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羁绊渐深的感情里静悄悄溜走,谁也没想过会这样突然地离别。
钟意像往常一样周末被李知月接回家,在周末早上还去了游乐园,他和妈妈说下一次也要和宗远一起来。两个孩子待在一起没几天后钟意就不叫他软软哥哥了,顶多哄宗远吃饭时候,会学宗奶奶的语气喊他软软,逗得身边大大人笑不歇,说他是个小鬼灵精。
到了下午被送到外婆那里,他站在宗家门口喊宗远,却不像往常一样,有个小身板站在门口答应他。
宗奶奶出来说:“意意来了啊。”小孩总觉得老人身上有股莫名的难过。
他仰头问:“大奶奶,软软他在哪儿啊。”
宗奶奶拿手抹眼睛,蹲下来和钟意说:“和意意一样啊,他妈妈把他接出去玩了。”
晚上要睡觉的点,钟意却不肯脱衣服上床,他说:“软软还没有回来。”
外婆把他抱上床脱衣服说:“软软他可比你听话多了,睡觉时候都不闹人,婆婆老啦,都快抱不动你喽。”
钟意不肯脱,要往下爬,说:“我也会给软软脱衣服。”
外婆拦着他说:“乖乖,过来睡觉啊,软软他回他爸妈那里了,以后我们意意就要一个人睡觉喽。”
钟意说:“他不回来了吗?”
“那他什么时候回家呀。”
到后来钟意每天都问这个问题,问宗奶奶宗爷爷,问他外婆外公。
每天都在等宗远回来,他还有好多宗远最喜欢吃的糖果,有一次睡觉时候偷偷吃水果糖被宗远发现了,两个人商量怎么分,他咬了好半天才把嘴里的糖果咬碎嘴对嘴喂宗远,**到他嘴唇上的糖果碎末问他甜不甜。
终于有一次在饭桌上他不好好吃饭,被外公训了一句宗远吃饭可比你乖多了。
钟意的眼泪直往下掉,忍了这么多天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大人们都怕两个小孩面对面分别会哭闹舍不得,为了照顾他们情绪,李知月带着儿子去游乐园玩,宗承伯哄儿子说晚上就送他回来。
可正是这样连再见都没有的离别,才是最伤人。
钟意当宝贝一样疼的软软哥哥,不要他了。
第三章
那大概是钟意记事以来面对的第一次离别,在宗远离开梅村的半年后,宗家两老也搬到宗承伯那边去住,走之前宗奶奶还给了钟意一个戴在颈子上的玉吊坠佛牌,老人说是在仙霞那边大师开过光,他和宗远一人一个。
玉保平安,从小到大那根红绳子都换了几根,钟意的佛牌还是一直都戴在颈子上。
关于童年的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梅村村头的那条河和村后的山。他和宗远形影不离的三年里,一起去村头的河里淌水摸鱼,去后山摘野果子,夏天的晚上和村上的老人一起在树下纳凉听故事喂蚊子。
从升上初中开始,钟意去梅村外婆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如今都已经是要升高二的开学季。
李知月在钟意初三时候就因为评升了教师职称,从镇里的高中调到市里二中,钟意考上的是市里最好的省重点一中。
九月一号的开学日期,正值夏末,太阳明晃晃刺眼,气温在人群聚集的地方猛然升高,到处都是嘈杂人声和黏腻汗味。
一中创建于20世纪初,现在已有百年历史。从南门进去,往左手方向的小路拐进去,会看见一排黑瓦白墙的平房建筑,这就是一中的画室和音乐室。
祝俊用手推开画室虚掩的门,七十五平米的大教室里两边窗户的窗帘全都拉了下来,里面一片昏暗。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钟意平时画画坐的位置,看见他用书盖着脸躺在板凳上睡觉,上前踢了他膝盖一脚。
“都几点了还睡,今天开学报到你不知道吗啊?”
钟意从板凳上坐起身,抓头上一撮翘起来的头发,迷糊地问:“几点了?”
