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则无奈地笑了笑,“不是外人……当然,是我这么觉得,宇田殿下还是拿我当朋友的。”
“朋友?”裴谨转身,往床边一坐,笑盈盈地看着他,“朋友会故意借你的地方偷情;会故意掉出一张画像;故意和你说些不相干的时局;再故意告诉你金悦做的什么买卖,又喜欢些什么人?”
眯着眼,裴谨愈发嘲弄道,“你真觉得自己魅力无边,道行高深,一出马就能把人迷得七晕八素?”
“我没那么托大。”仝则被问得哑口无言,只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跟着不由负气,涌上一股好心没好报的憋屈。为了这点子憋屈,他连裴谨将他行踪查个底儿掉的事都抛到脑后,或许也是早就习惯了,反正抗辩无用,索性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只是平心而论,仝则能感觉得出,裴谨的不满多数来自于担心他的安全,还有节操。可这人就是不好好说话,阴阳怪气先挤兑你两句,非弄得人心里不舒服了才算完。
“你不能这么说他,他人都要走了,查到一半,事儿进行不下去,当然会觉得不甘。”仝则急躁地说,“有心也好,故意也罢,他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借机告诉我,自然是为引我注意。归根到底也是不想让幕府得逞,他自己也好立足。作为日本人,想着本国利益,我倒觉得是天经地义。”
裴谨歪头打量他,“果然是朋友了,还真没见你替谁说过话。”
语气控制到位,居然听不出什么醋意,半晌他又一笑,“过来。”
仝则迟疑一瞬,便即爽快地走到床边,在他面前站定。
“坐下。”裴谨仰着脸笑道。
仝则无语,打量着床上那点空间。裴谨一个人大喇喇坐在当间,身后衣摆占了一小个身位,本来就逼仄局促,目测已是不剩什么地方,他冲口问,“坐哪儿啊?”
裴谨一笑,拍拍自己的腿,“要不就这儿?”
仝则,“……”
他突然间觉得,裴谨似乎已不屑在他面前再装光风霁月。
这人本来就让人捉摸不透,现在更是越来越显露出邪性。仝则怀疑他两面派得厉害,只是不免好奇,他那些军中下属,有没有见过他这幅耍流氓的无赖嘴脸。
仝则暗道裴谨不靠谱,步态依然都走得端稳,才挪了两下,忽然笑了笑,一伸手拉过背后的椅子,坐上去才对着裴谨道,“这么看着好说话,三爷还有什么指教,我洗耳恭听。”
“能听得进去才好,可惜你已经行在先了。”裴谨悠悠一叹,“金悦比你想象的危险。他身边养了一群死士,平时扮作仆役,实则全是幕府养出来的武人。他做买卖,暗中也做军火交易,身上常带着枪。这样一个人,你玩得转么?”
他肯好好说话,仝则也肯心平气和,想了想道,“事在人为。我接近他,当然靠的是买卖。他喜欢年轻男人,我也可以若即若离吊他胃口。只要能让我有机会登门,慢慢总能抓着些许把柄。未必真要发生什么,我好歹也是成安君的朋友,大燕律法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总不至于为了得到我,他还能公然犯险。退一万步说,真要是不管不顾,我便打消念头抽身退出。”
话音儿停下来,裴谨一脸默然,半晌过去,仝则不由问出心中疑惑,“眼下三爷果真不能动他,只能任由他在官场上活动么?”
裴谨皱了皱眉,“我有我的安排,没教你做的事,你不需要自作主张。”
仝则忍不住针锋相对,“可我也是人,有自己的想法,你并没限制我不许和谁接触。”
于是两下里对视着,气氛虽不至剑拔弩张,可怎么瞧,都挺像是两只斗鸡在互看,彼此都属于不服输的主儿,且还都认定自己非常有道理。
“任性、脾气犟,我怎么就看上你了。”许久过去,裴谨蓦地莞尔,随即痛快的一仰脸,“说你的初衷,是想事成之后要我帮你脱籍,还是想满足你那颗时时需要冒险的心?”
