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灯光隔着水变得恍恍惚惚,肖何眨巴一下眼睛,一滴水滴在浴缸里,在他眼前砸开涟漪。
水龙头漏水了?
接着又是一滴,又是一滴……仔细看这些东西仿佛并非水滴,红通通的颜色……
是血!
肖何猛地瞪大眼,想坐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的头和上身被死死压在浴缸底部,四肢垂在浴缸边缘狂乱地挣扎。已经闭气太久,肺里的氧气早就消耗殆尽,窒息的感觉慢慢笼罩了他。
肖何想要喊人,张开嘴只吐出一串气泡,热水咕咚咕咚灌进来,发不出声。
肖何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因为缺氧越跳越快,一下下如擂鼓,重重地敲入灵魂。他抓着浴缸边缘,双腿不停踢水,眼前晃动的水光从杂乱变得平静。
他看到水面上仿佛坐着个人,一个长发红衣的女人,微微侧着头,长发垂在水面,脸慢慢转过来,从上方俯视着他……
那女人没有眼,是两个流血的洞。
“唔!唔唔唔!”
肖何崩溃——又是这些东西!为什么大白天就跑出来了?!
窒息和恐惧一同摧残肖何的神经,谁……谁能救他?
凤琷!
“嘭!”
浴室门被撞开,肖何腰上一紧,被人从浴缸里捞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长长吸进一口气,缺氧的肺终于重新充盈起来,肖何脸被憋得通红,伏在凤琷肩头咳个不停。他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救命恩人的脸,对方已经冲了出去。他眼前一花,已经被凤琷搂着出现在浴室另外一边墙壁前面。
肖何家的浴室很大,这段距离不算近。
“找死!”
肖何听到凤琷的声音夹杂着怒气,他扭头一看,只见他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化作利爪,爪子底下摁着个人形的东西,正掐在它脖子位置,将它高高挑起压在墙上——不过肖何心里明白,那不是人。
奇怪的是他的爪子,那爪不像凤爪,五趾皆全,手背上有青红交错的鳞片,每根指尖都如烧红的铁钩一般,灼灼地散发着刺目金光。
凤琷没有松开肖何,反倒将他搂得更紧,不知为什么,肖何就是觉得……凤琷这次好像是真生气了。
凤凰当然生气,他不在就算了,他在旁边守着还敢伸手,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肖何愣愣瞧着,只见凤琷爪子一收,被压在墙上的女鬼疼得直扭,张大嘴发出刺耳惨叫,那嚎声太尖锐,几乎刺破肖何的鼓膜。
“闭嘴。”
凤琷低喝一声,肖何仿佛听到了凤凰清啼,太悦耳,并将所有噪音阻隔于外。
肖何脸色有些发白,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替这女鬼感到冤枉——那么大力掐它脖子,叫唤两声都不许……未免太霸道。
“这一千年的道行在吾眼里也如同蝼蚁。”
千年道行?也是,道行浅的大白天应该跑不出来——肖何虽然不信鬼神,一些说法他还是知道的。
“杂碎。”
“渣滓。”
“谁给你狗胆觊觎吾的东西。”
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凤琷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又一个词,仿佛不骂脏话他就会憋死,就会被怒火烧死。
他掐着那女鬼的脖子,却不急着灭掉那只鬼,只拿爪子压着它,那女鬼不停挣扎扭动,看表情它还在大叫,可能被凤琷阻隔了声音,肖何听不见。
它丑极了,肖何却能看得出它表情痛苦,仿佛正在经历酷刑,然后身上血红的裙子变成血,贴着墙哗啦啦流下来,脸上的肉一块块往下掉,露出里面拱动的蛆虫。
就是死不了。
凤琷像想起什么,动作停住,低头看向瞪着眼睛的肖何:“头转过去,不许看。”
肖何眨巴眨巴眼,慢腾腾把脸趴在凤琷肩膀上——但是其实他不害怕这种扭曲的人体,多畸形的人他都见过,嗯……还解剖过。
看不见画面只能听声音,脚底下血流成河,偶尔漂过几块碎肉。
“哼,魂飞魄散岂不太便宜你。”
——难道这只凤凰在跟鬼说话?
