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别动,等一下。”阮容起说道,声音平静,似千尺深潭,无波无纹。
苏萧离就乖乖听了话,任双眼被阮容起捂着,一动不动地坐着。
阮容起见他坐定不动,也就终于忍不住了,一手撩起衣服的下摆覆在脸上,悄无声息地将口中腥甜尽数倾泻出来。
那殷红的血珠缓缓地渗入到阮容起的衣服中,又缓缓地扩散开来,像一朵盛开了的火红牡丹,艳丽得让人胆寒。
自始至终,阮容起捂着苏萧离双眼的那只手一动都没有动,血液散发出来的腥气也被苏萧离鼻子下的那两道墨迹散发出来的墨香掩盖过去了。
苏萧离平静地坐着面露微笑,全然不知背后那人的苦楚。
待到覆着眼睛的那只手移开,苏萧离缓缓睁眼适应光线,本该在自己身后的那人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而且越来越远。
“今日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苏萧离摇着扇欣赏着他这沉稳英朗的声音,眼睛还是没太适应,又转了转眼珠。
桌角一点红色,小小的一点,像似女子用的朱砂,鲜艳而热烈地跳进了苏萧离的视线。
阮容起现在这模样着实是吓人的,虽说他长得好看,但也不能这样糟践形象不是么,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衣服招摇过市算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路人指指点点他阮容起倒是真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大摇大摆,走得那叫一个潇洒自在。
他倒不是为了出来吓人,叫小姑娘晚上做噩梦的,而是向全城各路眼线传递一个信息,变数发生,好自为之。
这信息量太大,吓得江茴半天没说出来话,好不容易气顺了才蹦出一句:“阮将军,你杀人了吗?”
阮容起歪嘴笑笑,道:“去叫你们家那口子过来找我一趟。”
“哦。”
江茴应下,转过身去找还在屋子里因为中午没吃到糖醋肋排而耍赖的阮容且。
“大将军找你。”江茴推开门说道。
“干嘛?给我做肋排吃啊。”阮容且懒懒地问道。
“别在这儿贫了,你快去看看吧,大将军衣服上好多血迹。”江茴有些焦急地说道。
“血?他的?”阮容且收起了脸上的慵懒,瞪着眼睛声音严肃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大将军没说,你就快些去看看吧。”
“哟,这是今年官场上新开的花样啊,真是独特得很。”阮容且看着自己大哥身上的血迹挤兑道。
那血迹已经干透,原本殷虹的血迹也已经变成了锈红色。
阮容起苦笑了下,道:“这花样怕是只有我能穿得起。”
阮容且现在才皱了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我给苏萧离开的那副汤药给停了?”
阮容起点头,道:“你既然已经对他无恨,他也就不用喝那药了。”
阮容且攥了拳头,又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叱道:“胡闹!”
☆、第三十八章 无能为力
阮容起看着自己弟弟的这略微奇怪的反应竟是笑了,挑眉问道:“怎么?”
阮容且咬了咬下唇,顿了一会儿说道:“那药本就不是为了害他,是为了救你。”
阮容起眉下一双眸子带着迷茫。
“苏萧离命格很旺你应该知道,那药里的药材与苏萧离体内的阴阳之气混合,借他之体,压制你体内的毒性,少了他就你会发作,所以你赶快按我的方子重新让他服下。”阮容且这一番话说得算是语重心长,话毕,拿了茶杯喝了口茶。
“你就诚实告诉我,这毒最后终会怎样?”阮容起其实倒是挺佩服他这弟弟的手腕的。
“精元化血,慢慢耗尽,无力而死,最慢不过三年五载,快则一两年。”阮容且道。
阮容起琢磨了一会儿他这番话,笑得很释然:“那药苏萧离不必喝了。”
“你想死吗。”阮容且咬牙。
“是药三分毒,这话没错吧,阮大神医。”阮容起说道。
阮容且低下了眉眼盯着地面。
没错,这话当真是没错。
纵然那方子里他调和了不少珍贵补药,但是药,毕竟是药。
“他身子好,是长寿之人,这药毁不了他几年寿命。”阮容且道,语气有点虚。
阮容起用手撑了脑袋,离他近了一些,眼神似笑非笑。
“你知道苏萧离是长寿之人,那你知不知道阮家向来都是短寿的命?”
