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敏面上一愕,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于是就满脸狐疑地将潘淑仪的头发一把捋起来。
“你,你是谁?”一张陌生的脸庞撞进了宋敏的眼中,她面色一变,用力将人一把推到了地上。
潘淑仪身上的床单被扯开了些许,白皙的肩头一片青紫,她惊叫一声,就赶紧拉紧了床单将脸伏在地上不敢见人。
宋敏脑子一转,就觉得八成是哪个丫鬟抓住了时机来爬床的,一想到这么个好机会平白被人浪费了,她简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于是就面目狰狞地吩咐身后的两个嬷嬷,“来人,给本公主将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拉下去杖毙!”
“谁敢!”彼时,原本等在外头不好进来的姚景语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立马就冲了进来挡在了潘淑仪身前,她后面静香和妙菱两人扯了披风裹在潘淑仪身上将她扶了起来。
宋敏横眉怒目,她和这个姚景语肯定是八字不合,怎么什么时候都有她来坏事?
“你让开!”宋敏气焰嚣张道,她就觉得自己堂堂金尊玉贵的公主,难道还会怕一个连毛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不成?
姚景语却丝毫不让,彼时,见她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周梓晗很识相地就拖着苏家姐妹告辞了。
本来她也就不愿意上门,这会儿见宋敏和姚家狗咬狗,正好中了她的下怀,只是有点可惜不能留下来亲眼看热闹了
外人都退散了开去,剩下的也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姚景语见今日宋敏这一连串的反应,也大约知道了些什么。
六哥对已经死了的霍书瑶恋恋不忘,甚至把她的骨灰放进了锦囊里成日带在身边,若说他是在清醒情况下对潘淑仪做了些什么,她是万分都不信的,但即便是被下药的,潘淑仪清白的身子给了他也是事实,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个交代的!
显然,姚行之和姚景语想到了一块——
彼时,姚景晨收拾了一番之后就跟着姚行之还有宋敏等人去了思远堂,除了姚景语和潘淑仪不在,姚家其他的主子基本都聚在了一处,谁也没想到原本欢喜的宴会到最后竟会闹成了这样。
眼下见父母脸色都不好,姚家这些儿子儿媳也就垂眸敛目地站在一旁等着训话。
姚行之面色严肃地坐在上首盯着姚景晨看了好一会儿,半晌,他抿了抿唇,直接不容置喙道:“既然事情都发生了,你就把人娶回来吧!那位潘家姑娘的父亲还在,回头我会让人上门提亲!”
“不行!”异口同声地果断拒绝。
姚景晨苦涩一笑,宋敏真是难得居然会和他想到一处,只不过这出发点大约也不是为了她吧?
姚行之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冷如冰刃的目光却是全数射向了宋敏:“如何不行?六郎这样,我倒是觉得为请勿了人家小姑娘!”
“爹说得对!”姚景晨自嘲地牵了下嘴角,“跟着我委屈了她!”
“既然知道委屈了你还敢做出那等龌蹉之事?”姚行之气得直接抄起手边的茶盏就往他头上砸去,“这会儿倒是当起缩头乌龟来了,还有没有一点儿男子应有的担当?”
姚景晨没有避开,额头被砸出了一个不小的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汩汩流下,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依旧嘴角带笑,甚至都不为自己辩驳一句。
宋敏上前一步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六郎没错,我也无论如何不会让那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子嫁给我儿子的!”
姚行之冷笑,这会儿把人当儿子了?
他锐利的目光在宋敏身后的许嬷嬷还有林嬷嬷身上转了一圈,二人被这逼视的目光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忙不迭地就低下了头。
姚行之正了正色,吩咐道:“来人,请公主回流裳院,另外今日宴会许嬷嬷和林嬷嬷二人督查不力,各打五十大板!”
“你敢!”宋敏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姚行之居然敢动她身边的人?
“你可知,许嬷嬷和林嬷嬷二人是我母妃生前赐下的,在宫中乃是有品阶之人,你如此放肆,就不怕皇兄降罪于你?”宋敏梗着脖子硬气道,横竖她有宋衍在后头当靠山。
但这次姚行之却没有再退一步,就因为当年的一点点愧疚,让这女人接二连三地兴风作浪,不仅害了小儿子,更连自己的女儿差点都拖累了!
