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则不由犯怵,他一向识时务,知道不能在狠人面前耍狠,该低头时无谓强项,紧张地吞咽一口,方才仓惶地说,“别,还是……别了,我现在满鼻子里都是血腥味,真的……真的,想不来那个……”
其实,此时此刻,他还真是多虑了。
裴谨再强悍,终究不过一介凡人,折腾到这会儿早就没了那心思,倒是眼见仝则本来一副伶牙俐齿,被他几句话弄得支支吾吾,光是那份欲盖弥彰的慌乱就够让人心疼的。
都吓成这样了,足见误会甚深,还是找个合适的时机,从里到外好好调戏过再说罢。
“我可以等,等到你认为合适的时候,我不着急。”裴谨温情脉脉地说,架不住这句一完,又飞过来一刀,“反正是我的,总归跑不掉。”
仝则笑了,他压根就没打算跑,不光不跑,还很想试个清楚。明知道好奇会害死猫,却还是按捺不住,他对裴谨有兴趣,兜兜转转至今滋生出了越来越多欲望,身体是不会骗人的,经历过那些悸动、澎湃,他就清楚地了解到,自己想要这个男人。
只是有些话,他还需要先问个明白。
仝则上辈子是一个人在奋斗,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时候一长,难免养成走一步会思量后头好几步的毛病。世上如果没人给你撑腰,没人愿意做你后盾,再不为自己谨慎打算,只会死得比别人都快都惨。
“我有个想法,既然是契约,三爷总得给个时限,多早晚才算完?咱们这约定,总不至于签他一生一世吧?”
裴谨脸上淡淡的,看上去漫不经心地在听,心里却有暗火涌过——他莫非把自己说过的话全忘光了?不会,他猜仝则没忘,那就是从头到尾一句都没相信过!
诚然一辈子太久,没人能保证什么。何况像他这样的人,一直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可能性太小,一旦有闪失,势必害人害己。他隐忧的部分里包括仝则,本着为其人负责,他应该替他想好退路。
而兴趣这类事,谁又能打包票一直有?裴谨自认年轻,可惜对方比他更年轻,倘若有天仝则想过正常男人的生活,娶妻生子繁衍后代,莫非自己还真揪住不放手?他裴谨拿得起放得下,就算再爱也不会勉强旁人,不是不能,而是根本不屑,这是他的底线。
裴谨不做声,只是眯着双目,像是考虑了好半天,于是他每动一下眉毛,都能看得仝则心下一阵乱跳。
仝则开始疑心自己又说错话,触了裴谨的霉头。他暗暗往窗外瞟,眼下还没进到城中,荒郊野岭,四下无声,再想起上一回,不过用错一个老字,结果惹得这位侯爷拂袖而去,而这一回呢,裴谨会不会愤然把他赶下车去?!虽说十几里路他走得回去,但外头呢,千万可别有狼……
仝则有个好处,非常善于自省,方才那句问话的确是有讨价还价的嫌疑,裴谨说过要你情我愿,自然就不会在这段关系里持做买卖的态度,他偏要这样问,明显是证明自己还没陷进去,尚且不够爱裴谨。
然而爱这个字眼,实在是过于宏大了。
年轻时总以为,倘若对方死去,自己也无法独活那种才配称得上是爱。随着年龄渐长,知道了人生还有许多旁的牵绊,不光自己要好好生活,更要肩负责任和义务,那才是对自己、对身边人负责任的态度。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什么才算是爱。仝则一个光棍,对此半点头绪都没有,恍恍惚惚地,脑子里只盛满了一种虽不能之,却心向往之的感慨。
“三年吧,”裴谨突然开腔,揉了揉眉心,一阵疲乏感袭卷周身,“要是有变故可以再续约,三年期满,你如果想走,我绝不强留。”
倘若仝则观察得再细致一点,便能察觉出裴谨的倦意不是装出来的——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像是被人用最细的针扎住了,点虽小,针尖却锐,只一下,生疼的感觉便即直窜入脑。
意气风发的裴侯,平生头一次遭遇此等荒谬,他看上的人,居然没有看上他。那样理智,那样有所保留,保留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一个年轻的男人,正逢生理上最冲动的时候,究竟是有多无情才能这样控制得住?
