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要走,还不忘从俞叶舟手里把买给他的胡萝卜汁也带走。
俞叶舟推了下他的肩膀,苏杭被推回去撞在斑驳不整的墙上,两人互相瞪着,但都不说话。一台空调室外机就在身旁嗡嗡地转响,空气中弥漫着阴潮的气味,要一点点攀上人的心房,生出揩不去的苔藓,一抹便是一手又腥又湿的滑腻。
离得那么近,俞叶舟能感受到苏杭身上的温度,苦涩的凉茶味在彼此口中回转,没有肌肤的接触,却似已交织了一个交换了津液的吻,都是一样的夏枯草的味道。
他一时觉得嘲讽,以前苏杭在床上予取予求,脚趾紧紧勾扯住床单的压抑表情犹可回忆,如今,他却只能从两人同饮的一种口味的凉茶里,体会一个虚幻的吻。
“……只吃零食怎么能行,还是去吃点正餐吧。”俞叶舟终于松开他,在苏杭狐疑的表情中抿起唇微微一笑,打电话叫司机来巷口接。
最后还是要去吃西餐。
坐定在靠窗的位置,服务生端来两杯冰水和菜单,便开始介绍今天的主打套餐。俞叶舟喝了口水,抬眼一看,服务生年纪很小,至多刚成年,双眼皮大眼睛,单侧一只小小的梨涡,许是刚上岗不久的兼职生,说话时微微躬身,无比真诚,睫毛忽闪忽闪自带羞涩,躲躲闪闪地看着苏杭。
俞叶舟脑子轰然一响,握着玻璃水杯的手轻微发抖,沿着服务生的胳膊往下看去,果然见到两人交织着藏在菜单背后的手!
苏杭一边冠冕堂皇地点菜,一边偷摸人家的手背,问:“这道好不好吃呀?”
服务生求助地看向一同来的俞叶舟:“好、好吃的,先生……这是我们今天的主打菜……”
俞叶舟霍然起身,抢走了苏杭手里的菜单,服务生趁机抽走了手,颤颤地躲到俞叶舟那边去:“就你们今天的主打套餐,两份。”
服务生等着俞叶舟选配餐酒,苏杭自觉没了乐子,拖着下巴扭头看窗外的车流,商铺的灯已经一盏一盏地开始点亮,在昏白还未黑尽的天空下,颇有些时光倒错的迷离感,待俞叶舟敲定了餐点,他声音似若有若无的蚊鸣,在餐桌对面响起,他说:“俞叶舟,你是不是有病?”
俞叶舟抬起眼睛,恍惚间竟觉得此时的苏杭有些陌生,平白添了一点傲气。
“当初对你百般千般好,你都看不上眼,如今拆了伙反倒来了劲。”苏杭的视线寰转过来,轻飘飘地落在俞叶舟肩头,“你若不是有病,还是什么?”
俞叶舟也不生气,反道:“我倒觉得你也有病,今天一个金发帅哥,明天一个健身教练,苏杭,你是真的想和他们发展关系吗?不是吧?”
“我发情期,饥|渴,不行吗?”
俞叶舟笑道:“你哪天不是发情期。”
一番对话毫无营养,也辩驳不出个黑白是非来,不过是在高档的西餐厅里斗嘴,苏杭懒得理他,摆弄着手机叫竹钰来接他回去,就在这时,一抹白影打眼底擦过,他顺势抬眼去看,见是一辆大众款的白色宝马,渐渐熄了火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只脚来,但人并没有下来,仍坐在车里,许是跟人讲话。那只伸出来的脚上穿着的是E国一个小众设计师品牌的短靴,名头很小,但做工和用料都极为精致,苏杭之所以认得,是因为尹淮是这个设计师的好友,家里成堆的该品牌的衣服,见也见熟了,原来在香港也有跟尹淮同等品味的人。
但等那人推开车门,低头钻出来时,苏杭眼和腰板就都直了。
那哪是跟尹淮品味相同,那就是尹淮!
俞叶舟还没反应过来,苏杭已经风似的跑了出去。
“好,你放心吧。”尹淮面对车厢,两手放在灰色薄款风衣的兜里,长身玉立,点了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淮哥!”
