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住话头,他似乎极轻的笑叹了一声,“可惜皇权嘛,如你所说,已然到手,再放开可就不容易了。”
“你会不会有危险?”权臣少有善终者,仝则想到这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裴谨声音温柔低沉,脸上又浮起那种不大正经的浅笑,“放心,就算有那一天,我也会先行安排好你。不过你肯关心我,我心里很高兴,真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这话他也好意思说,不是抢自己的台词么,仝则笑了下,不置可否地看向车窗外。
等到了地方,仝则发觉这山寨称得上是深挖洞,广积粮。一座山简直被掏空了似的,他还在心里默默计算大约得多少吨炸药才能炸出这般效果,人已随着裴谨被迎进了明晃晃的大堂。
那位孟寨主所受待遇不错,毕竟是一方枭雄,既没被人按着跪在地下,也没被五花大绑。不过周围已全是裴谨的人,有人持刀剑,有人手拿枪,此刻别说是人了,怕是连苍蝇也难飞得出去。
裴谨冲老当家拱了拱手,撩开衣摆,大喇喇坐在了山寨之主的位子上。坐定后即开始伸展长腿,松弛懒散,那股子优雅的吊儿郎当劲儿,居然和周遭没有一点违和感,好像他天生就该坐在那虎皮座椅上一般。
连笑容也自带了三分癖气,“孟当家,兄弟们忙活一晚上,就是想知道两处军火库里和你里应外合的都有谁?或者这么说吧,反正不止一位,那就有几个算几个,我等着你点名。来吧,说点我感兴趣的。”
孟寨主刻毒地盯着他,冷笑道,“摆这么大阵仗,算是侯爷瞧得起我老孟。既已落到这个田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山寨里的弟兄个个都是好汉,不过是挖条密道罢了,还用什么里应外合!”
“这么说我是小瞧人了?罪过罪过。”裴谨笑容可掬的赔罪,蓦地一扬手,“来给老当家看座,今儿晚上我和当家的好好聊聊,顺便也学学这带兵之道。”
姓孟的脸色当即一沉,“我已被你生擒,何必还要挖苦人。我们是散兵余勇不错,干不过正规军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说过,一切主张都是我的,令是我下的,兄弟们不过奉命行事,小孩子们屁也不懂,侯爷也就不必费劲扯什么家国大义了,要真有情义,谁他妈还跑来做土匪。”
裴谨仰脸一笑,眼神一点点阴沉下来,“老当家的意思我听懂了,朝廷对你不起啊,国家有负于您老人家,所以宁愿出手帮外人。怎么,当家的这些年钱还没赚够?为了什么突然要铤而走险起来?”
姓孟的哼笑道,“钱哪儿有个够,再说老子还想要个身份,一辈子做土匪,上了你裴侯的重点监视名单,老子不耐烦了,就想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
“当家的是没自由,可说句不中听的,您老今年六十三了,莫非还想出京都,或是出洋看看不成?恐怕不是为了自己吧。我知道,你还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掌上明珠嘛,为了她自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听说幕府家有个颇具实力的家将,五年前来京都碰巧遇上了令爱,这之后便和令爱有了些首尾,这话不差吧?”
姓孟的眉头一紧,虎目圆睁,“那又如何?谁规定了不能和日本人相好?侯爷管天管地,还管到人谈情说爱上头去,别扯娘的臊了!趁早赶紧杀了我老孟,你也好跟皇帝老儿交差得了。”
裴谨收起眼里的冷意,摇头道,“我没差事,当家的想差了。您也算是条硬汉子,可我琢磨着,这遇上亲情是不是也照样能硬得起来。大当家不畏死,看来是把后事都安排妥了,那么请问一句,尊夫人和令爱怎么至今都不见啊?”
