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柏宁心尖尖都在打哆嗦。原来,他是故意给我找我难受的。爸爸,你对我这么残忍的理由是什么?
吴敏笑着和他打了招呼,似乎压根忘了前阵子发生的事情。安柏宁礼貌回了个浅浅的笑脸,等车子驶出去,他跟在男人后面进了房里。
“怎么在外面呆着?”男人边脱大衣,边随意问道。
“看星星。”
安柏宁顺手接过他的衣服。时间赐予的有些习惯,不是说改变就能当做废文档,清零处理的。
安昊本要拿回衣服,想了想,又收回指尖。他侧身低眸,发现孩子脸色不太好,忍不住说:“这样的天,风很大寒气重。以后要看星星,就去玻璃花房。”
“恩。爸爸,怎么是吴阿姨送你回来的。”
“车子出了点问题。”多看少年一分钟,心中的欢喜和难受就厮杀的越厉害。安昊避开他明亮的眼睛,“爸爸先去休息了。”
他探手去拿衣服,却不被允许。安柏宁纤瘦的长指压在衣服上,直直睨着他,“爸爸,我们谈谈。”
“我很累了,宁宁。”
“不要找借口,行吗。爸爸每次都这样,我也会累的。”
安昊再也无法向前踏出一步,他听孩子带着淡淡哀伤的话语,如同细针一样一根根刺满了他的心。
“爸,你为什么要避开我?”柏宁直奔主题,寻求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你长大了,已经不用爸爸时时刻刻盯着你。”
“那我宁愿不长大。三个月前,我们还是最最5 亲密的人,现在却变成了这样。有的时候,明明觉得我们的关系和从前差不多了,你却又推开我,没有任何理由,这样让人心里难受极了。爸爸,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你不说,我怎么改呢?”
“你没有错,不需要改什么。”错的是我,所以我在努力改正。
“你总是这么敷衍我,却又离我越来越远。”安柏宁幽幽一笑,“是敏敏阿姨说了什么吗?虽然我不喜欢她,可因为你喜欢,我便会尽力不讨厌她的。”
“不是。宁宁,你长大了。”
听了两次同样的借口,安柏宁噤声不语。谈话像绕进了死胡同里,来来回回没有出路,并没有改进什么。
第四十六章
虽不再亲密无间,但该有的嘱咐改给的用度,无一不妥当。但,他不喜欢,这样隔在一层薄薄纱布外的爸爸,他究竟想要什么?
安柏宁撑在石桌上,抚额。
无法理清的情绪,简直如丝线将人一层层缚紧。安柏宁烦闷的,不知该怎么纾解,也无人能给他解答。
“柏宁,你在发什么呆?”
闻声,安柏宁朝声源望去,“吴阿姨?你怎么来了?”
“你爸爸有重要东西落家里了。”
“叫我……”
“他担心你出门会有什么意外,就让我过来帮他来拿。”吴敏截住他的话头,笑了笑,“可以打开大门吗?”
安柏宁眉尖一蹙,没说什么。按了遥控密码,让她进来。
“谢谢。你爸爸是住那间房子?”
安柏宁一手插在口袋,垂着脸,“你跟我来。”上了楼,柏宁在主卧室门前顿了顿,又迈开脚步,推开书房,“是什么,我帮你找吧?”
“我自己可以做到。”
安柏宁斜了她一眼,又望着一尘不染的房间,“你不熟悉,会弄乱。”“到时整理好就可以了。”吴敏拿眼紧盯着他的脸,笑着说,眼睛,“你去忙你的吧。你爸爸让我来拿的,你还不放心什么?”
安柏宁神色黯下,礼貌回了一句,转身下了楼。吴敏望着他的背影,唇边勾起一抹超浓厚的讥笑。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个对父亲有极强占有欲的男孩,是个恋父狂!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就是一种病。早晚,她会把他治好。
“柏宁。”
她下了楼,喊了少年一声。男孩回头,看见她手中的东西时,神情明显变得很僵硬。
“你拿爸爸的衬衫干什么?”