肖何被凤琷往肩膀上扛了扛,像面袋子一样变成趴的姿势,他垂着脑袋倒立着,从空隙看见凤琷从头上拽下一根发丝,轻轻一抖变成根金光闪闪的红色丝带,往女鬼身上一扔,又变成金光闪闪的红网,把那女鬼扎个结实。
女鬼好像很怕那些金光,缩着身体躲,但是它缩多小网就跟着缩多小,永远避不开。女鬼应该还在哀嚎,看起来是挺疼的。
凤琷捡起地上缩成篮球那么大的女鬼,还不忘用另只手把肖何抱下来,眨眼瞬移到门口,然后把女鬼球挂在门上。
凤琷拿宽大的袖子掩住肖何,慢悠悠往屋里走。
肖何看了门口一眼:“这是干什么……”
“示众。”
“……”
“杀鸡儆猴。”
“……”
“永久刑法。”
“……”
“这就是冒犯吾的下场。”
“……”这可怕的鸟。
肖何沉默一会儿,说:“……可以放开我了。”
凤琷正把光溜溜的肖何放在腿上,自己坐在沙发里,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贴着他的背沿着脊椎从上往下轻轻摩挲:“你不害怕了?我在安慰你。”
肖何被他摸得后背一阵酥-麻:“我还没穿衣服。”
从刚才到现在!都只穿了一条短裤啊!
凤琷这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松开手:“凡人真麻烦,快去吧。”
肖何踉跄着从沙发上跳下来往卧室跑,凤琷瞧着他的背影笑得不怀好意,两根手指在衣袖底下捻了捻——手感不错。
第8章 凤凰是种嘴馋的鸟
土豆切丝,焯水,摆盘。烧热油,炸花椒、辣椒至酥脆,浇于盘中。
鱿鱼改花刀切块,青椒去籽撕小块,同炒出香味的葱姜一同煸炒,至鱿鱼卷曲成花筒形。
酱香小排收汁至汤浓稠,盛入浅底砂锅。
麻婆豆腐,干煸大头菜,萝卜汤……拿起一只鸡蛋,手顿了顿,又放回去——家中养着一只脾气坏的飞禽,所有跟禽类相关的,不吃为妙。
一道接一道的菜被端上来,那只坏脾气飞禽坐在桌旁装模作样,可惜嗅觉太过敏锐,饭菜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姿势还端正矜持,一双漂亮的凤眸诚实地放光。
肖何将米饭盛出来,一人一碗,坐下,开饭。
从昨晚就没吃饭,今早又被惊吓一通,不至于饿晕,肚子也咕咕叫了。同桌用餐了一次他就看透这只凤,嘴上说凡间的食物这样不好那样不行,其实嘴馋得很。
“都是你做的?”
凤琷一只手支着下巴,凤眸轻轻往肖何身上扫:“上次来凡间办事,还不兴男人做饭,瞧你也不像以此为生,又有钱,居然还有这种本事。”
肖何把筷子递给凤琷:“你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凤琷夹起一块酱香小排,漫不经心地说道:“没多久,一千多年吧。”
“……”人类的时间计量果真不能跟这些神相提并论啊。
肖何便说:“时代不一样了,如今女人跟男人的地位是平等的。这也是时代进步的一种表现。”
说到这里肖何想起了自己那位比许多男人都要强很多的母亲。
凤琷嘴里嚼着排骨,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竟吃不出这是什么动物,只知道,比之前吃过的“煎火腿”还要好吃。
“食用之物是进步不少。”
他又想起仅有过一次的,食用凡间食物的经历——总之是不怎么美妙。
肖何从凤琷微妙的表情里看出端倪,不动声色地说:“古代烹饪水平虽然比不上现代,还是有很多美食的,你上次吃的什么?”
随即他想,过了一千多年他大概都不记得了,便又说:“不说也可以。”
凤琷没在意他后面那句:“我也不知那是何物,应麟从树上摘的,味道跟昆仑山任何一棵不好吃的树味道都一样。”
他想了想又补充:“而且没灵力,简直一无是处。”
感情你吃的是叶子……
肖何委婉地告诉他:“我们人类除非在饥荒年间,不以树叶为食的。”
“唔。”凤琷含糊应着,筷子又伸向下一盘菜。
“这又是何物?”
