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显出里头那个穿着一身太监服的肥硕中年奴才。
看到这站在自己面前身形肥硕的老太监,苏梅下意识的便往后退了一步,但一想到那阴冷的寒屋,苏梅还是硬着头皮细糯的开口道:“大人,我想来要些火种。”
那老太监站在房门口,看着面前小脸细嫩娇艳的苏梅,沉吟一声后道:“嗯,进来吧。”
听到这老太监的话,苏梅咬了咬唇瓣道:“不必了,我就在这等着大人好了,劳烦大人了。”一边说着话,苏梅一边不舍的将自己手中的那支碧墨色梅花小簪递给了那个老太监。
苏梅原本贴身藏着的首饰物品本就不多,只今这一日便已几乎用尽,这支碧墨色梅花小簪为马焱所赠,她虽是欢喜非常,但想着日后恐怕也是用不到了,便索性给了别人去,而且指不定这支碧墨色梅花小簪还能流出去,那厮能见到这小簪想起自个儿,甚至也许还能顺藤摸瓜,神通广大的找到这教坊司里头来,那自己也能攀着关系出去了。
伸手接过苏梅手中的那支碧墨色梅花小簪,老太监眉眼微动,似乎是不能相信一个小小的教坊司官/妓,竟然能有这般好的簪支货色。
将那支碧墨色梅花小簪拢进宽袖之中,老太监垂眸看了看苏梅道:“进来吧,外头风大。”
说罢话,那老太监径直便进了屋子,苏梅站在房门口,看着那烧着暖炉的屋内,用力的咬住细嫩唇瓣,略思片刻之后还是提着裙裾进了屋子。
屋内十分暖和,只是这碳不好,有些呛人的紧,苏梅用宽袖虚掩着口鼻,走到那老太监身旁道:“大人,您借与我两块火石子便好,我过会子便与您还回来。”
“这火石子我多的是,赠与你两块也不妨事。”那老太监老神在在的端坐在圈椅之上,一双浑浊双眸贪婪的落在苏梅那张娇艳面容之上,声音嘶哑道:“你若是肯陪我一晚,别说是那火石子,便是这上好的碳木,我都可与你。”
☆、95|12.25城
听到这老太监的话,苏梅站在原处未动,片刻之后才勉强的抬起那张僵硬小脸道:“既如此,那便不用了。”
说罢话,苏梅赶紧提着裙裾转身便走,却是冷不丁的撞上前头那正巧推开房门进来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穿着沾雪的官服,面容普通,手里还拿着一把油纸伞,抬眸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梅,怔愣了一下之后正欲说话,却是只听得一旁那老太监毕恭毕敬的赶上前来道:“大人,这天寒地冻的,快些进来屋子里头坐。”
“不必了。”一把挥开身侧的老太监,那身穿官服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苏梅之后轻咳一声道:“有何事?”
看着面前那张明显年轻了许多的熟悉面孔,苏梅张了张嘴,片刻之后才声音梗涩的道:“尚书大人。”
“嗯?你认得本官?”听到苏梅的话,那礼部尚书微挑了挑眉道。
苏梅当然认得,若不是面前这个人,自己上辈子也不会被那马焱一脚踹死,不过也多亏了他,自己才能死的那般利落干净,免得被那些龌蹉的东西脏了身子。
盈盈朝着面前的礼部尚书屈膝一拜,苏梅声音细缓道:“晚风阴冷,奴过来要些火石好取暖。”
面前的女子穿着一身旧衣,虽姿貌稚嫩,但形容娇艳,身型纤细,谈吐之间声音细软糯气,垂首之际那藏在厚实毛领之中微露出来的一截细腻肌肤白皙顺滑,看在那礼部尚书眼中,不自觉的便晃了神。
怪不得那位贵人指名道姓的要好好待人,这般姿色的女子若是再往上长个两三岁,那必定是花开动汉陵啊。
“大人若是为难,那奴……”
“没有为难,要火石?”听到苏梅的话,那礼部尚书赶紧伸手招过身旁的老太监道:“去,拿两块火石过来,再拿些上好的果碳木。”
“呃,这……”站在那礼部尚书身侧的老太监脸上显出一抹为难神色,这火石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上好的果碳在教坊司之中一年也只拨下来那么一点,他可都还私藏着呢……
“怎么,有问题?”听到那老太监为难的话,礼部尚书狠皱起一对浓眉,沉声道:“本官可记得那果木炭是前日里才拨下来的,怎么,这才几日便已经没了?”
