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德布兰读懂了他无声的质问,顿时敛起表情强势地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还边说:“已经够了,没必要再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外人身上。”
这话说得亨利和海因里希皆是一震。
被拉着走到门口时,亨利才恍然道:“你说得对。”
“站住!”海因里希大喊了一声,“什么意思……你们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希尔德布兰终于主动和他说了一句话,然而内容却十分不留情面。
“你,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
“海因里希。”亨利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朕之所以还愿意再见你一面,不过是为了弄清你的想法罢了。现在朕对你已经无话可说,也不想听你叫唤那些不明所以的臆测。希尔德布兰是朕的伴侣,他在朕心中的分量要比你重得多,毕竟从你对朕生出异心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朕的弟弟了。朕不会杀你,但你永远也别想离开罗马,就这样吧。”
说罢,亨利示意希尔德布兰留下善后,自己则毫不留恋地甩手离开了。
第二十九章
希尔德布兰解决完海因里希的相关事宜回到拉特兰宫时,亨利已经独自用过晚餐坐在花园里消食了。
“亨利。”
“去用餐吧。”
希尔德布兰装作没听出亨利话语里的回避,径自走到他身旁:“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去用餐。”
希尔德布兰不依不饶地提醒道:“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亨利垂下眼:“只是一时的气话罢了。”
“不是情人,是伴侣,对不对?” 希尔德布兰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眼里是强硬的让他妥协的意味。
亨利被他看得败下阵来,扭头再一次语焉不详道:“不是。”
然而这次希尔德布兰却不打算放过他:“不是气话?还是不是情人。”
亨利沉默了许久。希尔德布兰蹲下来握紧他的手以示鼓励。就在他蹲得大腿都有些微微发麻时,终于听见一声含糊的——
“不是情人。”
“再说一次。”
“耳朵有问题?!”
希尔德布兰把人抱到桌上,卡进他的双腿间微微俯身道:“我想再听一遍。”
“你已经听了两次。”言下之意就是再多的没有了。
“真的不能再说一遍吗?”
亨利紧抿着唇不说话。
“好吧,”希尔德布兰把人揽入怀中,无奈的叹息钻进亨利耳朵里,“让你一回。”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气氛渐渐沉寂下来,一时之间只听得园子中隐约传来的虫鸣声。过了许久亨利才推了他一把:“快走,饭要凉了。”
“陪我。”
“朕还有事要做。”
希尔德布兰正想蛮不讲理地把人抱走时,突然想起他们现在已经不是情人了,对待伴侣态度应该更包容才对,于是话锋一转道:“那我陪你。走吧,一会儿让人把饭送过去。”
在去书房的路上亨利才想起某些关键:“希尔德布兰,朕先前说过,不许你干涉朕的政务。”
“我只是在一旁用餐,不会打扰你。”
你的存在已经是一种打扰了。亨利揉了揉眉心,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结果就像亨利预料的那样,尽管希尔德布兰坐在一旁半点声响也没有发出,屋内众人依然感觉到一阵极为强烈的存在感。在心腹再一次忘了该说什么时,亨利终于忍不住挥手让他退下:“行了,明天再说。”
“是。”几位近臣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诚惶诚恐地快步离开。
希尔德布兰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用完餐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变换过,亨利本应对此感到满意的——假如他不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瞧的话。
“朕在考虑是不是该收回先前那句话。”
“亨利,君无戏言。”
“难道你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在亨利的印象中,教皇不该如此清闲。
希尔德布兰侧头想了想,片刻后站起身来:“你倒是提醒了我……”就在亨利以为他要离开时,希尔德布兰再一次把他抱到桌上,“在这里做一次,怎么样?”
亨利看着他,扯开嘴角吐出了一个久违的单字:“滚。”
最后当然没有做成。不过亨利的衣衫却实实在在的被解了大半。希尔德布兰也好不到哪里去,脖子上凭空添了几个鲜红的齿印,亨利下嘴的时候半点情面也不留,最上面那个已然隐隐渗出血来。然而希尔德布兰却生生被他咬硬了,急不可耐地把人一路抱回寝殿。
至于为什么不真在书房来一次?
先前希尔德布兰便说过,他也不敢说自己无所畏惧,事实上他最怕的,就是亨利和他闹脾气。
“够了。”亨利推开男人凑在自己胸膛上的头,意兴阑珊地制止道。
“怎么?”任谁在最后关头被制止脸色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更何况亨利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尽管希尔德布兰竭力压抑,眼神中仍不可避免地带了点不快。
“别总是动不动就发情,”亨利将滑落到颈后的十字架拉回来,拢了拢散乱的衣襟,“你这样让朕耽误了不少事。”
“什么事。”
“你说呢?今天的事务就没有处理完。”亨利越想越焦躁,从卡诺莎回来后,他又不由自主地投身于政务中,每和希尔德布兰多相处一秒,心中的负罪感就会越重一分。
希尔德布兰耐下性子和他说:“我都安排好了。”
“朕觉得……”亨利犹豫着道,“我们不该这样。”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激动起来的男人打断了:“什么意思?!”