祝俊把手腕凑到他跟前说:“自己看。”
钟意凑过去看清楚表上的时间,已经快十点钟。回踢了祝俊一脚问他怎么这个时候才过去喊他,又赶紧起来两个人往画室外面走。
高二重新分班,学校不但把整个年级的文理生分开,所有艺术生也整合成一个班级,美术音乐体育播音等像是一个大杂烩。钟意和祝俊都在这个班。
祝俊原本就是因为体育特长被破例招进来的体育生,成绩从小到大就差的一塌糊涂,也一直是学校的校篮球主力,身高和长相优势,自然让人忽略他成绩差的事实。
而钟意却不一样,他考进来的成绩是年纪前十,才过一年而已,他只能靠美术成绩加持才能考上好大学。祝俊也曾经问过他是不是失恋了,原本老师最爱的乖学生模范现在却像个小痞子。
钟意咬着铅笔在画纸上打型,随意地说:“就是觉得整天学习没什么意思。”
他和钟意能成为兄弟也算是缘分。据祝俊口述,他高一来第一次报道时在办公室正好遇见钟意,听到老师报他中考成绩,那个分数差不多是他成绩的两倍,所以当时多看了他一眼。后来在班级篮球比赛上遇到,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
一中校纪严律,现在这个时间点,学生基本都已经坐在教室。他们俩兄弟站在操场宣传栏下面找自己这学期被分的班级位置。
祝俊突然搭到钟意肩膀上,凑到他耳边说:“哎,你看那个人。”
钟意眼睛还粘在宣传栏的楼层平面图上,随口问:“哪个?”
祝俊把他脑袋转过来,一个男生正从他们不远处的操场走过来。
穿着白色短T和短裤,背很大的黑色双肩背包,高中男生最常见的寸板平头,很高。
祝俊继续挨着他说:“我就是奇怪他怎么会在我们学校,我以前初中打省级篮球联赛时,见过他。没记错他是H市实验一中的,那时候和他交过手,技术就比我差一点。我那时候的队可是最后关头险胜两分淘汰了他们学校。”
钟意举着速写本挡太阳,毫不掩饰地打量这位从他身旁走过的同学。他学了几年画画,每次看见感兴趣的人事时,都会微微眯着眼睛,像是观察将要起稿的模特一样,记轮廓和线条。
他笑着和祝俊说:“人家不会是因为不服那场球赛的结果,特地来我们学校再找你来一场吧。”
“初中那会儿都能赢他,现在照赢不误。”祝俊揽着钟意肩膀说:“不过打球就应该和他这样的人打才带劲,我记得他好像叫什么宗远来着。”
钟意一怔,问:“你说他叫什么?”
“宗远。怎么你也认识?”
钟意说:“热死了,我靠你一身汗别离我这么近。”
八岁那一年夏天得了重感冒还严重成肺炎,到现在都留下一点病根,遇到感冒咳嗽肺就难受地厉害,平时也不能运动过量。他也喜欢打篮球,可身体状态也只能小打小闹,当初想进校队就因为每天的高强度训练身体难以负荷才选择放弃。他对小时候亲密无间的玩伴的长相已经模糊,只记得记忆中那个漂亮精致的小孩又矮又瘦。
开学才一个多星期,艺术班二年级16班前几排的女生都在讨论重点班一班才转来的一个男生。
在高度紧张的学习压力下,艺术班与同年级其他班级相比,班里学习氛围差,男女生交往随意是最大的区别。这个班本就是这个学校的管理特区,像是每天早上六点的早操,钟意就很少会去,就算来到班上上早自习也是一本书垫在桌子上,一觉到下课。班里女生聊得最多的不是明星娱乐,就是学校里她们排名的帅哥排行榜上的那些男生八卦。
那个才转来的插班生之所以会出名,因为在开学第二天学校就进行了摸底考试,这个星期一放的考试名次榜单,他考了个全年纪第一。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
艺术班的考试成绩并不和其他班级排在一起对比,也不张贴宣传栏上的榜单上,但这并不影响艺术班的女生们第一时间冲到榜单前数文理科年纪前一百有几个是她们的男神。
闻名不如见面。
见到宗远本人后,以前排名的男神位置通通往后靠。
早自习下课的早餐时间,很多女生买完早点回到教室又开始新一天的八卦。
钟意趴在桌子上继续睡觉,他和祝俊是同桌,坐在倒数第二排靠近走廊的窗口位置上。
“啊啊啊啊我跟你们说!我刚刚在食堂买早点碰到宗远了!他就排在我旁边的队伍里面!卧槽帅惨了,侧面王子!”
