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诗华听了这话,把头偏向一边,嘴里不服气地直哼哼。
顾家臣有些头疼,妹妹已经十九岁了,按理说青春期也该过了……就当她是在青春末期吧。这脾气还真有点难搞,敏感多疑,自尊心又强,一句话不满意就赌气,尤其是复读的这一年,爸爸时不时要说话去酸她,她跟爸爸不知道吵了多少架。
“好了,你也消停点,今天是爸爸心情不好,你别惹他!”顾家臣在一旁劝道。
“哼,就只许他心情不好,我这几天模拟考,压力大着呢!当初是他嫌我考的不好逼我去复读,现在复读了又不照顾我的心情,自己在外面受了气带到家里来撒我身上,我冤不冤?”顾诗华嘟着嘴小声嘀咕。
妈妈刚从厨房端出一盆鸭子汤来,听到顾诗华嚷嚷,连忙说:“你别又让你爸爸听见了,快点吃完了去上课去吧!”
谁知顾诗华听了这话,反而一拍桌子站起来道:“许他心情不好就不许我心情不好了?他是天王老子?他发脾气我们就得依着他顺着他,硬着头皮让他骂?这个家还有没有人权了!”说罢一甩门走了,头也不回一回。
顾妈妈急得跑到窗口冲着她的背影喊:“怎么能不吃饭呢?好歹在路上吃点,带钱了么?”
顾诗华只顾往前走,对顾妈妈理也不理。顾妈妈只得悻悻地回到饭桌子旁边,苦笑着对顾家臣说:“复读生,神经敏感!”
“是啊,”顾家臣只得陪笑,“再两个月高考过了就好了。”
第3章
转眼又是一个工作周。
这周顾家臣忙得要死。手上跟着个入室抢劫案,马上要上庭;新房子里墙壁刷白已经刷好了,床、柜子、沙发、厨房用具什么的都没买,他花了不少时间去选购,还得一样一样地看着工人从市场里搬回来,看着他们安装,一趟一趟地上楼,家具挪过去挪过来,胳膊腿儿都累断了。
好不容易案子都准备好了,家里东西也都买好了,只差一样电视柜还没送过来。他喘了口气,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等商场搬运工的电话,结果等来一条短信。
短信来自一个让他脸红心跳的名字——任啸徐。
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来么
干脆利落,连个问号都没有,像死了他的个性。
顾家臣苦笑着叹了口气,心想今天晚上也别想好好休息了。他起身把那杯刚泡好的茶给倒了,拿起外套来搭在手上,跟坐在他对面办公桌上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就下楼去了。
任啸徐住在青龙区牡丹城,那是去年完工的一片高级住宅。那儿一个平方的价格是顾家臣新房子的好多倍,一套房子的面积也是顾家臣新房子的好几倍。任啸徐大学毕业之后没有直接在他父亲的公司上班,而是自己在市中区盘了一圈门面开些餐厅一类的店,顺便也入股了旁边一个百货商场。为了方便工作,他在牡丹城买了套房子,自己一个人住。
从青龙区检察院到牡丹城,公交车要四十分钟,现在是下午五点,到了他那儿刚好可以吃晚饭,不知道啸徐是想去哪儿吃呢?顾家臣上了公交,掏出手机来给他发短信。
不一会儿就得到了回复:在家吃
顾家臣看了短信就想,这还得去菜市场买菜吧!已经是下午了,附近的菜市场一定都没有什么新鲜货,他还得转趟车到朱雀山市场去买,那儿是全省最大的一个食物原材料交易市场,大酒楼多是在那儿进货,所以随时随地都有鲜货。既然要去朱雀山市场,不如买些新鲜的海货,任啸徐喜欢喝海鲜粥,他一工作起来就没吃早饭的习惯,今天晚上给他煲点儿,明天热热还能当早饭吃……
想到这里,又接到一条短信:你别管,来就是
