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松鼠。”何心远说。
“……主人是男的女的?”
“是个上大学的小姑娘。”
“哦行,”任真松了口气,赶快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带进来吧。”
半分钟后,一只黑背、白腹、蓬松尾、尖耳朵的魔王松鼠被带到他的诊室中,而那只魔王松鼠脖子上系着一根脏兮兮的红丝带。
抱着魔王松鼠的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医生你好,这是我的松鼠,叫可可。”
在她身后,又高又壮的男人面色平静的开口:“她说可可走丢这么多天,她想找个宠物医院,给它检查一下身体。”
“……”
“我说真是太巧了,我刚好认识一个医生能给松鼠看病。”
第九十一章 春去秋来(上)
四月,是春天的序曲。
草长莺飞,暖意融融,即使再怕冷的人都要脱下厚外套,尽情的享受春日的温暖。
认真宠物医院的入口大堂放着一个平台式的体重秤,专门用来称量动物,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换上春装的小杨忍不住垫脚踏上了体重秤,红色的读数跳动了几下,最终停留到了一个令她欣喜的数字。
她开心的转圈圈,裙摆飘扬。
“果然不吃晚饭是有用的——我瘦了三两!”她念念有词,“一会儿我就去市场割三两肉,我要好好看看三两到底有多大坨。”
一旁路过的何心远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被小杨逮到,被逼着站到了秤上。
数字跳啊跳,小杨睁大眼,不可置信的问:“心远你是不是偷偷减肥了?为什么瘦这么多。”
何心远小声告诉她:“天气热了,悠悠终于同意让我把羊毛衫脱了。”
“……”小杨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他,“你以前穿的是有点多,那一层一层又一层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洋葱成精呢。”
这话他们只敢偷偷说,绝不敢让赵悠悠听到。
何心远跳□□重秤,带着等候在一旁的两名客人走向了候诊的走廊。
两名客人一男一女,女生怀里抱着个笼子,里面站着一只全身漆黑腹部洁白的魔王松鼠,那松鼠胖的要命,肚子鼓起来一大团。
何心远频频看向那名男客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男客人又高又壮,像铁塔,又像熊。他见何心远看向自己,面无表情的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救我鼠命”的锦旗,何心远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他是谁。
何心远敲响了任真的办公室门,告诉他有客人来了。
任真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看到那个堵在门口仿佛要把阳光都遮住的壮硕男人,就觉得头疼腿软想下班。
任真看看女生怀里的松鼠,叹口气问:“……大王怎么了?”
女生眼圈一红:“这不是大王,这是我的可可。”
任真仔细看了女生几眼,回忆起来一个月以前,他和王默达意外逮了只黑毛的魔王松鼠,原本以为是跑丢的大王,结果回家后才发现是只母的。
真奇怪,母松鼠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让王默达陪她来看病?