“不不,是,是还剩下一些,只是……”那老太监话说到一半,抬首看了看面前的礼部尚书,上前一步压低了几分声音道:“这些果木炭,那连枝秀已经与奴才说了几日了……”
那连枝秀是汉陵城中第一教坊的台柱子,一舞动汉陵,曾得千万人捧场,虽已年近四十,但风物秀丽,姿色犹存,现今也是这教坊司之中出了名的台柱子。
“她那处的过几日再说。”打断那老太监的话,礼部尚书不耐烦的伸腿用力踢了一脚身旁的碳炉道:“快些去,本官过会子还有事呢。”
“是是是。”见到礼部尚书发怒,那老太监连连点头,赶紧转进一侧里屋之中捧着一捆新鲜的果木炭递与苏梅。
“蠢货!帮着一道拿过去,这大冷天的,她这小身子板拿的动吗?”伸手用力的狠拍了一下那老太监的脑袋,这礼部尚书狰狞着一副面孔,似乎烦躁至极。
“是是是……”那老太监被礼部尚书这突如其来的暴躁脾气所震慑,赶紧点头哈腰的恭请着身侧的苏梅出了屋子。
月半正蹲在房内拨弄着暖炉里头的木炭,听到外头传来的声响,赶紧起身去拉开了房门。
只见屋外站着一个脑满肠肥的老太监,手里头哆哆嗦嗦的捧着一捆果木炭,见到自己立刻便拉拢下来了一张橘皮脸道:“你是哪个东西,在这房间里头做什么?”
“我……”月半还未说话,就听到那老太监身后传来一道细糯软语道:“这是住在我隔壁的,天冷力乏的,我们正巧凑在一处说说话。”
“是是是,这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事儿好做……”那老太监一听到苏梅的话,便赶紧变了脸色,用力的绷起一张橘皮脸谄媚道:“我与姐儿搬进屋里头去,莫脏了您的手。”
毕恭毕敬的搬着手里的果碳木进了屋子,那老太监还替苏梅与月半生了暖炉,这才低头哈腰的出了屋子。
看着那老太监消失于漫雪之中的肥硕身影,月半不解的转头看向身旁正蹲在暖炉边烘着小手的苏梅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刚才可是听人说那门房里头的人皆不好惹,特别是那老东西。”
听到月半的话,苏梅耸了耸肩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大致是这老太监……唔……看上我了吧?”歪了歪小脑袋,苏梅自顾自的说完之后便勾起了唇角,笑的肆意。
其实苏梅也不知那礼部尚书怎的突然对自己这般殷勤,难不成是与上辈子一样,又看上了自己准备好好养着再送给哪个达官贵人?
“啧啧……你也太不挑了吧?”嫌弃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苏梅,月半提着裙裾上前,用那双沾着木炭的手捏了捏苏梅那张白细小脸道:“你长了这般好看的一张面皮子,竟还想着要找那龌蹉东西?也不觉得可惜?”
“唔……放开。”一把拉下月半那拧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苏梅伸手擦了擦自己满是木炭灰渍的小脸道:“那龌龊东西我34 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我呀……”
说到这处,苏梅伸手招过一旁的月半,凑到她的耳畔处细细耳语了一番。
听罢苏梅的话,月半脸上笑意渐敛,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道:“你若是想如此,我必是要帮你的,只是这大内防卫森严,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最后那句话月半没有说出来,只是她那看向苏梅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有志者事竟成,你呢?可想与我一道?”苏梅仰着白皙下颚抬眸看向面前的月半,那双晶亮水眸之中浸着一层薄薄细雾,看上去娇艳非常。
“我……”绞着手中的巾帕,月半面露犹疑,片刻之后才缓慢的摇了摇头道:“天大地大,却是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我在哪处都是一样的,而且这教坊司本就是我自愿进的,苟且偷生之人,哪里还有什么选择。”
“难道你就没有牵挂的人?”咽下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苏梅转了话锋道。
“没有,我龚……我家里头的人,都死了。”垂下脑袋,月半声音低靡。
“那外头的人呢?我看你现今也应当有十六了吧?就没有什么……情郎吗?”小心翼翼的伸手推了推月半的胳膊,苏梅放缓了声音,神色暧昧道。
听到苏梅的话,月半神情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显出一抹绯色,但是片刻之后那张略带着羞涩神情的面容却是陡然白。
用力的捏着自己手中的巾帕,月半垂眸看着自己那双细腻修长的手掌,神情悲切,说话时的声音还带上了几分哽咽,“如今我身处这教坊司之中,若来日还能再相见,怕是只能……当作未相识了。”
“相识便是相识,哪里有什么未相识之说。”苏梅一把握住月半的手,突然神情严肃道:“其实,我认得你。”
听到苏梅的话,月半一惊,猛地一下就抽开了自己那被苏梅握在掌中的手,苍白着一张面容细喘了片刻之后才压下心头那抹惊惶道:“你,你与我素昧平生,怎的可能相识?”
