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难落雪,不像金陵一到冬天就只剩下满目的白。到了这里我可舒坦了,可惜你没那福气来。
山中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小小的院子,种了四季的花,一个角一季节。只是门口的槐树长大了,那还是我年少时种下的。听师父说,大门在我走之后又坏了几次,最后看实在是修不了了便换了,我说我一见认不出来呢......”
这一封他写得很长很长似乎是将他生活的地方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变化都仔仔细细的描绘刻画出来。
萧景琰颤抖这手指,抚上那一个个已经干涸了的墨迹,鼻尖若有若无萦绕的是笔墨的香还有淡淡的淡淡的近?4 豢晌诺目嗌囊┫恪?br /> 眼前恍惚中出现的是在一盏盏迷离的灯火里,他端端正正近乎肃穆的写下:“......见字如见面,一切安好,勿念。”
......
白璧坐在回廊上,不时一阵秋风扫过他便将狐裘紧一紧,然后继续看着庭生练剑。
庭生的剑法多是萧景琰亲自教的,招式起落皆自有一派风格——沉、稳,决没有一分多余的花哨,每一招都为杀敌,每一式都拴释这精炼。
“错了。”白璧出声叫停,他在庭生疑惑的目光中自己都愣了一愣,片刻后再笑起,招招手让庭生坐到他身边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招式错了,你起手太高,力气不够剑会不稳,行招会慢。在战场上慢了就是破绽,冷不丁就会有一把枪突然出现在你身后。”
庭生挠了挠头,点头表示明白了。他准备起身在演,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一屁股坐了回来,好奇的问道:“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殿下说您对武学可是一窍不通的呢,向来是记得住看不准的主。”
庭生脆生生的声音再白璧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越来越低,他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是殿下说的。”
艾比点了点头,一笑间温文宛若玉,“先生明白,庭生是个乖孩子。”
庭生更加疑惑了,为什么先生说的话明明一个字不对的都没有,可他就是觉得不大对呢?哎呀,算了。就连殿下都说同先生说话很费劲,他还是别去费这力气了。
白璧瞧着听说那个额头上冒出了热汗来,从袖中取了帕子给他擦,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庭生觉得先生擦起来舒服得很,就扭了扭脖子仰起脸这两者自己的脖子,道:“先生,这还有呢。”
白璧好笑,继续帮他擦脸擦脖子。
要说这整个东宫,在白璧面前最肆无忌惮的也就三个。一愕萧景琰,一个容文鸢,还有面前的这一个。而能享受白璧这般伺候的,容文鸢是姑娘家便不算,萧景琰这位太子殿下都没这待遇。
而庭生在别人面前都是腼腆内向的,可一到白璧面前立时便活泼了。梅长苏与白璧都算是他的半个老师。可庭生在梅长苏面前有多毕恭毕敬,尊敬非常,在白璧面前就有多无拘无束放飞自我。让白璧多次自我检讨究竟是哪里的教育有误。
“先生,先生,您说我未来能成为像殿下那样的人么?”
不用看也知道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孩子的眼神定是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哦,你想成为想殿下一样的人呐,那可不好。”
“不好?为什么呀?我听列将军殿下在战场上可威武神勇了,好厉害的,战无不胜。他还说你们在打仗的时候您一句殿下一句都不带停的,列将军他们连嘴都还没有插上一句呢。你们就什么都定下了,而且最后一定都是你们赢。还有还有,戚校尉告诉我,殿下上马杀敌您就坐镇帅帐,就算战场上有什么突发情况与预料有差,您一下决断,殿下立刻配合,默契得不得了。真想看看先生您坐在帅帐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果断而精明的样子,一定很厉害!”庭生越说越兴奋,最后差点奔起来,他大声道:“先生若是我未来成了像殿下那样的人,能和您一起守卫我大梁山河话该多好啊!”
白璧一默,后又柔柔的勾起唇角,他揉了揉庭生的头,道:“等你长大呀。”
庭生摇了摇头,渐渐收敛了笑,失落的低下头,他抓住白璧的袖子,“先生你莫要骗人哦。等庭生长大,那您就该不走了吧。别走了好不好,先生?”
