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寂,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开口问过,但吞咽唾液的声音终于打破僵局:“我指责了他们一个多小时,自诩从来没叛逆过,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然后……”吴佳文的声音开始发抖,轻声哽咽,“然后我突然不能确定,不能确定我对你是真心的吗?还是我把你当成反抗的工具,当成一件不能让家长知道的错事,我……”
彭会下意识看他,他却用胳膊压住眼睛拒绝对视,咬紧牙关,喉结上下耸动。
“我可能是在利用你,彭会。”
彭会的手悬在他的手腕上方,缩了回去。
“如果我是在利用你,我的承诺就都是假的,那些好听的话也全是假的,是垃圾。”吴佳文鼻音加重,大口呼吸,“所以我,不敢联系你,不敢面对你,因为我可能是个骗子。”
彭会愣住了,他原以为吴佳文会提出分手,却没想到他是在因此自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他:“就算是利用,我也被利用得很高兴。你又不是故意的。”
吴佳文不像他,他才是故意的。
“这样对你不公平。”吴佳文握紧拳头,“这样,我们走不到最后。”
彭会握住他的手腕,却难以拉开他的胳膊,于是放弃,在他身边躺下:“我怎么会拿你当大人看,明明就是个小孩。”他长出一口气,转头看着吴佳文,“真心实意的人也不一定走得到最后,变成仇人都有可能,我亲眼见过这种事。而且,你确定你是在利用我吗?”
吴佳文依然不愿看他:“不确定,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没利用我,”彭会认真地一字一顿,“因为你是特别特别好的人,你不可能凭着本能去利用别人。”吴佳文一阵未被说服的沉默,彭会想了想,问:“你想跟我上床吗?”
“……嗯。”
彭会又问:“你要跟我上床吗?”
“我不能……我还没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利用你。”
“父母你已经明着反抗了,你也不想用我解决生理需求,我别的什么都没有,你还能利用我什么啊?”
吴佳文愣了愣,喃喃道:“跟你在一起舒服,你从来都不要求我做什么事。”
“这是利用我的原因,还是喜欢我的理由?”彭会撑起身,再次握住他的手腕,这一次,他拉开了吴佳文的胳膊,看到了少年湿润的眼眶,“你把自己搞糊涂了,佳文。”
吴佳文呆呆地看着他,扬手摸他的脸:“我是不是特别幼稚?特别傻?”
一瞬间,彭会理解了昨天的郑俊为什么可以坚定地说出那样的话,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努力想凑出一句属于自己的台词却又一个字都捕捉不到,只能向盘踞在脑海中的那一句妥协:“你就是我想要的。”
爱是一门学问,像吴佳文就是天才,似乎生来就知道如何爱人,爱情中的勇敢、温柔、忐忑他都有;有些人就是蠢材,要用十多年的碰壁和懊悔才学会与过去告别和重新开始,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知道爱是那么柔软的东西。
漫长的一吻结束,吴佳文看进彭会的眼睛:“如果我们努力,走到最后也没那么难,对吧?”
彭会揉揉他的脑袋,疏于打理的头发没了型,毛茸茸的:“我在北京的工作搞定一半了。”
“啊?”
“你之前就说要考清华。我老板有个朋友在北京开店,缺造型师,当然还需要面试什么的,时间上也不会刚好在你开学的时候,总之我……”
彭会的视界突然颠倒,吴佳文翻身把他压住,再次落下一吻,埋头在他肩膀无声地笑:“你比我还傻,我考不上怎么办?”