顾家臣看着短信甜甜地笑了笑,回了个“嗯”字。
牡丹城的房子都是用金色系的外砖缀色,很应了“牡丹”二字的雍容华贵,任啸徐住这儿倒是贴切。
只不过城市发达了,有钱人越来越多,高档小区里也到处能看到奇模怪样的人。牡丹城说是高档小区,实际上也没人拿着筛子来筛一筛,看你到底是不是“高档”的人。所以这里面除了有三四栋楼房远远的立在后面与世隔绝,非有身份的人不能卖之外,剩下的房子都是见钱就甩,哪管你什么样的人要住进来。
顾家臣从牡丹城一区穿过去,只觉得高楼大厦遮天蔽日,这些楼房彼此之间都离得太近了,压抑的感觉越发衬托了楼的高。古诗词里常说什么“楼高空断魂”,他觉得如果古人住在牡丹城,那些词人一定不是相思断了魂,那一定是被吓得断了魂的。
从一区的侧门转出去,走过一条宽阔的沥青马路,就是牡丹城三区的南门口。
顾家臣拿出装工作证的软皮套子来,从工作证后面摸出一张白面金边的门卡,贴在自动门旁边的感应器上。
“嘟——”一声之后,大门弹簧清脆地一响。顾家臣推开喷黑漆的金属雕花大门,步入牡丹城三区之内。
三区就完全不和一区和二区一样。首先楼间距就宽了一大截,压抑之感一扫而空,不管走在哪儿一抬头都能看到天;绿化也做得很上心,高的树,修得没有一点旁枝末节,低的草,理得没有一点杂乱,中间那些花儿,也看不见一朵带焉的;小区里的路是整块的石板铺成,垃圾桶很巧妙地隐藏起来,一点也感觉不到突兀,极目之处也看不到一星半点的果皮纸屑什么的。
走在这样的地方,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远处还能听到稀里哗啦的流水声,时不时有鸟叫声入耳,这在城市里是很稀罕的。
整片小区十分安静,一点嘈杂之音都没有,看不到保安看不到门卫,只有灵敏的人能觉察到身后时不时有人影闪出——那些都是三区隐藏的保安。说是保安已经不贴切,准确的说应该是保镖。
任啸徐刚搬进来的时候,是个晚秋,后山上红叶成海,他就带着顾家臣到后山去走走。
三区看上去只有几栋楼,其实后面那座山里修了一个很大的公园,而且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三区的住户能进去,可以说是私家公园,那里面有山有水。开发商也不怕花钱,公园里面的营造是巧夺天工,怕许多著名的自然景区也比不了这公园的一个角。
顾家臣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那儿逛,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不想走,想一直待在这里。
那时候他和任啸徐两个满山的转悠,从一个开满芙蓉花的地方绕出来,面前是一片小小的断崖,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开出来的。断崖旁边一块大石头,光洁干净,他们两个就坐在上面歇一会儿。断崖很高,望下去是灰白的岩面,支出几棵古松,下面是一个山谷。听说空谷生幽兰,顾家臣很卖力地举着鼻子在那儿闻,小狗一样嗅了好半天,还真的让他闻到一丝淡淡的幽香。顾家臣大喜,赶紧四处寻找香味的来源,最后发现那是任啸徐身上洒的香水,旋即大失所望,还责问任啸徐为什么一个大男人要喷香水。
任啸徐还笑他“秋天哪儿来的兰花”,顾家臣的娇嗔传到耳边,任啸徐心里烧起来,就翻身把他压在身下,问他道:“难道我还比不上区区一朵兰花?”
说着就往顾家臣颈窝里蹭,软软的嘴唇碰得顾家臣直发痒,忙一边躲着一边说:“别被人看到!”
