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林哪里肯收这些,夏颜却执意不要:“我都已经赚钱了,再用不上亲戚给的这些,倒是爹爹最近花销大,手头该不宽裕了。”
自打何氏有了孕,何大林也不知贴补了多少进去,夏颜前几日替他洗衣服时,只在荷包里摸到了几个铜板。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缺钱的空当儿,何大林的生意又出了差错。早前他打的一批发往临县的嫁妆,在路上进了水霉烂了,主人家偏说是漆没上好,在铺子里扯皮几天,定要何大林重新打一批。何大林哪肯应下这事,可自己的招牌也不能砸在手里,只答应前往临县修补去。
婚期就在下月,即刻就要动身,夏颜替他收拾了穿衣用度,炕了一斤干粮给他随身带上,同何漾一齐送到了码头边,细细嘱咐了许多句,才目送他起船离开。
家里一下子空了下来,连元宵庙会都不想出门看了。这世道不太平,几个县接年遭了雪灾,闹得家破人亡,拐孩子卖女人的事常有,何漾去拜访老师了,夏颜也不想独自出门。
今夜广阳王府大摆筵席,各大教坊都有献艺,梅廉家的也在其中,这会儿怕是已经舞过了吧,也不知道那些舞服摆动起来是个什么样儿,夏颜在脑海里想象一回,抱着枕头傻笑了起来。
这回二十件成衣,一共赚了十五两多,这样的生意也不是天天有的,还是要把日子过踏实了。上回的棉袄好卖,夏颜就想再多做几件。凌州的冬日长,至少得三月末才转暖,棉袄生意还有赚头。
先前打版的纸样还在,能直接拿来用,夏颜挑了银朱石绿藤黄几种嫩色的料子,和春景更搭,又扯了一段雏菊印花布做交领配饰。做得多了,手下也更熟练,二十件袄子七天就得了。
夏颜还发现空间的时间又长了些,现在大约能坚持一小时。想不透原因也不去计较了,左右也是一件好事。
夏颜还在布庄见到了一种妆花绒料子,用来做兜帽披风最好,开春后风沙大,兜帽是家家户户必备的物件,单布披风太单薄了些,只能挡沙不能御寒。妆花绒虽好但价高,夏颜怕成本高了卖不出去,就去空间翻找了一回,还真个让她找到了一种相似的剪绒。
这批剪绒是杏色和桔梗色的,没有织花看上去朴素许多,却更适合寻常百姓穿戴,夏颜选了一种蜡染的迎春花料子做里子,既应景又鲜嫩。做披风的工序更简单,通共不过几个裁片,里外缝好再压线,一天就能做四五件,若是踩缝纫机的时间能再长点,还能做的更多。
第15章 盘剥(伪更,放图)
小芦河码头第一天开市,夏颜就驾着小骡车去了,到底雇来的车不方便,若是能自家添一辆就好了,何大林进木料也方便。
还是固定的时间固定的摊位,夏颜的车刚停下,骡子还没拴好,就有媳妇上来问了:“小娘子,上回的棉衣可还有了?我家姑子也央我来买一身。”
“有有有,样式还是一样的,就是料子不同,”夏颜乐呵呵的说着,手上的动作更快,“我也不瞒您,这次的料子不如上次的软和,但质量花色都不差的,这回算你便宜些,单件一百五十文,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第二家的。”
“再让些利罢,一百三可好?”夏颜刚把包袱打开,还没挂上绳子,那媳妇就迫不及待挑拣了起来。
做生意有个规矩,早上头一笔生意,能顺顺当当做成最好,当下也不多讨价,爽快答应了。那媳妇付了钱,挑了一件银朱色的,欢欢喜喜套到了自己身上,夏颜止不住的夸奖她:“? 那媳妇被夸得喜上眉梢,忍不住又要了一件:“要不我自己也添一身吧,上回只给婆婆买了,我倒是一件新衣也无。”
“是这个理儿!忙活了大半年,总得犒劳犒劳自己嘛,这回价更便宜,不买上一件可惜了。这料子结实,穿几年都不用打补丁呢,若是三年内破了,您来新仓街何大林家找我,我免费替您补花!”夏颜这话说的声音极高,就当做是吆喝了。
做成了这笔生意,就算是开市了。夏颜把头一个顾客的事迹当成例子,凡是来光顾的客人都听她宣传一遍,后面几笔生意也做的顺顺当当。
比起棉袄,披风的生意还更好做些,这些绒面在丽裳坊这样的成衣铺子,少说也得卖上一两吊钱,夏颜的小摊上只卖三百文,怎不惹得一群人眼馋,何况还是双面的,针脚又密又直,拿在手里使劲儿扯两下,纹路都不变形,可见做工是极扎实的。
