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在天井里,在后门,原先是草地的地方,现在铺了水泥了,他们不分昼夜地做着难以启齿的事情,下雨了不去躲雨,抱在一起痴缠。他快乐过,投入过,他问程浪快不快乐。
姜瓷洲离程浪越来越近了,他伸出手就快能碰到程浪了,程浪弹开了,警告姜瓷洲别靠近他。他冷漠地看着姜瓷洲,问他如何割裂娄轩的生活和他的创作,用名利压抑娄轩真正的追求,娄轩现在已经进退两难了吧。
姜瓷洲抱着胳膊打量程浪,讲到娄轩,他眼神一黯,随即又亮了起来,他不在意娄轩了,娄轩疯了,昨晚娄轩是故意把门开着引程浪进去,他做不出满意的作品,不想一个人疯,就要拖程浪下水。
疯这个字眼害得程浪浑身一激灵,他控诉姜瓷洲的心机和手段,他肆意磨蚀人的本性,以他人的弱点为武器成全自己,他控诉他的自私自利,控诉他? 坏阄屡滞菜砩隙嶙哒庑┪屡桓龅吲媪骼耄圆槐ゴ┎慌牧骼松倌暝趺纯赡芴拥霉庋南葳澹克比换岫运蕴拼樱闪怂掷锏囊话焉常退惚蝗咏勐罩耍残母是樵浮?br /> 姜瓷洲对程浪的指控表现得极度无辜,他嘟囔着说,要是程浪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他也会那样做的。
程浪铿锵地否认了,他不会,他绝不会,他甚至拒绝了姚文成的妥协。他不要做姜瓷洲这样的人。程浪擦了擦眼睛,他不想和姜瓷洲打嘴仗了。
姜瓷洲再次重提旧事,他说他在那间破旧的门房里找到了程浪,他收留了他,给他吃的,给他住的,教育他,辅导他,他知道程浪现在是个编剧了,还得奖了,他把功劳归到自己身上,要不是他当年教程浪读书认字,为他培养了读书的好习惯,程浪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吗?
程浪怒火难遏,冲到姜瓷洲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怒斥他胡说八道,他教他的是最变态的东西,他醉心书本是因为他除了看书不能做别的事情,是因为他不被允许和别人说话,不被允许和外面的世界有一点点的交流。是因为他不想失去姜瓷洲,就只能照他的吩咐失去其他的一切。
程浪怒目圆睁,姜瓷洲毁了他,居然还能在这里大说风凉话,姜瓷洲老神在在,镇定地为自己辩解,他碰了下程浪的手,告诉他,因为他喜欢他,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才会想他只属于自己。就像程浪引起那场爆炸一样,他知道程浪是能理解这份心情的。
程浪的手腕在发抖,气不打一出来,既然姜瓷洲要和他谈爱,那他就和他谈谈吧,要是姜瓷洲喜欢他,爱他,那为什么不来找他,十年了,他假装失踪,他又有了个娄轩,他却从来不曾找过他。姜瓷洲根本不爱他,他早想清楚了,姜瓷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爱,他的心是干涸的,只会因为虐打而湿润起来,就像他的人一样。
姜瓷洲眨眨眼睛,他真诚地辩白,他不去找程浪是因为他觉得程浪和家人在一起更幸福,他没有家人,程浪有了家人,能被家人所爱,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成长,他觉得是件很好很幸运的事情。
又来了,又来了,他又开始卖弄自己的悲惨过去,程浪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不去看姜瓷洲了,他在耍心眼,他在扮可怜。反反复复,屡试不爽。
程浪低下头,姜瓷洲的脚背湿了,溅到了泥水,又白又脏。他这双脚曾经走过泥田,走过荒地,走过漫长的童年,少年,青年,他走到了家门口,没有人给他开门。他睡着了。