他知道。他知道先生明日便要离开,先生要回家了,列将军说容姐姐也要走了,她要带先生去一个叫蜀中的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去。可他,不想让先生走。他不知道为什么殿下他们都不拦着先生,但是他就是不想让先生走。
“好。我不走了。”白璧回答的很快,近乎是庭生的话一出口,他便答应了,没有一丝的犹豫。
庭生一下没反应过来,傻傻的看了白璧许久,才带着不真实的飘忽的语气问道:“真的?先生你没骗我?”
“嗯,不骗你,我,不回蜀中了。”
“哦,太好了喽!先生不走咯!这回他是真的直接就跳起来了,脚一落地撒腿就跑,看白璧拦都拦不住,只能追上两步问:”庭生,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去?高兴就高兴吧,别跑太快。”
庭生欢快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我去告诉殿下。殿下可不想先生走了,这几天都闷闷的,我去告诉他他一定很高兴!”
白璧顿在原地,似乎是被定在了原地,连一根小指头都动弹不了。
庭生一路跑到萧景琰的书房门口,此时已经是繁星初上,萧景琰的书房黑漆漆一片却没有点灯。
萧景琰背靠着房门就这样双手捧着那些信将自己的脸尽数埋进去,嗅着欲散未散的草药的苦涩而又清淡的香。
小小的盒子,此刻捧在手心无匹的沉重,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可以想到,当一无所知的自己看到这些信时会是何等欣慰又欢喜。
可正是因为知道,知道白璧在写出这些近乎完美的来自未来时光的信笺时是何等费尽心力,那些没有去过的地方他凭证几本游记写的真实的让人不敢相信他从来都没有去过。那些落款的时间,他是如何凭借着他自己的计算准确的落笔写下。还有,还有,为什么,为什么还费尽心力,在久远之前就开始准备这些信,他明明可以到时候再写的。
原因或许便是因为他怕那个时候的已经没有办法再写出那一句“见字如见面”,从字里行间表现出自己很好自己没事了。
白璧。白璧。他总是尽他的全力来减轻萧景琰的痛苦,却从来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白璧......白璧......
“殿下,您在么?先生,先生他说他不回蜀中了,他留下了。殿下,你没有再里面吗?”
外面庭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萧景琰的耳朵,终于让萧景琰逃出了一个无解的循环里。
“里头都没有亮灯,殿下是去其他的地方了么?”庭生疑惑的又看了看门,最后还是跑到走了,去找萧景琰。
萧景琰默然没有叫住庭生,他垂着头,小心翼翼的拭干信笺上的水渍,再仔仔细细的叠好,信笺好像从来没有被打开过,舒舒服服的躺进信封里。
“景琰,你在么?”外头走了一个庭生又突然来了一个白璧。
他敲了敲门,道:“听下头说你还没有用晚膳,我顺路给你带了一点。你要不要?”
他似乎确定萧景琰就在里面。
萧景琰手一抖,差些拿不稳梨木盒。
不是明日么?他不是说明日等他的答复么?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就来了?
明明从这间书房踏出去的时候,他一副你不来找我我也不会来找你的模样。
他怎么又在这个时候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看憔悴脸】一个路痴觉得写信神马的快嗝屁了文言不好就上大白话,格式什么的也打不出来,咱就不计较了呗~~~O(∩_∩)O
第44章
“你不出声,我可就直接进去了。”
萧景琰手足无措,拿这个盒子不知道该那它怎么办才好,最后一把塞进了奏折堆里。
恰好白璧推门而入。
大梁吃饭的规矩向来是一人一桌,并肩而坐。可萧景琰书房的门一关,什么规矩礼仪都是可以被扔到一边的。白璧将菜端上桌萧景琰就帮着点灯摆碗。
小小的一张桌子上东西不多,三个菜一碗清汤加上两幅碗筷。在职剩下并肩坐着的对方时,两个人就没客气过。各自端起碗来就吃,边吃边说说话。
“你的药都喝了?”萧景琰劫走了白璧筷子上的一块白萝卜。
白璧筷子一顿,将伸到牛肉炖萝卜的手硬生生拉到了旁边的白玉翡翠,俗称青菜炒豆腐上,来了一筷子豆腐当萝卜往嘴里塞:“不喝我还能坐在这而同你吃饭。俗话道‘冬吃萝卜夏吃姜’,萝卜性温,你抢我的做什么?”说着他给了萧景琰一筷子青菜,“身为水牛,莫辱了品种根脚,吃草才是正途。”
听过这么跟太子说话的嘛!