他相信,宋敏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进宫告状的,今日这事若是捅到了皇上跟前,她是半分都讨不了好!
见外头的人都不动作,姚行之就黑了脸色,拔高音量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把人带下去!”
外头的侍卫一个激灵,赶紧就上前将鬼哭狼嚎的两个老嬷嬷架走了,对宋敏他们倒是不敢用强的,只不过宋敏见讨不到好,就猛地甩了下袖子放下狠话扬长而去。
姚行之又望了丝毫不为所动的姚景晨一眼,就坐了下来,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为父会让你母亲尽快给你们安排亲事!”
姚景晨冷笑了下:“随便!”说完就转身而去,气得姚行之在后头又是将人怒骂了一阵。
彼时,锦澜院里姚景语正好在与潘淑仪说话:“若是你不愿意嫁给六哥,我会帮你的,今日是意外!”
姚景语有现代人的思想,并不认为失了身就一定要认准对方一辈子,但她也知道潘淑仪这个原生态的古人定然不会这样想。可之所以还要提一句,便是不希望潘淑仪在这场因为一场错误而堆砌的婚姻里彻底被囚了起来,成为姚景晨怀念霍书瑶的牺牲品。
潘淑仪目光有些呆滞,忽然,就扭过了头看向姚景语,弯了下嘴角,道:“大姐,我愿意嫁给六爷。”
见姚景语面上有错愕之色,潘淑仪只是笑了笑:“我是喜欢他的,既然霍书瑶没了,为什么我就不能陪在他身边呢?”
“可他不爱你,甚至眼中一点都没有你!”姚景语有些急,语气难免严厉了些。
“我知道!”潘淑仪深吸了口气,怅惘一叹,然后道,“他不爱我没关系,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知道他不爱,不然伏在她身上的时候也不会一直喊霍书瑶的名字,不然最后清醒的时候眼中也不会流露出后悔与厌恨之色。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爱呀!以前霍书瑶尚在的时候她还有借口能告诉自己不要有非分之想,可现在霍书瑶已经死了,说不定陪伴到最后,他也能爱上自己或者哪怕是让自己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呢?
“你……”姚景语语塞,又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
彼时,外头静香突然咳了咳,姚景语和潘淑仪扭头看过去,这才发现静香领着姚景晨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静香一脸的尴尬,显然两人站了也有好一会儿了。
潘淑仪豁然起身,望着姚景晨额上的伤口,眼底掠过一丝心疼之色,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姚景晨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跟前,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底却毫无波动恍如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你真的决定了?”很显然两人的一番对话他刚刚全都听在了耳里。
潘淑仪望着他脸上的冷色,心头微微发涩,却依旧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她想为自己努力一把。
姚景晨忽然挤出了个古怪的笑容,就道:“好,我娶你,你别后悔……”
你别后悔……之前他也曾说过这句话……
潘淑仪身子晃了晃,却用力地扣住了椅背迫使自己没有摔倒在地,微微仰头,将即将冲眶而出的泪水压了回去,她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没关系,总有一天姚景晨会被她感动的,他会发现她的好的!
让人将潘淑仪送回了她自己的院子里之后,慧竹掀帘走了进来禀道:“小姐,兰姨娘后来果然是去找了国公爷,不过国公爷心情也是不好,她估计是没能落得好,出来的时候眼眶还是通红的呢!”
姚景语笑了笑,若是这次姚行之会再次动摇,她才真的该考虑要不要继续认这个父亲了,不过还好他没让她失望。姚景语眯了眯眸,此番姚景诗若是进了家庙,她就绝不会再让她有回来的机会!
但人算不如天算,姚景语没想到姚景诗为了不被送去家庙,居然当天夜里就上吊了。彼时,将人救下来后,姚行之和周梓曈还是大半夜的去了一趟她的院子,姚景诗躺在床上流泪,就求着姚行之哪怕是让她进乔家做妾她也绝不愿意进家庙。
姚行之是被她气到了,原本他是觉得姚景诗如果在家庙里静思己过的话,过个一两年他还是愿意帮他找个能托付的婆家的。可姚景诗这般不自爱,又铁了心的往南墙上撞,姚行之一怒之下应是应了,但也表明从此后他们再无父女关系,她的事情他也绝不会再过问!