裴谨自觉已满足了仝则很多要求,温柔地待他,几番承诺允他前程,到头来却还不能令他放下心结。
这就是和聪明人打机锋的坏处,棋逢对手需要劳心劳力,在一段感情里,未必是值得庆幸的事。
裴谨到底自持惯了,不过片刻功夫,已然恢复神采,微微笑道,“别想那么多,我接下来有事,再去看你要等个三五天了,你可以专注做你的事,也可以间或理理思路。”说完澹然一笑,“正所谓,好饭不怕晚嘛。”
仝则被最后这句逗乐了,裴谨不生气固然好,竟然还能流露精致的淘气,犷悍的坦荡,此刻更是眉梢眼角风情无限,真是善解人意,慷慨又大度。
只有铁石心肠才能抵挡如斯诱惑吧,仝则早就放弃了抵抗,他并非冥顽不灵,也自有软弱的时候。
——他会在冥冥之中,期待那种被选中、被欣赏、被珍惜,同时被尊重的美好感受。
第49章
所谓的国丧一过,京都很快又恢复如常。
奢侈品一条街镇日车水马龙,眼看盛夏将至,富人和贵人们忙着订购新衣裳,权当是消夏的一项活动,可是苦了仝则,为此只觉得自己每天睡眠都很不足。
每当他觉得腰酸颈疼,就会不由自主纳闷——究竟裴谨是怎生熬过那许多个不能睡觉的夜晚。
按说裴谨今年虚岁二十四,正值好年华,体能好、精力旺盛是正常。只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算不上特别年轻,至少该是有家室和孩子的人了,而这样一个大好青年居然还未成亲,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仝则心下好奇,却不大方便去和正主打听,毕竟前脚才表现出不在乎一生一世,那又凭什么过问人家的婚丧嫁娶?可禁不住想要了解大概,于是乎只能没事儿去同游恒套套话。
可惜游少侠对此讳莫如深,这时候摆出一副忠诚侍君的脸孔,一问三不知,“我是少保的人不假,可并不是伺候他的奶妈子,如何知道裴府上究竟有什么安排。”
仝则锲而不舍,换个角度问,“太太难道不张罗给他娶亲?总不能一直没订过亲吧?”
游恒想了想才说,“倒是有相看过几个。那一年,少保从南海出征回来,正满十八,那场仗打得漂亮,少保声威大震,那会儿裴府的门槛差点没叫人给踏破。可也没用啊,连先帝爷都亲自给保过一桩媒的,少保愣是没答应。”
连皇帝都敢拒绝,仝则纳罕道,“真这么不给面子?那拒绝总得有拒绝的理由吧。”
游恒笑了,露出点子神神叨叨的劲头儿,“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外传……少保那会儿为了搪塞,说的是自己受了些伤……”他说到这儿,噗地一声乐出来,冲仝则挤了挤眼,“懂了吧,哎,大伙可都是男人,你小子千万别装听不明白。”
仝则当然听的懂,心下暗道这招太损,想不到裴谨黑自己居然一点不留情,别人也真就肯相信。反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亲身经历过那种激情洋溢的状态,他知道,裴谨可是比正常男人还要正常!
