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华金坐在转椅上弯下腰,两手自上而下,像他有手却不能自己吃饭一样,捧住了闵丘有手却不能自己捂一捂的脸,“好点了吗?”
“好了。”闵丘的心绞痛和抑郁症尽数康复,饭吃不吃也不急于一时了,只是还剩最后一点“难言之隐”的小病根——他哼哼唧唧不清不楚地问:“你刚才跟你那同学,你俩偷偷摸摸笑啥呢?”
华金不知他所指何意:“嗯?”
闵丘想起来就伤心,不过他这么一说话像是脸在华金手心里蹭,隔着面膜布的温软触感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回顾残酷的事发现场。他酸不溜秋地夸张学话道:“就是你说,‘这样不好啦,不要啊,你好棒噢’那些。”
“什么呀!”华金摇着头,笑得很无奈,“怎么这话一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觉得变味了呢?”
“差不多吧,”闵丘对自己的夸大其实毫不愧疚,还觉得委屈的是自己,“谁知道你跟他说啥啊。”
“是这样,刚才不是遇到个搞直播的吗?我同学找到他的直播房间了,看着他的位置打的。”华金轻声细语地向他解释,“那人一要往哪走,我同学就喊我一起去堵他,每次都能抓到,抓得我都不太好意思啦。现在做游戏直播的主播非常多,成千上万个都有,那个主播也不是太出名的,他能一下找到他的直播房间,我就觉得很厉害呀,所以说‘你好棒’……”
这么一说闵丘就太懂了——倘若他跟灵剑对战时能在擎苍的语音中有一席之地,直接或间接听到对方的安排和部署,恐怕他笑得比华金方才还大声,不但不会说“别这样”,还会如饥似渴地说“快快快,再来再来,我还要我还要”。
华金:“丘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啦?”
“没有,”闵丘矢口否认自己的小心思,在华金两掌之间煞有介事地配以摇头的动作撇清干系,“就是好奇,好奇问问啊。”
第90章
闵丘手中的宝箱足够, 七万票他怕不稳妥, 又加了近一万,最终以八万险险排在第七,也就是城池战参赛资格的末位。
往日想挤进投票前七名大概只需两万票以上, 看着这个突增的数字,他觉得自己应该能从中揣摩点儿什么出来,将之分析得头头是道, 顺便把灵剑这一天以来的心路历程还原出一二三四五, 才不枉费这些日子受两位代练大人耳提面命的熏陶。
奈何, 他这一会儿脑子就是不转弯。
结果出来后, 半夜12点多了,雁南飞一副近日就要得道高升的宽怀模样,拉他坐到护城河边,唏嘘近两周投票数据惨烈。
闵丘不是听不出雁南飞言辞间的深意, 只是他今天实在是心猿意马, 无暇虚与委蛇——准确地说, 是他从华金房间出来后便心绪飘飘。
要按他的想法, 他这时应该喝半打冰镇的扎啤, 又或两盅烫喉的烈酒,把自己灌得五迷三道, 再往宣软的大床上摊开身子一躺, 盖一床蓬松透气的薄被,做整夜口水流到枕头上的春秋大梦,最好临近黎明时分窗外能下它一场凉雨, 让他既能在半梦半醒间听细雨如绵绵情丝般幽怨地轻打窗棂,又能趁次日温度转低,在清澈明亮的天地间靠得离那人理所当然地更近一步。
倘若清冷的秋风吹到那人身上,他袖口露出的细小手腕更加要像白玉似的皎皎莹润了,那便不能用握的,当是手指轻轻捉住,再放到手心里托着,用掌心的温度把它慢慢烘暖……
“滴。”又一声密聊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雁南飞:你们到底进前7了没?
“……”他差点忘了雁南飞还在他面前坐着套话——雁南飞手里即便是有卧底,也要顾及自己那摊对灭世家族有威胁的敌对,不可能有精力渗入每个和擎苍有关的小家族,加上这周情势突变,确实很难判断究竟哪些家族入围。
秋葬天:不知道。
雁南飞:靠!
闵丘虽无纵横捭阖的天分、八面玲珑的本事,可好歹知道远近亲疏,不管雁南飞是太无聊也好,太好奇也罢,这事他谁也不能说。
他不禁在心里为自己鼓鼓掌——儿女私情大关当前,他还能忍住没扑到床上翻腾、埋进被子里打滚,而是在这尽忠职守操持着家族投票的事宜,这才是男人的气度、担当、胸怀!