还真不是!经这么一提醒,仝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动过邀功的念头,什么脱籍不脱籍,更没在他预想之列。至于初衷,他犹是记起来,最开始的想法,其实是要用这件事来对裴谨表白——关于示好,他有他的方式,喜欢上一个人,也就不介意为他去冒一点险。
倘若从本心出发,仝则其实早就认定,裴谨是全天下最靠得住的伙伴。琢磨着他没回来之前,裴谨不知在房里运了多久的气,情人背着自己偷偷行事,还用上了勾搭人的各色手段,任谁想着,心里能没点子膈应!
而裴谨的怒色,不过只流露了一句,一句过后,恢复如常,略带了点戏谑,却没有再发作的痕迹,这人要不是涵养功夫太好,那就是有意在纵容他。
仝则凝眉思考,再看裴谨,此刻双眸明亮,表情平和专注,似乎在耐心等待他作答。
“没那么复杂,我是想为你做点事,自发的,主动的……就当作,是我送你的礼物,当做……一份心意就好。”
仝则说完,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舌尖灵巧地拂过色泽鲜艳的唇峰。
多少还是有那么点紧张。
活了两辈子,仝则最擅长的,不是袒露心扉,而是掩饰脸上情绪。是眉梢眼角挑弄风情,是怀疑试探吊人胃口,更是收敛真心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简直就是把简单生活,硬给拗成推理悬疑的晦涩艺术片。
刺激有余,却失之诚意。
可惜无论游戏多好玩,人终究要回归到现实里。做人的根基需要真情实感,也需要锦上添花再来点踏实的倚靠。
仝则说出这句话,突然就有了如释重负之感,甚至都不觉得自己丢脸,反倒觉得藏着掖着没意义。凭什么旁人都能奋不顾身,他却总要计较得失,一颗心付出去而已,何必非要想得多长远。
所谓爱情,难道不就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裴谨听着,嘴角那抹玩味的笑,也渐渐收了。良久点了点头,只道,“过来。”
还是那句,声调语气却已温柔无限。
仝则没再犹豫,站起身走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是有点挤,还萦绕着裴谨身上的味道和温度,他就像个小火炉似的。好在虽正值盛夏,却也不会让人生出烦躁。
裴谨侧身,一只手抬起,倏忽停在半空,最终落在了仝则头上,轻轻摸了摸,“难得你肯讲明白,我心甚慰。你这个人好强,总想着不能白占便宜,要自己立得住,你以为我不懂?你要是像菟丝似的吊在我身上,我倒未必看得起你。”
他把话都说尽了,仝则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发甜,如同才吞下了一颗蜜饯。
“我承你这番情谊,但要从长计议。我会调拨人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护持,不会真让你冒险。自己机灵点。”裴谨说着一哂,“算了,这句是白嘱咐,你够精乖了。只是以后,这点子心眼儿少用在我身上。”
他笑起来,复挑眉问,“知道这回错在哪里,我又不满在什么地方?”
仝则脑子木木的,隐约知道,然而只想摇头,发梢上似乎还残存有裴谨指尖的一抹余香,他恨不得装傻到底,呈现出一脸茫然。
裴谨被这幅呆相逗得一笑,仝则眼里难得显露出纯真,一个强悍聪明,平常惯会抖机灵的家伙,乖巧起来还真想让人再伸手,好好胡撸胡撸他的头。
“以后有事要和我商量,不能自作主张。我不会监视你的行动,只会关心你的安全。朋友可以交,但要知道,每个人都不可能跳出自己的利益圈子,宇田惠仁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可欺。”
这是自然的,搞垮千姬也有宇田的参与和手笔,真要论装柔弱扮猪吃老虎,仝则自觉,还是得和宇田好好学习一番。
仝则点头,“我会和你汇报清楚,以后都不隐瞒。”
裴谨笑笑,“你预计要多长时间才能得到实证?”
这个难说,反正有效时间不可能会太长,怎么也得在金悦对他失去兴趣之前,仝则想了想道,“一个月?”
裴谨登时摇头,撇撇嘴,那模样便又开始不正经上了,满眼只剩下促狭,“还要等一个月,等你功德圆满,献上大礼,顺带才肯把自己一并送给我,是不是?”