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萧景琰自己都快相信了。“那既是如此,狐狸就该吃鸡。”
萧景琰拗了半碗鸡汤还大方的放进了只鸡腿,端到白璧手边,“喝这个吧。萝卜解药性。”
白璧嘴角一抽。他身子弱,常年喝药,忌口颇多。可偏偏他本身又挑嘴,爱吃鱼虾,不喜油腻,吃药禁荤腥,很好喜欢的去一半儿,太瘦了该补补,不爱的来了一半儿。
萧景琰是一二不挑的,喜欢的东西有的吃就吃没得吃也无所谓,和白璧一块儿用饭向来以白璧的口味为先。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能吃的就端上,不能吃的就别让白璧看见。靖王府的掌厨做菜都明白着,可到了东宫下头又添了不少人,现在还不仔细,怎么放了白萝卜进来,还偏偏白璧去了膳房,给见着了。
白璧端着碗汤慢悠悠的喝了两口,然后一勺子送到了萧景琰的嘴边,笑眯眯的,语气万分温柔,道:“殿下日理万机,万事幸苦,这汤还是该慰劳慰劳您,给您补补身体才是啊。”
萧景琰脊背发凉,浑身起疙瘩,他硬着脖子远离了汤勺,“我自己来就好。”
白璧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他两眼有慢悠悠的收回了收,自个儿合区了。整个书房只剩下轻轻的碗筷碰撞之声。
白璧漫不经心的将最后一口汤送进嘴里,擦了擦唇角,状似无意的到:“景琰,你眼睛怎么了?”
“嗯?”萧景琰手一顿,将菜咽尽后抬首看向白璧,“我眼睛怎么了么?”
白璧伸出手,萧景琰梗着脖子不闪不避,冰冷的指尖轻触灼热的眼角,“它红了。”
霎时,萧景琰眼中一热,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突然就忍不住了,在这个人面前如海潮气势汹汹。他不管多尽力的装作若无其事,酸涩的泪水还是冲破河堤。大海也有包容不住海水的时候,在坚强的人也会有极限,水满则溢,人太痛苦总要发泄。
萧景琰连忙转过头去,那袖子擦了擦,“哦,那可能是方才眼睛进了东西了。”
“方才?方才我们一直都在吃饭啊。景琰,你的眼睛可以红这么久啊。”话很淡好像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正是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反而说不出来。
萧景琰无言。谁的眼睛会一直红着呢?一直落泪却不敢的人。
“白璧。”
“我在。”
萧景琰抿紧了唇,突然回身将白璧一把搂在怀里。
白璧一下没有坐稳,整个人都撞进了萧景琰的胸口。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之中,有着萧景琰一声一声沉稳规律的心跳声,有从紧抱着他的人身上传来的温暖体温,还有他说话时,胸口微微的震动。
“白璧,答应我一些事吧。”
“好。”白璧不知道此事的萧景琰回事什么样的表情,但他想,应该,好看不到哪里去。
“一定要带着容姑娘去。”
“好。”我不让她去她也不会答应的。
“让战英做你的副将,没熟人跟着我不放心。”
“好。”这不是刚好给战英一个机会。
“别忘了吃药。”
“好。”有鸢儿在怎么都忘不了的。
“别挑食。”
“好。”我尽量。
“晚上让人给你烘暖了被褥再睡。”
“好。”这个一定忘不了。
“梅岭,梅岭很冷,你多带些衣物。睡不着也要躺着。”
“好。”这话你说了许多回,你可晓得。
“白璧。”
“嗯?”