“这样的货色仅此一家,仅此一批,您若是看好,尽快下手,下回再来,可就没有这样的花色了,”夏颜拿起一件兜帽翻了过来,指了指衣领处的一小片棉布签,上头绣了个“颜”字,“你认准这个字号,就是我家出品的,凭着这个,缝补免费。”
夏颜作为一名设计师,品牌意识是融在骨血里的,再把售后做好了,她就不信这生意起不来。
这次依旧早早收了摊,夏颜掂着钱盒子,忍不住盘算了起来,照这样下去,半年内就能盘个铺子了。
只可惜算盘打得不错,现实却不尽如人意,开年第二次出摊,麻烦就找上了门。
夏颜的生意红火,到底惹了一些同行眼红。
码头边的邢裁缝被抢了生意,恨透了这个平白无故冒出的小丫头,一心想给她点颜色瞧瞧。眼看那边生意越做越大,到底忍不住跳脚了,她扯了几尺绸面,并一壶好酒,送到了田泼皮家。
田泼皮是这一带的地头蛇,在码头上做生意都要打点他,听邢裁缝一嘀咕,竟有个小丫头不把他放在眼里,做了这许久生意都没来拜码头,不禁把眉眼一瞪,胡子吹得直抖:“爷倒要会一会她,看是哪个替她撑腰!”
田泼皮叫上两个弟兄,扛着榔头大摇大摆朝码头去了。沿路的货郎商贩一见这行人来了,摊子一卷儿就跑没了影儿。
夏颜此时正替一位大娘打包衣裳,还细细讲了这衣服的好处,并未注意外面的变化。直到摊前的人群被哄散了,还有人被推搡跌了跤,她这才意识到:有人来捣乱了。
田泼皮一只脚踩在了骡车上,拿榔头挑了挑车上的衣服,咕咚一声砸住了车板:“就是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坏了规矩?”
夏颜由初时震惊很快镇静了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保住自己和生意要紧,她仰起脸甜甜一笑:“大哥哥,我年纪小,不懂规矩,若是冲撞了您,您可不要恼。”
田泼皮不意这小丫头不仅没被吓哭,反倒还笑脸相迎,嘴里说的话也中听,不禁多打量她一眼:“倒是个识相的,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了了?”
“您说,我听您的就是,”夏颜笑着掏出五钱银子出来,送到了田泼皮手里。
田泼皮把银子在手里掂了一掂,啧啧摇头:“这可不够啊,少说你在这儿摆了俩月的摊罢,按一天五十文算,少不得得三吊钱。”
夏颜暗骂了一句不要脸,官府的税银都没抽得这么狠的。当下却不敢以卵击石,依旧笑盈盈的:“大哥哥您说的是,您底下的弟兄替我们保太平,也着实不易。只是我这小本生意,还得留些零头做本钱,我这儿有了赚头,才能孝敬您不是,要不这样吧,我这里有几套男衫,还没舍得卖,就当做是添头,给您和两位兄弟,遮遮风尘罢。”
三件马甲是用上好的绸缎缝制的,烫金色团花纹,袖口领边滚了兔毛,冬春交替的时候穿正得宜。因料子质地好,夏颜就把价儿抬高了,一直没能卖出去,没想到竟填了这仨人的口。
田泼皮撇着嘴瞅了一眼衣裳,看起来倒是好货儿,成衣铺子里也不会贱卖的那种,但他一地痞,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意思拿起来细看,在心里打了个算盘,这一趟也不亏了,这小娘子知趣,也不必难为的狠了,便朝兄弟们使了个颜色,又兀自扛着榔头摇摇摆摆走了。
夏颜得了个“你小心点儿”的警告,总算送走了三尊瘟神,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了。松了一口气,后颈被风一吹,凉飕飕的,竟然出了一脊背冷汗。
邢裁缝站在自家铺子门口看热闹,见不过几句话就歇了,正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最后只得了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结果,恨得她咬碎了一口银牙。在她看来,至少要把摊子掀了个底儿朝天,把人吓得不敢出摊才算完事儿。
田泼皮摇摇晃晃走到邢裁缝门口,把榔头往地上一砸,手肘撑在门框上,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那边的孝敬给的爽快,你家的呢?”