仝则可没想这么多,当然了,如此安排倒也不错,可以带着胜利的喜悦。男人嘛,心态上志得意满了,身体也就更加容易释放出兴奋。
但此时此地,在平静中,仝则也能感觉到身体里一阵阵地在悸动。满室灯光溢出华彩,暖融融,而冰鉴里犹冒着丝丝凉气,透过迷离的白雾,灯光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氤氲。
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不过在仝则愣神的当口。裴谨双唇覆上来时,他一下子有了种归属感——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这是两个男人的拥吻,霸道、激烈、强悍、有力,只是不粗鲁,不像李洪那般夹缠着暴戾感,而是充满了征服欲。
仝则懒得再去想什么技巧,或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没有迷思,只有享受和配合。亲吻他的男人将速度一点点降下来,品尝着他的滋味,同时体味舌尖缠斗的妙趣,时而浅显时而纵深,口腔里充溢着甜度,柔软润泽,旖旎缱绻。
仝则到底不够专心,这个时候,脑子里下意识闪回出曾经可笑的经历。那时他正和另一个品牌的设计总监互生兴趣,两个人眉来眼去足有大半年,调情调到彼此都精疲力尽,终于到迈出那一步了,不想对方居然在床头架起了一只录像机。
“玩玩而已,顺手留点纪念,我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话虽如此,可惜他一试探,对方立马兴致勃勃给他放出和诸多美少年的肉搏画面。老实说,拍得很美很真实,可整个观看过程中,他从对方眼里只捕捉到了收集癖的亢奋,和某种带着下流意味的沾沾自喜。
感情是什么?现代人节奏太快,每天都有无数新人无数新花样,只教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大家都在忙着更新换代,谁能做谁的一生一世,谁又值当谁付出一辈子光阴……
收回无聊遐想,在唇齿相依间,仝则告诉自己,裴谨是在单纯的喜欢着他,就好比眼下这一吻,有深情、有掠夺、有疼惜,也有含蓄的取悦。
等再睁开眼,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裴谨凝视他,展开微笑,伸手解开了他领口上那一粒盘扣。
酒气倏地散发出来,仝则觉出背上已薄薄的出了一层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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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知道。”仝则讪讪一笑,诚惶诚恐道,“我很快,真的很快……你稍等片刻……”
说完脚下像是抹了油,瞬间已然夺门而出。
感谢时代发达,这里随时都有热水可以用,仝则匆匆把自己弄干净,连多泡两下舒缓筋骨都顾不上。饶是如此,倒还没忘要在耳根、脖颈、手腕上抹点香膏,抹完惊觉自己真他娘矫情,前方可还有个美人在煎熬中等着他去搭救。
进屋一看,美人早已头枕双臂,合上了眼。一瞬间,仝则心口拔凉,什么念头都没有了。裴谨是不是已经睡过去了,他算了算自己的沐浴时间,再快也用了有一刻钟,那么重新唤醒欲望,究竟需要多久?