“什么意思?”阮容且皱眉问道。
“阮家世代,最长寿的一个,也只不过是活到了不惑之年。此朝历代帝王也正是看中了阮家这一点才一直留阮家辅佐着,因为命数薄,无法撼动帝王之位。”
阮容起这番话好像惊雷一样,炸响在阮容且的耳边。
半响后,他忽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开口说道:“你少顺嘴胡扯,爹不是活了很久?”
“爹”这个字音阮容且发得有些生涩,毕竟那是他唯一杀过的一个人。
“因为那人根本就不姓阮,更不是你我的爹。”阮容起虽是笑容满面,看起来却有些狰狞。
一声脆响,阮容且手中的茶杯已被他捏碎。
阮容起抬起头继续说道:“先帝养了一群死士,这其中就有一个人的任务是模仿当时的阮将军,从声音到性格,以备万一。爹走那年,你刚刚出生,我也才不过五岁,没法撑起阮家,那个死士就派上了用场。”
“不可能!”阮容且反驳,“满朝文武不可能没有一个认不出来阮将军改了面貌的。”
阮容起轻笑,这是一个残酷的故事,亏他还笑得出来。
“爹死后,面皮被割下,做成了□□,黏在了那死士的脸上。”
此话过后,死寂。窗外江茴踏折了一段枯枝的声音倒是响得很。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阮容且把那破碎的茶杯一片片拢起,轻声问道。
“先帝告诉我的,他说待我做了好接任阮将军位置的准备后,那名死士就不必再留。只是没想到,你下手这么快。”
“你一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阮容且问道。
“是。”
“其实我也活不了太久。”阮容且望着窗子的方向问道。
“可能是。”阮容起忽然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绝。
阮容且苦笑了一声问道:“我知道,你一点儿都不想伤害苏萧离,可你若死了,他会怎样,你想过吗?”
阮容起收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无能为力。”
好一个无能为力。
要知人这一生,逃不过这四个字。
“那好,那药不必再喝,不过今后我给你熬的药,你必须喝。”阮容且道。
“阮大神医,还是好好照顾一下你自己的身子罢,你既然是神医,就该有些办法,别走阮家老路。”阮容起越说语气越沉重,听得阮容且的心也一路沉了下去。
他忽然很想问问自己的大哥,心里还装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
第二日,阮容起如约来到了宫里,雄姿英发,仍是威严冷峻的阮大将军。
苏萧离正在院子在苏永思的脑袋上种花。
那一株艳红色的月季开在了小娃娃的脑袋上,夏日阳光灿烈,那艳丽的红晃得阮容起有点儿睁不开眼睛。
苏萧离趁着阮容起有些眩晕的空当,掩去了眼中的一丝担忧,换上了满脸笑意。
“你再不来,这娃娃估计要被我埋掉了。”苏萧离道。
阮容起眯了眼,道:“你倒是挺有闲情逸致。”
苏萧离站起了身,映着耀眼的阳光问道:“怎么,你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消息?”
阮容起向苏萧离走近了一些道:“宁王没走,在清灵寺祭了苏陌以后,就在城郊外的一个小村落住下了。”
苏永思趁着两人说话的空当,将自己头上的那捧土,连带着那朵鲜艳艳的花都堆到了苏萧离的脚背上。
皇城根旁,天子脚下。
“你跟你那外公倒真是有些像啊。”苏萧离低头对苏永思说道。
像吗?或许吧,谁知道呢?
“兵临城下的日子快到了。”阮容起提醒道。
“所以是你快死了,还是我快死了?”苏萧离抬眼迎上阮容起的目光问道。
阮容起在阳光下缓缓阖了眼眸,慵懒着声音说道:“皇上万岁。”
苏萧离笑了,道:“那朕命你活到一万零三岁,为我守三年的丧,我才准你死。”
阮容起睁眼,皱了皱眉道:“你这未眠太残忍了些吧,那我死后,谁给我守丧?”