“当然是用来换呀。”吴敏睨着他,用一种很严肃的口吻说:“宁宁,阿姨上次可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在这里和你说对不起。但是,我是真心想和你爸爸交往,所以才会在乎他的过往。你是个大孩子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我爱你爸爸。”
第一次,有人在柏宁面前说出这个美好的词语。
“我爱他,想占据他的心,和他过一辈子。只要和他在一起,每一天都都幸福满足的。”
安柏宁心神一震,有一道光破开重重雾霾,击中他的心脏。
第四十七章
吴敏继续说:“我嫉妒曾经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人,不喜欢那些占据他目光的其他人或事,都是因为我很爱他。宁宁,阿姨不奢求你多么喜欢我,但我希望你多留给我和你爸爸一些相处的时间。”
话语里隐含的意思,她不知少年明白多少。但男孩面色寡白,一副随时晕倒的模样。吴敏满意的噙起一抹微微的笑,她踱步往外走去。
“阿姨。”
少年低低一唤,吴敏止步。
“如果我爸爸以前犯过错,难道你就不喜欢他了吗?”他的声线如漏了细沙,“真的爱一个人,他爱你的时候你会爱他,他冷漠你的时候会爱他。也许长长的一辈子,只为等到懂得爱他的那天。”
只是,当我懂得那是爱情的第一秒,便不得不承认,原来我已经失去了它。
苦涩的滋味瞬间蔓延:或者,在他还没明白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看清楚了他的心,所以才会远离他。这个认知如同一大把冰渣子用力砸中心脏,血液透凉刺痛,以至于半天柏宁都呼不出一口气。
晚上,安昊回到家里,房子里黑漆漆,静悄悄的,他吃了一惊。
“宁宁。”按下灯光开关,大厅里空无一人,安昊不由得慌乱,“宁宁,……”他蹬蹬上楼,握住主卧紧闭大门的把柄,一扭,无法转动,被人往里反锁。
“宁宁,你是不是在里面?”安昊敲门,问道。
“恩。”
单音微不可闻,但还是被安昊敏锐扑捉入耳,嘶哑模糊,让他心蓦地一沉,“宁宁,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
“那你哭什么?”
“……”
“开门。”
“我没什么事,爸爸不用担心。”
“开门。”
“求你了,爸爸。”孩子忽的拔高音量,用沙哑的声音哽咽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话里的哀伤不言而喻,安昊沉默片刻,道:“那等会,和爸爸谈谈,可以吗?”
许久,没得到回应,空气沉甸甸的。安昊站在门外,只觉得胸腔抑闷难纾,他扯扯领带,长吐一口气。安柏宁蜷腿坐在地板上,头靠着门。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回到房间时,离走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屋,溢满爸爸和自己的味道,浅浅一呼吸,就纳入心脏的每一寸将其覆盖。
第四十八章
即便再不懂事,安柏宁也知道那种爱是不对的,没有原因,没有借口。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独独他是他不能爱的,自己却偏偏爱上。
安柏宁,你后悔吗?
他默默问自己,眼泪却率先掉了下来。
为什么会想到这么愚蠢的两个字?原来,自己不过是个胆小鬼。我也怕这种根植在心的爱情,因为我怕他的厌恶。
过了很久,安柏宁终于稳定情绪。打开门,他垂着脸,开口,“爸爸。”他发现嗓子干涩的不成样子,发声困难。
安昊眉头蹙紧,伸手抬起他的下颌——
男孩黑顺的碎发乱糟糟的,一张俊美的脸蛋布满泪痕,两颊因哭泣过而泛红,鼻尖红通通的,一双剪水瞳布了红丝。
孩子受伤悲惨的样子好像千斤锤,重重捶打在男人心坎。安昊手指轻轻揩去他腮边残留的泪珠,指尖哆嗦,“告诉爸爸,怎么了?”
