间。
几个官差殷勤地把外衣脱了垫在干草上,知县就坐在外衣上数落着师爷出了个馊主意要来寻尸,结果尸体没找着,暴雨倒是来了一遭。
顾出白坐在时绛身边,摸出之前打包的肉包子,难得地细嚼慢咽着。
时绛闲来无事,也从顾出白那取了个包子来吃。
突地,庙门口传来一声鸡叫,这只山鸡显然是被闪电惊雷吓到了,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山鸡圆溜溜的黑色眼珠子扫了一圈,向逃命一般,朝时绛冲了过去,尖尖的喙讨好地轻轻啄着时绛的手背。
时绛微笑着摸了摸山鸡的羽毛,道:“你这只傻鸡,莫不是迷路了罢?”
那山鸡通人性,见时绛提问,点头如捣蒜,没了主人的庇护,就算被说傻鸡也只得认了。
“是那只漂亮的白狐狸的鸡?”顾出白盯着鸡黑溜溜的眼珠子问。
时绛有趣地看着顾出白大眼瞪小眼,点点头,问道:“你猜猜这只山鸡修炼了几年了?”
顾出白思索着,还未出声,秦万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兴奋地道:“这只鸡看起来肥得很,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如我们把它烤来吃了罢。”
语毕,秦万将山鸡提了起来,朝段彬道:“快过来,帮忙拔毛。”
见秦万要吃鸡,其余众人奔波了一路,也是有些饿了,纷纷道:“我也要吃。”
秦万为难地看了说话的人几眼:“就这么一只鸡哪里够分的,自然是孝敬给知县老爷。”
知县老早就注意到山鸡了,但一直不出声,以免失了当官的体面,见秦万上道,口中倒是推却起来:“每个人都分几口罢,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
那只山鸡扑腾着,拼了老命从秦万手里挣了出来,抖着胖乎乎的身体,还飞出了几尺。
秦万就在那山鸡后面追,山鸡在前面逃,抖落了不少鸡毛,有几个想邀功的官差也追着鸡跑了起来,一时场面有趣得很。
时绛看着山鸡觉得有些可怜,一只修炼多年的鸡,竟然被一个凡人追着跑,也不知君泊是怎么教的,不过要是山鸡真成了烤鸡也不好向君泊交待,时绛便开口道:“大家莫要追了,这只鸡不是普通的鸡……”
“不是普通的鸡,还能是只神鸡不成?”师爷插话道。
时绛笑而不语。
又追逐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秦万已经气喘吁吁了,而山鸡已经窜上了梁柱。
忽地,山鸡五颜六色的鸡毛开始散出金色的光来,金光越来越盛,让人睁不开眼睛,待金光褪去后,山鸡没了,一个秀美的少年荡着腿坐横梁上,笑盈盈地道:“各位可莫要再追我了,我进这破庙也不过是躲个雨。”
少年说完,一个漂亮的翻身从横梁上落了下来。
少年刚刚站稳,外面却顿时一片漆黑,闪电没了踪影,雷声也收了,连雨声都没了。整个破庙内仅靠方才起的火照明。
顾出白凑到时绛耳侧道:“公子,这瓷神有些古怪。”
时绛抬眼看去,面容慈善的瓷神,本是微笑,这会儿却笑得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甚至迅猛地侧过头盯着顾出白道:“你可是在唤我?”
顾出白吃了一惊,瓷神的声音尚算得上温和,面容却狰狞起来。
瓷神一出声,来自瓷城的知县、师爷等人也不知为何竟被定住了,眼神空洞地维持着原先的动作。
阮芸芸这次倒是没被吓晕,反而一一探了被定住的几人的鼻息,摇摇头道:“出气多入气少。”
秦万惊得直往庙门方向窜,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而段彬则显得冷静许多,仰首对瓷神道:“请问尊神,为何要将我们等人困在此处?”
瓷神不理会段彬,反而对时绛道:“那位绛衣公子请到我面前来。”
时绛慢悠悠地踱到瓷神面前,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瓷神忽地伸出手来,一巴掌朝时绛拍了下去,一巴掌下去人没拍到,倒是地面震了震,而后利落地裂出了条缝,原先落下的雨水,便渗进了这条裂缝里。
瓷神呵呵地笑道:“你果真不是凡人。”
时绛落在一片干草上,淡然地道:“你也不是什么神。”
瓷神似乎是被这句话激怒了,动了动本来盘坐的双腿,竟站了起来,身量太高,一下子就戳破了破庙的屋顶,屋顶卡住了脖子,一时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