“那我可管不着喽,你爱找谁找谁。”苏萧离摆了摆手道。
盛夏,
当真是热啊,热的人有些想吐。
☆、第三十九章 孽缘
“你别这么盯着我看了行不行?我又不会跑喽。”
江茴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阮容且,盯了有大概一个时辰了,弄得阮容且什么事儿都做不下去。
江茴此刻也盯得有些累了,眨了眨眼睛叹道:“孽缘啊。”
阮容且看着他故作深沉的样子“噗呲”一下就笑了。
“你不用听我大哥胡诌,哪里有那么邪乎?”
江茴摇了摇头,实在是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能醉且醉,重要的是今天,是此时此刻。
“看你忙活了半天了,到底在干什么?”江茴转了转有些僵硬的头问道。
“为了给我那大哥吊命呗,你不是也听到了吗?”阮容且漫不经心地答道,执着一把草扇轻轻扇着炉火,药香伴着水汽青烟缓缓淌过。
江茴嗅着满室的药香,忽而想起一些往事,沉了声音开口说道:“我从前最怕闻这药汤的味道,每次生病我师父都会给我灌好多这样的药汤,喝得我直反胃。”
阮容且轻笑,道:“药这东西,有几个好喝的。”
“可是现在这味道倒是好闻得很。”江茴应道。
阮容且从一片烟雾中抬了头看他,一缕白发顺着耳郭滑下,江茴似乎可以听见那缕发丝划过他皮肤的声音。
凝了片刻,江茴又道:“你从前的很多事情,还没有跟我讲过,比如,你那一身的伤疤。”
阮容且将药壶从炉上取了下来,又拿了一个青瓷碗盛了药汤,道:“你沏一壶茶,最好是清淡一点的,我把这药给我大哥灌了就回来和你细说。”
江茴乖乖地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且悠着点,别硬给大将军灌啊。”
“知道了,我是那种人吗?”阮容且应道,随即转身出了门。
你当你不是吗?江茴在心里想道,起身,敲了一小块茶饼泡茶。
不消片刻,茶香四溢,混着屋内还未散尽的药香,江茴有些醉。
“多大个人了,喝碗药还嫌苦,下回我给你熬上一碗黄连灌下去。”阮容且一边开了门一边抱怨着阮容起。
江茴听着他的抱怨,掩着嘴笑了,想不出那阮大将军皱着眉头喊苦的样子。
阮容且收了炉上的药壶和搁在地上的草扇,坐到江茴的对面,嘬了一口茶问道:“怎么?你想从哪里开始听起。”
“打你记事起好了,反正我都没听过,你一件一件讲来给我听。”江茴答道。
“哟,那可要讲好长时间。”阮容且笑道。
“我乐意听。”江茴催促道:“快讲。”
“好好好,我讲。”
阮容且放下茶盏,从阮家的祖上三代讲了起来,讲着阮家如何随着开国皇帝夺取江山,如何世代为将。又讲了自己小的时候身子骨不好,有多讨厌练功,又是如何得到背上的那些疤痕。
江茴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些自己没有听懂的地方,面色平和。
阮容且对江茴没有一丝隐瞒,他觉得没有必要,曾经可怜的他,阴暗的他,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待讲完了这一大长串的话,重温了那些过往的日子,阮容且觉得他这些天都不想再讲话了,自己声带嗡嗡的震动声震得他头疼,长长吐了一口气便趴在了桌子上。
“都讲完了?”江茴轻声问道。
此刻夜已深,些许寒意透过窗子漫了进来。
阮容且趴在桌子上沉默以作回答。
江茴起身,绕过桌子来到阮容起的跟前,将他拦腰抱起,扛在了肩上。
阮容且已经困得上下眼皮睁不开了,索性就不管了,任由江茴将他抱起,扛到了床榻上。
江茴给这人盖好了被子放下了帷帐,又吹熄了桌上的竹灯,自己则披上一件薄薄的纱衣,掩了门,出去了。
夏夜星河极美,江茴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望着夜空,毫无倦意,呆呆出神,连阮容起来了都不知道。
“这夜用来睡觉还是可惜了些。”阮容起带了壶酒,坐在了江茴的身边。
江茴正出神,倒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见阮容起手里抱着的酒,皱眉说道:“将军你刚刚喝过药,不能饮酒。”
阮容起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大口地喝了一口酒下去,咽得“咕噜”响。
于是江茴知道劝也没用,便转了话题,道:“将军那日所说是真的?”