翌日,姚行之亲自去了趟乔家,三日后,一顶粉红色的小轿子从后门处悄悄地将人抬走了。
其实在离开前,姚景诗还曾经来锦澜院找过她说想见她一面,不过姚景语懒得和她折腾,直接就吩咐妙菱去把人打发了。妙菱那张利嘴寻常厉害起来是能把人气死的,姚景诗哪里是她的对手,最后几乎是羞愤欲死地跑了出去。
后来妙菱还打趣着和她道:“这个八小姐真是没脑子,明知道您才是国公爷的心头肉,却偏偏还要屡次三番地和您作对,这不是上赶着往刀口上撞呢吗?”
姚景语笑了笑,这世上人和人之间就有注定是生了下来磁场就不对盘的,她和姚景诗便是如此,只不过依着姚景诗那个打不死的蟑螂性子,估计到了这个当口依然想着要算计她,不然也不会宁愿嫁到乔家做妾也不肯去家庙了!
但是如果姚景诗想着利用乔家来对付她,未免就太异想天开了些,毕竟堂堂首辅之家有几个是蠢的?她姚景诗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姚景语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管姚景诗,因为没过多久,潘淑仪就被诊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她和姚景晨的亲事也被迫仓促提前。
出嫁之前,潘淑仪被接回了潘家,因着这事不光彩和姚景晨的敷衍,亲事多少有些匆忙,也没有大操大办。但是于潘淑仪而言,这依旧是她人生里最重要的日子,象征着她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自己心上人姚六郎的夫人,摸了摸肚子,这里面还有他们两人共同孕育的血脉。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彼时,在新房里,姚景语和几个嫂子陪着潘淑仪说话,看着她神态祥和地端坐在床上,姚景语心里难免有些怅惘,但俗话说的好,彼之砒霜汝之蜜糖,子非鱼又焉知鱼之乐?
在小厮将醉得一塌糊涂的姚景晨扶了进来之后,姚景语和几个嫂子就相继道了声恭喜,最后回头望了眼一片喜色、红绸高挂的新房,姚景语深吸一口气,就大步离开了。
“小姐,你小心着些!”回院子的途中,姚景语就近挑了条偏僻的小道,小丫鬟在前头掌着灯,静香几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咦,那不是兰姨娘吗?她在和谁说话呢?”妙菱忽然指了下离她们不远处的假山旁。
姚景语顺势望了过去,正好与兰姨娘看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兰姨娘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脸上无法掩饰地露出了一丝惊惶,见和她说话的那人匆匆离去,姚景语就走了过去,又往那陌生男人离去的方向扯着脖子望去:“姨娘刚刚在和谁说话呢?”
兰姨娘不愧是多年练就出来的,很快就恢复了一派自然:“七小姐看走眼了,不过府中一寻常奴仆而已,刚好遇上了。”
“哦!”姚景语似信非信地点点头,也没多问,“姨娘回去吧!路黑,小心些,别撞着了什么才好!”
兰姨娘脸色一变,面上优雅瞬间皲裂,就捏着拳咬牙道:“多谢七小姐关心!”
姚景语却把这事放到了心上,她的目光紧紧地胶着在刚刚那人离去的方向——
看身形,那人是个跛子!