任啸徐也就放开了,坐在旁边闭着眼睛吹风。黑发柔软如丝,贴在他白而瘦削的脸颊上,发如扶风柳枝,面如水磨白石,生生的就是一座雕像,立在断崖巨石之上,俨然一副山水画,大气苍凉。
顾家臣看着面前这幅画,忍不住拿手去拂任啸徐的脸,他记得之前任啸徐的脸上还有点婴儿肥,整个脸圆圆的像剥壳鸡蛋,又光滑又有弹性,什么时候变得有些瘦削了呢?颧骨也分明起来了……
这样想着想着,软和的春风吹得顾家臣微醺,他头倒在任啸徐的肩膀上,嘴里黏黏的说:“要是能和你在这儿待一辈子,多好。”
思绪拉回来,顾家臣已经站在任啸徐住家楼下,枕在任啸徐肩头上的感觉仿佛还未散去。顾家臣摇了摇头,事情都过去半年了,现在想起来他还是会脸红,都怪任啸徐!本来是多么风雅的氛围,可就在自己说了那句话之后,任啸徐突然起身扯着他就往新家里走!脚步飞快地上了电梯,等了半天,电梯终于到了他住的那层楼,门打开,没来得及到卧室,顾家臣就被任啸徐直接按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刚买回来,上面还蒙着一层细细的塑料膜,起汗了就黏在皮肤上怪不舒服的,任啸徐也不肯换地方。顾家臣被他弄到身软如泥气若游丝,任啸徐又抱着他转战到卧室新买的大床上。
那时候任啸徐才大学毕业不久,刚打算自己做生意,地方都是拜托人家帮他看的,所以他整天没什么事儿。可顾家臣正准备各种考试呢,很经不得他这样的折腾。
第二天顾家臣躺在床上起不来,连杯水都端不稳了,心里抱怨着复习全泡汤了,这样子笔都拿不了!又躺了半天,吃了任啸徐给他买的粥啊糊的,好不容易挪着步子站起来,到客厅又看见那沙发的塑料膜都被他们蹭得不知到哪里去了,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心里臊得慌,好多天都不愿意坐那个沙发。
任啸徐在一旁苦笑,说:“老夫老妻了你还这么害羞!”
第4章
顾家臣把拇指按在密码锁上停了几秒钟,门开了。他在门口换鞋子,一低头,看见玄关整齐地放着四双鞋。
灰色的那双芬迪是任啸徐的,他简洁,不爱样式太繁杂奇巧的;旁边那双水白色接镂空花边的牛津鞋一定是季泽同的,他妖俏,素喜这些花样儿,这鞋是普拉达;再过去的那双军靴,不用问一定是程忆周的,他从小长在部队大院儿,现在已经在部队里当军官了;最后那双是一双黑色缎面儿绣花的布鞋,两只鞋靠外侧的地方一边儿绣一支血红的梅花,缀锦阁的高级定制,顾家臣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最小的钟离的鞋,他脑海里立马浮出了纤弱的钟离昧那一身旗袍大褂的样子,就像民国历史里走出来的人物。
相比之下,顾家臣那双没牌子也没款式的黑色皮鞋往旁边一摆,和前面四双鞋简直格格不入,就像古时候那些花团锦簇的官家小姐去后花园赏花,旁边站着的三等侍女一般。
顾家臣换下鞋子走进客厅,果见沙发上等着几个人。
程忆周一身军装坐在一边单张的沙发上,脊背笔挺,正侧着头看他。他脚上的拖鞋跟他的军装很不相配,两个脚也不是整齐地并排着,这是在好朋友家里,他还是很放松的。
那横放的三人沙发上贵妃一样侧躺着的一个人,不是季泽同又是谁?他慵懒的白色西装正敞开着,一边的衣襟垂到沙发边儿上,看到顾家臣走进来,眼皮也没抬一下,沙发旁边的拖鞋也是散落着。
任啸徐还没有坐,他穿着一件白衬衫,外面套个薄薄的针织外套,一条蓝得发白的牛仔裤,套在拖鞋里的脚上,是一双白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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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是任啸徐召唤他呢……
“怎么着?嫌我们哥儿几个妨碍你和你男人二人世界啦?得,哥们这就走!”季泽同一张嘴很不饶人,说着要走,其实一个指头也懒得动。
任啸徐端着杯子走过来,他是给自己冲的咖啡。在这儿大家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任啸徐不会把他们当客人给他们泡茶,他们也不把自己当客人,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自己就动手去找了。
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一只手搂着顾家臣走到沙发边,自己坐了,顾家臣跟着坐在沙发扶手上。
“我先跟你说说你爸。”程忆周换了个姿势,把背贴在沙发靠背上,一只手撑扶手上缓缓说。
“我爸,他怎么了?”
“你爸打电话给我,问我他升职的事能不能帮忙使点力。”他的声音干练有力,丝毫不拖泥带水。
程忆周说完,季泽同又接话了:“我说家臣,你没事儿管管你老爷子,啊,不就是当年程家老太爷被打到他们乡下来,受了你们老顾家一点儿恩惠么?真把自己当程家的救命恩人啦?我说老程家这么些年对你们家也算仁至义尽了!那么大老远的把你爸调到城里来,帮他这样帮他那样,还嫌不够?”