见他发愣,游恒推了推他,“想什么呢,自然是假的啊。少保说过,同袍兄弟们大多还没着落呢,又赶上这些年内忧外患不断,他有什么可着急的,等心里头几件大事了了,再张罗成家不迟。你当他为什么在外头弄了处宅子,就是为搬出来住着自在,要不在太太跟前,总少不了要念叨他服药、养身子。一天到晚事情那么多,回了家还要继续演戏,多累得慌。说真的,接下来三五年估摸还真有几场仗要打,等什么时候消停了,我也得好琢磨琢磨自己的事了。”
仝则一笑,看出他是打着关心主君的旗号,急自己之所急,便笑着拍拍他,“你的着落,不知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不过我少不得奉劝一句,该出手时要出手,好姑娘不易找,错过了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游恒看着他,深深点头,只是嘴上依旧如故,“这事我随少保,等他落停了我也就踏实了。别看他不言不语,最是有主意的,搬出来是为尊重太太,实际上没人能拘束得了他,就只是一点让人着急,还真没见他对哪个姑娘正眼瞧过。”
说完叹口气,转身忙别的去了。仝则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此人大抵有种好处,即便对仝敏悉心照料,相处起来也还会维持应有的尊重礼貌,更不会为追求仝敏,刻意巴结讨好他。是以两个人相处起来还和从前一样,插科打诨,嬉笑怒骂,时常开启两个糙人的无聊斗嘴模式。
天气说话间热起来,这日仝则正做法国参赞定做的三件套,却见有日子没见的宇田忽然登门造访。
才一进来,仝则打量其人,惊觉变化不小,身子瘦了一圈不说,连平日里如白瓷般细腻的肌肤,如今都只显出黯然无光,本来清秀的一张脸愈发消瘦,更有那尖尖的下巴,简直可以代替小刀,拿来削水果用了。
仝则是灵便人,一看就知道他遇上了事,忙将他请到楼上单间,关起房门径自拿了好茶出来,又摆了果子预备和他聊聊。
“别忙那些,你坐下,和我说会儿话。”宇田声音暗哑,拉过仝则的手握紧自己,好像这个动作能为他增添一点力量。
仝则答应着,坐定方问,“怎么了?这阵子出了什么麻烦事?”
宇田不说话,神色凄惶迷离,半晌那眼珠子才转了一转,笑容颇为哀伤,“我要走了,立秋时就回国去。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来了。”
仝则怔愣,觉得实在太突然,“为什么叫你回去?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宇田又是一阵沉默,好像难以启齿似的,鼓了半天勇气,却是凄然一笑,“回去是为成婚。他们要我娶将军家的次女,就是……就是千姬的妹妹。如果不是她,便要和朝鲜宗室联姻,娶一位宗女,你知道的……无论哪一个我都不想娶,可如果非要我选,我宁可选千姬的妹妹。”
仝则愣了一下,起初还在想,宇田是出于维护大和贵族血脉纯正,不愿和外族通婚。后来眼见他那股子黯然神伤,陡然间却明白过来。所谓朝鲜宗女,不就是他的爱人成安君李洪的亲戚,搞不好还是亲兄妹关系,那的确是……有点教人难以接受。
“我的事,你知道一些?还是,什么都不清楚?”宇田迟疑着问。
他指的,无非是和李洪不可言说的那段感情。
对于宇田这个人,仝则在心里早就把他当成是朋友,除却第一次见面,因为看不过眼他被千姬欺负而出手相帮,归根到底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到了后来,宇田热情主动,帮衬过他无数次,堪称真心实意有求必应。为人友善,半点架子都没有,因为性子好,仝则和他相处起来自是十分轻松随意。
既是对待朋友,仝则就不愿隐瞒,干脆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四目相对,那种感觉有些许微妙,但宇田晓得他都清楚,倒是很感谢他的坦承,终于颔首笑了笑——这是他自进门以来,头一回发自内心,展露的一记不含苦涩味道的笑容。
笑意渐消,宇田摇了摇头,“所以你该理解我的想法。那个人,是他的妹妹,我一想到今后每天对着她,就觉得自己要抓狂了,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如何自处……我是个没用的人,其实早该想到这一天,却毫无办法,什么都不做,只是任由它来临,任凭自己束手就擒。”
仝则替他不甘,“难道不能拒绝了?比如,这边朝廷有挽留你的意思……”
“我本来就是客居在此,又不是日本留在这里的质子。”宇田忽然笑了下,颇有几分神经质的味道,“你别说,我这会儿还真巴不得自己是人质……可父亲要我回去,大燕朝廷自不会阻拦。”
顿住话,他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分隔两地,互通信笺吧,你会写信给我的对不对?或者,等你生意再做大些,就去江户也开家分店,到时候我一定免费给你捧场,把全江户有头有脸的人都引到你那里去。”
仝则一笑,先道了声多谢,斟酌片刻,复问他,“有那天不难,信我也一定会写。但眼下的事,他知道了么?又做何反应,真的能放开手让你走?”