安柏宁摇摇头,稍稍后退一步,把脸从自己留恋的指腹下移开,“今天看了一篇悲伤的爱情电影。”
他的小动作,安昊看得透彻,眸光变得深沉。
“他和他生活了很多年,他带他一起长大,经过了他的一切,却唯独没经过他的爱情。他争取不到也不敢争取,因为他不会爱上他,他们永远不会有结局的……”眼泪啪嗒滚落,安柏宁忍不住,只能任凭灼热的泪水一滴滴滑下。
安昊看着,心里头揪得痛,他揽过男孩的背,轻轻拥在怀里,“傻瓜,只是电视而已。”
“呜呜,不……”
“那都是假的,不要哭了。”
“不,呜呜,爸爸,不是……”他哭得伤心,憋得难受,有些话啊,对有个人永远都不能开口的。
……
这个晚上的饭菜,全由安昊掌勺,少年却第一次没半点食欲。
安昊难免担忧,想了想说,“宁宁,明天君慕办了场马赛,爸爸会过去。”
安柏宁手中的筷子一顿,敛睫不吭声。
“你也去散散心吧。不用害怕,爸爸会在你身边的。”
安柏宁动手扒饭,点点头。
“好。”
“到时别乱跑,要是不舒服,我们就回来。”不放心,安昊又叮嘱一句。
第四十九章
外面的人给他的感觉还是使他打心里头害怕,这是一种生理上本能的感觉,安柏宁没法控制。
老远,他就瞧见了安然,对方却没有发现他。青年的视线一直追随者兄长,或黯淡或明亮。安柏宁呼吸一顿,那双眸子里含着的深切情意他刚刚弄懂,故而尤为敏感。
安然喜欢君慕哥哥。
那么君慕哥哥呢?安然哥哥那么好的人,要是能获得幸福,该多好。恰此时,眸光一动,他看见一人走近安然那匹宠马。那个人,他也很熟悉,是君慕哥哥呵护备至的弟弟。
“路远哥哥。”
青年一张纯洁干净的脸蓦地僵住,手指松开。
“你在做什么?”
一根试剂掉地上,安柏宁装作没有看见。安路远一脸慌乱,强笑,“没什么,雪团是匹好马,你和它玩玩吧。”
他匆匆离去,安柏宁垂眸。他认识试剂外那几个粗黑的英文,这是一管强烈致幻剂。
心中仅是微微一挣扎,柏宁弯腰将药剂打破滴在马槽内。君慕哥哥会站在哪边呢?如果依然袒护一个想杀死自己的人,那么,他并不值得安然哥哥,搏命相待。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他短时间里还不知道。因为在马场受到一个变、态的骚扰,爸爸早早带他回家了。
接着,是他生日。却非常糟糕的生日。
安昊一大早给他准备了礼物,人却是大晚上才回来。经过了几天的过渡期,柏宁已经学会不把怒气摆在脸上,但还是被男人一眼看破了。
“宁宁,你在生爸爸的气?”
少年把热好的牛奶端出来,推一杯到他跟前。
“你生气了。”
“对。”
“不是送给你礼物了吗?”
安柏宁就是委委屈屈的,“你还没问我生日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告诉爸爸,什么愿望都会实现的。”安柏宁一脸肯定。
这是他曾经跟孩子许的话,安昊下意识回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今天剩下的时间,爸爸能一直陪着我。”安柏宁递眼过去,眸光璀璨。
隐隐明白他的愿望离不了自己,却不想是这样。以至于安昊伪装的冷静镇定的神情里有了龟裂,甚至出现了以前从没有过的怔愣和茫然。
安柏宁见爸爸没反应,如撒娇的小孩摇着长辈的手臂一样,他也一脸期盼的攀着男人的胳膊,“爸爸,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可以答应我吗?”
第五十章
安昊无法拒绝。
安柏宁高兴的不得了,快速洗了澡上床等着爸爸,浴室门哐啷一声响。
“爸爸。”少年一个翻身坐起来。
安昊擦着湿发,朝一脸雀跃的勾勾唇,“恩。”
“我帮你来擦?”
安昊笑笑,还没来得及拒绝。孩子已经蹬蹬走到他面前,拿过他手头的毛巾,一边拉着他的胳膊坐到床沿,“你坐着。”
他自个跪在床上,从后面动手擦起,动作轻柔。
“爸爸。”
“我很久没和爸爸睡觉了?”