“呃,会考不上吗?”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吴佳文收紧胳膊,“放心吧,考上北京的学校没问题。”
浙大是他的第二选择,他原本打算高考之后志愿尘埃落定,再拿着通知书说服彭会跟自己一起离开,但彭会已经走在了前面。为了彭会,他会拼尽全力拿下清华,争取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你真的很好,比你想象中的好几百倍。”
吴佳文认识彭会到现在,他身上的烟味正越来越淡,接近于无,酒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经常熬夜沉淀出的糟糕气色也在慢慢消失。彭会从未提过,这一切只是在悄悄发生,但吴佳文是看在眼里的,感受到的暖意也就更甚。
他身上的羽绒服太厚,抱起来没什么真实的触感。彭会却觉得满足,满足中又升起一丝奇怪的想法,当他终于意识到这是性慾,欲望便随着他的认知飞速膨胀起来。
“你还是回家去吧。”彭会打破这温暖的沉默,收紧腹部试图单方面沉入床垫拉开身体之间的距离,“这么冷,都有点感冒了。”
“今天就回去,明天我去上郑老师的课。”吴佳文起身,向他伸出手,“比起跟父母怄气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得靠他们。”
彭会抓住他的手起身,下意识地扯了扯外套下摆:“生活费还是尽量用我的工资,用他们的不太好。”
“嗯。”吴佳文拉下羽绒服的长拉链,打开衣襟把他包裹进怀里,“再过八个月我就是成年人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吧。”
他里面穿得单薄,勃发的欲望毫不掩饰地传递给了彭会,彭会先是一愣,随即笑了:“我知道。”
心脏没有长在人体正中,所以无论拥抱多紧,心心相印总是很难,同样道理,性就太容易了,而避难趋易是生物的本能。但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性就可以先放一放,等到时机成熟,再来一场爱不缺席的开幕式。
第20章 20
白新随着铃声聚焦起涣散在对面墙上的视线,单手撑桌起身,走出接待室与下课的高中生逆向而行。迎面走来的男孩冲他笑了笑,白新略偏脑袋看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眉心一动。
郑俊正在讲台上替一个学生解答些什么,身后白板的最左侧写着硕大的“老郑”二字,旁边还画了几个五角星以示强调,白新坐到教室最后一排,右手拇指顶着下巴,剩余四指扣罩着右眼,嘴角渐渐扬起一个微笑。
郑俊打发了学生,抬起手腕看清时间立刻匆匆收起教案电脑,却7 听到教室后面有人敲了几声桌子,一愣,笑着迎上去,单手揽进怀里:“久等了。”
白新拍拍他的背:“恭喜。”
郑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恭喜什么?”
“刚才在走廊上看到Ken的小男友,他来上课应该就表示两个人没问题了。”白新坐在课桌上,“郑老师的责任心终于得到解脱,恭喜恭喜。”
郑俊从没把他所谓的读心术当真,此时居然只有读心术才是合理的解释,眼神游移地挠鼻尖:“遇到你以后,一切都变好了。”
白新右眼猛跳,低头用食指指腹抹过眼睑,郑俊未能察觉他脸上转瞬即逝的阴霾,看着他的头顶微笑:“困了就先睡,没必要天天接我下班。”
“你不在睡不着。”
白新心不在焉,显然是脱口而出,郑俊心跳一顿,继而疯狂加速:“是、是吗?”
“嗯?”白新说出刚才那句确实未经大脑,等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又觉得没必要回答,“乐极生悲的反义词是什么?”
这问题从天而降,十分考验临场反应,郑俊太不擅长遣词造句,用力思考的结果竟是悲从中来和塞翁失马,只好掏出手机求助于网络:“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白新轻轻点头,像是把这四个字咀嚼了一番,“你才是我否极泰来的转折点。”
郑俊心中一动,缓缓倾身向前,白新迎接了他的吻,四瓣嘴唇交错,一对舌尖相触,浅一丝不足以称为情深,深一毫便会化情为欲。师德提醒了郑俊被学生撞见的可能性,他想要结束,却被压着脖子动弹不能,才发现白新闭着双眼沉醉其中,这在以前是没有发生过的。
白新松开他的口唇,拉开些许距离凝视他的眼睛,郑俊被他看得心率失调,拉住他的胳膊转身就走:“回家吧。”
白新由着他走到教室门口,反手一拽把他拽回室内关灯锁门。郑俊被他的手拷牢在墙上,喉结上下耸动:“这是教室。”
“是你教书育人的地方。”空气串通鼻腔,摩擦喉咙,从微张的口中呼出,化为有声的慾望。白新单手解开他的腰带向下,摸到一根违背师德的硬物,“你以为我要在这□□吗?”