女生把松鼠笼放在任真的桌上,可可警惕的站起身,非常焦躁的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大大的肚腩随着它的跑动坠下来,看起来十分不协调。
再看女生的手,密密麻麻全是牙印,一个血坑连着一个血坑。
女生委屈的说:“医生,我怀疑当初是不是认错松鼠了啊?我的可可又温和又可爱,哪像现在这样,又胖又凶,摸一下就把我啃成这样。”
她说的纯属气话,虽然魔王松鼠长得都很像,但对于从小把它们养到大的主人来说,还是能一眼认出它们的区别的。而且可可刚回家的时候很放松的在家里吃吃睡睡,谁想进入四月之后它就如吹气球一样胖了起来,随着体重一同增大的还有它的暴脾气。
王默达“古道热肠”,主动表示要陪她来看病。
任真经验丰富,他隔着笼子仔细看了看可可,见它肚腩鼓胀硬实,乳·头肿胀突出,他再算算可可跑丢的日子,立即反应过来。
“可可怀孕了。之前跑丢应该也是因为发情期带来的狂躁。”任真从业以来,已经无数次向宠物的主人们宣布这样的“好消息”,也见多了主人们的或开心或诧异的表情。
魔王松鼠每年春季三月份发·情,发·情期有两个星期左右,等到哺·乳结束、小松鼠出窝后,很快进入下一次发情期,继续交·配。他们一年会生两到三窝,进入冬季后就不会再发·情,一直到来年三月重复以上过程。
每年三月份怀上的小松鼠被称为“头窝”,松鼠妈妈们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这一窝松鼠获得的营养最充足,长得最壮实,待出窝后能在市场上卖到很好的价格。
任真戴上手套,隔着笼子小心触摸可可的腹部,果不其然,可可肚子里的“硬块”是可滑动的,粗略摸上去有三个“硬块”,表明胎儿有三只。松鼠怀胎时间在一个月出头,他推算了一下,估计它最近就会生产。
听说自己的松鼠怀孕了,可可的主人又开心又紧张,原本被可可咬伤的事情也被她抛在了脑后。她问了任真很多关于孕松鼠补充营养的事情,任真一一和她说了,她怕记不住,还特地拿手机录了音。
松鼠生产后,要买新窝、要买营养品,小姑娘囊中拮据,一时间有点犯愁。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从进来后就沉默不语的王默达开口了。
“我负责。”
“……什么?”
“松鼠宝宝是大王的孩子,所以我负责。”
见两人吃惊的盯着自己,王默达补充了一句:“我当时不知道可可在发情,所以逮回来后,我把它和大王合笼了。”
松鼠其实是领地性很强的动物,两只陌生的松鼠贸然放在一起,应该打的鸡飞狗跳才是,可是大王和可可却一直在玩耍打闹,这么一想确实很蹊跷。
有人主动帮忙分担照顾孕妇的责任,可可的主人终于松了口气。她读的在职研究生,工作日和周末都不得闲,王默达很“体贴”的表示,说以后每隔三天都会带可可来任真这里做产前检查。
他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当着客人的面,任真总不能拒绝。
“真是没想到可可居然怀了大王的宝宝。”她摸摸可可的脑袋,却差点又被她咬了一口。
王默达说:“是啊,真是没想到。”
说话时,他的眼睛一直盯在任真身上。
原本以为是意外之下的萍水相逢,哪想到是无怨无悔的一见钟情呢。
※
四月下旬,池骏公司制作的《劳动者》系列公益,终于卡着时间线过了政府宣传部的终审,本来电视广告上映前需要至少一个月的审核期,但是有市政府撑腰,一切都大开绿灯。让池骏他们公司上下连轴转了好几个月的成果,终于在劳动节前的那个周末上线,配套的平面广告也席卷了户外、楼宇、杂志等一切角落。
整套广告立意鲜明、台本别致、取材新颖,根据专业调研公司的取样调查,民众对这套广告的反响很不错,尤其其中的《兽医》篇和《刺绣》篇令人印象深刻。
作为参与拍摄的认真宠物医院的所有工作人员来说,能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实在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刘医生的儿子今年正在上幼儿园,见人就说:“电视上玩蛇的那个人,就是我爸爸!”
搞得好几个小朋友以为忙的没时间接儿子放学的刘医生是印度人。
那则广告足有四十五秒,作为一个能在黄金时段播出的公益广告,它的时间长的出乎意料。在这一则广告里,道尽了宠物与主人的喜、爱、痛、伤,也体现了兽医的巨大作用。
广告的开篇是一位焦急的主人抱着受伤的爱犬进医院求诊,医生接过病宠,配乐与旁白一同流淌。
画面里,一只又一只的宠物们接连出现。
怀孕的猫咪产下宝宝,年迈的狗狗最后一次舔舐主人的手指。
得了皮肤病的刺猬,需要剪毛的兔子,奄奄一息的雪貂,机灵活泼的松鼠,不住点头的蜥蜴……它们身上除了主人的爱意,更凝聚着宠物医生们不懈的努力。
广告里的最后一幕,是医院的所有工作人员怀抱宠物,笑着对镜头挥手。他们的表情充满自信,怀中的宠物们也对他们极为信赖。
兽医是桥梁,他们在替无法说话的动物开口,说出心声。
广告上线后,池骏就像是一只开屏的公孔雀,在约会时把视频拿给何心远看,“谦虚”的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足。
何心远看了几遍,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和悠悠长得可真像啊……”
“……”池骏佩服极了,“你这个评价真是不走寻常路。”
何心远一脸为难:“因为你这个广告拍的太好了,我实在不知道有哪里不足啊。”
虽然这则广告早在上线前后获得了无数人的肯定,但爱人说出口的称赞,对池骏来说才是最好的嘉奖。
池骏狡猾的凑了过去:“我倒是有一个东西不足……”
“什么不足?”