“……”
“宁宁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睡觉。”
安柏宁手中的动作一顿,而后很自然的接腔,“我知道,就只是说说嘛。”
头发干了,两人仰脸躺在床上。
安柏宁心思转了七弯八拐,很多话堵在喉咙里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在他想出如何开口前,瞌睡虫悄悄爬上了他的神经。一个月多来,天天失眠的孩子终于在爸爸身边睡去。
倚着从窗缝间透进来的薄薄月光,安昊支起胳膊,盯着一旁的男孩。
少年黑色的小脑袋埋在枕头上,浓密的睫毛如他本人一样乖巧地憩息在他闭着的眼睛上。他菱唇微张着,一脸惬意的打呼呼,又像是无声的邀请。
夜色浓浓,埋藏了人的理智,将深埋的情欲推上来。安昊凑上去,颤抖的含着那两片温软,一时间,心中酸涩的液体发酵,涨满整个胸腔。他不敢用力也不敢深入,指尖描绘着少你细腻的唇瓣,细细舔弄。
拳头握紧,指甲陷入肌肤,隐隐的痛感让他拉回些许理智。
安昊抬高身子,掀开被子探手将少年削瘦的身子搂在怀里,一手揉着安柏宁柔亮的黑发。
亲密的,亲昵的,紧紧无半点缝隙。
熟悉的味道,温暖的胸膛,安柏宁趴在爸爸肚子上找了舒适的姿势继续美美的睡。
就像自己做了一个美梦,安柏宁睡得很香。
醒来,他才发现,却原来真的只是梦一场。
“爸……爸爸。”安柏宁还穿着一身睡衣,站在楼梯上迈不出步。
安昊脸色阴沉,完全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地如斯冷硬,安柏宁着实被吓住了。
第五十一章
“你对安然做了什么?”
柏宁心中一跳,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接着,从男人断断续续的话里头,他知道了这两天发生在安然身上的事情。
“对不起。”他低垂着头,惨白的唇瓣蠕动着,只能突出最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你。”安昊显然真的怒火中烧,“你,你究竟在想什么?”
安柏宁从没见他如此震怒,有些心怯。
“我……我不知道。”即便出发点是好的,但伤害终归因他而起。
“不知道就可以杀人了?”
安柏宁紧紧咬住下唇。
安昊面容冷峻,冷笑,“安柏宁,你可真是好样的。”
安柏宁觉得冷,本能的,他觉得再说下去,自己会被推着走到悬崖边,死无葬身之地。少年不想继续和男人单独相处下去,想逃离身遭越加寒冷的冰窖。
“我能去看看安然哥哥吗?”
“你还想再杀他。”
“不不是的。”安柏宁抬起头,男人眼里的愤恨被怒气伤害到了他,愧疚、伤心的各种情绪纠结成团,捂住了人的理智。安柏宁对上安昊黑亮的双眸,“我只想试试,那个人会不会以身犯险去救安然哥哥。爸爸,安然对君慕哥哥的感情,你能看得出来吗?只是一眼,我就明白了,因为我和他一样……”
“够了。”安昊大声打断他。
“那种爱……”
“安柏宁。”安昊看着他,身侧的拳头攥紧,缓缓挤出几个字,“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安柏宁蓦地睁大双眼,耳边嗡嗡响。
“无论你想说什么,都到此结束了。近日,我会送你出国。”宁宁,你不知道吗,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白纸,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而你想要的,我想要的,是永远不可能如愿的。
嗓子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一般,痛得发不出一声声音。
……
接下来的一些话,简直要夺走他的灵魂。安柏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多长时间,他听到小车启动的声音。心蓦地如同猛烈的台风过境,慌乱狼藉的可怕,安柏宁打开门,蹬蹬地跑了下楼。
安昊的车已经驶出,大门缓缓合上,他突然看到后视镜里出现一团火红色,小小的,温暖地能融化今后生命中的所有寒冬。
爸爸,再见,再见了。
一直忍着的泪珠顺着男孩稚嫩的眼尾跌落。
走出门的时候,柏宁没想到会遇上米朗。对方很奇怪的看着他,“你这是准备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