这几个人讲话都淡淡的,处处透着一种对人爱理不理的感觉。季泽同这席话很刺耳,但他的语调也是慵懒的,他直接当着顾家臣的面儿指责顾家的人,说得理所当然,一副“我小季爷肯开口和你说话那是你辈子修来的福气”的口吻。顾家臣怎么想,他好像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
顾家臣眉头紧锁,低声道:“我已经说过他了,谁想他不听呢。”
“让他往上升一点儿是小事,可你不愿意。”程忆周用他冷淡而沉静的声音说。
顾家臣点头。
当年反右派的时候,程家老太爷被打到乡下来。老爷子是战场上的老兵,什么苦都耐得住,可那时候偏偏又是三年自然灾害,吃的东西没有。老太爷老了,身体大不如前,没有吃的终究是耐不住,就爬啊爬啊,爬到一家人的院子里去,结果刚进去就听到院儿里传出一阵哭声。
后来老爷子饿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些话语声,又看到这家拿席子包着一卷东西出去摆在路边上。是个壮年的男人把那卷席子抱出去的,回来的时候男人看到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太爷,吓了一跳,立马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
老太爷本来以为要挨打了,急忙摆手,结果那壮年人举着棍子走近的时候,不知怎么了突然叹一口气,就把老爷子扶到屋里去了。
这家的房子有三间,看得出以前境况还是不错的,可是现在到处都闹饥荒,房子早已破烂不堪,墙上的白灰和泥巴剥落,露出一节节稻草和竹子。厨房有烟火,大约在煮东西,难道这家有吃的了?老太爷心里一阵激动!
果然,没多久一个中年女人端着一盆子鸡蛋走出来了,那是一盆子鸡蛋!老爷子眼睛都瞪绿了!女人旁边跟了个小孩子,跳一跳地往盆子里去抢,她身后还跟了一个打辫子的姑娘,眼眶红红的。
堂屋客厅的凳子上,躺了个同样饿得奄奄一息的小孩子。
等上桌了,母亲才开始分发鸡蛋,每个人两个,躺着的孩子三个。程老太爷也得了两个,珍宝似的吃了一个,另一个捂在手心里看,看得眼泪花子都快掉下来了。
后来他才知道,他刚进这家人院子的时候,听到的哭声,是这家的一个小孩子饿死了。孩子刚断气不久,这家的亲戚从几里地外面捎了这一盆鸡蛋过来,才救了这一家子人的命,也救了他老爷子的命。原来这家的男主人也是有点权利的,所以有人救济,可还是饿死人了,可见一般老百姓的日子是多苦。
所以程老太爷一直记得这家人的一饭之恩,发誓说等他有朝一日平反了,定要好好报答这家人。
这个程老太爷就是程忆周的爷爷,而舍他两个鸡蛋救了他命的,就是顾家臣的爷爷和奶奶。
那时候顾爸爸还没有出生。程老太爷拿了鸡蛋就走了,后来平反之后回军队当了高官。
顾家的后人也把这事儿都忘了。直到七七年恢复高考,顾家大姐,也就是当时扎辫子的那个女孩子,她考上大学了,村上的干部却把她的录取通知书扣下不给。那时候顾家已经走投无路了,顾家臣的奶奶刘氏想起来当年他们救了那个当兵的,听说平反之后回军队当了大官了,就叫大妹子收拾收拾,坐汽车去省里找人,要是侥幸找到了,求他们看在当年舍了两个鸡蛋救了老爷子命的份上,好歹帮忙把录取通知书要下来。
可程家那时候已经搬进部队大院了,顾家大女儿进不去,只能守在门口哭,哭了两天两夜,一个巡逻的兵看不下去了,悄悄帮她递了个信儿到程家。
程老太爷还健在,而且他从回来之后常常在儿女面前提起当年的鸡蛋之恩,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把顾家大女儿接到家里来,听了她的请求,程老爷子说这不算个事儿,让她安心地回去。顾家大女儿忐忑地走了,一回家,果然通知书恭恭敬敬地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