“朕没有反悔。”亨利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但接下来的话却依旧让他难以理解,“朕只是希望我们能像之前那样,一个月固定见几次面就够了,平时你我都忙,总不能天天都腻在一起。而且我们都是男人,不该将重心过多地放到情爱上,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希尔德布兰被他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就连身上的热度都成功降了下去:“你觉得是你不够男人,还是我不够男人。”
亨利心中一直存着个难以启齿的担忧,希尔德布兰这句话明显戳到了他的痛脚,但为了维持自尊,他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朕明天就回宫。”
“亨利。”希尔德布兰只觉头疼,“你不妨把话说清楚,我不想每次一遇到分歧都要猜测你的想法。”
“你觉得烦了是吗?!”这下又轮到亨利反应过激了。
希尔德布兰缓缓地吐出一个字:“是。”
亨利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随手就要抄起枕头摔过去,希尔德布兰预知了他的动作,抢先一秒把“凶器”扔得远远的,并在亨利再次开口让他滚之前厉声道:“闭嘴!”
亨利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眼睛都被气红了:“你……”
希尔德布兰面无表情地把人拉过来禁锢在怀里:“安静听我说。”亨利挣了两下见挣不开只能把脸撇到一边生闷气,哪怕他正背对着男人,无论什么表情对方也看不见。在亨利面前,希尔德布兰永远都是先一步妥协的那个,他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语气也随之和缓不少,“我烦你总是把政事看得比我重要。我说过,你只能是我的,无论是什么,只要敢在我面前夺走你的注意力,我都想把他们通通毁掉。”
亨利腰间被勒得生疼,却因为他的话语怔在那里。希尔德布兰不管他在想什么,自顾自道:“要不是之前答应了要为你加冕,我真想让你一直做个庶民,就像在卡诺莎那样,你的时间始终是属于我的,多好。”
“朕也烦你。”亨利哑声道。
“我的性格向来如此,你早知道的。”
“不。朕烦你总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亨利的声音越来越低,“你根本不知道朕坚持得有多辛苦。”
希尔德布兰心里一动:“坚持什么……”
亨利却不再说了。
“亨利,我对你的心意从来都不作隐瞒,你有心事为什么又怕跟我说呢。”希尔德布兰将沉默下来的爱人放回床上,转身落下床幔,让空间密闭起来,“这样会不会好点?”
亨利默默地把被子揉成一团,揽在怀里:“你转过去,别看着朕。”希尔德布兰凑过去吻了他一下才依言转过身。等了许久,却听见亨利轻声道,“朕不想说。”气得他只想把人翻过去狠抽一顿。
可惜,他早已习惯了亨利这别扭的性子,也在瞬息间想出了对策:“亨利,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觉得你这个所谓的坚持,能继续多久。”
就是感觉快坚持不住了才会露出破绽,之前他一直都做得很好。亨利垂下眼不答话。
“就算你能一直坚持下去,又会长得过我们在一起的这辈子吗。”
当然不。亨利在心中暗暗否决。
“假如不能,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难受呢?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笑话你。”
“可是你会得意。”这次他终于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希尔德布兰回过身,故作讶异道:“我亲爱的陛下,小的尽心尽力伺候了您这么久,您还不愿意让小的得意一回?”
亨利张张嘴,艰难地憋出几个字:“你,你去把蜡烛灭了。”
希尔德布兰二话不说,撩开床幔下去把近处的火光通通吹灭,寝殿内顿时只剩殿门附近仍晃动着明灭的烛火,星星点点的光亮甚至传不到殿中,微弱得几近于无。
床幔被再一次掀开时带入了一阵凉风,却有温热的手掌顺着脚踝一路摸上来,最终停留在颊边,嘴唇也被同样的柔软碰了两下:“可以了么。”
一番动作之下,亨利早就没有了方才的情绪,但又怕希尔德布兰不满,于是支吾着说:“朕突然想睡了。”
“我……”希尔德布兰气息一窒,用力把人压在身下,咬牙切齿道,“我操死你。”
认真起来的希尔德布兰力度有些大,亨利根本无法把人推开:“起来,朕和你说别的。”
“不听!”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朕。”
希尔德布兰动作一顿,接着慢慢退开。他很想说我已经足够尊重你了,但谁又来尊重我呢?每次你说不做我就真的不做,下身再疼也只能硬生生忍下去,就因为我平时强势了一点就认为我真的不在意你的感受吗。
希尔德布兰索然地把之前扔到地上的枕头捡回来,拍了拍枕上去,淡淡道:“你说。”
亨利看出他的异常,但还是坚持着说:“朕明天要搬回去。”
“你已经说过了,”希尔德布兰侧过身背对着他,“回就回吧。”
过了片刻,亨利见他仍不打算转回来,心下愈发忐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睡?”果然,最先憋不住的总是希尔德布兰。
“……没有枕头。”
希尔德布兰闻言不由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窸窣着回过身把人拉进怀里:“枕头脏。”
亨利像先前一样枕在他手上,听见他的话突然有些委屈:“你是不是生气了。”
“嗯,很不舒服。”
“假如我以后每天都让你不舒服,你会不会后悔。”
希尔德布兰皱眉:“别乱想。”
“对不起。”亨利破天荒地认了一回错,“可是朕回不去了。”
希尔德布兰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一定又在钻牛角尖了:“没有人能一直活在过去,我也变了不少,不是吗?但我从来不担心你会后悔,因为我根本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你到底喜欢现在的我什么呢。”这个问题他先前也问过,但希尔德布兰的回答太过虚无缥缈,如今想来根本不足以成为支撑他的底气,恍惚之下甚至忘记了惯常的自称。
希尔德布兰发觉了,但不打算轻易告诉他:“这不公平,亨利。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到你满意为止,但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该对我坦白一回?”