程浪一阵阵的头疼,几乎站不稳了,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姜瓷洲,不断反问自己,姜瓷洲有什么好想的,想想外婆,想想舅舅舅母,想想姚文成,那些温柔地关爱着他的人,姜瓷洲没有了娄轩,没有了他,他还能去找别的人,他会很快找到别的人。他并不是非程浪不可。而他也不是非姜瓷洲不可,他能离开他,能找到一个爱他的人,他能爱,他只是失去了正常的性`爱观念,这算不了什么。程浪不断自我安慰着。他还可以继续去他的俱乐部,过他的双面生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能这样过完一辈子。
姜瓷洲这时以一种严厉地口吻开腔了,他不挽留程浪了,他还警告程浪一旦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程浪朝姜瓷洲望了过去,姜瓷洲悠然地站在屋檐下,抱着胳膊,好像先前发生的争执都与他无关,他是个局外人,他眼里已经没有程浪了,他眼里不会看到任何人。姜瓷洲伸出脚接雨,他的衣襟更敞开了些,发梢和胸口上都落到了雨珠,姜瓷洲点烟,嘴唇抿了起来咬住香烟,他身上的伤痕愈发显眼,刺目。他在黑色的海浪里浮沉。
许多蚂蚁爬了过来,它们爬到了程浪的身上,钻进了他的血管里。
是陷阱,全部都是,他单薄的睡袍,他的视而不见,他的眼角眉梢,他身上那股腐败堕落的气味,全部都是陷阱。
是苦的巧克力,必须吐出来,是糖衣炮弹,必须躲开,必须看清他的真面目。
娄轩一定是因为看清了他,但没法控制住,才投靠了毒品,他太软弱了,程浪想,他又往外走了两步,他比娄轩坚强,他知道后果,他已经在姜瓷洲手上死过一次,沦陷过一次了,他不会重蹈覆辙。
他要走,他必须走。
他可以离开姜瓷洲。
姜瓷洲不知为何瞥了程浪一眼,烟雾罩住他的大半张脸,他比任何时刻都更具迷惑性,好像他是一种不懈的追求,一座雪山,一颗在跳动的红心。
他是爱。
痛苦且致命,他是程浪在姚文成身上,在那些伴侣身上没能得到,差一点在A身上得到的东西。
他是恨。
他会折磨他,诱骗他,有时极友善,有时极凶恶,有时面目狰狞,有时美不胜收。
一个年轻人来到陈旧阴森的老宅探秘,这里没有鬼也没有人,那个年轻人动摇了,他败给了爱和恨的真实面目。
他离不开十年前在他骨血里发了芽的毒籽。他的心被一颗藤蔓缠住,它晃一晃,他就跟着轻轻动摇。
程浪冲去了卧室,他大发脾气,破坏一切,砸坏一切,他急于否定自己在这里留下过的任何痕迹。他把书柜弄倒了,拆了衣橱的门,他去后门找了根棍子砸穿了地板,打碎了浴室的镜子,卧室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片和粉尘,程浪弄伤了手,他再没力气了,坐在地上直喘气。姜瓷洲进来了,拿来个急救箱给程浪包扎,他的手一碰到程浪,程浪就跳了起来,把姜瓷洲按在了墙上,扬起了手臂,瞪着姜瓷洲。姜瓷洲也看着他,他眼里有光芒在跳动,程浪警醒地哆嗦了下,他没有打下去,他知道一旦打了姜瓷洲,恰遂了他的心愿。他不能打他。
他撵走了姜瓷洲,锁上了房门,只好继续在卧室里打砸,破坏。
姜瓷洲来给程浪送过两次饭,他把饭菜放在门口,敲了敲门,低声地和程浪说话。程浪没有理会,他不饿也不困,彻夜研读一套日记。日记是从地板下面找出来的,一共三册,被锁在一只铁盒子里,那只铁盒子就躺在一地狼藉中,程浪注意到它后,硬撬开了上头那枚生锈的锁扣,尽管有铁盒保护,但南方的潮湿还是侵蚀了日记的内页,不少纸上都长出了霉点,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了,程浪小心地把日记本摊开在桌上,打开台灯,拎着内页缓慢地阅读着。
小半本日记看下来,根据笔调和口吻,程浪判断,写日记的人只有可能是姜瓷洲的母亲于殊黛。
于殊黛写得一手端正秀丽的小楷,她出生于艺术气息浓厚的家庭,母亲是芭蕾舞者,父亲是音乐剧导演,她是家中独女,父母的掌上明珠。于父与姜筱山的父亲私交甚笃,于殊黛高中毕业后去了巴黎学美术史,当时就寄宿在姜家,她本就是个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物质生活足够优越,因而热衷于填补精神上的空虚,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充满了罗曼蒂克的幻想,她梦想在浪漫之都和一个青年才俊陷入爱河,梦想身披纯白嫁衣步入婚姻的殿堂,梦想着别人的欣羡和嫉妒。