尹淮一回头,见到从餐厅推门而出的苏杭,先是吃了一惊,很快惊褪成喜,脸上疲惫和冷漠都化成一团和和气气的温柔,伸手将苏杭圈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在这里碰到你,你好长时间不去我那里,唐星又说你换了经纪人。现在在香港拍戏?”
苏杭笑起来:“嗯,是换了。淮哥你怎么也来香港了?”
“来谈个合同。”尹淮落寞了一瞬,才笑道,“累不累,有点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苏杭刚要回应,从宝马里传出一声:“Sue。”
他低头,这才发现后座上还坐着一个青年,棕发蓝眸,两边鬓角剔得非常干净漂亮,穿着一身灰色条纹的休闲西装,膝上摊开一本笔记,青年轻轻一扶鼻梁上的金丝细框的眼镜,望着他又唤了一声“Sue”,嗓音微低,仔细辨认下还有几分笑意。
苏杭一下就愣了,脸上笑容即刻散尽,手边五指紧紧攥起,警惕道:“莱茵,你怎么在这?”
莱茵看向尹淮,尹淮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苏杭似是明白了什么,目光不可思议地在两人之间绕转,周身一下便冷了下来,他有些后悔因看见尹淮一时冲动就跑出来的举动了,眼下莱茵的手从车里伸出来,白得透明,仿佛皮肉都绞着劲纠|缠在根根指骨上,他退缩不得,只好闷头钻进了车厢,随手关上车门。
“你来做什么。”苏杭逼视着他,交流语言瞬间变回法语,“你找尹淮什么事?”
莱茵笑得有些不自然:“你总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苏杭哼了一声。
莱茵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来香港是因为这边的投资公司出了一点小问题。至于尹淮先生,是有人听闻他有意出国发展,便想聘请他到法国的LO公司担任首席调香师,我也是受人所托来与尹先生交涉。不过尹先生虽有出国的意向,但似乎在国内还有些事情放不下,因此有些犹豫。”
“尹淮要走?”苏杭惊道,但惊过之后他便想起那晚在尹淮家见到的“朱砂痣”,那天尹淮就说过,这是为他调的最后一支香什么的。
莱茵缓缓瞬了两下眼,表示的确如此,他微低头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眼镜布,慢慢地擦拭着镜片,动作过分细致,连镜腿都不放过,俨然是在拖延与苏杭共处的时间。莱茵是苏杭见过的鲜少戴金丝眼镜仍觉得好看的人,它衬得他稳重、斯文、有定力,会给人造成一种无由的压迫感。
待擦拭干净,莱茵重新将薄薄镜片架在鼻梁上,海一般蓝的眼睛深深地望着苏杭,问:“如果尹先生决定要去法国,你会不会回来?”
苏杭不答,但手却微微抖着。
莱茵瞧见了,便将自己的手覆上去,轻轻地握了握,身体也不动声色地向苏杭那边靠,几乎挨上他的肩头,温热的呼吸从苏杭后颈的碎发间洒下来,又说:“如果弗兰克先生还在,他一定希望你回来。”
苏杭猛地向后撤开,从莱茵的势力下远远地躲开,急迫道:“他也说过,会希望我以我喜欢的方式生活!”