“你说哪句?”阮容起问。
“阮家人短寿。”江茴有点不愿说出这句话。
“真的。”阮容起答得无波无澜。
“哦。”江茴傻傻地应了句。
“抽身还来得及。”阮容起弯了半边嘴角道。
“来不及了。”江茴摇头。
阮容起正欲举杯而饮的手忽然停滞了一下,转了头迎上了江茴认真的眉眼。
“孽缘。”阮容起叹道。
江茴微笑,一半欣然,一半苦涩。
“我也要喝。”江茴指着酒坛冲着阮容起嚷嚷道。
“要喝自己拿去。”阮容起搂着酒坛像是搂着宝贝。
“你不给我就让阮容且明天给你熬黄连。”江茴威胁道。
阮容起咽了一下口水,想到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被江茴这厮威胁了?
皇城繁华,皇城郊外的村落许是也不差,这村头客栈虽然不必城里的华丽,但是该有的倒是一样不差。
这客栈叫山泽客栈,倒是极富山水画意,这客栈如今的主人,是宁王苏敬飞。
川忌其实是先于宁王来到皇城的,就着宁王的命令在城外寻了一家客栈盘了下来,准备以此为据。
客栈内来往的人并不很多,基本上都是些乡野脚夫,或是一些江湖浪荡客,或坐下点些酒菜充饥,或坐下谈天饮茶。
“王爷,军队已经在悄悄分批北移了。”川忌拱手在侧,缓缓说道。
宁王点头,铺开了面前的棋盘,道:“来陪我下一盘棋吧,好好下。”
“是。”川忌的脸上有微微笑意。
苏萧离这几日没完没了的吃着桂花糕,连正常的饭食都不好好吃了。
阮容起看着他左一块右一块地往嘴里放,想劝但又有些不忍。
打小苏萧离就喜欢桂花的味道,每到一年的这个时候就离不开什么桂花糕桂花酿一类的吃食了,而且无论怎样吃都吃不腻。
阮容起带着些纵容的笑容笑了笑,道:“你在这么吃下去,脸都会吃绿的。”
苏萧离根本没空跟他说话,只是用眼睛白了他一下。
结果这夜,苏萧离脸倒是没绿,肚子倒是先不干了。
☆、第四十章 桂花糕
“你今儿,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阮容起盘坐在榻上,已经去了束腰的衣服松松垮垮地在身上罩着,语气里充满了戏谑,挑着眉问道。
苏萧离两手揉着肚子蜷在椅子上,无比怨愤地看着榻上的阮容起说道:“你也不知道拦着我点儿。”
“不让你吃点苦头怎么行?怎么,还想不想吃了?”阮容起从榻上下来,走到苏萧离的身边,一边给他揉着肚子一边问道。
明知道苏萧离一看到桂花糕就忍不住,阮容起还是吩咐人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弄得苏萧离晚饭都没有吃一直在啃着桂花糕,待到胃里终于装不下了才喝了几杯茶解渴。阮容起这次实在是故意的,不欺负作弄这个人,今夏该多没意思。
苏萧离任由阮容起温热的手掌给他揉着肚子,这才感觉好一些了,没有了往日的公子气质,“大”字形地在椅子上张开了手脚,把最柔软的部位展露给了阮容起,没有丝毫的防备。
阮容起看了他这个样子,唇角微勾,本该覆在苏萧离肚子上的手缓缓下移,隔着衣服触到了苏萧离敏感的部位。
苏萧离被他这样一戏弄,立马虾米一样弹了起来弓了身子。
“可不行,今天晚上肚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