姚景晨成亲后没多久,就到了泰熙帝宋衍寿辰前夕,彼时,西蜀和北元两国的使臣也相继进了云阳城。
☆、106 北元刁女,宋珏救美
西蜀和北元的使者队伍是在十月末抵京的,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双方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抵达。
宋衍派了信王宋华泽和仁王宋华洛亲自出城相迎,而后头接待使臣的一应事宜,许是为了公平,宋华泽主要负责北元,而西蜀则是交给了宋华洛。
北元这边,因为皇帝陆锦丰身体欠佳,太子陆宇铭留在朝内监国,故此则派了成王陆宇琛和武威大将军贺钦做为代表前来贺寿。而相较北元这边的声势浩大,西蜀则要简单得多,只派了殷王薛延平和一应礼部大臣。
两国进京之后立马就进宫拜见皇帝,稍后朝中就传下了命令三日后正式为两国使臣在宫中举办接风宴,朝中三品以上大臣皆携眷进宫参宴。
而作为南越数一数二的名门,姚家自然也在参宴之列。
宴会前一天,周梓曈身边的大丫鬟锦云带着人捧了一袭新做的水红色银纹绣百蝶宫装送来了锦澜院。
“七小姐,这是云霓坊的人那边刚刚送过来的参宴衣裳,夫人吩咐奴婢先拿过来让您试一下,若是有不合身的立马就拿去让人改一下。”锦云笑盈盈地道。
静香从她手里把衣裳接了过来,姚景语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试一下,若是有不合身的,回头再让人去和母亲说一下。”
“是。”锦云福了个身就告退了。
彼时,妙菱一边伺候着姚景语换衣裳一边唧唧喳喳地道:“奴婢听大厨房里负责采买的管事说这次两国使臣进城的时候可热闹呢,特别是北元那边!”
姚景语乍一听就有了些兴趣,就一面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一面挑了眉问道:“是吗?怎么个热闹法?”
妙菱道:“奴婢听说北元这次来的除了王爷和将军还有一位小郡主,而且那位小郡主可是一路坐在四面敞开的轿子里一路和人打着招呼过来的呢!”
说着,又撇嘴叹了句:“也不怕自己的相貌都被人看光了!”
妙菱是不能理解,毕竟虽然南越这边对女子的要求并不算严格,但平日里贵族女子出去也都是要带着帏帽或者是轻纱覆面的,轻易不能让旁人看了自己的相貌,就算是以前青州城里的那些胡女,也没这么开放呢!
姚景语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每个地方风俗不一样,就说咱们这边远隔重洋的地方,女子坦胸露乳的穿着暴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啊?”妙菱惊讶得张大了嘴,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还有这种地方呀?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书上看的!”姚景语神秘一笑,说着就新换上的衣裳在铜镜前转了一圈。
云霓坊的绣娘技艺高超,那一只只绣上去的蝴蝶栩栩如生仿佛一转动就徜徉在蝴蝶花海里一样,妙菱忍不住叹了句:“小姐真好看!”
而这个时候,宸王府里,宋珏也从林振手里接到了最新的消息,当初去千兴城监视宋彻的人是由他挑的,后来宋珏便也干脆将两边联系的事宜交到了他的手上。
彼时,林振将前方传过来的消息递到了他的手上。
宋珏慢悠悠地展开纸卷,半晌,凤眸微眯:“宋彻带了个神秘女人上京?”
说起南越的这位逸安王,除了年少时期的惊才绝艳以及颇受先皇喜爱一度让人以为他会是未来的储君之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只怕就是他已过天命之年却仍未娶妻的事了。宋彻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去了封地,期间,宋衍也曾亲自给他赐过婚,只不过每次送去的新娘要么病死要么出了意外总之都是折在了半途中。几次三番一折腾,逸安王克妻的名声就此传开,久而久之,宋衍干脆也不管他了,但是,这些年千兴城里的探子倒从未少过。
宋珏脸上神色不明,就又抿着唇问道:“这些日子留在千兴城里的人都没发现这个女人的存在?”
林振摇头:“恐怕就连逸安王府里也未必有多少人知道。这次若非是那女人半路上犯了病,逸安王派人去抓药,咱们也不会跟着捕捉到这一丝痕迹。”
“这倒是有意思了!金屋藏娇?”宋珏眼中一厉,嘴角却忽然绽开了盈盈笑意,又意有所指地讥诮道,“既然之前藏得严严实实的,这会儿倒是不惧被老头子发现的危险把人带到京城来了!”
林振张了张唇,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难道知道那人是谁了?”
宋珏举步走到灯罩旁,抬手将手里的纸条扔进了火中化为灰烬,笑容里渐渐漫上了一丝冷意:“大约是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