“炒鱿鱼,海里的东西,你以前住在山上,应该没见过。”
凤琷嚼了嚼,口感q弹,味道依旧不错,然后斜他一眼:“应麟一家都住海里,我常去。”
“……”
把你当成了单纯的山里人真是抱歉了。
“你一直提应麟,他是谁?”
科学研究表明,这么短时间这么密集地提起一个人的名字,那两人一定关系匪浅——不是情侣就是奔跑在成为情侣的跑道上。
“你……爱人?”
他试探道。
“噗!”
一口没嚼碎的鱿鱼喷了出来,还好凤琷反应快,喷在地板上,没叫一桌子菜毁于当场。
知道自己猜错的某人莫名其妙心情很好,木着脸说:“抱歉。”
“因为你总提他,我以为你们关系很亲密。”
听着被自己划定为猎物的某人猜测自己跟那——个人物是爱————人,凤琷觉得胸口翻涌着一口血气,想吐吐不出,只能憋屈咽下。
他能说什么呢?是朋友?是损友?是基友?是好cp?(不没有后面两个。)
为了让肖何不再脑洞大开,凤琷只好勉为其难地解释:“是……舍弟。”
舍弟二字仿佛含在嘴里,不想吐出来给别人看,含着又恶心,最终只得不情不愿地吐出来。
——从小打到大,这么老了还会时不时地干上一架,也难怪凤琷这么嫌弃他。
——当然,另外一个也同样嫌弃凤琷。
——两个人互相嫌弃。
“原来如此。”
肖何一边眉毛不自觉地小幅度挑了挑。
凤琷看起来不想再说什么,筷子伸向下一道菜。
肖何一看,连忙说:“那个菜……”
凤琷已经放进嘴里了,然后——
“……”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太多了吧!
肖何赶忙盛一碗萝卜汤给他递过去,补充接下来的话:“很辣。”
“怎会有如此刺激的味道。”
当然刺激了,他特地加辣的麻婆豆腐……是根据自己的口味做的,谁知这只凤偏要伸长胳膊到他面前夹菜。
肖何觉得这些凤凰啊,鹭鸶啊,仙鹤啊之类的妖怪或者神仙,口味应当偏清淡,每天喝喝露水,吃吃风就行了,谁知吃了一口麻婆豆腐的凤琷虽然被辣个不轻,之后却不停地超麻婆伸筷子,尽管辣得不停喝汤,却完全停不下来。
肖何还发现,比起几个素菜凤琷更偏爱吃肉,尤其酱香小排,他似乎青睐浓油赤酱的菜式。
这可真是一只重口味的鸟。
“本以为你是精灵族,没想到你是兽人族……”肖何咬着筷子嘀咕。
凤琷被辣得直吐气:“什么?”
“我说你们神仙都不流汗吗。”
“很少,我未曾流过,别神也许有。”
还以为他会说什么“我们神可棒啦冬暖夏凉”,没想到也有神仙会流汗。啊,对了,这只是凤凰,鸟类没有汗腺,当然不会流汗了。
他便好奇地问:“什么时候?什么品种的神仙会流汗?”
“品种?”
“……就是原形。”
凤琷仔细认真地思考起来:“将要道消身死元神崩裂还在拼命挣扎蹬腿之时吧,至于原形是何,我不记得。”
见过的死神死仙太多。
“……”当我没问。
凤琷便见肖何站起身离开饭桌,问道:“怎么?”
“我流汗,拿点喝的降温。”
“啪嚓,吱——”
肖何面无表情打开一罐啤酒,等饭粒咽下去,往嘴里灌一口。
凤琷不满地看着他:“为何只有一罐。”
我的呢?
“你喝不惯。”
凤琷瞧着他唇角沾了些许白色泡沫,唇上还莹着几滴褐色液体,疑惑道:“此为何物?”
肖何见他眼里有光,想起过年时候小侄子好奇长辈喝的酒,觉得好笑,便拿酒瓶在他面前晃晃:“啤酒。”
“酒?”