“活着回来吧。不要离开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低沉好听的声音,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嘶哑起来,几乎破碎不成声。那时只足够他自己与白璧听到的声音。环抱着他的手突然用力起来,似乎是想让他们更加密切的联系在一起,连生死性命都可以牵连纠缠不解开。可又似乎怕太用力会抱疼了他,只敢暗自用力,让骨骼都颤抖着,“咯吱咯吱”□□起来,一个人承受。
“......”白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身体里似乎是涨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压不进去,分外难受。
“白璧,答应我。”他用着不成音节的字句说着。
白璧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这混蛋,说的好像他答应了就做得到一样!
“答应我吧。答应啊。”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白璧抬起手拉住萧景琰的衣袖 ,他听见自己说:“......好。”
“等你回来你要看着我登上那个位子。”
“好......”
“你要看着我做一个好皇帝,看着大梁老百姓安居乐业,国防安稳,军事强大。”
“好。”白璧攥紧了手中的布料,只晓得一声声回答。不论萧景琰说什么都是好的,他都答应。
有什么冰冷却又足矣烫烂皮肤的东西成片成片的落下。像是一场倾盆的雨倾尽全力,声势浩大,好像不到干涸便不会停下,不到末路穷途便绝不停止。决绝执拗的可怕。像是他们的主人,一样。
明明已经看到了悬崖还要一步一步不停顿的走下去。都到了边缘,还要笑着说:“一起跳下去吧。”
空旷的书房里,两盏如豆的灯火,摇曳几番突然同时熄灭。整个书房突然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唯有几缕暗淡的月光透过窗门照射进来,勉强能见倚靠着静静坐着的两个人。
落针可闻的世界,像是将他们与外面的喧嚣尘世彻底隔绝开来。就这样静静的抱着似乎下一刻两个人就都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行将就木,却已经相偕到老。这样,就是一生了。该多好......
如果只是这样抱着就是一生了该多好。如果在这一刻我们就都老了该多好。
隐约传来的落水“滴答”声,似乎只是岁月夹缝里的错觉。
白璧将脸埋在萧景琰的胸口,萧景琰抬着脸看着无尽的黑暗。
谁也看不见谁,却相互拥有着全部。所以都可以放肆的,哭。
沉默中的嚎啕,黑暗里的疯狂,看不见的生死,猜不透的离别。
生与死并不可怕。
只是,生的是我,死的是你。
只是,我离开了,却留下了你。
寂静的夜,突兀的风吹乱了凡尘滚滚,一朵随风而来的乌云挡住了半轮月,天地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想要当成正剧却发现塞不进去就成了小段子的东西啊出现在下方~:
他掏出快手帕给萧景琰,萧景琰接过擦了擦嘴。
白璧瞥了一眼,淡淡道:“我刚给庭生擦过汗。”
“咳咳。”萧景琰连忙放下帕子捂住嘴,咳了两声。
白璧见了又慢吞吞的加了一句,“我又不是用得这块,你激动什么。”
萧景琰:“......没什么。”
有米有觉得什么虐心都是骗鬼的心情还沉重否~~~
第45章
人一出生□□裸的来,一阵啼哭放出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可往往越长大越发现这世界上的事情从来就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够怎么样的。
无可奈何。
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放手。心不甘情不愿,还要笑着,说我们再见。
站得越高做不到的事情越多,你自以为得到的越多其实舍弃的越多。
他们都失去了任性的权利。
高高的城楼上白璧裹着厚厚的狐裘,在狂妄的风里他的小半张脸都埋进狐裘柔软的毛皮里。
萧景琰一身太子朝服站在风口,衣衫“猎猎”作响,而那个人如同一杆枪,笔直挺拔长身玉立。身边所有站岗的士兵都被他赶到了两边,那片天地似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白璧上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就不大会笑,再吹下去小心成棺材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