姓孟的眼神一抖,狐疑地看向他,“她们和此事无关,我老孟要做什么事,又岂是无知妇人可以左右的。”
裴谨嗯了一声,“真左右不了?那就带上来试试吧,我也想让您老人家三口重逢团圆。”
姓孟的脸色登时就变了。恰在此时,两个女人被了押上来,虽说花容惨淡,可也没被捆绑,更没被堵住嘴,那孟夫人尚且垂泪无言,孟小姐已是当场喊了出来,爹爹……
一声过后,孟老当家肝肠寸断,屁股从椅子上抬起,僵了片刻,复又慢慢地落下,额头上开始有汗珠渗出,连连摇头,“想不到还是被逮了回来,命啊,是命该如此。”
他忽然抬首,斩钉截铁道,“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既不是帮凶,更不是参与者。皆是我一时迷了心窍,你拿我正法是应当的,至于兄弟们,平日里跟着我吃香喝辣,出了事也是罪责难逃,1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你看着办就是,我已把整个寨子都交到你手上,足够你应对朝廷,应对皇帝了吧。”
裴谨笑得一笑,“我都说了,不需要和任何人交差。老当家不信我没关系,可这么做未免有失义气,你的兄弟得你照应,该死的时候自然该陪绑一起死,可老婆闺女却成了无辜良民,大当家,这笔烂账,我扪心自问,却是交代不过去啊。”
他说着,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状,“你们偷来的图纸现在我手上,我呢,不过要一个朝廷中里通外人的名单。顺便提醒一句,我心里有数,你随意乱说糊弄不过去。如何,当家的可以开尊口详述了么?”
“没有什么人,就是我财迷心窍而已,侯爷不要想太多了……”
裴谨毫不客气的截断他的话,“对付冥顽不灵的人该怎么做?你很想去法司,面对三堂会审是不是?”他看着姓孟的,扯出一抹冷笑,“可惜我对叛国的人,没那么仁慈。”
说罢蓦地抬手,冲押着孟姑娘的亲卫比了个手势。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孟姑娘身后突然寒光一闪,利剑出鞘锋芒露出,只见一个黑衣人手起剑过,眼见着落剑之时,一条手臂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血如同喷泉,以一种骇人的速度和张力喷射而出,一眨眼的功夫,方圆几米之内形成了一汪血池。
女人的哀嚎随着鲜血涌出,凄厉似鬼叫,她一手捂住胳膊,在剧痛之下跌倒在地,一边翻滚,一边发出痛苦的惨叫,配合着浑身浴血的模样,宛如身在修罗道场。
浓重的血腥气在明堂中蔓延,在场众人俱是训练有素,个个都能不动声色。
唯有仝则是个例外,他不敢在去看那血人,余光却瞥见那身体在不断扭动,红彤彤的,像是条赤色的大肉虫子。胃液禁不住一阵翻腾,他拼命去压制,此刻不能吐也不敢吐,只好强忍着,甚至忍耐着按下以袖掩鼻的冲动。
他一直站在裴谨身后,正是浑身难受的时候,忽然觉得手里被塞了个香袋,是裴谨反手丢给他的,一时呼吸间传来浓烈的艾草气息,还掺杂着蘅芜的幽冷,薄荷的清凉。
裴谨并没回头,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孟氏一家三口。孟当家正是目眦欲裂,孟夫人吓得跪倒在血泊中,无奈嘴巴被人按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裴谨一点不在乎,从容自若直视那血葫芦,“令爱受苦了,少了一条手臂倒也没什么,要是再少一条腿可就不大协调了。我先不让人包扎,您老晓得什么意思?就是怕等会砍了腿还得再止血,怪麻烦的,您说是不是。”
他用慢条斯理的语调,和颜悦色地说,眼里的锋芒隐去了,然而没有一丝恻然,更没有半点动容,活脱脱像是个玉面修罗,偏偏还长着一张如生菩萨似的温润面孔。
姓孟的此刻眸子里全是血色,就在杀意快要溢出来的时候,却见裴谨的手再度抬起来,孟夫人见状“啊”地跳起来,可惜没等挣扎就又被人按了回去。
“停!”孟当家一声怒吼,吼过之后声音巨颤,“我认栽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让你扫清障碍,肃清异己,但你要承诺,务必放我妻女一条生路。”