“摄入‘何心远的吻’不足!”大灰狼露出尾巴,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扑倒了他的小红帽。
“喂……唔,唔……”
可怜的小红帽被迫采了一晚上的蘑菇。
※
五月一号劳动节,大家都能放假,可是医院不能。
大力士赵悠悠从地下室搬来了一台旧液晶电视,放在大厅的落地窗后面,在工作时间不间断的播放着《兽医》篇公益广告,让门外往来的行人都能看到。虽然这则公益广告并没有透露是在哪所宠物医院取景,但两相对比,大家一眼就看出来是这里。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认真宠物医院的生意越来越好,很多顾客冲着他们的名气,千里迢迢的带着宠物赶来看病。
医院挂号和看诊虽然都是无纸化办公,但手术记录都是医生们亲手写的,没有固定格式,遇到疑难病例就多写几句,有些还要配上照片。像是绝育、拔牙这类小手术,医生们写的就随意多了,一两句话就能概括。因为最近客人越来越多,医院的档案室实在放不下这么多纸质文件,任真决定把手术记录全部录入到电脑里,大家齐心协力,每个人都带回家一厚沓。
五一过后的那个周末,池骏载着何心远回家看父母。路途漫长,何心远就在副驾驶座安安静静的整理资料,打算先浏览分类,到时候再录入就会快很多。
当他看到其中一个病例时,他疑惑的“咦”了一声。
刚好池骏的车子停在了红灯下,他便从何心远的手里抽走了那份手术记录。
在纸张的最上方,依次画着几条横线,写着主人名字、宠物种类、性别、年龄等等常规问题,剩下的四分之三都是空白,由医生填写手术记录。
医生(不管是兽医还是人医)的字迹向来是潦草的,尤其这份手术记录中还夹杂着英文、专有名词等等,池骏仔细瞅了半天,才通过医生签名和开头的宠物详情辨认出这是什么手术。
原来这是去年年底时,那只被弩·箭射伤的魔王松鼠的急救手术记录。
池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但是何心远表情严肃,好像遇到了什么千古大难题一样。
“怎么这幅表情?这个手术有问题?”
“唔……是这样的。”何心远皱着眉头,“这只受伤的魔王松鼠叫大王,除了肚子以外全身都是黑色的。它的主人说它在发情期娶了媳妇,他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带着母松鼠来产检。……结果上周那只母松鼠生了。”
“这是好事啊。”
“生出来的小松鼠,是三色魔王。”
“……”
“那只母松鼠,也是纯黑的。”
魔王松鼠的腹部都是纯白色的,背毛一共分为三类:纯黑、纯红(偏棕)、以及黑红夹杂,第三种被称为“三色魔王”。
池骏听后都觉得心酸:“……那只母松鼠给大王戴了绿帽子?大王的主人是不是很难过?”
何心远一脸严肃的说:“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
他点了点手术记录纸的第一行。
主人姓名:王默达宠物种类:魔王松鼠名字:大王性别:雄性(已去势)
何心远大惑不解:“大王已经绝育了,为什么它的主人要说母松鼠肚子里的宝宝是它的呢?”