第二天下午,闵丘和华金面对而坐。
他边吃饭边朝对面眉目传情,就着华金东倒西歪的笑容吃得颇为舒心,饭后殷切自请了刷碗的差事,唯一的遗憾就是华金不够知情识趣,没像电影里演的那般,一个刷碗,另一个依依不舍地坐在旁边陪聊。
不过再一想,这些日子华金也是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洗刷餐具,甚至独自打扫卫生的。一想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如此努力地生活,在课余时间还要承受这么多辛苦的工作,闵丘就忍不住心疼。环顾四周,他几乎能看到华金穿着小围裙,勒出纤细的腰身,俯身在池边刷碗,跪在地上擦地板,热得小脸通红地张着嘴呼呼喘气,双手支撑着身体,或是楚楚可怜地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身上那件薄薄的白色T恤被汗水打湿……
想着想着,闵丘忽然有些浮想联翩。
一不小心磕坏了两只骨瓷碗边。
等他刷完碗坐到电脑前,能上线的人都已到位——摧玉金销、干卿底湿、难得有网的他大哥以及M军团众人。
干卿底湿:“搞什么啊,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差点没算上你!”
最近干卿底湿的说话气息好像越来越足,没那么半死不活,骂人也能一口气骂下来了。
时间已是七点多,对于八点开始的城池战来说这个点来报到确实有些晚,闵丘忙道歉:“有点事,有点事。”
“好了,开始分队。”摧玉金销依然沉稳干练,言简意赅道,“现在看来,我们破门战肯定遇不上擎苍,唯一不确定的是和我们第一轮相遇的是擎苍小家族还是真的宣战家族。擎苍小家族只是占名额用的,根本没人入场参赛,不用担心,如果遇到的是宣战家族,就我了解到的情报而言,我们能打得赢,但也不是碾压式的赢法,必须要讲配合。”
入选参战的25人由家族族长、管事在NPC处提交名单,闵丘来回看了两遍:“怎……”
不知是不是自己刚才错过了什么,他不敢贸然发问,否则影响了士气动摇军心:
秋葬天:怎么没带药师?
摧玉金销:M军团的药师多为纯辅助,没有输出装备,带不起。
城池战死亡不扣除玩家经验,闵丘看过的几个视频中鲜有药师加血的光效,几乎都是用各种药品自动补给,扛着巨大的伤害输出目标或玩家,偶有火力太猛被秒杀的情况就用仙玉原地复活。破门战带的药师少他早已料到,却没想到摧玉金销连一个也没带:
秋葬天:不带一两个药师进去加个状态什么的吗?你不是说没状态输一半吗?
摧玉金销:只要让对面也加不出状态就行了,还是同一起跑线。
闵丘:“……”
现在这些大神啊,PK没交手能把人家说死,城池战没开打也能把对面的状态说没,反正游戏是你家开的就对了……看在这话是摧玉金销亲口所说的份上,闵丘一闭眼暂且相信。
7点55分,云沧城城池战入口处金光闪闪,数以千计的玩家腾云驾雾,仿佛此处是天界下凡的南天门,天兵天将剑拔弩张。
指挥是摧玉金销亲自上阵无疑,屏蔽了游戏附近频道的声音后,语音中一片安静,往日没有正形的几只小年轻也严肃了几分——按说这个时候应该放点什么歌来烘托烘托气氛,可闵丘一想到他们军团引为团歌的“一人我饮酒醉,醉把那佳人成双对”就有点莫名害怕。
忽地,摧玉金销未开口,发言指示灯却径自一亮,简短的一小节鼓点过后,所有人耳机中传来一首似曾相识的歌曲——
《Here we are again》。
热血男儿,赴身沙场,破釜沉舟,天地无光。