“好。”假如你真能让我感到安心,我就也和你说清楚。
“你再骗我,我就把你绑起来!”希尔德布兰恶狠狠地说。
“……可以。”
希尔德布兰顿时只想让他再骗自己一次。但他确实太想知道亨利究竟在介怀什么,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你想听什么。”他虽然答应得爽快,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12 现在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喜欢天天和你上床够不够。”
亨利没有回应,非但如此,还扭身转了过去。希尔德布兰尚未来得及多想,就察觉怀抱着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还是不听了。”
希尔德布兰拦在他腰部的手一个用力,将他往自己怀里扣得更紧,心里突然闪过一个隐隐的猜想:“你在介意海因里希那番话?!”
亨利不知道该不该承认,但僵直的反应早已出卖了他,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不等希尔德布兰说什么就缓声道:“他提醒了朕一些事。”
他说得艰难,希尔德布兰感觉也不痛快,霎时只想把种种可怕的刑罚施加在海因里希身上,好让他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但开解怀里这个敏感的爱人才是当务之急:“亨利,我们之间不存在相互利用的关系,也不是单纯地为了发泄欲望,下半身那点冲动左右不了我的想法,我想和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基于爱你这一个理由。”
亨利心里像是缠着一团乱线,无意中的一次拉扯让线团骤然缩紧,他有心想靠着自己的力量解开,却在手忙脚乱间越弄越糟,回过神后发现上面已然被打了好几个死结。不得已还是要求助希尔德布兰,让他帮自己理顺这一切。
现在他倒不怀疑希尔德布兰对他的感情,这个结本身就不存在,方才是他不小心想岔了才怎么都绕不过这个弯:“我没有接触过别的同性伴侣,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但我就是隐约觉得我们这样不对。”他最大的心结实则是这个。
“哪里不对。”尽管亨利的话和自己方才所说的没有任何关联,希尔德布兰依然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
亨利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道:“我经常感觉你把我当女人看,你对我就像一个丈夫对着他的妻子。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会这样相处吗?我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而言,应该是不愿意被这样对待的,可是我,我会偷偷地享受这种感觉……你让我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
亨利大概是真的憋久了,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希尔德布兰却总能听明白他想表达的一切。假如亨利一直坚持着不愿说出口的顾虑就是这个,那么他想说,他确实忍不住有些得意。
“咳。”轻咳一声,沉淀下飘然的心思,希尔德布兰严肃道,“亨利,你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像别人那样相处?我们都是自由的个体,同时还掌握着一个庞大帝国的命脉,就算我们再怎么张扬,都不会有人敢站出来指责我们半句。还有,为什么我对你好就意味着我把你当女人了?你又怎么知道别的男人不享受被深爱的感觉,事实上我也想听你说……你爱我。”
亨利微张着的眼皮颤了颤:“可你……也会想让我上你吗。”他这次根本不在意希尔德布兰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问题是,我不想啊。”说完他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精力,明明正躺在舒适的大床上,却感觉浑身发虚。
这是一个希尔德布兰难以解决的问题,也猛然发觉今晚的亨利十分反常,大概是习惯了他向来言不由衷的样子,当他坦陈出心底深处的真实想法时,反而感觉有些别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亨利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很奇怪是不是,我……”
希尔德布兰等了许久都没等来下文,也许亨利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此期间,他大致想好了宽慰的话,轻手轻脚地把人翻回来,对着黑暗中隐约的轮廓郑重道:“不奇怪。从生理层面来说,你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在床上也有着一切合理的反应,只是相较于通过前面获得快感而言,你更喜欢充实的感觉。”
亨利认真地听着,希尔德布兰边说还边拉过他的手按揉起来,好让他感觉更放松一些:“从心理角度来看……亨利,你大概有些缺乏安全感,假如一件东西不是你通过自己的努力争来的,你都或多或少的持有怀疑。而在我们结合的过程中,算来还是我主动的时候居多,所以你才会时不时地感觉不踏实。但这其实是我的问题,我比你强势,有时候甚至让你感觉被冒犯了是我不好。你是完美的,你之所以会开始享受这种感觉,不是因为你变得奇怪,而是因为你在逐步包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