“龚府世代官宦之家,到这代却无子嗣连绵,只育有一嫡女名唤龚月弯,其祖父龚禔身为内阁大臣,其父龚丽正任按察使,其母段驯,为江南著名文学才子段玉裁之女。”说罢话,苏梅睁着一双湿漉水眸看向面前的月半道:“我说的没错吧?”
龚月弯站在苏梅面前,静默片刻之后缓缓点了点头道:“对,没错,我就是那个三日前被满门抄斩的龚府嫡女,龚月弯,你既已知,那为何还要与我一道?难道就不怕被我连累吗?”
“不怕。”拍了拍自己裙裾上的果木炭细灰,苏梅慢条斯理的起身,声音细糯的看着面前的龚月弯又重复了一句道:“我不怕,所以你怕什么,都是烂命一条,为何不与我一道闯闯,你难道就没想过你为什么会进到这教坊司里头来吗?”
“自然是我自愿……”说到这处,龚月弯却是陡然一顿,神情变的有些难看。
圣旨下来的前一天,父亲便将她唤到书房内与她一封信,说只有等到明晚子时才能打开,然后便差车夫将她送到了城外郊地,龚月弯浑浑噩噩的在马车之中睡了一觉,等第二日起来,便听到龚府被满门抄斩一事。
车夫是父亲亲信,强按着她驾马直接便进了汉陵城,然后将她换入宫中教坊司,之后便消失无踪。
之前在马车之中,龚月弯看了那封书信,信里头只有寥寥几语,说的话却句句深寒。
她的父亲好像早就知道明日会有大劫,便提前将她送到了城外,并言宫中教坊司可栖身,但其余之语却是只字未提。
龚月弯一向是在龚府受尽娇宠之独女,自然明白他父亲为何要将她送入这教坊司,只因她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可苟且偷生这一辈,残喘过活,但今日被苏梅猛然一提,龚月弯却是猛然惊醒,她父亲为何要将她束缚在这教坊司之中,宁愿她若蝼蚁一般苟活也不愿她出了这教坊司?
“这教坊司是磨人心志之地,我想你父亲想做的,不仅只是护你,更是想缚你。”
☆、96|12.25城
一语点醒梦中人,龚月弯呆站在那处,整个人神情颓丧,几乎站立不住。
看到这副样子的龚月弯,苏梅赶紧上前,伸手一把扶住龚月弯那左摇右晃的身子道:“怎么了?快坐下。”
扶着龚月弯坐在那绣墩之上,苏梅从宽袖之中抽出巾帕,细细的替她擦去额上的冷汗。
一把握住苏梅那覆在自己额角处的巾帕,龚月弯用力的睁着一双眼眸,声音沉静道:“我龚府之事,定是有隐情的,所以父亲才会缚我于此,宁愿我苟且偷生也不愿我去深究何人害我龚府。”
“而且那害你龚府之人定是个皇宫贵戚,因为俗话有说,最危之所便是那最安之所。”听到龚月弯的话,苏梅轻勾唇角道:“怎么样,现今你可要与我一道了?”
“好,我就与你一道。”紧紧握住苏梅那只手,龚月弯双眸凌厉道:“我龚府之血仇,父亲虽不愿我报,但我心难安,苟延残喘于世,不若拼死一搏!”