“……”
“而且院长给大王检查身体的时候,应该能注意到啊。”
“……”
这时绿灯亮了起来,池骏一边默默的在心里给松鼠的主人点个赞,一边驱动车子,继续向着目的地行驶。
任院长不愧是任院长,谈恋爱的套路真是让人想不到。
一根筋的何心远还在那里玩解密游戏,抽丝剥茧分析起整件事情。
他太过专心了,以至于车子开到池骏父母家楼下,他还没从沉思中醒过来。
小花和大黑听到熟悉的汽车发动机声,一个站在窗前汪汪叫、一个挠门摇尾巴,拼命的想要同他们亲近。池爸爸被狗孙子狗孙女吵得脑袋疼,赶快开门放它们出去。
几个月没见,大黑和小花被喂得胖了不少,和刚救助时又瘦又脏的样子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大黑跑起来就像是长了腿的皮球,弹跳力惊人,居然平地“起飞”,从车窗外飞到了池骏怀里,落地时爪子刚好踩到了池骏不可描述的部位。
池骏嗷的一声叫了出来,捂着差点“骨折”的小池骏吸了好几口凉气。
这傻狗,差一点就要给他做绝育手术了!!
不行,今天晚上他要让何护士好好帮他检查一下生理功能。
第九十二章春去秋来(二)
六月份已经正式踏入夏季, 中午烈日高照,晒得小杨趴在前台直吐舌头。
医院里早就开了空调,可是大厅是阳面, 大落地窗把阳光的温度全部引入室内, 即使冷气开的再足,她都热的直往下淌汗。
何心远一直是清清爽爽的, 平常上班时穿一件浅色圆领T裇,外面罩着白大褂, 不管再怎么奔走, 额头上也见不到一点汗水。经过一冬天的“捂”, 衣服遮盖的地方白的要命,偶尔把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白白瘦瘦的手臂, 谁从旁边经过都要多瞄两眼。有时候遇上调皮的猫狗,胳臂上被抓了几道,一下子就红了一片,让人看着就心疼。
而赵悠悠呢则完全走向了极端。四月份的时候他就开始只穿短裤跑步, 光着膀子露着大腿,跑得小区里的姑娘那叫一个心猿意马小鹿乱撞。他是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肌肉匀亭, 尤其那腹肌,简直就是恶魔挖的陷阱,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栽进了他的马甲线里,爬都爬不上来。遗憾的是, 不出俩月他就被毒辣的阳光晒成了黑煤球,每次一脱衣服,就俩屁股蛋儿白的像椰子肉。
现在兄弟俩站在一起,一个头发微微盖耳、一个寸头短发,一个白的发亮、一个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一个矮、一个高,这下子再也没人说他们长得像了。
眼见着赵悠悠的形象越来越“直男”,丁大东每次和他约会时都有点麻爪,他私下和池骏倒苦水:“我现在和悠悠走在一起时就够小鸟依人了,你说再这么下去,悠悠不会想在床上‘翻身做主’吧?”
池骏听后,惊得嘴里的茶全部喷在了这位好兄弟身上。
“咳……咳咳,等会儿。”池骏震惊的问,“敢情你在上面啊?”
“……”
真他妈的好哥们。
这天午休时,任真把何心远叫进了办公室。
何心远以为是要谈工作,没想到任真开口问他:“这次的执业兽医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每年六月,是执业兽医资格考试的报名时间,而正式考试要等到十月份。
“和之前一样,一边背一边忘。”何心远的笑容淡了,“我都记不清这是考的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了。”
执业兽医考试是一个门槛,只有通过考试拿到执照,才有资格称为兽医。何心远从小就梦想能站在手术台前,为受伤的动物们排忧解难。可惜他因患脑膜炎让海马体永久受损,背东西非常实力,往往要背诵十遍,才能记得住一条复杂拗口的病理概念。
他性格坚韧,失败打不倒他,但每每看到考试网页上显示的“未通过”,心中还是会感到难过。
“你不要太紧张了。你复习的非常好,题量那么大,涵盖的动物种类也多,你觉得你记不住的东西,其实别人也记不住。你的情况特殊,当务之急是要结合这段时间的实际工作经验,把临床综合能拿到的分都拿到,只要总分过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