“有没有拍照有没有!我觉得他正面更帅!”
“好幸福啊,我每天只敢看他的背影。”
讨论间,还伴着几声夸张的尖叫。
钟意再大的瞌睡也被吵醒了,他们班的女生每天都是他的定时闹铃。
班长周礼娟是整个年级有名的八卦会长,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似乎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她和班里几个女生说:“据说宗远在以前的学校就常拿第一名,还是学校校篮球队的,是我们本市人,因为父母离婚离婚,现在又回来读书了。”
“他父母真狠心啊,有这么优秀的儿子还舍得离婚。”一女生忿忿不平。
“你还真是神逻辑,儿子优秀和父母本身的感情根本没联系吧,只能说宗远可怜,现在这么重要的学习阶段父母分开对他来说肯定打击很大。”
“班长你这么善解人意一定要去好好慰问一下我们新晋宗男神。”
周礼娟难得脸红,推了刚刚那个女生一下,说:“滚。”
几个女生哈哈哈笑成一团。
钟意在她们吵闹中彻底没了瞌睡。
昨天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周礼娟突然走过来一脸沉痛地来回看着钟意和睡得不省人事的祝俊。
后两排的男生都被她的眼神吓到了。
钟意紧张地摸到桌子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问她到底怎么了。
周礼娟说:“老大,经过我们男神协会一众投票通过,男神榜第一名的位置祝俊同学要让出来了。”
钟意虚惊一场,用手肘把祝俊捅醒,对周礼娟说:“哦。”
“其实这个投票很公平的,鉴于宗远同学比祝俊同学高,篮球比祝俊同学打得好,成绩比祝俊同学好,长的比祝俊同学帅,皮肤比祝俊同学白,所以祝俊同学被宗远同学拉下神位了。”
可怜刚睡醒的祝俊同学根本连那些女生的男神排行榜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听到那一句篮球比他好,不爽了一晚上,说要再来一场班级篮球赛,和那个一班的宗远比一场。
自从那个宗远来他们学校,钟意到现在也只是开学那天在操场见过他一面,也就记得长得的确挺高,见着个侧面,他画过很多人体素描,对比起来鼻梁挺,身材比例好,大概轮廓画起来肯定流畅顺手。
可这些天不是听祝俊在耳边念叨要和他打比赛,就是听班上这些女生讨论他的八卦。
第二节晚自习后,美术音乐生都可以离开教室,到南苑的平房去扎实专业课。
今天晚上正好是轮到钟意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分析第一次摸底考试成绩,站在那里被苦口婆心地思想教育半个多钟头,追忆他高一才考进来时候年纪前十名的辉?div align="center"> 停聪缃窦词乖谝帐醢嗟谝蝗丛谌昙兜拇蠡肪诚碌娴椎某杉ā?br /> 这些话他耳朵都快听出茧了,带着一身烦闷来到画室。意外发现平时只有老师在才会出现在画室的女生今天都好学生一样难得聚齐,就连隔壁音乐教室不少女生都跑过来围观。
周礼娟看到钟意过来,赶忙过来拉他,平时大大咧咧的人,连耳根都红了,小声地和钟意说:“老大,一班的宗远过来了,他说他也是过来画室画画的。”
其实钟意一进门就看见他,画室的西南角开着投影灯,宗远正好被一群女生围着站在那边,灯光沾到他身上,鬓角的发尾泛暖色,这么高的个头,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些女生口中新晋第一的男神也看过来他这边,他有些近视又因逆着光,看不清宗远的表情,感觉中他好像对他笑了一下。
钟意说:“这是我们班专用的画室,他学画画应该到隔壁高一班去。”
“可是老大,他说他想在这个画室,他说他没有基础。你看正好我们基础比较扎实,他也是学着玩,不就是多排一个画位吗,平时也可以多教教他。高一那帮渣渣,哪能教别人呀。”
“学着玩就更应该去那个画室,他要学老师自然就会教他。”
听出钟意语气里面几分不高兴,周礼娟不敢再多说什么。