“但你过的不好,不是吗?”莱茵撩拨着他的碎发,眉间皱起,嗓音依旧平静,“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中国,也了解你来中国做了什么,更明白你现在的处境。Sue,你并不开心,为什么不回来?你知道,回法国来你将得到更多,不管是金钱还是名声,我也可以替弗兰克先生继续照顾你……”
“你管的太多了,莱茵!”苏杭挥开他的手,胸膛一起一伏,灰黑的眼睛灼灼如火,将莱茵烧得只余寸烬,“你原本只是我父亲的助理。”
莱茵僵硬地笑了一下,身体端正回原本的位置:“Sue,你应该明白,弗兰克先生将产业全部交给我,不过是因为担心你少年心性,难以处理财务上的事情。我以前是你父亲的助理,以后自然也是你的助理,这点绝不会变。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如果你要回来,这些东西当然都是你的,一分都不会少,我只是在你回来之前代为掌管而已。”
他握住苏杭的手,眼睫覆下,在那白皙的手背上沾了一个礼节性的吻,似骑士般深切的表白:“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以后又选择什么,Sue,你永远都是莱茵的小少爷。”
苏杭心脏一短,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惊慌失措地推开门跳下车去,甩门的同时喊道:“那你就自己回法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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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莱茵朝几人各点了点头,唯独回应俞叶舟时是咄咄逼人的视线,相视几秒后,很快他便命人发动引擎,汇入到一望无际的车流里去。
最后回到餐桌边时,是三个人,苏杭、尹淮和俞叶舟。
三人在小圆桌边面面相觑,直到苏杭招来服务生,又加了一套餐,开始跟尹淮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话题很碎,从吃穿到工作,再到拍戏时遇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尹淮渐渐也熟络起来,全程保持着美好的微笑,时不时替苏杭续上一杯水。
三个人的晚餐,俞叶舟才是多出来的那个。
此时的俞总并不知道尹淮的身份,只觉得这一眨眼间,他头顶那片草原上又多了一个连的马,还是优质汗血宝马,一匹即将继任LO公司的首席调香师,一匹神秘不知身份的外国蓝眼睛精英男。
关键是,匹匹都是苏杭最欣赏的那类,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事业还有事业。
俞总觉得不好了。
事情大条了。
第二十六章 有也不会给你
俞叶舟如临大敌,处处小心,刚提上来的劲还没往外使,尹淮就走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结果明跟暗踪苏杭的事情终于还是被经纪人方梓发现了。
方梓在香港陪苏杭的时间不久,毕竟手底下还有其他小艺人的,不能老是麻烦别人照看,敲定苏杭的事项以后很快就飞回了云城,她单听从香港片场传来的小报告说有个大老板追着苏杭不放,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俞大总裁。
酿的拍摄已经进行到一半,远比贺兰山原定的计划要短了许多,是件好事,毕竟早一天拍完,大家就能早一天回去。
苏杭在临时搭就的化妆间里化妆,竹钰抱着水杯和衣服站在一旁,他翻了翻剧本,提醒道:“苏哥,今天有一场吻戏。”
“嗯。”苏杭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今天这场戏是男女主相识以来的重头戏,男主已经积累了一笔积蓄,但同时心理压力却也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他从赌场逃出来漫无目的地走,遇上同样满怀心绪的女主。女主身处光明世界的纯净和美好愈加让男主感到愧疚和自备,此时赌场的人出来寻他,两人牵着手在巷子里穿梭逃躲,藏在视线的死角里,气喘吁吁的紧张过后是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
吻就发生在这时,朦胧而若即若离。
