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安柏宁拽住给自己盖好被子转身打算离去的男人,黑亮亮的眼睛迎上男人温柔的目光,“这个阿姨不同的,是吗?”
第三十五章
安昊不得不承认,他的孩子真的很敏感。
确实,无论昨晚是欲念作祟,还是心中一次意外的偏离轨道,他都必须得让自己以后不能有那种想法。
而吴敏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安柏宁见他面色深沉又没有开口,没有落点的心一点点下陷,直直朝无尽头的黑漆漆的深渊坠下。
“爸爸。”他握上男人的大掌,无意识的加大力度。
安昊反握住他的手,“宁宁,爸爸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什么是完整?我和爸爸,难道不是最完整的家吗?”安柏宁急得坐起来,睨着他深邃的眸。我和爸爸在一起,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的家,有什么不好呢?明明很快乐。
“傻孩子。”
“世界上所有的人,除了爸爸,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
安昊弯腰摸摸他细软的黑发,“多一个人照顾你,爸爸才更加放心。”
“我可以照顾自己。”
安昊深深地呼吸片刻,幽深的睨着他的孩子,修长的手几乎露出了泛青的指节,“爸爸已经决定给你找个妈妈了。”
指尖再也无法聚集力气,安柏宁手颓然垂下,他失神呢喃,“我早该想到的早晚会有这一天。”
安昊见他拿小鹿般的大眼空洞地望着自己,心不由得柔软的汪着一滩水。
“宝宝。”他声线暗哑。
安柏宁阖上眸子倒在床上,将薄被子一拉一裹,留一个黑不溜秋的脑勺对男人。
“我明白了,爸爸。”
安昊双脚不由自主朝大床走近一步。
“你下去陪那个阿姨吧。”
孩子的声音似乎没任何异样,但听耳里,如锋利的小刀,一寸寸地割断听觉神经。安昊眼中饱含痛苦,一步步往外走,这时,孩子出声叫住他。
“爸爸。”
“什么事,宝宝。”
“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过一会就好了。”
“……”
“不过,今天不能给你做饭了,你和那个阿姨去外面吃吧。”
几乎是逃跑般,安昊快步走出那间蓄满他和孩子气息的房间。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平复了心情才拖着沉重的步子下楼。
房间里,安柏宁坐起。
在昏暗的房间里,男孩的定定望着门口,一双黑瞳明亮。他曲膝,下颌抵着膝盖,脸蛋透白。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少年如入了定的僧人,不管不理。声音停息,不一会,又大作,重复几次,少年终于舍得移动视线,他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有些疑惑。
按下接听键,安柏宁道:“安然哥哥。”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一向温柔淡漠的少年漂亮的双眸聚集了浓烈的杀气。
第三十六章
通话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安柏宁只问了一句话,“他在哪里?”挂电话后,他起身出了卧室。
房子里静悄悄的,大门紧闭,没有光线透进。他的心浸泡在潮湿阴暗中,传到神经末梢的痛苦便格外清晰。
安柏宁闭了闭眼睛,他按下一组数字。
没一会,那边的人接起,诚惶诚恐的腔调,“少爷,您找我。”
“季妈,我想外出一趟。”
“我马上赶到。”
来到安家,季婷恭敬的拉开车门让少年上车,自己绕过车头,坐在驾驶座。等安柏宁报了一个地址,她便发动引擎出发,一边小心翼翼从后视镜里瞅着这位面无表情的少爷。
无怪她意外而谨慎,要知道,自从安老板请她做了这份接送安小少爷的工作。除了偶尔接喝了酒应酬的老板,她一直空闲在家。
这是几年来第一次,安柏宁要她工作。
“季姨。”
少年清亮的声音打断她季婷胡思乱想,她面容一紧,忙接话,“诶,您有什么吩咐?”
“今天用车外出的事,我不想我爸爸知道。”
“……”
“您听到了吗?”