画室的人都喊钟意老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画功最扎实,画室不少人都被他带着画画。在平时犯浑玩闹时他也能是带头人,艺术生原本就散漫无组织纪律性,钟意每天都在摆静物的那块小黑板上写他为班上同学布置的作业,每个星期至少两个把大家的作业摆在一起相互评价比较,互补优势改掉不足。这样自然而然他在班里同学的眼里,地位甚至超过老师。
男同学都还坐在自己位置上画画,要是来个美女同学,冲上去献殷勤的就会换成他们。
周礼娟和几个画室的女同学使眼色,说钟意不同意。
宗远朝他走过来。
钟意在心里组织语言,想着怎么劝这位同学要学基础可以去隔壁的高一画室,这边是高考班专用,不方便外人。
他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长相,的确比祝俊还高。暑假时候祝俊跟他报过最新身高是一米八三,眼前这个人估计有一米八五往上了。
他不得不承认,周礼娟昨天晚上拿他和祝俊对比的全部数据和结论都是正确的。
钟意还未打好腹稿,就听见宗远和他说:“好久不见。
第四章
钟意微微愣神。
画室的女生追着问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宗远笑的温柔,和周礼娟这一众八卦爱好者解释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这句话不知道到底有怎样的诱惑力,听到答案的同学们都显得兴奋异常,缠着钟意问东问西。像这种传统型重点高中,一向都只抓文化课。在学校里面重点班的学生都是不耻和艺术班同流,就连老师也谆谆教诲,要认真搞学习,艺术班的学生轻浮随便又不学好,尽量不要来往。作为学生似乎从来都是不平等,成绩好被老师宠爱,人缘好被同学爱戴。而他们这些艺术生的处境实在尴尬,既被羡慕自由轻松,又被嘲笑成绩智商。
宗远和钟意这样好的关系似乎连带给他们整个班添了面子。
周礼娟和其他几个女生给宗远挑选好画架画板和小板凳放在钟意的位置旁,等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画室里的骚动已经平息。
音乐室看热闹的人都被赶了出去,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从隔壁教室传过来,画室门紧闭。
钟意坐的位置正对南面的窗户,这一排平房相对地势较高,窗户外是一片缓坡的绿草地,清晰可闻蛙叫蝉鸣。
“你有铅笔吗?”沉默半晌,钟意开口问坐在旁边的人。
“没有。”
“素描纸或者速写本有吗?”
“没有。”
“以前学过画画吗?”
“没有。”
钟意把宗远画架上的画板拿下来用夹子夹上2开的素描纸,将自己盒子里已经削好的几支铅笔放在他画架旁边,听完他最后一句回答,抬头问:“那你来干什么?”
宗远噙着笑意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东西都要分给我。
“宗远同学,我们老大小时候也长得这么招人吗?”坐旁边暗中观察了半天俩人互动的同学忍不住插嘴了。
钟意一本速写本砸过去,正好擦过姚锡聪的招风耳,咬牙切齿地问:”什么叫长得招人?”
姚锡聪是他们艺术班最大的活宝,皮肤黑加上一对招风耳惹眼,人赐外号耳朵。他嬉笑着躲过钟意的袭击,又站起身去挂着不少范画的那面墙边上站着,手指来回指了几张不同角度的嘴唇范画,对宗远说:“同学你看看,这几张画的模特就是我们老大。每一个才来我们画室的人看到这几张画都要问,这模特是谁啊。”
姚锡聪这一招治钟意是百发百中。嘴唇范画是暑假集训时老师亲自带着写生,那天正好轮到钟意做模特,班上四十多个学生都仔仔细细紧盯着他嘴部轮廓看,画着画着突然有男同学感慨一句唇红齿白,让安静的画室里面爆发出一阵哄笑。等范画选出来后这几张就成了他们画室的经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