看到又重燃起心志的龚月弯,苏梅那张白细小脸之上的笑意更深,她伸手抽开自己那被捏的红紫的手腕子道:“好了我的嫡姑娘,咱们还是先解决肚子吧。”
说罢话,苏梅率先便推开房门出了屋子,龚月弯赶紧一把抹掉自己眼角的泪珠子,提着裙裾跟在苏梅了身后。
苏梅要去的,自然还是那门房处,因着刚才礼部尚书对苏梅的奇怪态度,所以那门房里头的老太监捏不准礼部尚书的心思,对待苏梅一贯的毕恭毕敬,就连自己的吃食都给贡献了出去。
苏梅也不客气,好好的饱餐了一顿之后便与龚月弯一道回了房间,然后在这教坊司之中安全的度过了第一夜。
翌日,下了一夜的雪渐歇,屋外檐下皆是一片银装素裹,苏梅穿着一件厚实的袄衣推开房门往屋外走了几步,便听到那不远处的几个女子站在庭内檐下,细细碎碎的说着话。
“哎,你听说了吗?那门房里头的老太监,今儿早上发现栽在碳炉里头被烧死了,啧啧啧……那脑袋呀,都烧焦了……”穿着精白袄裙的女子靠在门扉处,声音轻细道。
“不对不对,我听说啊,不是烧死的,是被活活被闷死的,压在那碳炉里头活活闷死的……”一旁穿着绯色袄裙的女子摇了摇头,赶紧反驳道。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听说啊,是人喝醉了酒,自个儿跌进碳炉里头摔死的……”穿着朱色袄裙的女子插在两人之中,声音略微有些尖利。
苏梅站在不远处,听着那三人的话,暗暗皱了皱眉。
“哎,怎么了?”龚月弯端着一盆清水站在苏梅身后,用手中木盆边缘轻抵了抵她的腰肢道。
听到龚月弯的话,苏梅转身,带着人往一旁屋内走去道:“听说是那门房里头的老太监死了。”
“老太监?就是昨日里那个来送果碳木的?”一边说着话,龚月弯一边将手中的木盆放置在一旁的洗漱架上道。
“应当就是那个了。”点了点头,苏梅的视线落到面前那用木盆装着的净水之上道:“这水是哪处来的?”
“庭院里头的井水,我看早间好些人去排队取的,我就也跟着取了一盆,只是没有热水,这井水又冷得紧……”一边说着话,龚月弯伸手轻轻的拨了拨木盆里头的井水,片刻之后才轻疑一声道:“其实……好像也不是很冷。”
“井水自是暖和一些。”伸手将洗漱架上的巾帕取下浸入木盆之中,苏梅转头对身旁的龚月弯催促道:“快些净面,过会子可要来人了。”
“来人?你怎么知道的?”听到苏梅的话,龚月弯疑惑的道。
“刚听那些人说的。”随便的敷衍了龚月弯一句,苏梅赶紧拎着手中浸着井水的巾帕,细细的擦了脸。
看到苏梅的动作,龚月弯也赶忙开始净面。
两人刚刚净完面,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老嬷嬷的粗唤声。
苏梅立刻便拉着龚月弯出了屋子,踩着一地堆雪,直直的站在了那两个老嬷嬷面前。
这庭院之中住的基本都是这几日新来教坊司的女子,听到外头那两个老嬷嬷的喊声,磨磨蹭蹭的挪着步子过来了,一副拖拉模样。
那两个老嬷嬷看到那些拖拉的女子,站在原处未动,身上的宫服干净厚实,面上神情严整。
“都到齐了吧?”片刻之后,那站在左侧的老嬷嬷略略扫了一眼面前站的参差不齐的一排女子,粗缓开口道:“老奴是这教坊司之中的教礼嬷嬷,今日奉礼部尚书之命,特来□□尔等。”
说罢话,那教礼嬷嬷从身后那处一根宽长竹板,猝不及防的直接便往面前一女子的小腿之上抽去。
“啊……”那女子吃痛,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跌倒在雪地之上。
“今日教第一课,站姿。”那教礼嬷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摔跌在雪地之上的女子,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宽袖,然后将手中所持的粗长竹板指向苏梅与龚月弯的方向道:“除了那两个,其余人皆在这雪地里头站着,与李嬷嬷学课。”
说罢话,那教礼嬷嬷捏着掌中的竹板缓步走到苏梅与龚月弯面前道:“你们两个,与老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