他犹豫着走近,床上的人蓦地睁开了眼,两厢凝望,仝则看清楚了,裴谨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急躁,只是写满了温和的纵容。
裴谨拍拍床,“上来。”
他把里面的位子留出来,仝则爬进去,触碰到裴谨身上的中衣,手感比皮肤还要柔软。他爱那丝绸的质地,当然也觊觎丝绸下肌肤的纹理。于是蹭着裴谨,越挨越近,双手不由自主抱住他的腰,果然一寸寸都是硬的,坚实强劲,温度灼人。
“睡吧,先要从一张床上睡起。”裴谨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看看现在几点了,早过了子夜。而且你这个动作,太催眠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月后你没准会更兴奋,如果会,我还可以破例再等等。”
仝则迷惑地仰头看他,裴谨的手在此时再度抚上他的头,“日子长着呢,我从来不争一时。”
如是一句,仝则当时并没听进心里去。彼时他也不会想到,裴谨是认真地在告诉他,更是认真地在执行。
他不会知道,规划好未来已如吃饭喝水一般,渗透进裴谨的日常生活里,他每说一句都不是信口胡来,而裴谨的人生计划中的的确确有他,所以从来无须只争朝夕,贪图那一点点鱼水之欢。
第52章
子时方睡,天明即醒。裴谨的身体已然习惯了这样的作息。
然而仝则却不是。
回头看看,这人还沉浸在梦中。眉目沉实,呼吸绵长,眼珠没有乱动的迹象,证明他依然陷在深层睡眠里。
裴谨没起身,因为不想吵醒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仝则的睫毛浓而长,睡着的时候垂下来,就像把小扇子——光凭这一点,怕是连女人见了也要妒忌。
他似乎瘦了一些,或者说是长开了,五官蜕去青涩的少年气,脸部轮廓愈发清晰,棱角分明的下颌不似平时那么绷紧。时不时睫毛会轻轻颤动一下,显出几分纯真,如同稚子一般。
不论多么聪明干练,人在睡梦中总会放下戒备,卸下伪装,呈现出最本真的模样。
裴谨转过头,看了眼窗外,此时阳光大盛,铺陈进室内。再回首,一道光束越过他,洒在仝则脸上,后者便微微蹙起了眉,露出一点点不耐的孩子气。
心口好似被极轻的鹅毛笔搔了一下,裴谨下意识抬起手为他遮挡住那道光。眼看仝则的眉尖渐渐舒展开,倏地勾了勾唇角,赫然露出两颊边,看上去极浅显的两只小小梨涡。
裴谨含笑凝视,忽然有些不舍得叫醒他,又觉得实在可爱,便只在那饱满光洁的额头上,极轻地落下一吻。
仝则就这样醒了,睁开眼,迷离一瞬,旋即开始打量起周遭。
等看清眼前人,他兀自还一阵茫然。慢慢地,才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其实根本什么都没能发生,只不过,他们是睡在了一张床上而已。
裴谨以手撑起头,笑看他半日。仝则睁着惺忪睡眼,神色倒还自然,良久过去,回应给他一记淡笑。
晨起的招呼打得差不多,是时候该起身了。谁知仝则一翻身,发觉原本宽大的被子居然只剩了一个角,虚虚搭在自己肚子上,余下的,则全部被裴谨堆在了身上。
仝则一脸匪夷所思,“你怎么,睡觉还带抢被子的?”
被裴谨的无良睡品惊了一下,他暗自庆幸没延续上辈子裸睡的习惯,身上还穿着有中衣。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都是男人,即便真不穿,又有什么大不了?
“暑热的天儿,不至于冻着你。”裴谨压根不以为然,“你睡觉挺老实的,所以说嘛,要你先习惯一下和我在一张床上的感觉。”
仝则眨眨眼,旋即恍然大悟。合着这句不是随便说说,竟是真要他适应。
再想不到,裴谨看上去那么自律自控的一个人,不过睡上一晚就全暴露了!再看看自己此刻的身位,也不再是昨晚睡下时的位置,显然已被裴谨给挤到墙边上去了。
不光抢被子,还抢地盘,这睡品,堪称……奇差。
“还以为会挺规矩的,原来全是装的……”仝则满心无奈,随口咕哝了一句。
裴谨听见了,很有兴味地拖着长声应道,“不抢被子,多没意思!我喜欢骑着,睡觉嘛,还不能解放下自己?做人做到梦里还绷着?要不回头跟我一块抢,看看咱俩谁能抢过谁。”
……什么,什么馊主意……明摆着抢不过他嘛。
仝则脑袋发沉,既好气又好笑,原来裴谨是在解压,释放自我的方式倒也无可厚非。转念再想,甚至还有点可爱,仿佛在刹那间,他这就变得有血有肉真实起来,不再只是接近谪仙般完美无缺的一个人。
拽了拽被子,发现纹丝不动,仝则无奈道,“你还不走?等下被人看见不好吧?”
裴谨一边将长腿跨在被子上,一边笑说,“来你这儿无非是做衣服,没什么可回避,一会儿光明正大从前门出,不过是要换身新行头。你要送我的那件呢?可以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