*
周六一早,闵丘上了他的小刺客号做任务。
他不是为了补看剧情而来,飞仙里的剧情他光是道听途说也已知道了个大概,他也不是突发奇想有了做任务的爱好,那些跑断腿的任务他看了依然嫌烦,只是昨天一仗打得太过热血沸腾——他们遇到了投票第六名的宣战家族,真刀实剑地打了一场。
对方能在天都区收购投票锦盒如此困难的情况下把票投到8万以上,自然不是进来观光的,恐怕打的也是破门战冲撞擎苍的主意,战备实力不容小觑,只是对方没料到自从M军团加入角逐后投票资格门槛变得如此之高,让他们非但未遇上擎苍,反而险些跌出前七。
摧玉金销有条不紊地指挥家族成员站位输出,一人控制了对面2-3个药师,使其从头到尾别说给友方加上幸运和强健的状态了,压根连站都站不起来——指挥战斗和控制对方的特定某职业,这两件事分开来的难度如何先不提,光是合二为一又不互相影响,就已比闵丘经历过的人在帅天在看和M军团小强的指挥水平高出太多。他们身为远程,往往顾及不到一线,连视野范围和前方的近战职业都不一样,有时在后方指挥着,前面的人就不知其所指所云了,而摧玉金销则不同,他既不是纯远程,也不是顶在阵前疯狂输出不顾后方安危的近战职业,甚至他不像是进来战斗的,他只是一个赏花人——孤身潜行至对方阵后犹如闲庭信步,封杀几名药师易如摘花折柳,实时调整战术又像局外人一般心明眼亮。
一战毕,M军团众人心中热情激荡,大呼过瘾,纷纷解囊充值,誓要在将来与擎苍的对战中赛出风采、赛出水平;闵丘目睹了老摧的惊艳身手,什么战士、术士在他眼中都成为了浮云,从此只信刺客才是这个游戏的主宰。
他当时便立下决心要玩个刺客号,届时每日三拜把摧玉金销敬为恩师,请茶问安侍奉左右。
是以,他急切到等不及把号交给代练升级,必须得亲自马上体会刺客的神秘世界。
他的这个小号40多级了,技能一个个解锁,闵丘越玩越觉有意思。只可惜他现在级别太低,还带不了凶兽饕餮,否则一定要买个和摧玉金销一样的宠物。
房门未关,他眼睁睁地看着华小金头发略微有些凌乱,揉着眼经过他的门前,身上睡衣扯歪到了一边,露出半截锁骨和颈窝。
人从门前走过去两三秒了,闵丘还看着门口的位置没回过神,搓着下巴感觉喉中干渴,亟待补水,至少两升。
忽然,华金的脑袋又在门框边冒了出来,竖起耳朵听听闵丘房内传来的音乐,好奇地睁大眼问:“你在玩‘飞仙’吗?”
这是刚安隔音那阵子闵丘新购的一对音箱,扬声效果不错,“飞仙”的背景音乐古典优美,带有梵乐特色,单独听也很拿得出手。闵丘索性把音量扭大了一点儿,靠在转椅的靠背上,一根手指朝华金勾了勾:“进来呀,进来玩会儿呀。”
华金捂嘴笑道:“我先去刷刷牙。”
“刷什么牙啊,”闵丘嗔怪地“啧”了一声,又勾勾他,“来嘛。”
华金笑着走进来,衣领仍不怎么端正,风从他颈间绕了一周,掀起了太平洋上滔天巨浪,狠狠打在岸边无辜的千年礁石上,将闵丘的一颗心拍得砰砰作响,形貌全无地仰天而望。
华金一手撑在桌边,俯身只看了屏幕一眼,未语先笑:“‘秋风带走我的思念’,这么诗情画意呀。”
果然是花一样的少年才能理解花一样的少年,闵丘受用得很。
这种被人优待评价、给予肯定的感觉,仿佛莫说是这个经他深思熟虑的ID了,就算自己现在趴在地上原地打个滚,在华金眼里,可能也会说是龙腾虎跃,风起云涌。相比之下,当初逼迫他改名的大哥显得是那么吹毛求疵,如今大敌当前竟还整日整日地不上线,在闵丘心里的地位顿时跌到了华金之下。
闵丘问:“你也玩‘飞仙’吗?”
“玩呀,以前玩的多,现在也有时候玩玩。”华金像方知新友是老乡一般,开心问道,“你这是在哪个区呀?”