邢裁缝一口气吊不上来,只得腆着脸笑:“哎呦三爷,这不是,月初才送了去……”说话声儿越来越低,最后在田泼皮的怒视下禁了声。
“一码归一码,爷心里自有一本账,”田泼皮手指点了点邢裁缝的衣领,直把她一颗心吓得乱跳,“拿爷当枪使,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分量,老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夏颜被盘剥走五钱银子并三套衣裳,心里到底不爽,还剩几件没卖完,也没心思再做生意了,草草收了摊,灰溜溜离开了。
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里闷闷不乐,躺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又想过一回,只好安慰自己:底层人民想往上爬,付出些代价是必不可少的,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有,亏还会继续吃,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坚硬更强大,才是唯一的出路。
虽然想通了,但不代表只能坐以待毙,夏颜起床将自己拾掇清爽,拿了一套新做的书封,去前头堂屋了。
何漾正临窗读书,读上两段便负手踱步,回味方才那段经典。夏颜在房门外探头探脑,一时拿不准该不该去打扰。
“进来罢,像老鼠似的躲在外头作甚?”何漾把书放下,靠在桌边抱臂望她。
夏颜粲然一笑,把手中的书套献宝似的拿出来,举到何漾面前:“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套在书扉外,就不怕被墨条污了。”
亚麻书封被熨得平平整整,书脊处用玉线打了个绣球结,可做书签用,一套四封,梨黛栗赭四色沉稳大气,与文房四宝搭配,很有种古典雅致的韵味。
这样别致新颖的玩意儿,何漾向来是喜欢的,夏颜知道他的喜好,想要讨好也轻而易举:“你若喜欢,明儿我再做一套相配的书签来。”
“无事献殷勤……说罢,你有何事相求?”何漾精明,不肯轻易入套,好整以暇地看着夏颜。
“这个……我想借你那捕快朋友一用。”这世道捕快被称作“不良人”,以恶制恶霸道极了,寻常百姓见了都要退避三分,地痞流氓更是不敢造次。这些地痞搜刮来的钱财,多半还要孝敬上头的捕快,所以夏颜才动了这个脑筋,想请个捕快站站台。
事关生意存亡,夏颜当下也不隐瞒,把自己在码头受到的遭遇说了一遍。
何漾越听眉头越拧,才听到她被人拿着榔头吓唬,就忍不住了:“你可有受伤?那田泼皮可有轻薄于你?”
“那倒没有,就是搜刮了我五钱银子,叫人好生气愤。”夏颜泄气地坐了下来,死死地绞着腰带上的络子。
“下回他再来惹你,就说是我家的生意,爹早嘱咐过你,遇事怎么给忘了?”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嘛,你一介文弱书生,能撑得住场面么?”夏颜对此深表怀疑,看向何漾的眼神也有些无奈。
“我活了这些年,倒叫个小丫头看轻了,你只管说去,看那田泼皮可给不给我情面。”何漾被拂了面子,神色也有些不好看。
夏颜不想再惹毛他,爽脆应了一声,心里的担忧却没减轻分毫。
第16章 寿宴
一晃十多日,田泼皮也没再来找麻烦,夏颜吊着的一颗心渐渐落下,先前做了几个月的生意也没遇见这伙人,可见他们也不常来这一带的。
三五两的银锭子也有好几个了,夏颜细细数了一回,竟然攒了二十多两银子了,用这些钱够租个小铺面了。
刚刚开春,盘货转租的人多,这时节的铺面好租,夏颜往街市上走一遭,就见着好几家贴出了招租告示,心思不免活络起来。可自己根基尚浅,货源、客源、本金都不稳定,开铺子的风险太高,夏颜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还是再等一些时日吧。
正月初三,苏家老夫人八十寿宴,在凌州城热热闹闹开办起来。