“不放手又如何?我们这类人无非是棋子,跳得再远,总有一天要被收回到棋盘里。他知道了,开始气得发疯,后来又说要和我一道回去出任公使,再不行就去研究小乘佛学。多可笑,堂堂一个郡王,这么折腾下去不是逼他父亲早日放弃他?”宇田说着垂下头,眉尖蹙起,抖得人心头直发颤,“他白做了那些努力,我却要先逃开了,因为我是个懦夫。”
仝则不以为然,“每个人都有苦衷,你也一样。他应该能理解,或许……你们只是暂时分开一阵子,将来还有机会再见。”
然而这话,他自己说着都觉得言不由衷。
对于贵族们成了家,是否还有偷情的自由,仝则一无所知。但问题是,这一对接下来要身处两地,感情能否经得住考验,谁都说不准,而距离感一旦拿捏不好,就只会渐生疏远。
“帮我个忙,我想见他。”宇田蓦地抓住他的手,“我躲了好几天,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今天好容易有点勇气,我约了他来这里……求你,求你陪我见他,我怕……我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此话一出,仝则目瞪口呆,足足愣了有三秒。
朋友的用处说多不多,拉来陪绑是必要的一项。转念再想想,宇田是近乡情怯感在作祟,他自觉得对不起李洪,既舍不得又没奈何,纠结之下才会想出这个法子。
承蒙他看得起,拿自己当做朋友,仝则不便推却,只能苦笑着应下了。
结果亲眼目睹两个人见面时的情状,仝则才算明白,宇田究竟在畏惧些什么。
李洪眼神骇人,全程几乎不错眼珠子地盯着宇田看,所有摆在台面上的应酬全被他敷衍带过,一言不发,眉间阴郁,他本就生得高大冷峻,此刻的表情,更是任谁见了都只会觉得寒气逼人。
仝则赶紧把这一对请上二楼单间,打点了两句刚想离开,袖子便被宇田扥住了。他只好又招呼二人吃茶,正准备挑个角落先坐下,却见李洪腾地站起身来。
他不说话,只将双手按在宇田肩上,指头扣得死紧,一面用力将人向后推去,一下子就把宇田推得背靠山墙。然后长臂一锁,将他整个人牢牢环住,架势如同天罗地网,怎么逃也逃不掉了。
宇田显然被撞疼了,皱着眉,偏又不敢呼痛。
仝则一个外人看着,一时连尴尬都忘了,只觉得适才那动作太猛,不免替宇田觉得后背、脊梁骨生疼,却不知那单薄的小身板如何承受得住。
“是我对不起你,事情已经定了,没得更改。”宇田喘息着,哀声求告,“咱们总算得见一面,坐下来,好好说话不行么?”
李洪咬着牙摆首,“你没有对我不起。惠仁,是我无能。不过现在还来得及,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和我走,我会把一切安排好,咱们从这里出发去琼州,再从南海出南洋去,一直往西走,走到没人认得出咱们的地方,好不好?”
宇田看他的眼神柔软得能滴出水,声音颤抖,一面轻抚他的脸,“沿途会经过那么多地方,你逃得掉么?一旦被抓回去,你会失去什么,你想清楚了么?”
李洪皱眉,半晌发狠道,“想那么多干嘛,你就要娶别的女人?8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耍阋峄榱耍铱苫构说昧四敲炊啵 ?br /> 他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着宇田的头猛亲了下去。这一吻,纯粹是裹挟着暴力,粗糙而彪悍,不惜力不容情,并没有丝毫爱怜之意,仝则在一旁看着,直觉按这个亲法,宇田的嘴怕是都要还给他亲肿了的。
宇田想推开他,然而双方力量对比太悬殊,根本推不动,李洪就像座山似的横亘在他身前。
仝则见状,不由又暗暗用了用力,绷紧胳膊上的肌肉,想着自己在力气上能否和裴谨打个平手,一时又觉得,该默默退出去了,无奈两个人正在门口挡道,便让人有了种原地打转般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