季女士为难,要万一这位金贵的公子出了什么事,别说怎么向月月给她银行卡打钱的老板交代,怕是饭碗也难保住。
“即使我爸爸知道追究起来,我也能要求他让你一直工作。”
少年仿佛知道她的疑虑,保证道。季婷想,以她老板对孩子的疼爱,少年确实可以让其言听计从。
“话这么说,可是……”
“拜托了,季姨。”
季婷咬牙:少年文文弱弱,乖乖巧巧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可能只是小孩兴起,想上街看看玩玩。
她点点头,算同意了。车子来到H城最大的酒吧一条街,因为才刚入夜,喜欢疯狂夜生活的青年男女寥寥无几,灯红酒绿的繁华街道还有几分冷清。季婷心底清楚,这其中一大半场子是安家的产业。
“季姨,帮我去告诉这里的经理,安昊的儿子找他。“
少年声音寒气重重,话尾的冰寒直击人心脏,给一人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季婷打了个冷颤。少年没再开口跟她说第二次,密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窝投下一抹暗影。
季婷不明白,档案里具有社交恐惧症的孩子为何要见一个不相干的人?
“好,你在车里等着。”她找到正在大厅训话的黑西装男子,讲明来意,中年汉子也愣了,显然不明白安家“养在深闺”中的少年意图为何?
酒吧经理随即出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小弟。刚站路边,拿眼四处搜人,就听冰冷的声音传来,“那女人是谁找给我爸爸的?”
第三十七章
正前方的高级小车,后车窗摇下一丝缝隙,外边的人看不清里面的人,黑漆漆的,无端加重了沉重感。酒吧经理带着谄笑迈出一步,“是我,安小少,这是我分内之事,你不需……”
“呯。”
蓦地,一声尖锐的响,子弹穿透玻璃,从他脸侧擦过,立马火辣麻烧的疼,男子飞了三魂六魄,身子维持着前倾的姿势忘了动弹。
空气里火药味弥漫,大伙儿都噤若寒蝉。
站驾驶座车门边的季婷也吓了一跳:这枪法真他妈精准!须臾,她回过神,朝车里头看去,从她这个方向,只能看见男孩美丽的侧脸。
冷峻,优美的轮廓紧绷。男孩整个人被浓浓的煞气罩着,眼中盈满狠辣之色。
能在这种地方混成经理,也不会是个软粑粑。从震惊中醒过来,中年人直起腰,问道:“安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不要自作聪明。”
中年经理摸摸滴血的伤口,死死盯着昂贵的小车。
“我们家的事,不要你来管。”安柏宁道:“不要有第二次。”
那人嘴张了张,很有话要说似的,又抿嘴,道:“既然安小少讲明了4 ,我岂不明事理。”
“我爸爸如今是正经商人,不需你们记挂那些龌蹉的事情。下次若有再犯……”
给以前的老板找个正儿八经的女人,怎么在这少爷嘴里就成了龌龊之事。
静了一会,安柏宁开口,却是出人意料。
“对不起。”
话锋转变如此之快,中年大汉挑眉微愣。
“贸然开枪是我不对。”
受伤的经理扶额:这小孩感情以为那一枪是过家家呢?随便给人一枪,再轻飘飘一句对不起,真不知他脑子里装得是什么!
“不过刚才,我真的很生气。”
这是解释,虽然简短,却难得真诚,经理是个明白人,人家身份摆在那,给了自己台阶下,还要死撑着面子,到时也不过自讨苦吃。
“这哪里话,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一定会事先问过小少你。”中年汉子还以为自己介绍的女人不好,这娇生惯养的小孩不喜欢这个新妈妈。
安柏宁眉头轻蹙,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心里头冲动的那一页翻过,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当初听安然哥哥说他一手下介绍了一女人给爸爸,问他看后觉得怎样?
觉得怎样呢?