凤琷被肖何类似逗弄的举动搞得很不爽:“哼,笑话。苍梧的神仙醉,我能喝三大坛。”
分明是看不起他。
“苍梧是你们神界的酿酒厂?”
“苍梧是座山……别废话,再去拿一罐。”
肖何无奈,来到冰箱面前,拿啤酒的手半路转个方向,拿出瓶rio。
“你喝这个试试,这也是酒。”
凤琷接过这瓶淡粉色的酒,又觉惊奇——看起来很像桃花酿,又比桃花酿颜色深很多,凡间的东西总会给他惊喜。
肖何如果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一定会冷冷地说——那是色素。
“啧,这酒……”
肖何问:“怎么样?喝不惯么?”
“徒有其表。”
“……”
凤琷咂咂嘴,猥琐的动作他来做却显得优雅无比:“这么淡也叫酒?还有股酸涩味道。”
“看不出来啊,你酒量很好?”
“当然。”
趁他不注意,抢过啤酒罐,往嘴里倒了一口。
“别……”
阻止不及,挑嘴的凤凰再次吐了。
肖何瘫着脸叹气:“说了你喝不惯……”
不管酒量如何,第一次喝啤酒总是会喷的。
凤琷好看的眉头皱起来:“一股骚味!你们凡人竟喜欢用尿下饭?”
刚用尿下了一口饭的某凡人:“……”
然而神经强大如肖何,听到这种评价也只是囧一阵,淡定地拿起啤酒再喝一口:“这算一种碳酸饮料,是我们凡人用来解暑的,二氧化碳呼出体外带走大量热量,能够令人觉得凉快。”
说完后肖何咂咂嘴,看着翠绿的啤酒罐,突然想——这算不算间接接吻?(可怜的处男并不知道另一个早就先他一步直接吻够本了。)
凤琷看他的眼神由“不可思议”变成“同情”:“过得真艰难,为了解暑要喝这种东西……我那里有块千年寒玉,改日送你。”
——戴在身上不用喝尿了。
他的表情如是说。
总觉得更不爽了的某凡人:“……谢谢。”
一顿饭在还算轻松(?)的氛围里结束了。
“那个……凤琷。”
将餐具收拾妥当之后,肖何叫住那只凤凰,塞给他一个果盘:“我有话跟你说。”
凤琷抱着果盘倒进沙发,往后一仰,坐没坐相:“心有灵犀啊,我也是。”
奇怪,这犹如偶像剧摊牌前一般的氛围。
扒拉掉心头怪异的感觉,肖何一双乌漆麻黑的眼认真看着凤琷:“告诉我吧,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的什么东西。”
凤琷有些意外:“你如何知晓。”
“很简单,我第一次遭遇那些……的时候,它让我把东西给他,你刚刚还说‘谁给你狗胆觊觎吾的东西’,很容易猜到。”
肖何可没傻到以为他说的“东西”是自己,虽然当时凤琷“手里”的是自己没错,但他们才认识几天而已。
还有一点他也注意到了,那些……就是从凤化形之后渐渐多起来的。
凤琷呆愣愣的,仿佛被雷劈了元神,听肖何用平板无波的声线棒读他说过的话……怎么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他平时说话有这么讨人嫌????
第9章 被科学家智商吓到的凤凰
肖何还有句话没说——你若没东西放在我这里,也不会这么赖在我家住下吧。
他其实从很早之前就怀疑凤琷的目的,后来的事情只是增加他怀疑的佐证——他当时不说是怕把这只凤凰吓跑,如今挑破这层窗户纸,肖何已经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把握,凤琷绝对不会离开。
——至少不会离开他。
肖何说完后耐心地等这只凤凰给他答案,等凤凰脑袋里的闪电劈完了,他才点头:“你身上确实有一件我的东西,唤作碧玺珠。”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他又问:“在我体内?”而且暂时取不出来。
“没错。”
凤琷倒是对肖何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这凡人聪明得过头,许多话他没说,对方就先一步猜到。
很没有成就感。
“二十年前,因神界的某些原因,我将碧玺珠放入一名凡人体内。”
肖何心脏猛地一跳,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曲起五指,裤子被他捉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