郑俊担心声音出卖自己,在半明半暗中点头。
“你误会了,”白新说,“我要在这留下一个幻想,这样就算我人不在你身边,幻想还在。”
郑俊颤抖着仰头吸气,腰却本能地抵出去,哭笑不得:“那我以后还怎么上课?”
白新终结挑逗,脱下长风衣递给他:“慢慢会习惯的。”
“我有外套,在办公室放着呢。”
白新已经打开了门,站在走廊透入的灯光下转身直面郑俊,目光从他的眼睛下滑,落到他的腰部以下略一停顿:“我到外面等你。”
郑俊低下头,只一眼就知道了外套的必要性,立刻穿上把衣扣从头系到底,教案笔电挡在前面,拘谨地走出去。
他的教室在楼层尽头,出门是个短廊,学生已经散得干干净净。白新倚在拐角处看他关掉廊灯,半边脸在明处,半边脸在暗处,光影的魔术之下,乍一看仿佛两个人拼凑在一起,一个温存柔和一个阴冷沉郁。
“郑老师,我喜欢你。”他用肩膀顶起上身站直,挡在郑俊面前倒退,“你知道吧。”
一愣之间,他已经退到亮处停在前台,胳膊搭着台面,背对墙上的监控,正面大门,郑俊快走两步到他身边:“第一次确定。”
“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
“自己体会到和听到你亲口说还是不一样。”接待室里有自动贩卖机,学生老师时常进进出出,对白新都很眼熟,甚至有几个下班的老师向他点头打招呼的,白新一一点回去。郑俊笑了:“我们站在这里,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你才是老板。”
白新稍歪头看他,扬起眉毛:“这位员工,给你老板把外套拿来。”
他记得郑俊今天穿了那件臃肿的黑色羽绒服,也确实如此,从他手里接过穿上,扣起兜帽遮住脸:“走吧,回家了。”
回到故土只是他的一时兴起,没有长远规划,没有落脚的期许。白新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得到一个与人共享的容身之处,并可以称之为家。否极泰来和乐极生悲都是概率问题,郑俊刚才提醒了他,来到烟台后,生活有些过于顺利了。
白新坐在桌前,目光透过饭厅与厨房之间的玻璃窗锁定郑俊。他与过去断绝已久,凭着残留下来的难以纠正的鬼祟习惯,连“白新”这个伪造的身份也保持透明,每到一处都不会滞留超过一年,不用证件,回避合同,尽量避免留下可以追查的线索和痕迹,这么多年过去,真要有人想找他算账早就找到了。
他已经是个普通人,没必要因为莫须有的危险扰乱现在的生活。
郑俊端着菜转身,与白新四目相对,笑了笑。白新想要回以微笑,正要调动嘴角却发现自己原本就是笑着的,抹了把脸。
不行,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我要回老家处理一些事。”白新等郑俊在饭桌前落座,看着他的眼睛,“处理完就回来,好么?”
“不行”的答案就在嘴边,郑俊硬生生吞了回去——他太熟悉这句“好么”,是成年人哄骗未成年人的惯用腔调,不是疑问句,不是商议,而是必须接受的决定:“处理多久?”
“不一定。”白新笑道,“舍不得我啊?”
郑俊回想起这一晚的种种,舔了舔嘴唇:“最迟什么时候回来?”
“事情解决了就回来。”白新依然吝于给出期限,扬手勾一下他的下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跟教室里的幻想好好相处。”
郑俊放下筷子:“我陪你去。”
“不管学生了?”