愤怒,憎恨!总之没有喜悦。
安柏宁揉揉太阳穴,有些疲倦。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
他的世界只有爸爸,不能意味着爸爸心里也只能住他一人。电视里也常常在播放,一个男人总会和一个漂亮善良的女子恋爱的。
每个男人都要这样的,爸爸是男人,也应该找个喜欢的女人……,安柏宁抬起颤抖的手捂住胸口,心痛得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以至呼吸困难。
“小少,到家了。”
晃神间,家就在眼前,明明那么近,却又好似中间隔了千山万水,这么远的距离,他无法轻易一步跨过去!安柏宁站在大门边,呆呆望着只有一门之隔的男人。
“一天出去两次,宁宁,你不打算和爸爸解释什么吗?”男人沉声道。明亮的灯光从安昊背后透出来,镀在他身上,明亮、温暖。
安柏宁迎上他黝黑的眸子,说:“不!”
男人脸色变得更阴沉,默默看着他。
要是他公司的高层管理看见他这罗刹黑脸,定吓得大气不敢出。但,安柏宁不会。
他走过去,抱住男人结实的腰,他把头埋在男人胸前。
明明是熟悉的味道和体温,里面究竟有什么变质了,原本的安心温暖全变成了心酸和难受。
安柏宁眼眶酸涩。
“爸爸,不要问。”
“……”
“以后,我都会听话,不会再让你担心。”少年哑哑开口。
安昊原本掀起汹涌波涛的心慢慢静了下来,他还生着孩子的气,却不知怎么发泄出来。
“爸爸,什么时候请那个阿姨吃饭,能带我一起去吗?”
“好。”
“那……”少年顿了顿,试着开口,“阿姨什么时候来这里住?”
安昊指尖一颤,稳稳神,他道:“到时,我会先告诉你。”
安柏宁脸色一白,半响,他抬起头,一双桃花大眼在夜里也明亮,“那,我还会是爸爸最爱的人吗?”
“当然。”男人答得斩钉截铁。
安柏宁勾勾唇,噙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知道爸爸确实宠爱他,不过,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就像很多年前,爸爸说:宝贝,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生活。
时光在变,人心会改。爸爸,你是那么精明的商人,怎么连这个也不明白呢?
如果,我也能改变,就好了。
从这天后,安昊陪孩子睡了几晚,便搬去书房休息了。床铺是孩子整理的,淡蓝条纹被套、床单都是他们以前换洗用过的。
“爸爸,晚安。”
少年握着房门手柄,直勾勾将安昊盯着。
“晚安,宝贝。”安昊疼爱的亲亲他没有血色的脸蛋,“早点睡。”
门关上,少年眼中的笑快速退去,慢慢地,盈满了水雾。
他靠着门,目光呆然。等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安柏宁才发现自己双脚已经麻木发软,他扶着墙一步步慢走。
安昊仔细听着动静,待听到关门声,他长呼一口气,头重重抵住房门。
他的孩子,他的宝贝……,他不得不将他推开一段距离,否则,将来生长得越加繁茂的“毒蔓藤”会把两人都勒得喘不过去。
他是为了宝贝好!安昊如此安慰自己。
第三十八章
吴敏再一次来到安家,发现那个第一次见面把自己当空气的孩子安静的坐在沙发上,见到她来,眸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阿姨好。”少年站起身,礼貌的打招呼。
男孩称得上精致的脸勾着浅浅的笑,并没有什么其他内容。吴敏眨眨眼,暗想:刚才也许只是幻觉。
“几天不见,宁宁又长高了。”吴敏说着,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这是阿姨送给你的,希望你能喜欢。”
安柏宁望了她身侧的男人一眼,接过去,“谢谢。”
他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男孩该有的好奇,将精美的礼品袋搁在茶几上,“阿姨您坐,我去倒茶来。”
少年礼貌的过头,一言一行如同受过最好的家庭礼仪教育般。实则,安昊知道,家里来客少,小孩不懂这些虚礼,对外人素来不加关注多话。
“安先生,感觉宁宁一下子长大很多了啊?”