闵丘:“在天都区,你呢?”说话间,他的角色自动寻路结束,到达了下一个任务地点。
这里的怪物是主动攻击模式的,闵丘从它们身旁经过,身后跟了一屁股的小怪。他级别尚低、血量尚薄,不得不先停下脚步,把身后的怪一个个清掉,否则当着华金的面突然暴毙,多么难看。
“刺客?”华金说,“不能这么拉怪。这里的怪分为两种,只有物理小怪跟着你走,远程火焰系的不会靠人太近啦,你走个三角形线路,最后回头把怪聚到一起打,不然多吃伤害了哦。”
闵丘的一颗心渐热渐痒,不顾号的死活,撒开鼠标拍拍自己的腿:“你来打,我看看。”
“不用,这样就行了。”华金客气地让了让“座”,伸手就要接过鼠标,同时身子压得更低,以便另一手横到闵丘面前的键盘上操作。
清晨的躁动姗姗来迟,闵丘伸手拉了一把,轻易把人拉到了自己身上:“坐下啊,站着多累,嗯?”
“咳……咳咳……”华金笑了两声,小手握了握拳才覆盖到鼠标上,仿佛他要握的不是鼠标,而是别的什么害羞的东西。
“鼠标不错。”华金掂了掂,回头道。
几千块的鼠标当然不错,可谁知道他说的是鼠标还是什么?反正闵丘只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
其实这儿还有个更好的——一个年富力强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坐在背后,难道华金能忍住,不单挑出来表扬表扬?
“这样拉怪,”华金真的没表扬,转回头去看着屏幕,把小怪带了一个利落的路线,最后聚成了几乎一个点,“43级,陷阱范围的技能点还没全解锁啊,熟练度都没点满呢,你的号怎么伤害这么高?”
他轻车熟路地用快捷键打开宠物面板:“啊,带的是凤尾蝶啊,神级宠了……个体资质还不错,再升级的时候你把它的天分点成迅捷型,等到它50级能过上古任务了我带你过个‘玄月’,可以延长骑宠状态的隐身时间。”
你看看人家这话说的——M军团一起玩小号的人里有几个知道闵丘的小号ID,大家等级都差不多,接任务、日常也多在同样的几张地图穿梭,经常会打照面。有时他们看到闵丘蹲在大蝴蝶上慢悠悠地飞过去,就会在语音里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夸张大笑:“哈哈哈哈秋葬天,你的小号怎么带了个这么丑的宠!”“秋葬天又坐着塑料袋在我面前飞过去了!”还有说白送都不要,折现才肯收的——这些话和人家华金一比,算人话吗?能听吗?
“你玩了没多久吧?”华金看了看游戏角色的面板,兀自笑道,“腐败啊你,这么小的号,这衣服超贵的……”
他只颤颤巍巍极不稳当地坐了一个膝盖头,闵丘腿一颠,晃得他忙改口:“还挺好看的,很帅啊,很帅。”
识时务者为俊杰,闵丘欣然点点头,随时准备再挑刺儿颠这小家伙两下。
华金坐得离他还有一段距离——没办法,谁叫他腿长呢?闵丘只好将上半身斜靠在桌边,既能看到人,又能听华金兴致勃勃地说:“我收你做徒弟吧?我可以教你玩,还可以帮你做任务哦!后面觉醒任务……你知道觉醒吗?反正有几个BOSS是很不好打的啦!”
闵丘好笑地看着他:“你是刺客吗?”
“当然,我是老刺客啦!”华金看起来很想收这个徒弟,为了增强说服力,他又开了个客户端,“我上我的号给你看看?”
闵丘:“好啊。”
他忽然想起了池远——当然,他绝对绝对不是想起来池胖的那张突兀的胖脸,而是想起某个下午,天气燥热得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在某间老旧的教室里,池远煞有介事地发表了一番心得体会,大概是关于玩游戏怎么带妹子。
能带有能带的玩法,不能带有不能带的玩法,要是能带又能陪……
一击必中,手到擒来。
华金:“等等啊,我的号有30秒登录锁,先等个随机密码。”
小家伙还挺仔细的。
闵丘没话说,打开桌上的烟盒,拈出一根烟来松松垮垮地粘在下嘴唇上。华金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换了他的房间作为主场,他感觉踏实无比,心里盘旋着无数个终将水到渠成的鸿鹄壮志,潇洒地往后捋了一把头发,忍不住我心飞扬,自封年少轻狂。