“告诉我你要去哪儿。这轮课还有两天结束,我走了有蒋老师管理学校。”郑俊终于忍不住皱眉,站起身。他突然懂得了十多年前彭会的绝望——明明知道白新不会骗自己,却无法安抚心中的恐慌,因为这恐慌有理有据,难以推翻,“告诉我你老家在哪,我去找你。”
“外人插手不合适。”白新罩在他的影子里,仰头看他,“我会回来的。”
眼前的人过度善良,善良到愚蠢,可并不傻。他一定早就感觉到异常,但哪怕到了现在这种时刻,也坚持不过问自己的过去,体贴得毫无常识可言。
郑俊不吭声,白新起身扯开他的睡衣却被攥住。压制居然十分有力,行之有效地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郑老师的健身挺有成果的。”
郑俊的手指不自在地动了动,最终坚定地箍住他的手腕:“不要用上床来岔开话题。”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白新一句话打破他的不可动摇,“我不想岔开话题,我想把你做的老老实实,冷静地听我讲道理。”
郑俊被他一把抱紧,抓着他的小臂试图拉开,反被强有力的肌肉硌得手指关节疼。白新一提胳膊把他悬空着抱起来,向前两步禁锢在墙上,胸膛贴着胸膛,腰腹顶着腰腹:“我现在慾火焚身没心情跟你废话,不想分手就好好让我爽。”
他说完放开郑俊,脱下睡袍往旁边一甩,径自转身走向卧室。郑俊的怀抱紧随而至,热吻落在后颈肩头。两人亦步亦趋地挣扎到床边,白新跪了下去弓身贴紧郑俊,地毯的长羊毛若即若离地骚动着皮肤,令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起来。
毫无实质的接触持续良久,两人不断喘息,白新转过头,嘴唇贴在郑俊汗湿的额角:“你是在等我上你吗?”
“不,我……”郑俊用力咽下唾液,“让你舒服我就有快感。”
“别犯蠢。”
“好。”
两人终于正式开始,缠斗似的低喘,没有对白,没有思想,只有肉慾逐渐走到顶峰。精疲力尽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白新额头垫着胳膊,闷声笑道:“你说我怎么可能舍得?我还能去哪儿找第二个郑老师?”
“我不想让你走。”郑俊紧紧抱住他,喃喃道,“我受不了你不在身边。”
“我……”
“白新,”郑俊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反对没用,除了等你回来也只能等你回来,我只是想争取一次,我还从来没争取过什么。”
白新反手摸摸他的头顶:“乖乖在家看门,我去去就回。”
第21章 21
“我养狗有个心得,出门前留件衣服给它,能让它不那么难熬,当然了,不能这么敷衍你。”
开学后辅导学校进入淡季,郑俊闲了下来,健身房却在元宵节那天开业,让白新开始忙碌。分离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迅速到来,表面上看一切照旧,除了白新每晚都为郑俊咬之外。
白新在这方面没有经验,技巧生涩糟糕,郑俊极不舒服,反应却不合常理,空气摩擦鼻腔,比用嘴喘息更加暴露情绪。他的手腕禁锢在白新手中,试图挣脱是徒劳的。白新抬起身,拇指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细节越具体,记忆越真实,复现就越容易。”
郑俊嘴上的胶带被温柔揭下,遮住视线的眼罩也移开了,张开双眼看到他背光的面孔:“你是为了这个……才多留了几天吗?”
“不是。”白新十指嵌入他的指缝,把他双手压在脑袋两侧,“我本来也不是立刻就要动身,提前告诉你是为了给你时间做好心理准备。不然我说走就走,郑老师会以为我不在乎。”
郑俊分泌出的唾液堆积在喉口,让他有种溺水的错觉。
白新呼吸渐趋粗重,显然已经不能满足于郑俊浅浮的动作:“怎么了?”
郑俊苦笑,他突然解释起这几天的反常举动,只能说明他留给自己的缓冲时间已经用尽:“是明天吗?”
“是明天。”
郑俊张了张嘴,浅吸一口气呼出:“钱够不够用?我再取点给你,还有那两万……”
“钱够用,两万等我回来再花。”言语来往之间,郑俊从硬到软,白新耸起眉心,埋头亲吻他的脖子,“好了好了,你这样我还怎么走。”
郑俊抚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后脑勺:“不好意思。”
“我还是得走,是我不好意思。”
“不是,”郑俊咽了口唾沫,“我是说,我软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