“讨价还价呐,这里又不是菜市场。”裴谨轻笑着,口气像是训小孩子,可转眼就颔首道,“可以。”
直到那份让他满意的名单到手,姓孟的签字画押完毕,裴谨才淡淡吩咐,“给孟小姐包扎上吧,仔细处理伤口。”说完立即起身,虚虚拱手道,“多谢孟当家,不耽误你们一家团聚,裴某先告辞了。”
来时陪侍的一群人再度簇拥着裴谨出来,他回眸看了一眼,见仝则安静地跟在身后,那眼里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脸色煞白,在夜色中尤其明显。
“先上车。”裴谨伸手扶了他一下,没发觉异常,心下稍安。
仝则依言登车,坐定了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你会……怎么处置他们?我是说,那对母女……”
裴谨敲敲窗棂,示意车马前行。方才走出去十几米,忽然间身后像是炸开了锅,仿佛绵绵不绝般,一长串枪声响起,吵得人耳膜生疼,之后便听到有奔跑声,过了好一会儿,平地一声轰鸣,眼看着身后腾起冲天的火光。
是裴谨的人,炸掉了那座寨子。所以不必再回答,仝则不相信裴谨真有心思,或是真有时间再去转移那对母女,她们的结局应该是随着山寨一起,葬身火海。
“都死了,这就完了?”仝则回头看着,许久之后才收回视线。
“说了让人家三口团聚,那就该说话算话。”裴谨一脸诚恳的回答。
仝则看着他的脸,不由一哂,“我以为你不杀妇孺。”
“怎么会,一视同仁,我从不歧视女人。”裴谨笑得充满讽刺,“放虎归山不好。做人不必心存恶念,但妇人之仁确是大忌,那是在对同袍手足为恶,我要照应自己人,也就不介意做一个施恶者。”
可方才那类刑虐呢?仝则这会儿回想,脖子上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再看裴谨依旧风轻云淡,愈发衬托得他是那么仓惶可笑,然而他一直以为男人上战场杀敌是一回事,私下里酷刑逼供又是另外一回事。虽然不能算是错,但对于他来说,却是需要完全不同的心理承受力。
沉吟的当口,仝则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一件事,虐待、杀戮,还有裴谨微笑着看那女人满地打滚的样子,彼时他真好像一个嗜血的邪神,既美且艳。于是忆起在裴家的见闻——那个喜欢虐待小厮的大爷裴诠,跟着心头便是一阵狂跳。
裴谨不会也是某种意义上的s吧?如果有这个倾向,他是决计吃不消的!仝则最多能接受一点情趣,譬如小小不然的捆绑之类,再狠一些,他自问承受不来。
“我……我能问你件事么?”仝则回眸,笑容讪讪,心跳如擂。
第48章
该问什么来着?见裴谨点头,仝则蓦地里又含糊上了,总不能真的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虐待癖这类话吧?
仝则搜肠挂肚,折腾着那点子措辞,陡然却回忆起裴谨说过的——他和裴诠不一样,并没有相同的嗜好,那么或许,真是自己想太多了?
脸上微微有点发烫,他竭力控制不许那片热再肆无忌惮地蔓延。裴谨却一味盯着他看,笑容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让人瞧一眼便觉得有种一言难尽的尴尬感。
到底不甘心就这么怂了,仝则梗着脖子道,“我不觉得杀几个汉奸有错,可你刚才明明答应放过她们,既然说了又食言,就是成心骗人……”
“兵者诡道,你该读过书吧?”裴谨掖着袖子,慢悠悠打断道。
没读过,不过确实也知道!仝则被噎了一句,跟着就有点火大,“我还没说完呢……”
裴谨仰面一笑,做了个请讲的手势,配合脸上的表情,堪称非常之欠。
“就算是要逼供,也可以使用……使用点别的手段吧,干嘛非得弄那么大阵仗,血流成河,人家都要死了,死之前就不能给点安生?”
裴谨唔了一声,“那请教仝老板,换做是你,又有何高招?”
能有什么高招,仝则两世良民,在和平年代里安分当他的中产阶级,连电影里的逼供桥段都鲜少观看,做人已经够艰难了,何必没事找虐去琢磨如何同类相杀!