贺兰山卷着剧本,着重嘱咐苏杭,要将那种单纯美好的感觉演出来,要羞涩、生疏、不知所措,要与赌场和舞池里的勾|引放荡截然相反,要小鹿乱撞砰砰跳,更要一种面对至真初恋时连眼神都轻轻颤颤、欲躲欲闪的彷徨。
羞涩生疏,不知所措,欲躲欲闪。
听着简单,苏杭却罕见地NG了好几遍,始终找不到正确的状态。
贺兰山痛骂,再NG就让他滚。
女演员陈苡苡配合的很到位,格纹的裙摆铺在地上,沾了尘土,但那张精致的脸却干净可爱,化了一个无辜小鹿妆容,笑容甜美,因为之前的奔跑而轻轻喘息着,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等待着男主的亲|吻。
一台摄像机从身边缓缓地摇过来,苏杭凝视她片刻,终于稳定心态,慢慢垂下了眼睛。
俞叶舟挂断一个工作电话,漫步回片场,便看见那狭小的角落里,苏杭的手紧紧绞着自己的衣衫,想要触碰却又不敢贸然,他的身体向前顷了一点点,却又在即将贴住的时候忽地远离几分,穿巷的风卷起两人的衣摆,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呼吸一定清晰可闻,在昏沉的阴影里,彼此进退试探。
苏杭的眼睛似也不会眨了,眼角带上些迷茫躲闪的神|韵,比起要去亲|吻别人,他刚像是需要别人的亲|吻,那深埋在乌黑眼睫下的饱涨深情在一片脉脉温柔里逐渐发酵,濒临感情即将掩藏不住的极限。
也许只是一个错觉,有一瞬,俞叶舟仿佛看到苏杭的眼神向自己瞥来,那么浓郁、那么炽热烫手,也黏腻如织网的蛛丝,但不过一个刹那,他便将那双深情的眼用纤长的睫毛压住,压进眼底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中,捧住女主的脸,将吻落了下去。
与剧本不同的是,这个吻落在鼻尖上,而非嘴唇。
镜头放低了慢慢地摇,一直摇到两人背后,聚焦到墙壁上垂落下来的绿色藤蔓。
苏杭擅自改了动作,女主也灵机善变地随上去,低下头害羞地抿唇,一个镜头下来比原定的初吻还要朦胧一些,贺兰山竟也没发怒,直到整个镜头结束才喊了cut,他坐在监视器前将画面来回审度了几遍,终于笑了笑,拍板喊了声“过”。
“两位老师,辛苦了!”工作人员赶紧收拾道具准备换下一个场景。
苏杭不知是入了哪场戏,走回来的时候神色发软,眼睛低低地看着地面。陈苡苡并肩与他说了两句,他只是笑笑,竹钰迎上去问他要不要喝水,他甚至没有听见,直走到俞叶舟身边,即将擦肩而过。
俞叶舟也被他那个吻带得丢了魂,心上火|辣辣的,一把抓住了苏杭的手:“苏杭……”
俞叶舟知道这个吻,更见过这个吻,甚至于可以说他便是这个吻的主人。那时候他刻意挑|逗苏杭,叫他过来亲一亲自己,苏杭便是这个模样,明知他是有意羞辱,更明知他根本不愿接吻,苏杭仍是带着羞怯,从铺着浅灰色薄羊绒床单的柔|软大床那头爬过来,纤白的手指紧紧勾住床单,落下几个深陷的凹槽。
但苏杭那时比镜头里更热情,仿佛世间所有都可以不要了,只不顾一切地用双手揪住他的衣领,柔|软温暖的唇落在鼻尖上,他吻了足足十几秒,吻到眼睛浅浅覆上一层湿润的明亮。
俞叶舟那时不在意,现在想起,才惊惶醒悟过来——他那时也许是把苏杭弄哭了的,因为一个不成体统的吻。
被俞叶舟握住手腕,苏杭才终于像只触了惊的兔子,冒然回醒过来,他冷冰冰地注视了俞叶舟片刻,便慢慢挣出了自己的手,头也不回。
吻是真的,拒绝也是真的。
俞叶舟望着他被人簇拥着离开的背影,才隐隐约约明白,自己曾经失去了什么。
贺兰山还在反复看那段片子,苏杭牵着一个人的手,在灯火明灭的旧巷间奔跑,风无形地在身边摩挲而过,他的发扬起,笑容也扬起,他们碰倒累垛的空箱,踩过湿泞的水洼,一路躲进街角的缝隙里,偷偷地玩亲|吻的游戏。
俞叶舟弯腰,从贺兰山口袋中摸出一盒烟,没有火,他就那么叼在嘴里,寥寥吸着其中呛人的烟草味,嗓音沙哑地问道:“……是不是我错了?”
贺兰山抬起头,本是要嘲笑他的,却看到俞叶舟眼里密布的血丝,远看去,好像整双眼睛都红了。这种神态贺兰山平生仅在俞大老板脸上见过两次,一次是他母亲去世的时候,那么小的一个少年,却不知道哭,也是这样红着眼睛,像看仇人一样看着那个生了他却从未好好养过他的父亲,他大抵觉得,俞坤就是那个害死他母亲的凶手。
那时候俞原母子还没进家门,他也不认得,一个少年满腔无处发泄的恨就全都丢在俞坤一个人头上,俞坤许也不想看他在自己眼前乱晃,早早就以优质教育的名头将不满十岁的儿子丢去了国外。
后来俞叶舟学成归来,没有先进公司,反而更名改姓去演了话剧,冉冉新星,气质张扬,光芒四射,充满了少年的跋扈气。他演几场,几场便爆满,与几位老戏骨同台竞戏也毫不怯场,多少公司争抢着要签他回去捧成影帝,倘若他那时走了这条路子,兴许现在声名大盛的便不会是施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