夏颜穿上鹅黄缎面新袄子,肩颈处用月牙白布拼接而成,绣上了樱草花,栩栩如生,清新自然。脖系胭红色纱巾,头插胭黄两色纱织珠花,略施薄黛,打扮得靓靓丽丽出门了。
何漾嘴上虽没夸赞,眼神却不时往她身上打转一番。
何大林人虽没来,礼却到了。他给老太君打了一件四桯镶成的矮脚滚凳,中间有个竖档分作两半,各设两根可以滚动的圆木,褪了鞋袜朝上面一踩一滚,就能起到按摩脚底的功效。
入了苏府,交了礼金单子,就被分至两边,何漾往前堂应酬,夏颜就被丫鬟们引入内宅女眷处。
因前头已经闹过一日,老太太今儿精神头不济,只坐在软塌上让丫鬟们捶腿。夏颜跟着几个外家的姑娘一齐磕头祝寿,得了两个红封子。
“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这边上的丫头我倒不记得了。”老太太朝夏颜一招手,把她叫上前去。
“怨不得老祖宗,我先时也没瞧出来呢,”雷彩琴捏着老太君的肩,眼珠子不住地往夏颜身上瞧,低声耳语道,“这会子倒想起来了,就是何家那丫头,叫颜姐儿罢。”
“哦,原来是这姑娘,”老太太笑着执起夏颜的手,握在手心里摩挲一通,“这样一打扮,倒让人耳目一新,果然是个不俗的。”
夏颜顺口说了几句吉祥话,狠得老太太喜欢,吃点心时就让她在高几旁加个凳子,把自己食盒子里的甜糕分出给她:“每回年节,你家爹爹送来的东西我都很喜欢,这屋里的大摆件小木器,大多都是你爹爹添置的,我常夸他,倒比家里这几个还孝敬我。”
夏颜话不多,顺杆奉承了两句,又适时打趣一番,不使场面冷清下来,老太君看她的眼神更慈蔼了,把菊花酒也到了一杯赏她。
吃过点心,老太太扶着夏颜的手立起来。
“这日头刚好,咱去后楼上瞧舞去罢,姨太太来我边上,咱许久没絮叨絮叨了。”老太君把手伸向后头的梅老板,夏颜适时让出了位置。
梅老板和雷彩琴一边一个扶住老太太,缓缓往后面戏楼上去了。
笙箫琴瑟奏起,舞姬翩翩起舞。
几位夫人坐一排,小辈的就站在后头,指着戏台上的歌舞交头接耳。夏颜看着这出舞,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支舞,正是被抄袭的那一支。舞姬身上的华服是自己设计的,而罪魁祸首就坐在离她三尺不到的地方,谈笑风生。
一曲奏毕,舞伎们纷纷拜寿,老太太说了一声“赏”。而后,熟悉的旋律响起,一袭红衣轻盈而落,如蜻蜓点水般翩跹舞动,十几名伴舞错落有致,动作整齐划一,如白云飘扬,如波涛涌动,衬得红衣精灵更加轻捷优雅。
夏颜激动异常,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曾今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的场景,竟然真的见到了,舞姿比她想象中的更轻巧柔美,视觉更加震撼。
窃窃私语声不知不觉静默了下来,全场无一人心神散漫,俱都聚精会神地欣赏着曼妙舞姿。
老太君忍不住扭头同梅老板叹息了一回:“你瞧着红衣姑娘,到真像只蝴蝶似的,还有前头那支‘金凤涅槃’,那裙子一转,哎哟哟倒真像是要飞起来了,我在王府吃酒那日,一眼就瞧中了这两支舞,谁知安平郡主也要请回家去,被我好说歹劝,才让给了这回寿宴。”
“这也是老太太的面子情,不然我们哪有这等福气呢?”
“姨太太客气了,这两支舞可不都是梅家教坊出来的?你家兄弟果然是个有本事的,这几年把教坊办得有声有色。”
“老太太谬赞了,我这兄弟吃喝玩乐头一份儿,您方才这话倒是羞煞我了。”
一众人笑了起来,后面的丫头们也拿帕子捂了嘴,雷彩琴嗑了瓜子,眼珠子一转巧笑起来:“听说这里头还有丽裳坊出的衣裳?姨妈何时做这营生了?”
梅老板哂笑望着她,莹润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你的耳报神倒是灵,哪里有好看的衣裳首饰都瞒不过你去。还不是被你舅舅磨得烦了,才不得不帮他一把,你俩要是碰到一块,我还分不出谁更磨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