喉咙上下动了几动,仝则底气不太足的回答,“比方说,把刀架在脖子上,哪怕捅破点皮儿呢,以姓孟的爱女程度,估计当场也能就范吧。”
“太慢。”裴谨摇头,吊着一边唇角笑了出来。
仝则无语之下,发觉裴谨一做这个动作,整个人就散发出一种相当不正经的腔调,好像方才在贼窝里沾染上的那点癖气还没褪干净似的。
“我不耐烦等那么久,现在已经一点多了,不是有人说要我注意身体,我也想早点回去歇着。”裴谨说话间,忽然凑近他,在仝则耳畔轻声调笑道,“也不想让有些人觉得太过疲惫。”
仝则无奈往后仰头,尽量忽略耳垂上那阵痒梭梭,充分调动脑汁,揣度起他的话,“也就是说,你原本不一定非要使用这种手段,更不是次次都会弄得这么惨烈?”
裴谨却不吭气了,只是深深凝视他,而这一番注目,简直是要从他眼里一直看到心底去,弄得仝则心跳加速,那速度渐渐越来越离谱,连深呼吸都有些压制不住。
“以后有什么话直接说,不必兜圈子。”裴谨嘴角勾起一抿子笑,带了三分调侃,七分嘲弄的看着他,“你应该是在想,我是不是一贯这么暴虐?不仅在外头,在家里,甚至在床上,是否也会如此这般?”
一句话,仝则只觉得天灵盖都炸了,怎么也没想到裴谨会这么坦率,这么大胆,不光什么都敢说,更愣是比自己这个来自现代的经年老处男还放得开。
一想到这个,他就没来由起了烦躁。没办法,那的确该算是他的黑历史了。
仝则从不觉得守护童贞有多伟大,一切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绷久了,难以迈开那步罢了。也是因为从前给自己设下太多套儿,毕竟他是个挑剔的人。那种挑剔源自于审美需求,水准提上来再难降下去;也源自于内心暗藏的天真,这类天真顽固起来真好像是茅坑里的石头。
他可以不介意对方是否是第一次,但还是希望可以具备天时地利人和,让故事发生在自己最美好、最有感觉的状态下,欲望一拍即合。
否则,就难以成其为故事,大抵只能算作是一场事故。
如今被人问了个底儿掉,再不承认未免太虚伪。仝则没好气地点了下头,“是,三爷肯回答我这个问题么?”
裴谨定定望着他,好似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形容儿,只是目光温柔似水,教人看久了便萌生出幻觉来,似乎即使溺毙其间,也能算是死得其所,就跟牡丹花下死一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假如裴谨真动了情,那就一定会回应。仝则耐心等待,暗暗思量,裴谨是聪明人,势必会有聪明人那些自负,所谓兵者诡道,既是用在敌人那里的,也就不该再套用在自己人身上。
于是等待良久,只见裴谨忽作一笑,“想知道?自己试试不就都清楚了。”
仝则,“………”
居然被他耍了!仝则怒火中烧,脑子里只涌上来不能输三个横字,一口气提上来,当场扬起下颌,“放心,我会试的。”
“何时,何地?”裴谨紧接着便笑问。
仝则,“………”
裴谨好整以暇,继续悠悠补刀,“是不是,还需要一些类似仪式感的安排?”
这句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讲究人嘛,估计要地方好,环境佳,气氛甚至气味一样都不能差,最好还要是在微醺的状态下,被撩拨得欲罢不能,其后再欲仙欲死,以上种种,怕是缺一不可吧?”
哪儿有这么矫情,仝则不忿地想,这话合该说的是他自己才对!
运运气,他哼笑着回应,“不至于,我这人……兴致所至,哪里都好。”
裴谨哦了一声,随即做恍然状,看看他,又假装四顾看看周围,这封闭的车内,不大的地方,既然容得下两个人,当然也就容得下两个人之间可能发生的任何事。在深夜无人的旷野外,星月惨淡,山风劲劲,其实很适合做一些,隐秘而不可言说的诱人勾当。
仝则端详他的神情,立刻明白其意。然后,打从心眼里开始怂了起来。
嘴巴上逞强犹可,他对某些事的要求,虽不到裴谨形容的那个程度,但也需要有想象空间。于是惊觉自己对裴谨的认识还不到家,这人看着精致文雅,实则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经历过戎马生涯,那种粗粝悍然可以隐而不发,只暗藏在平日里看不见的地方。所以他说自己从不禁欲,那么换句话讲,他应该就是放任天性勇往直前,真正兴之所至哪里都好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