姜筱山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了她的视野,一个年轻有为,仪表堂堂的青年艺术家,他们还时常一起出游,一起踏青,他们的喜好也是非常一致的,关于艺术,关于审美,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但姜筱山似乎对男女之情没有多大的兴趣,两人虽在同一屋檐下,却没有发展出更进一步的关系。姜筱山回国后,于殊黛依旧留在巴黎念书,她的身边虽不乏优秀的年轻人,但唯独姜筱山让她魂牵梦萦,在与母亲痛陈相思之苦后,于母又转告了于父,于父和姜父一商议,两人也很乐意结为亲家,亲上加亲,于是,在两家父母的撮合之下,于殊黛一毕业就去了宣城和姜筱山结婚了。喜宴在老宅办的,来了许多有头有脸的文化名人,于殊黛遍请好友,无人不羡慕她有了个好归宿,于殊黛脸上生光,挽着姜筱山的胳膊连敬了好几圈的酒,隔天早上,她在床上醒来,身上的嫁衣完完好好,姜筱山不在她身边,他去了工房烧玻璃。
于殊黛和姜筱山同房的次数屈指可算。每一次,于殊黛都会把过程详尽地记录在日记上,这似乎是她的一种发泄方式,她婚后三个月的日记,笔迹已经很随性潦草了。
她和姜筱山在储藏室里做过一回,当着姜筱山师兄的面,他这个师兄,与世隔绝,连姜筱山的父亲都不知道他幽居在姜家老宅里,他以为他从他们巴黎的工作室离开后就回了老家。
姜筱山的师兄叫程浪,程度的程,海浪的浪。
没有人知道姜筱山的所有作品都出自程浪之手,也没有人知道他和程浪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肉`体关系。
于殊黛发现了这两个秘密,她崩溃了。她和姜筱山大吵了一架,姜筱山根本不在乎她的威胁,她要曝光程浪代制的秘密就去吧,到时候连她的名声,她父母的名声都一起连累,所有人都脸上无光。他无所谓。她要离婚,那也随便,他们两家要是因为这件事决裂,世代交情陷入僵局,他也不在乎。
姜筱山仿佛是一个根本没有自我人生意义的人,他对自身冷暖,吃穿用度,流言蜚语,甚至婚姻大事都不在乎,全交由别人安排,别人做主,他此生唯一的一个目的可能就是光复祖辈技艺,振兴家族传统。
于殊黛最后还是没有走,也没有离婚,她对姜筱山失望透顶,转而将自己的所有浪漫爱情的幻想寄托到了程浪的身上。
程浪比姜筱山更具有人情味,他是高兴的时候会笑,烦闷的时候会生气,苦恼的时候会发脾气的活生生的人,但他也有他的缺点,他离不开酒精,离不开他的玻璃。于殊黛好几次怂恿程浪和她私奔,她都计划好了,搭哪班火车,走哪条路线,去哪里另谋生路。他们可以去大理隐居,她有足够的积蓄租一幢房子做工作室,以程浪的手艺绝对能一炮而红,到时候她就会脱下姜筱山妻子的外衣,她就是程浪的爱人了,她会利用亲戚的人脉,同学的关系让程浪比姜筱山更知名,更出色,她要给他冠上更多的头衔和皇冠。
程浪拒绝了她,他会和于殊黛一起抽烟打发时间,闲谈些话题,聊到他自身的处境,他总是一笑而过,仿佛没什么可抱怨的。
于殊黛起初怀疑程浪有什么把柄在姜筱山手里,但后来,她弄清楚了,姜筱山抓住的不是程浪的极恶罪状,他抓住的是一个人最柔软,最脆弱,最敏感的感情。
程浪爱姜筱山。他留在老宅,成为他的影子,完全出于自愿,他用自己的才华完成姜筱山的梦想,姜筱山和他吵架,他总是沉默不语,任他谩骂,低着头喝酒,等到姜筱山骂累了,他就揽过他,轻轻亲他的嘴唇。他们好像爱人一样,一个单相思的爱人和一个不爱任何人,爱的只是成就感,名誉,地位,父辈的旧梦的人。他不会离开。他离不开。
于殊黛撞见过程浪和姜筱山做`爱,晚上,他们在储藏室里交`合,两人都赤条条的,不锁门,有时还不关门,那似乎是程浪的主意,他在占有姜筱山的时候显得很粗暴,他会捆住他的双手。姜筱山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程浪看上去也很悲哀,他会去吻姜筱山,吻他皱着的眉头,紧闭的嘴唇。
于殊黛的幻想又破灭了。