第一个带回家的女人,按道理,是有所不同的。那么安先生这样的称呼就未免显得生疏了,但安昊却从来不加纠正。
此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
这种揠苗助长式的成长,最痛的究竟是那颗被自己强行拔高的嫩绿禾苗,还是……把禾苗种在心中的拔苗人呢?!
吴敏见他没回答,遂抿抿嘴角,哂笑着圆自己的话,“孩子到这个年纪,长得都很快。”
安昊眸光一沉。
他的孩子总会长大,不再唯一跟自己亲密,不再只对自己任性。这是他期望的,而从这几天看,一切都按照他的愿望来。可,心脏仿佛被蛰了一下,剧痛过后,是无尽的麻木。
“爸爸。”
安昊眨了下眼睛,少年站在他面前,仅仅一臂远的距离。
“爸爸,你不舒服吗?”见他脸色青白交加,安柏宁一脸担忧。
安昊睨着他。
永远,宝贝总能在第一时间第一个发现他的变化。
“我没事。”安昊抬起手臂握住孩子在眼前摇晃的手掌,捏在手心,“爸爸没事。”他重复强调。
安柏宁习惯性的撅嘴抱怨,“那你怎么那副样子?真让人担心。”
安昊笑了笑。
“我还是不放心。”安柏宁拿另一只头探探男人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小声嘀咕,“好像温度有些低。”
“那是因为爸爸刚从外面回来。”安昊好笑,拉拉他的手,“再说,温度低,怎么还会发烧呢?”
“发低烧呀!”
“恩,我家宝贝真有才。”
“你是取笑我吗,爸爸?”
“爸爸不敢。”
“明明就是。”
“……”
这对父子间太亲密了,吴敏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
第三十九章
这对父子间太亲密了,吴敏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而两人之间涌动的怪异气流,她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但是,她没太多空闲功夫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就她看来,自己和安昊的男女朋友关系算是定下来了。几餐饭下来,她觉得安家的小孩虽然谈不上多么喜欢自己,也不算讨厌。少年总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很少笑,也不闹。
吴敏猜,患有社交恐惧症的人本身就内向,那她也就不要求孩子和自己亲密无间。安家父子给她的类似认可的感觉,让吴敏以准新娘的身份频繁进入安家。
对安昊的信息,她想掌握越来越想多。这样优秀的男人,一不留神,肯能便不再属于她,无论怎样,她要努力把握。但是,安昊向来沉默寡言,在一起,总是很少开口说话。
这样一来,能提供给她信息的人,莫过于与安昊一直生活的儿子。最开始的时候,吴敏挑了男人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东西问安柏宁。
“你爸爸喜欢吃什么菜?”
“我做的菜。”
“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
“我挑的。”
“下班以后,他有什么爱好呀?”
“和我在家看电视。”
……
渐渐地,对话深入。
“宁宁,这些年,你和爸爸生活的好不好?”
“恩。”
安柏宁穿着靴子站在花丛中,弯腰细心拔除杂草,锄干净。他又拿着绿色水壶,认真给每支娇艳的花朵洒水。
花瓣娇艳,水珠莹莹。
“听说,你和爸爸以前是在国外生活的?”
“是。”
“以前,爸爸有没有带别的女人回来住过?”吴敏试探着问。
少年洒水动作一顿。
“阿姨听说国外的生活很……自由、开放。”
少年从花海抬起头,细细的汗珠从红脸蛋上滑落。他目光锐利的射向花圃外的女人,口气也格外的不好,“为什么这么问?你怀疑爸爸什么?”
“阿姨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宁宁的爸爸很优秀,可为什么一直没给你找个妈妈呢?”
这一刻,安柏宁完全讨厌了这个爸爸选的女人。
不,应该说是厌恶。
“我不知道,你走吧。”安柏宁冷冷看着她,下逐客令。一向淡漠的人生气的时候,都有点让人心悸。
“宁宁,阿姨……”
“走。”安柏宁很愤怒。虽然不能确切明白吴敏在表达什么,但他懂得那并不是赞扬爸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