情事被撞破后,姜筱山对程浪提出了很多变态的要求,他会要求程浪和于殊黛做`爱,要求他扮演一个鬼魂,夜夜去和一来宅打工的女实习生谈恋爱,姜筱山会躲在与储藏室一墙之隔的浴室里偷窥。
于殊黛曾以为程浪和她发生关系是因为他回心转意,可她发现了墙上的那个洞,那个用来满足姜瓷洲变态欲`望的洞。
这时候,她对任何人都不再心存幻想了。她的灵魂奄奄一息。
而那个女实习生后来离开了姜家,听说她怀孕了。
看到这里,程浪拧拧眉心,休息了会儿,他给外婆罗颜灵打了个越洋电话,东拉西扯了一通,怀念起了自己的母亲。
罗颜灵有两个孩子,女儿学了美术,大三的时候怀孕了,和当时的男友分手后生下了孩子,她给孩子取名叫程浪,和孩子父亲的名字一模一样,一个只在晚上现身,温柔地爱着她的神秘男人。她总说要去找他。
程浪继续看那些日记。
姜筱山,于殊黛和程浪活成了老宅里的三缕幽魂。储藏室大约是家里唯一有活力和生气的地方了,只有在这里,姜筱山的眼神才是平和的,既没有对程浪的怨恨嫉妒,也没有对自身的不满自卑,好像只有在这里他才能什么都不去想,在性`爱中他能获得一定程度的释放。程浪的灵魂却好像连做`爱时都是游离的,唯有在聚精会神制作玻璃时才会闪现,那时刻里,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他的双手是那么的灵巧,臂弯是那么有力。他像万能的造物主,能创造一切。姜筱山只是破坏,破坏不成形的玻璃,破坏程浪的人生,他恨程浪,但他也离不开程浪,程浪走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于殊黛的叙述变得越来越轻蔑,她也什么都不在乎了,在得知自己怀孕之后,她自杀过一次,生产时难产了,流了很多血,后来姜瓷洲还是出生了。程浪在姜瓷洲出生的当天做了一块血红色的玻璃,摆在了储藏室里。
老宅里并没有因为一个新生命的降临而迎来更多的朝气,于殊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姜瓷洲,她一度以为他是程浪的孩子,姜筱山带他去做了亲子鉴定后,确认是他的亲生孩子,于殊黛更加的不知所措。她整天做噩梦,靠安眠药入睡,她拒绝接触姜瓷洲,哪怕是看到他,她就要窒息了,姜瓷洲对她来说,是一根刺,是镜片上一个永远擦不掉的污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他的诞生是源于一场多么混乱多么不堪的关系。
程浪抱着姜筱山,姜筱山压在她身上射`精,她时常梦见这个画面。
姜筱山也不喜欢姜瓷洲,他想尽办法折磨他,不给吃,不给穿,他教他烧玻璃,也用玻璃烫他,打他,程浪倒很关心姜瓷洲,但对姜筱山的虐待,他也无能为力,有一回,姜瓷洲被姜筱山塞进麻布袋里活埋在了后院,程浪把他挖了出来,他抱着吓坏了的姜瓷洲安慰了好一阵,他还去和姜筱山吵架,这是于殊黛头一次见到程浪主动和姜筱山争执。
那场大吵的结局是程浪大醉,再没管过姜瓷洲的事。
程浪是创作上的绝对强者,他也是感情上的弱者,绝对的输家。于殊黛看透了。
姜瓷洲小学时就被姜筱山送去读了寄宿学校,每个月回来一次,孩子长得快,一月不见,变化许多,有时于殊黛在家里看到姜瓷洲,会吓一跳,还以为家里进了小偷,这事以一种调侃的口吻出现在日记本上。姜瓷洲的眼睛越来越有姜筱山的风味了,但他的眼里没什么戾气和不满,他是逆来顺受的,唯唯诺诺的。
写到这里,于殊黛的语句已经不甚连贯,读起来有些跳跃。程浪看得比先前费劲,不过日记很快就进入了尾声,在一些不明所以的谵语后,程浪读到了最后一篇语句还算通顺的日记。
这篇日记写的是姜瓷洲大学毕业回家的事情,姜瓷洲下午到的家,他做了饭,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了晚饭,后半夜下起了雨,于殊黛睡不着,拿着蜡烛在老宅里游荡。工房还在开工,姜筱山去了西屋睡觉,于殊黛走进工房转了一圈,储藏室的门没有关,她听到姜瓷洲问程浪,能不能把他捆起来,就像程浪对他父亲做的一样,他问程浪能不能爱一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